号角声自远处传来,莉莎爬上赫洛伊的城垛上努力辨视逐渐接近的军队前的旗帜。敞开的黑色丝绸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仍然想不出来客的身分。但是那庞大的护卫队显然是伴随某位重要人物而来,他们最少有三十个人以上,正骑过丘岭,头盔和铠甲在明亮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小姐,那最少有五十个人哪! ”穆华特忖度道。

“你想他们是来找麻烦的吗? ”

此时格塞特和傅家背弃史蒂芬的事已经传开,这问题问得理所当然。华特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我要弓箭手在他们进入射程之前就位;嗯,松脂桶也要准备好。”

“如果他们要攻城,人数也未免太少了。若真是来找麻烦,一定是来围城的。”

“不像,我没见到作粮食的家畜;而且他们的装备也不像要长期抗战。”她研究着远方的行伍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要你传话给外婆说明我们有访客了! ”

“他们可能在等其他人来,”华特提醒她。”他们也许是先头部队。”

她盯着移动的军队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若真是如此,他们也未免太浮夸了。他们穿得太好,比较像是去上史蒂芬的朝廷而不是要去打仗。”她转向穆华特补充道:“但我们一定要警戒,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父亲选择效忠女王。不论他们来此有何理由,即使他们表明和平态度。仍然不准任何一人携带武器进城。”她的目光欣慰地流连至角塔。“我们现在只须担心内部叛变了,华特,因为对于围城我们已有万全准备。”

在她住进赫洛伊的两个月内,这总管对她逐渐产生一股尊敬之感。本来他认为盖伊伯爵只是送她来陪伴伊莲夫人,现在他了解傅家主人真的把他在英格兰最重要领地的防御工事全然交托给她。

姑且不提她那不寻常的火爆脾气,她还真是有效率地执行这项使命。仓库已经填满;羊栏也搭好了、水塔清理干净、它的出水管也自里面磨光以防止渗漏,并且被严严地覆盖住免得让自墙外抛进来的动物死尸污染。为求准备完全,整个赫洛伊竟没有一件武器没在她的检视修理妥当。虽然满腹牢骚,当铁匠维持镐炉燃烧以制造一桶桶的箭镞时,武器师傅和助手们也在她指示下加长作业时间。她甚至命令其他十个人去砍足够的棒木干来供他们做武器手柄。

有时当她和他走在城垛上,老练地谈论各种工事,例如攻城机器、防御建筑、用来弄瞎敌人的生石灰、和需要确定河流向不至冲损西方塔楼并破坏它的地基时,他会忘掉她是个女人。他告诉那些仍然心存怀疑的人,傅莉莎除了是位建筑大师外,还是个优秀的战士。他认为是傅盖伊的血统赋予她超乎性别的力量。

那军队维持着秩序的队形接近,这次号角手骑在行伍之前,几乎已进入弓箭射程内。莉莎听到下方一位弓箭停止口角,拉开弓弦准备一接获命令便射下那位骑士。她等待着,亦准备下达那项命令。

使者以震耳欲聋的声响引起他们注意,黑色丝绸装点的号角在风中响起。他自马镫上起身大声喊着:“杜纳榭领主和平地来拜见伊莲夫人! ”当他抬起头时,莉莎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因为这个衣着华丽的家伙竟然就是哈伯。

她再次望向那群骑士,见到莫柴尔拿下头盔,顺顺他的头发,就和几个月前她见到他时的动作一样。她告诉自己,即使他不取下头盔,她也分辨得出来,因为没有人坐在马上有他那种高度。是他军队的华丽服饰误导了她。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他勒住马,举起一只戴了手套的手向她致意。她退后一步,不想让总管察觉自己的烦乱。

”你要我怎么做呢,小姐? ”华特问道。

她胸中对立的情绪在交战着,一部分的她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另一部分则担心他的出现对她带来的影响。她愣愣地站着,绿色羊毛斗篷拍击着她的身体,她则视而不见地瞪着明亮的天空。不,他不能回来,至少不是现在。当然是上帝想开个大玩笑才又送他回来,没有多久前她终于把他逐出心房,而那花了她太长的时间才办到。

“小姐?”

