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5
奥古斯特命令人把煤气灯关了,跟着同她上楼去睡觉,对于口角的事,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看见她恢复了平静,很愉快,好象他们相互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他的一内一心里还感到幸福呢。这商店堕入深沉的黑夜中去了,当奥克达夫也一抽一身往回走的时候,在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一双焦灼的手握着他的手,象要把他的手握碎的样子,这是睡在地窨子顶里面的萨都南。
“朋友……朋友……朋友……”疯子这样重复着说,他说时带一种野蛮人的、亲一热人的冲动一态度。
在他原来的计划失败了以后的奥克达夫,渐渐地对贝尔特发生了青春的、热烈的欲一望了。虽然最初是按照他的旧时的、诱一惑女人的计划在进行,即是说立志要凭借女人来达到成功的境地。可是现在,他却并不单把她看做老板一娘一了,不把她看做一经占有就可以使商店受他支配的人了。他首先要的是一个巴黎女子,要这个豪华雅致的美丽的创造物。在马赛,他可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她那戴着手套的小手,她那穿高跟鞋的小脚,她那隆一起的一胸一脯,她的一切煞费心思弄出来的华美的服饰,他都感到如饥似渴的需要。这一突如其来的情一欲,竟使他因节俭的天一性一而产生出来的冷淡态度,也有所改变。这竟闹到他在送礼物方面,在做各种花费方面,用去了一万法郎。这笔款子,有五千是他从南方带来的;有五千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金融投机上赚来的。
特别使他改变作风的是,他自从一爱一上了她以后,竟成为胆怯的人了:他没有决策了,他不急于达到他抱负的目的了。他反在那里享受那种什么事也不匆忙的懒散的乐趣。再说,在他那样讲究实际的思想状况中,一遇到暂时的挫折,就不免把征服贝尔特一事,看作是极端困难的战斗了。这场战斗,需要慢条斯理地来进行,还需要使用一种最高的外交手段。无疑的,他的两次失败,在瓦勒丽方面失败后,接着在艾都安太太方面的失败,使他有一种再一次不成功的恐惧。此外,在他的充满了疑难、不安的一内一心深处,还有一种对所一爱一的女一性一的敬畏,一种对贝尔特的贞一操一的绝对信任。这一切,使他完全陷入了恋一爱一期中的盲目状况。
贝尔特闹过家庭纠纷的下一天,奥克达夫感到幸福的是,他使得这个青年妇人收了他的礼物,这一来,他认为最巧妙的办法是尽量和她丈夫要好。他是同奥古斯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因为这位老板有一种一习一惯:让他的店员在店中搭伙食,以便更好地管理他们。奥克达夫对老板表示无限的好感,在吃饭后果食时,专心听他讲话,高声赞成他的意见。甚至于在同他个别谈话的时候,他也表示出他对他不满意自己妻子的事大有同感,他一直做到假装替他监督她,一发现什么材料,立刻向他打小报告。奥古斯特很感动,有一天晚上,他竟对青年人承认,说他有一个时候几乎要开除他,因为他误会了他在和他的丈母一娘一同谋。奥克达夫大惊失一色一,立刻表示他也厌恶若塞朗太太。这一下,越加促进他们有一种完全一共一同的见解了。再则,丈夫本身是个好人,只是外表叫人有不愉快之感。只要不因为一浪一费了他的金钱,或触犯了他的伦一理观念而惹得他大为愤怒时,他还是乐于听从人家的意见的。他并且还发誓,说他今后不再发脾气了,因为,只要吵过架以后,他的偏头痛就叫他痛得可怕。这样,他三天之一内一,就会呆头呆脑地过日子。
“你了解我,你……”他对青年人说,“我需要的是我的安静……除此以外,一切我都不在乎。自然,德行是例外,只要我的女人不把保险柜搬走就行。你瞧,我还是很讲理的,我所求于她的,并不是不尽人情的事,你说是么?”
