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
突然,我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太了解埃利克了,他也许又在欺骗这个可怜的姑娘。或许,那只蝎子才是真正的引爆按纽。
他为何还不出现呢?五分钟早就过去了,可是他还没回来。或许,他已经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或许,他正等待着那一壮烈时刻的到来。他所期待的,不正是如此吗?
其实,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得到克里斯汀娜的心。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千万不能碰那只蝎子!
“是他!”克里斯汀娜叫道,“我听见了!他回来了!”
果然,他又回来了。我们听到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克里斯汀娜所在的房间,然而,他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我放开声音,大喊道:
“埃利克!是我!你还认得我吗?”
听到我的这声叫喊,他的回答平静得出奇:
‘看来,你还没死在里面!……那就尽量安静一点!”
我想打断地的话,但是他冰冷的语气使我隔着墙壁也能感觉到他的冷酷无情,我欲言又止。
“达洛加,你要是再废话一句,我就开炸!”
接着,他又说道:
“不过,这份荣幸应该留给我们的小姐!……小姐既没动蝎子(他说话的口吻真是从容不迫!),也没碰炸猛(他是个多么可怕的冷血动物!),还有机会!你看!我根本不用这把钥匙,就可以打开这些木盒。我是机关专家,我可以随心所欲,想打开哪个盒子,就打开哪个。小姐,在这些盒子里,有两只漂亮可爱的小动物,它们看上去是那么地逼真,那么地无辜……可是,穿僧服的人不一定就是和尚!如果转动蚱蜢,小姐,我们全都会被炸死。在我们的脚下,藏有足以炸掉四分之一巴黎的炸药。然而,如果我们转动的是蝎子,那些炸药就会全部被水淹没!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籍婚礼之际,为成百上千名正在剧场内观赏梅耶比尔名作的巴黎人献一份厚礼……那就是他们弥足珍贵的生命!小姐,你只需用你的纤纤细手轻轻一转,他们就可幸免于难!……而我们则愉快地结为夫妻!”
接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又说:
“如果两分钟后,小姐,你还没有转动蝎子……我的手表可是从来都不出差错的。到时,就轮到我来转动炸脏了!”
我知道,埃利克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时候更可怕。每当他用如此平静、冷漠而倦怠的口吻说话时,就预示他已经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或者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者付出最疯狂的牺牲。
此刻,他只要听到一句不顺耳的话,就会大发雷霆。子爵也有所觉察,意识到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祷告。所以,他跪在地上,开始祈祷。而我,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我用手使劲地按住自己的心脏,唯恐它会爆破……我们已经预感到,在这关键性的时刻,克里斯汀娜是如何地惊惶失措。让她转动蝎子,是如何强人所难,更何况,如果蝎子才是真正地引爆按扭……如果埃利克决心要与我们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时间到了。
然而,埃利克这时的语气却显得格外地温柔亲切:
‘两分钟过去了……永别了,小姐!蚱蜢,开炸吧!
“埃利克汀克里斯汀娜惊叫一声,她可能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向我发誓,以你对我的爱发誓,我应该转动蝎子……”
“是的,为了我们的婚礼……”
“啊!可是我一转动蝎子,我们就会被炸死!”
“怎么会呢?傻孩子!……够了!你不想转动蝎子了,是吗?那好,让我来转动锌锰吧!”
“埃利克’……”
“我等得够久了!……”
我也不由地跟着克里斯汀娜大叫起来,而子爵依然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
“埃利克!我转动蝎子了!……”
啊!可怕的等待!
等待我们在刹那间化成灰烬,在爆炸声中散落在断壁残垣之间。
我们感到脚下的地窖里有响动。
那声音……或许正是悲剧的前奏曲。因为,它仿佛就是引火绳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可是,爆炸声并未随即而来,那声音听来又像是咕噜噜的水声。
从暗门下去!去听个究竟!
听!
果真是沽咯咯的水声!
多么清凉的水啊!我们的饥渴感顿时烟消云散。
水!水!水在不断地上升……
水淹进地窖,淹过装炸药的酒桶(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水!……我们伸长脖子去够水,清凉的感觉漫过我们的下额,我们的嘴唇……
我们畅饮着……
而后,我们重新摸黑爬上石梯,水竟和我们一起越升越高。
埃利克果然没有撒谎,地窖里的炸药全部被水淹没!……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整座湖的水全会灌进地窖,到时候,埃利克自己的房子也将自身难保!
我们不知道这水涨到何种程度才会停止。我们爬出地窖,水仍在上涨,已经淹过地窖,溢出地面……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们全部会被水淹死。“酷刑室”严然也成了一座小湖,我们像在水中划船一样。水太多了!必须让埃利克关掉水龙头!埃利克!埃利克!水已经淹没了炸药!关掉水龙头!把蝎子转回来!
然而,他没有回答。除了水不断上涨的声音外,我们什么也听不见。水已经没过我们的小腿。
“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水还在往上涨,已经淹过膝盖了!”子爵大叫。
然而,克里斯汀娜也没有回答。水仍然涨个不停。
没有回答!隔壁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走了!没有人来关掉水龙头!没有人把蝎子再转回去!
黑暗中,只有墨汁般浓黑的水在蔓延,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涌来!
埃利克!埃利克!克里斯汀娜!克里斯汀娜!
这时,我们的脚已经漂离了地面,水流把我们冲来冲去,把我们推到黑色的墙面,又反弹回来……
我们在翻滚的水流里拼命地伸长脖子,想苟延残喘……
难道我们就这样淹死在“酷刑室”里吗?在波斯王宫的那段时间,我从没见埃利克用这种方法致人于死地啊!
埃利克!埃利克!我救过你一命啊!你还记得吗?……你被判了死刑……就快被处死了……是我救了你!埃利克!
我和子爵这时已经像大海里的两个漂泊物,只能随波逐流!
突然,我抓住了铁树的枝干,我赶紧叫子爵游过来。于是,我们就这样悬挂在树上。
可是,水还在继续上升……
啊!啊!还记得吗?铁树的枝干和酷刑室的圆拱形天花板之间,到底有多大的距离?
想起来了吗?但是,水也许就快停了……不管怎样,湖水总会有一定的水平线吧!
啊!水好像停了!……不!不!太可怕了!……快游泳!赶快游!我们分开的双手又纠缠在一起,我们快窒息了!我们在浓黑的水中挣扎,几乎再也呼吸不到一点空气!空气在消失!我们听到头顶上似乎有一个抽风机轰隆隆地响着……啊!任水流带着我们转动吧!直到我们只剩最后一口气!……可是,我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艰难地让自己贴着墙面。啊!这墙怎么变得如此地滑呢?我的手指挣扎着……我们不停地旋转……我们就快沉下去了……最后一次努力!最后再叫一声:
“埃利克!克里斯汀娜!”
咕噜,咕噜,咕噜……沉下去了!我们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而,在意志完全丧失之前,我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低吟:
“酒桶!酒桶!……有酒桶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