如果她下命令,赫洛伊的弓箭手便会射哈伯下马。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希望能平息那份即将粉碎她沉着态度的悸动。那苏格兰佬又回来提醒她那段记忆的举动既不合宜也不公平。她察觉华特在等待她的命令,于是转身面向他。

“他说是来见我外祖母的,”她最后说道。”她有权做决定。”

“是的。去向伯爵夫人请示,”他命令城垛上一名守卫。“告诉她杜纳榭领主回来了,而且我们并不清楚原因何在。”

莉莎将斗篷拢紧,告诉自己是冷风令她发颤,并等待伊莲的回话。即使她已亲眼目睹,眼前这一切仍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可能。那军队的领导者和诺曼第的大领主穿得一样好——甚至比其中许多人都还要好。不过莫柴尔依然是个边疆野人,统御着几堆发臭的边地石头。他这个举动一定害得自己倾家荡产,她径自下了结论。也许是因为她损伤了他的骄傲,致使他想要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或者他不过是去史蒂芬国王的朝廷时路经这里。

他们没等多久,伊莲派遣一名仆役至前庭宣布她的允许。沉重的滑轮嗄吱嗄吱地拉起水门,上回送他进城的驳船再度划入翻涌的水面。莉莎见到他将武器交给率先上岸、穿着红色制服的赫洛伊人,和她使诈逮捕他时一样。他只带着一名侍童和威利便踏上浮动的驳船,船夫把船撑离岸边驶经她的正下方。当她向下望时,船上的篷子被风掀起让她清楚看见他一头凌乱的黑发。他站着准备靠岸,绣满精致花纹的黑外套翻飞着,他的胸前有只威胁地露出凶牙的金熊家徽。

“你要去迎接他吗? ”华特问道。

“不。”她将双臂抱紧些,摇着头说道。“他是来见蓝伊莲的。”她忽视冻得发红的双颊和窒息的感觉继续说道:“我要在城垛上待久一点。但是你有责任去迎接他,我不耽误你了。”

她转过身再度望向那队等在对岸、准备被渡进城来的士兵。没错,她是个懦夫,而且他很清楚她避不见面的原因,但她绝不让他再度打扰她内心的平静。即使是此时,只要她闭上眼睛便可见到他黑眸中流露出的强烈情感,感觉到他拥抱她时的滋味。她得不断回想过去和艾凡相处的情形,才有办法在黑夜里将他逐出心房。而那使她无法忍受,驱逐他的回忆实在太痛苦了。

驳船在距她不到五十英尺之下停住,她不由得再度往下望。老天,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一个英俊的屠夫,她严厉地提醒自己——没错,他就是那样。她强迫自己的心思自那男人本身移至他来访的原因,骄傲似乎构不成理由叫一个男人在敌人之间旅行数日。她深深吸口冰冷的早春寒气,再徐徐呼出。唉,他来访的原因反正和她没有关系。她转过身来,刻意沿着二十步宽的城垛走向守卫塔。

他本来以为伯爵夫人会在大厅接待他,不料穆华特直接领他进入日光室。当他走进设备齐全的房里时,一群美丽的少女,包括那位和他跳过舞的女孩,纷纷自针线活中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伊莲见到他便起身点头示意女孩们退席。她们端庄娴静地垂眼经过他,然后他便听见楼梯间传来低语和娇笑声。

他走近在她身前屈膝行礼。“高贵的夫人,”他低声说道,“请原谅我这样打扰您。”

“没那回事,坐下来我们好谈话,大人。我以为杜纳榭离这里有好一段路,或是你又要上史蒂芬的朝廷? ”

“不是。”他局促地起身,笨拙地拖着一身沉重的铠甲坐到她指示的沙发凳上。“我为莉莎而来,”他硬着头皮承认,”我要娶她。”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为了报仇? ”她安静地问道。”或你是为了她才要娶她的? ”

“因为我不会娶其他女人。”他半认为这老妇人定会当面嘲笑他,但是她看起来颇为冷静。“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傻瓜。”他为着她的沉默又加上一句。

“不。她很漂亮,大人。”

“没有人比她更美了。”

“我没有权利决定她的婚事。”

“她的父亲不在这里。”

且不论她对他的了解,伊莲此时真为莫柴尔所吸引了。她不怀疑他是个坚毅的男人,现在她却惊讶着黑眸之后隐藏着的一丝脆弱。纵然他有令人恐惧的恶誉,他的决心却不期然地令她联想起洛杰。但她也知道他将空手而返。唉,莉莎和她父亲都会拒绝他的。

“即使盖伊对你有好感,他也不会强迫莉莎再嫁,大人,他让她自己做决定。”

