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个故事 巧克力慕斯
30 第三十个故事 巧克力慕斯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说。
我们在尼斯机场偶然重逢。我结束在罗马的工作，决定利用五天的休假时间，在“蔚蓝海岸”好好享受一下。
她是我在五年前曾经合作过两三次的年轻广告模特儿。
我告诉她，她比以前成熟多了，她笑着回答：“我们已经五年没见面了。”她的笑容令我印象深刻。五年前，我就曾经多次体会到，原来这就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
她买了团体旅行的票飞到巴黎后，独自来到尼斯。
“我还没有订酒店。”
“要不要先去我住的酒店？可以一边吃午餐，一边慢慢考虑。”听了我的建议，她移开了视线，立刻展露她特有的笑容，点了点头。
几乎成为度假胜地代名词的“蔚蓝海岸”，是从法国南部的马赛到圣特罗佩、戛纳、尼斯、摩纳哥，到意大利边境芒通市一带的美丽海岸线的总称。
当然，这里也有高速公路，但我更喜欢走名为“低断崖道路”，最靠近海岸的古道。这条路比其他路窄，也很曲折，却可以在开车时，欣赏历史悠久的街道和游艇码头。
眼前的景观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也深受感动。
距离摩纳哥有一小段距离的艾泽是一个中世纪的城市。艾泽并不是沿海的城市，而是位于垂直于海面的陡峭山顶，但整个城市是一座石城，曾经是在地中海航行船队的观测站。狭窄的石阶和道路像迷宫般错综复杂，城墙内有教堂、商店、小型庭园，以及两家小而美的四星级酒店。酒店的餐厅都气氛绝佳，尤其是名为“黄金色的野羊”的餐厅，是所有旅游导览书都会介绍的著名新美食餐厅。
在艾泽城堡的正下方，有一个向海面伸出的海岬。四周绿树成荫，有一幢白垩建筑的酒店。
这家名叫“鲁·凯普·艾斯特”的酒店规模虽小，却充满只有欧洲度假胜地才有的、静谧的特权氛围。
圣特罗佩、戛纳、尼斯和摩纳哥等“蔚蓝海岸”的各都市都分别有好几家具代表性的超高级酒店，但一小部分有钱人厌倦了城市的喧嚣，喜欢那些建造在隐密地方的小型度假酒店。
看到“鲁·凯普·艾斯特”，第二次出国旅行的她惊叹连连。
在比“低断崖道路”更低的海岬，铲除岩石所建造的“鲁·凯普·艾斯特”的每一个角落，都凝聚着贵族阶级的执著。
这里绝不奢华，相反的，甚至可以感受到和奢华或是奢侈相反的特色。
这里没有华而不实的装饰，但从大厅通往面向大海的花园楼梯所使用的是高质量的大理石，花圃内争奇斗艳的玫瑰花、紫丁香、含羞草、九重葛，以及绿草如茵的草皮、喷泉的设计之精美，都令人折服。
“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的某个场景，电影的名字我忘了。”
她完全沉醉在“鲁·凯普·艾斯特”的气氛中，失去了寻找其他家酒店的热情。
餐厅面向花园。
当我喝开胃酒时，欣赏着地中海明亮的波光。
当我吃着生火腿、西红柿、芦笋和莫萨里拉奶酪的色拉，享受着汤的时候，橘色蔓延在海面上。
当我醉心于淋在鱼贝类上的比斯开酱的性感香气时，空气终于从淡粉红转变成深紫色。
当我大啖松露小牛肉，喝着波尔多葡萄酒配奶酪时，夜色才开始笼罩周围。
夜色仿佛是一个稀薄而巨大的、有生命的东西，悄悄地覆盖了所有的一切。
我真的吃不下了。她说着，吃了一口巧克力慕斯。面带微笑地侧着头说：“真是难以置信的味道。”
“在嘴里慢慢溶化，慢慢改变，然后变成超越甜或是苦的味道。”
我们坐在房间的露台，眺望着帕劳海岬。喝着咖啡。
“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曾经上过两次床？”她问我。我点了点头。然后，她和我聊起了她之后漫长的五年时光。
那是年轻貌美、对自己坦诚的女人真实而苦涩的恋爱故事。她凭自己的意志挑选了某个男人，凭自己的意志抛弃了他。在经过几个月的平静期后，选择到尼斯旅行。
“对你来说，或许觉得很真实，其实却很稀松平常。”我这么告诉她，“最好不要认为自己做了与众不同的事，如果不放松心情，就无法迎接下一段恋情……”
“大家都这么说，我以为自己也很清楚，其实却没有真正明白。不过，今天我终于了解了。今天，我沉醉于眼前的一切。眼前的这片大海，这幢建筑物，这些花，这个房间，葡萄酒和晚餐，还有见到了你。不过，最令我惊讶的就是刚才的巧克力慕斯。我很爱吃巧克力，以前也吃过很多巧克力慕斯，但从来没吃过刚才那样的。好像完全相反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在吃的时候，可以清楚地发现，自己的事，就是刚才告诉你的那些事根本微不足道。”
就像五年前的那两次上床一样，我们再度以轻松的心情相拥。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什么东西渗透进入了我们的身体。
我们盛装打扮，去摩纳哥玩俄罗斯转盘，参观了高卢王妃的自动人偶展，在巴黎大酒店的露天咖啡座喝着皇家基尔酒，参加游艇派对，在蒙地卡罗乡村俱乐部打网球，她每天晚上都吃巧克力慕斯。
我们在床上一天比一天缠绵，但渗入我们身体的却另有他物。
第三天晚上，我们去艾泽用餐。
在尼斯到摩纳哥海岸线尽收眼底的餐厅，我们喝着普罗旺斯的葡萄酒，听着莫扎特的音乐，欣赏着服务员训练有素的举止；漫步在黄色街灯映照下小巷子，时间似乎为我们而停留，我们沉浸在中世纪的气氛中。
在只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城墙内，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脚步，寻求我的亲吻。
“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她问我，“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进入我的身体，好像有一股力量拉着我，让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我说服自己，我只是沉醉于眼前的气氛，但还是不行。”
我也有同感。虽然拼命问自己：“你脑筋是不是出了问题？”心情却格外雀跃，也害怕和她分手的那一天到来。
我发现“蔚蓝海岸”隐藏着一个甜蜜的魔鬼，但已经为时太晚了。如同造访“鲁·凯普·艾斯特”的、有生命的夜色，有一种静谧而强烈的东西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们。
我们因为巧遇，基于轻松的心情同住在一起，分手却比想象中的痛苦。
我们约定，不会在东京见面。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遵守约定，却饱尝了前所未有的惆怅。
在她将去巴黎，而我将前往罗马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摩纳哥的巴黎大酒店吃晚餐。两个人几乎都不发一语。我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她将面对才刚拉开序幕的新生活。我们明知道无法破坏这一切，仍然被“蔚蓝海岸”摆了一道。
她吃着最后的巧克力慕斯时说：“明明知道很好吃，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吃巧克力的时候感到难以下咽。”
她此话一出，我便觉得我们遭到了“蔚蓝海岸”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