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菲利浦十分宠爱这个小弟。尤其是当他想到拉乌尔将继承先祖夏尼·德·拉罗什海军上将的丰功伟业时,更是引以为傲。他打算利用小弟的这段长假,带他领悟巴黎独有的奢侈生活和艺术情调。
在伯爵看来,像拉乌尔这样太过乖巧的成年男子,不够世故聪敏。而伯爵本人沉着稳健,不管是处理公务还是享受生活样样拿捏得当。他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拉乌尔,甚至把他引见给跳芭蕾舞的女演员们。我知道曾有传言说伯爵是索尔莉的幕后情人,其实,这又有何不可呢?像伯爵这样的单身贵族,拥有情人享受人生,并不为过。尤其是在他的两个姐妹纷纷出嫁之后,每晚与一名虽头脑简单却美丽动人的芭蕾舞女演员共度一两个时辰,也没什么不妥。况且,以伯爵的身份和地位要想在巴黎立足,就必须经常抛头露面,而歌剧院的演员休息室正是这样的一个场所。
话说回来,假如不是拉乌尔的几番苦苦相求,菲利浦或许也不会把他带到巴黎歌剧院的后台。事后,伯爵才回想起这一点。
这晚,菲利浦自顾自地鼓完掌喝完彩,看看身旁的拉乌尔,才发现他竟然一脸惊惶,面色惨白。
“您没看出来吗?”拉乌尔说,“那女人病得不轻。”
事实上,台上的克里斯汀娜是靠人搀扶着才勉强支撑下去。
“我看你才有病呢!”伯爵说着便靠近拉乌尔,“你没事吧?”
但拉乌尔已经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说:“我们走吧!
“你想去哪儿?拉乌尔。”伯爵对他的激动神情惊讶不已。
“我们去后台看看,这可是她头一回唱成这样!”
伯爵满脸诧异地盯着拉乌尔,嘴边泛起一丝笑意。
“哦?是吗?”他接着说,“好吧,让我们去看看!”
伯爵的表情甚是陶醉。
他俩很快就来到后台的人口,无奈那里早已挤满了人,所以只能排队等候。拉乌尔虽然外表镇静,却不经意地撕破了手套。菲利浦看在眼里,却并不刻意点破,让他受窘。其实,伯爵已经猜出了眉目。这些日子和他谈话时,他总显得心不在焉,唯独说到与歌剧院有关的话题,他才会眉飞色舞,异常起劲。
两人总算挤进了后台。
里面名流绅士人头攒动。有的匆匆赶往休息室,有的走向演员的化妆间。机械师和剧务的大声叫喊此起彼伏,一会儿下布景,一会儿搬道具,一会儿又丁零当啷地拨弄起新道具来。一大群刚跑完最后一场龙套的演员也掺在其中凑热闹。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那左一声右一声要人命似的喊叫:“剧场公务,请让开!”仿佛非得把人逼到精神崩溃不可。我们这位金胡子、蓝眼睛的小白脸就这样一步一挪,艰难地穿过后台。这混乱的场面对剧院常客而言,还算司空见惯。但初来乍到的拉乌尔却为此受惊不小,这后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约瑟夫·布盖刚在此上吊自杀,随后的克里斯汀娜却在此大放异彩?
这一晚,剧院真是出奇的混乱,而拉乌尔却从末表现得如此勇敢。他的肩膀用力地抵挡着阻碍他前行的人群,全然不顾耳边周围的人的抱怨以及机械师发出的愤怒警告。他一心一意只想尽快见到那位用歌声掳走他灵魂的女子。是的,他感觉自己那颗年轻而单纯的心已不再属于自己。那个幼年相识的克里斯汀娜,再度与她相逢时,拉乌尔曾努力不让自己爱上她。他用理智驱赶着心中那份温柔的情感,因为他不可想象会与一名歌女终身为伴,而他曾立下誓言,一生只爱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然而,这股柔情吞噬着他的灵魂,那强烈的感觉疯狂地折磨着他。拉乌尔的胸口一阵绞痛,仿佛有人拿刀剖开他的胸膛,把他的心赤裸裸地取走。而巨大的空洞使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永远只能由另一个人的心来填补!这些心理感受恐怕不是心理学家能轻易解释的,唯有那些真爱过的人才懂得体会这种习惯称作“一见钟情”的奇妙感觉。
菲利浦伯爵根本难以赶上拉乌尔的脚步,但脸上笑容依旧。
舞台尽头有一扇双页门,门外的两条通道分别通往休息室和演员们各自的化妆室。一群芭蕾舞团的年轻学员从阁楼蜂拥而下,正好挡住拉乌尔的去路。他被迫停了下来。浓妆艳抹的女学员故意用轻佻的眼神和话语来挑逗这位漂亮的小伙,而他根本不予理睬,一声不吭地转身溜进走廊。那里人声鼎沸,一些歌剧迷狂喊着克里斯汀娜的名字。站在拉乌尔身后的伯爵心想:“好小子!居然识路!”,接着便琢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伯爵从未给他弟弟引见过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唯一的可能是拉乌尔趁伯爵与索尔莉一起闲聊的时候,独自来过这里。每次上台前,索尔莉总是让伯爵一直陪着自己。她还有一个怪僻,就是喜欢让伯爵替她保管那些鞋套和衣袋,有了它们,跳舞时穿的缎鞋和纱裙才能保持光艳如新。索尔莉总是说自己死了母亲,孤苦伶丁的。
伯爵也跟着走进长廊,准备过一会儿再去拜访索尔莉。他发现这里从没像今晚这般热闹过,整个剧院似乎都因为女孩的成功和她的昏迷而混乱不堪。可怜的姑娘仍然神志不清,剧院医生赶来后却差点挤不进人群。一阵骚动之后,总算让出一条通道。而拉乌尔就紧贴着医生的后背挤进了克里斯汀娜的化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