“这是我来的原因,我知道她也要我。”

她犹豫地猜想是否坦白点对他们双方都是最好的方法。她小心地选择措词,向他解释莉莎的个性。“她憎恶婚姻。虽然她从不提起她的丈夫,我相信你也知道他令她十分地不快乐。我想他们之间的情况不是她原先想要的,”她的黑色眸子望向他。“除非吟游诗人不在边境表演,不然你一定知道先夫爱我极深,而我对他亦然。”

“是的,谁不知道他为你对抗贝罗勃呢? ”他微笑着回答道。

“傅盖伊和我的凯茜之间也是一样,大人。”她轻声叹息,再度犹豫了一会儿。“因此莉莎自然希望能被珍视,我想她是失望了。我怀疑她能被说服再度结婚,即使嫁的是门当户对也一样。我想我对尤艾凡有诸多不满,但其中为最的是造成莉莎的坏脾气。在她出嫁以前,她曾是位任何大人都会满意的可爱少女。”她视而不见地望着前方,目光遥不可及地回想起多年前怀抱满腔希望嫁到尤家去的年轻女孩,然后她望回柴尔。“不,盖伊和凯茜——或者是我——都不愿见到她受更深的伤害,大人。”

不论她说了些什么,他仍在她眼中见到确切的同情,于是他决定坦白,为她的支持下赌注。“伊莲夫人,我不清楚你对我了解多少,但事实上我结过两次婚。第一位新娘在同房之前便去世了,我为她未曾经历的事而哀悼她。”他在继续前缓慢地深吸口气。“第二次我为她父亲提供的嫁妆娶了魏芙美。在我娶她回杜纳榭和与她结婚之间,我只见过她一面,但我对她十分满意。她十分娇小美丽,我用手就可以环住她的腰。”他摇摇头,嘴因一抹苦涩的微笑而扭曲。”可惜她惧怕我,是她父亲要她嫁我的。”

“我很遗憾。”

“那是我的错。但既成事实已无力挽回。我试着找了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否近得能让我们双方自由,但她父亲根本不听,和我当时一样,他除了我们中间的土地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又深吸一口气,接下去说道:“我的任何子嗣都必需由她所生,否则我的家族在成形之前便会被杀绝,那就是说我得照着做,不然就过着僧侣般的生活,而那亦非我所愿。”

“柴尔大人……”

“反正你一定会听到那件事,不如由我亲自告诉你。”他打断她,声音平淡而冷静。“她在受孕后没多少便死了,不少人认为是我下的毒手,伊莲夫人。”

“圣母玛丽亚。”

“上帝原谅我,因为我并不哀悼她。最后她还是没留给我儿子,而我则没留给她半点仁慈。那是我的过错。”他低声重复道:“但我发誓我没有杀她。”他举起双手,张开布满疤痕的手掌让她看。“我经过神法试炼,夫人,且被判定无罪。”他望向丑陋的标记摇着头说:“在我离开大卫的法庭之后它们才开始溃烂。”

“你告诉莉莎了吗?”她知道他没有,却仍然问道。

“一个男人不会告诉一个女人他的前妻一见到他便颤抖哭泣——或者虽然他没有下手杀她,他最少因希望她死而有罪。为了赎罪,自那以后我不曾有过女人,而且不再睡任何一个不甘愿的女人。”

“我想也是。”伊莲叹气道。“可是,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呢,大人? ”

“这次我要得到更多。”

“自莉莎身上?不,但是——”

“傅莉莎不会恐惧,况且她也不娇小。”他倾身向前,眼神热切、声音诚挚。“我不是个穷光蛋,伊莲夫人——我在英洛兰和苏格兰拥有五座城堡和八处领地。”

“但仍然……”

“我在出身上与她不配,那是事实,但我能给她她没有的。我能给她她亲生的子女。”他搜寻着她的表情,希望她能明白他要的是什么。“我要你在博盖伊面前支持我。”

“圣母玛丽亚,但是我不能答应你。大人。她——”

“如你先前所说,她的脾气不是最好的,”他简略地补充说道。”但我愿意娶这样的她。”

“她没替艾凡生下子嗣,而且——”

他举起手制止她。“我不是艾凡。我知道她会拒绝我,我只是要你明白我求婚的原因。”他的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如果她不答应,我是不会接受的;我决定要娶她,伊莲夫人。”

他虽然措词合礼,却令她联想起贝罗勃,但他眼中并无疯狂的迹象。“盖伊不会准许,”她平静地说道。”他不会乐见她嫁到不愿嫁的地方。”

“我要问她——我要见她,并让她亲口告诉我。”他起身面对她,一个诚挚、几乎孩子气的自信微笑缓和了他脸上的严厉线条,温暖了那双眸子。”我愿不计一切的代价以赢得她。”

她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突然有某种感觉令她又想起洛杰。可能是他的坚毅不挠,也可能是因为他想赢得莉莎的决心。但不管原因为何,在那一刻她很欣赏他。也该是莉莎明白一个男人有比血统更重要的条件的时候了。没错,如果他并非觊觎她血管里流着的血液……她不敢想象。

他把她的沉默视为拒绝,于是双手垂下于身侧。“我还是要见她一面。”他沉重地重复道。

“好吧,”最后她终于回答。但那定是个困难重重的求婚,她几乎庆幸盖伊此时在千里之外。“我会去请她过来,大人。”

莉莎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双臂一径紧紧环抱在胸前。她知道他要留下来,但却衷心希望他能滚得远远的。当她终于受不了冰冷的初春寒风时,她开始自一座后塔的外梯走下城垛。

“小姐? ”

她抬起头,见到伊莲的一位仆役爬上城垛来找她。她站着等他赶过来,他以摔断脖子的速度尽快跑下楼梯,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您的外祖母请您过去。”

“老天!我不要见那个妓女的儿子,我不去! ”

他退后一步,讷讷地说:“您要我回报说您不去吗? ”他紧张地问道,担心她会对他吼叫。“她不过是说——”

她突然想到自己没有理由怕他,她正好好地待在她父亲的领地之内,身边围绕着赫洛伊的护城武士们。而且她没有权利做个懦夫&s**;——她是傅盖伊的女儿。

“算了,我过去。”

当她经过前庭时,禁不住想起自己看起来比那些侍女好不了多少,因为她没穿着任何一件像样的衣服。在攀上通住伊莲日光室蜿蜒的楼梯途中,她停下来用近乎麻木的指头梳顺一头乱发。她的鼻子祸不单行地竟因冷气开始流起鼻涕来。圣母玛丽亚,她可不要他见到她这个样子。

当她进入格局深长的日光室时,他停下讲到一半的话转过身来。她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她的眸子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绿,模样狂野极了。尽管如此,她仍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美丽。

她对他视而不见地走到伊莲面前,高雅地行礼致意。“你要我来见你吗,外婆? ”她有礼地问道。

“没错,”她回答。“柴尔爵士有话对你说。”

“不,他不能——我——”她肋骨下的心脏痛苦地敲击着,当她望向他时,几乎无法呼吸。一股无以名之的愤怒自心底涌出,他没有权利这么对待她。

“莉莎小姐,也许你愿意和我走到旁边去谈谈。”他很快地插上一句。

“我才不要!老天,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质问道。”杜纳榭不需要你吗?你没有其地方可以去吗? ”

“不是。”他看向伊莲。”我只要求能在离开前表明来意。”

“你没有那个——”

“莎莎,我说过你会和他谈,”外祖母打断她。“而且我将离开让他跟你说话。大人,我祝你好运。”老妇人迅速起身,不让莉莎有争辩的机会。

莉莎压根就不想和他独处,但她的骄傲不容许她露出心中的不安。她走至窄窗前,打开窗闩呼吸冰冷的早春寒气。当她外祖母最后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时,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解开突然变得太暖的斗篷,两手勾住把长袍固定在她臀部的素色腰带。

“你为什么回来,大人?你总不会寄望我会欢迎你吧! ”

他本想要更友善点,但是她的语气已经回答他了。“我要娶你,傅莉莎。”他简单地说。当那双绿眸不可置信地大睁时,他点点头道:“没错。”

“什么?耶稣基督,你疯啦? ”她梗喉道。“你的大脑在头盔里烤坏掉了吗?不,上帝为证。我没兴趣听这些。”

她迈步与他擦身而过,但是他抓住她的手臂。“待会儿,听我说完——我可不是无聊才骑了四天的马。”

他的黑眼变得坚硬,她几乎被自己见到的给吓到。她再度以愤怒护卫她不愿意让他发现的反应。“你胆敢认为自己配得上傅家的女儿?不,你不配!杜纳榭领主?在我父亲眼里一文不值!老天爷,你还真是野心勃勃哪,苏格兰先生! ”她轻蔑地嗤道。”我上回门当户对的嫁给一位伯爵之子,听到了吗?你想我会让你污了我的血统? ”她扯动手臂,试图离开他身边。

一时之间,他的手指近乎残酷地抓紧她,显示出他心中的愤怒,但他的声音依然冷静。“不,莉莎,我跟你还没结束——在你回答前,你要先有礼貌的听我说完。我不是赶这一大段路来打发时间的——我要你知道我能提供你些什么。”

但她坚持不听。“放开我,不然我要叫人来了!我要看着你因为这些侮辱被吊死。”

那么是别无他法了。他一点都不希望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但他明白若不带她一齐走,今后他再也进不来赫洛伊城门。告诉自己是她令他出此下策的,他稍微松开手,让袖子里藏的刀子滑出来。她扭动身体冲开,暂时脱离他的掌握。

但在她能逃走之前,他又抓住她,而且这次她感觉到喉前抵着的冰冷金属,颈背的头发因恐惧而刺痛着。她停止挣扎,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你不让我正确而光荣的做这件事——你就是不能让事情对我们彼此都简单些,不是吗? ”她耳后的声音严厉地质问。“老天爷,你已经选择了最困难的一条路。”他似乎是对着石头说话。”你看错我了,莉莎——我不是艾凡。”

“你徒手进城的。”她温驯地低声说道。

“你以为只有你会说谎吗? ”当他另一只手环住她,拉她紧紧背贴住他时讥笑道。“你不觉得一诈抵一诈很公平吗?这比囚禁帮助过你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我发誓你无法活着走出赫洛伊。”

“去杜纳榭或者下地狱,你都要跟着我。”他靠近她僵硬的身体,直到他的气息引起另一股非常奇异的战栗直下她的脊柱。“不论你是否选择相信我,我要的不是你父亲的财富,莉莎——我要的是你。”

即使他看不到她的眸子,她仍必须合起双眼。“看在圣母的份上,大人,我不会嫁给你,我不能。”她吞咽口水,喃喃地说。

“我希望我有时间和你争论,只是我时间不多了。我们该上路却仍然在拖延,穿越边境是一段很长的旅程。”

“不要!”

“要。”

他背朝门走去,刀子顶在她喉间,然后缓缓转身将她挡在面前朝楼梯走去。“来人啊!来人啊!救傅家女儿!”在他能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前,她大声呼叫。

“老天,你真是个顽固的泼妇! ”当一队人马拾级而上时他咕哝道。“站住,如果你们敬爱你们的小姐,就给我退下。”他大吼。“任何胆敢上来的人就等着看傅家女儿流血。”

他半推半抱地把她带到下方的大厅,他们则往后撤退。他在底下见到穆华特,便命令他:“我要那艘驳船。第一个抵抗我或我手下的人,就准备负责傅家人的死亡。”

“别听他的——他不敢! ”

他滑下来的手再度覆上她的嘴不让她发声。将卫葛瓦士前进一步——而莉莎立时因划开皮肤的刀刃而僵硬,一道血红的细流自她颚下流下,那名武士脸色刷白地退回原处。

“大人,我不会让你这样带走她。不,如果你愿意等待……”伊莲的黑眸在与他对视时充满困惑。“盖伊在你死之前不会罢手的。”

“告诉他我不会再伤害她。”他环顾房间,望着沉默、严肃的男人们,再看向角落里瑟缩的女人们。“我要一名女人去服侍她。我不要她一个人待在男人堆里。”

她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如果现在他放开莉莎,便不能活着走出赫洛伊。“嗯,乐薇跟她去。拿你的斗篷。”她指示那名侍女。

直至那时莉莎才明白他当真要带她走,而且在场没人敢挡他的路。他把她顶在铠甲坚硬的锁链前,一手紧紧地盖住她的嘴,臂膀困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将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的皮肤上。当乐薇回来后,他移向威利打开的大门。

莉莎看不见自己站的位置,被地板镶着的圆石绊了一下。他弯低身子,将她拽到双臂上朝驳船走去。她绝望地狠狠咬上他虎口的肉,尝到咸咸的血,他却几乎没停下脚步。

“放开,”步上摇晃的船只时,他咆哮道。“我不想伤你。”她没有服从他,在他放她下地时,牙齿仍牢牢地咬住他。他把刀子交给威利,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赏她一巴掌,并在她惊讶地尖叫时抽开手,血自伤处滑滴流下。“你真是个巫婆,傅莉莎。”他告诉她。而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对着她微笑。

“你用刀子割我。”

“那我们两不相欠。”他推她到坐垫上,吸吮伤口,然后吐到水里。“我可不要被毒死,”他解释道。他倾过她身前撕下篷幔的一块丝布。“吐口水在上面。”他命令。

“不要。”

“不然就用我的口水。”他耸耸肩咕哝道。示范似地在一角吐口口水,然后移开她的头发为她清洗伤口。“这不过是道刮痕,我很抱歉,不过是你逼得我非见血才能带你出来。”

“你可以杀掉我。”她推开他的手咕哝道。

“我很小心。”

“我不要去,”当驳船滑离船坞时,她绝望地争辩道。“放我走,我会确定没有人去追杀你。”

“你没有选择余地。”

“耶稣基督,为此我父亲会送你下地狱去!”她对他吐口水。“”你知道你绝逃不过他的复仇吗? ”

他在她身旁坐下,望向正好奇地瞪着他的船夫。“告诉伯爵夫人,如果盖伊伯爵要他女儿平安无事,就别来找她。”他往后靠伸直长腿。“嗯,还有告诉她,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我叫她伊莲。”

“老天爷,你真是个笨蛋!你为不可能的事把自己陷入险境,我不能生育哪!”

“也许吧,”他高兴地同意道。“但是你最好管管你那张嘴,不然你就得像我的猎物一样横挂在马鞍上,我是不会同情一个脾气暴躁的泼妇的。”

“你会被吊死——你的头会被挂在赫洛伊城门上方。”

“据说如果头下脚上地被挂着太久,一个人便很难再到处找碴。”他不甘示弱地说。

当驳船慢慢地靠进彼岸的岸边时,那群边境民族开始大声欢呼起来。未等到船夫把绳子系妥在岸桩上,柴尔拉她起身并将她举上岸,在她的软底鞋陷入泥泞中时稳住她。威利则协助害怕的乐薇。

一个男人牵来莫柴尔的大黑马。“那么,莉莎,你打算怎么骑呢? ”柴尔问她。“是你的脚朝下还是要头朝下? ”

“大人,我不能离开这里,”她抗辩道。”我发誓要守护赫洛伊,现在我父亲反叛史蒂芬,我更不能离开,我誓言留守的。”

“上帝会赦免你——我没给你选择的余地。”

他双手捧成杯状等待她踏上来。“我不想打你,”在她仍然犹豫不前时,他警告她:“我不是个绅士,莉莎,我希望能善待你,不过你最好别再试探我。”

她四下张望,见到马上的随员们已集合成队行,而且在闪闪发光的头盔下,没有一张脸流露出对她的同情。她抓住莫柴尔的手臂来稳住身子,抬起沾满泥巴的软鞋至他手中。尽管她高挑的身材是个障碍,他仍然轻易地将她举到马鞍前方,然后抓住高起的鞍头跃上她背后。

“最好没有人跟踪我们,”他边在鞍上稳住身子边说道。

“我的马从来没载过这么重的乘客。”

她往下看着被抓至膝上的斗篷泥污的布边。“我也没有另一件袍子可穿。”她苦涩地低语。”我敢说杜纳榭八成没有适合我穿的衣服。”

“那么,我想你在情况改善之前就得穿我的衣服喽!”他告诉她,并滑过双手环着她好握住缰绳。他对威利点点头说道:“我们先到威克洛去,那里比较近。”

“我不要在英格兰境内拖延,”那巨汉抗议道。”这里有太多——”

“我说威克洛,威利。”

“遵命。”

威利走到队伍后方找回他的马。“他真的干下去了,”哈伯跟在他背后咯咯笑道。“老天爷,他竟然把她从赫洛伊里头偷出来——我真不相信他真的干下去了。”

“唉,希望他不要活到后悔的时候。”威利涩涩地答道。

“他会驯服她的——嗯,他一定会。”

那巨汉望着莉莎像硬石般坐在柴尔马前,跃上自己的马,摇着头说:“你如果这样想,就和他一样笨了。他们必需互相驯服对方,而且,”他严厉地说。“在他们完成之前,愿上帝救我们逃离其中任何一人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