奥克达夫尽量地表现自己老实,他们一共一同夸奖平淡生活的乐趣,年年月月如常地量绸缎是一种幸福。这位店员,为了讨老板的欢喜,甚至于放弃他想经营大商店的意见。有一天晚上,他曾经再一次提起过他的梦想:开设一个近代化的大百货商场,曾经象劝告艾都安太太那样,劝告他的老板买进隔壁的店铺来扩充他的绸缎店,这使老板害怕起来。奥古斯特在这样四个柜台之中,头脑已经要爆炸了,他只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小商业,对奥克达夫的说法,感到那样大的一种恐怖,以致后者不得不取消自己的建议,转而欣赏小商业的诚信的安全地位。
再过了一些日子,奥克达夫简直在绸缎店里设了一个小小的睡觉的地方了,他感到这里温暖而舒适。贝尔特的丈夫奥古斯特很尊重他,若塞朗太太还带一种鼓励的眼光看他,尽管他对她还不敢表示太多的礼貌。至于贝尔特,她同他简直太亲一热了。不过,他的最好的朋友还得算萨都南,他看见他的不出声的友情一天天地增长。在他与日俱增地猛烈地需要这个青年妇人的情况下,萨都南简直成了他的忠实的走狗。除他以外,疯子对于任何别的人,都表示一种一陰一暗的嫉妒。没有一个男子接触到他的妹妹时而他不立刻焦愁起来的,这种时候,他总是闭紧嘴唇,似乎要咬人的样子。反之,如果奥克达夫自一由自在地俯着身一子接近她,使得她象一个幸福的一爱一侣似的,发出温柔而多情的笑声时,疯子也愉快地笑起来,他们的生理上的快一感,似乎在他的脸上得到了反应一样。这个可怜的人,好象在这个女一性一的肉一体上,尝到了恋一爱一的滋味。而这个女一性一,是他在本能的冲动下感觉到是属于自己的。也可以说,他对这个被选中的情一人,还有一种充满幸福的感谢的情怀。无论在哪一个角落,他总是叫奥克达夫站着,向四周投射侦察的目光,如果发现四下无人,他就向他说到她。他用简单的语句,始终向他讲同样的故事:
“她小的时候,四肢只有这么样一点点大,已经很胖,全身玫瑰一色一,样子很逗人喜欢……那时候,她在地上打滚,我呢,这倒使我快乐,我看守着她,我也跪着……这样一来,邦!邦!邦!她就用脚踢我的肚子……这样一来,倒叫我快乐了!啊!这真叫我快乐!”
这样,奥克达夫便知道贝尔特的童年时代的一切了,知道她的一毛一病,知道她一爱一玩的东西,知道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漂亮动物的发育过程。萨都南的头脑中,没有留下别的东西,只象教徒般忠诚地保存了她的一切无关重要的,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的事物:有一天她被刺伤了,他在她的伤口上替她一吮一血,有一天早上她想爬上桌子,就是他双手抱住她,最后,他总要讲到那一场大悲剧,就是这个青年姑一娘一的病:
“啊!如果那时你看见她……夜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她身边。人家打我,要打发我去睡觉。我赤着脚又偷偷地转来……只有我独自一人,我哭了,因为她全身发白。我想看看她是不是冷了……后来,他们就让我呆在那里了。我看护她比他们看护得好,我知道医治她的方法,我给她什么她都吃……有时候,当她呻一吟得太厉害的时候,我就把她的头放在我的身上。我们都很要好……后来,她病好了,我还想再去找她,他们还打了我一次。”
他的眼睛发光了,他又笑又哭,仿佛这些事情只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从他的若断若续的话句中,展开了一段奇特的柔情的故事:小姑一娘一是病了,医生也不管,只有这个可怜的人忠实地呆在她的床头。他把他的身和心都交付给这个亲一爱一的垂死的人,他以母亲般的细致抚一摸一她的全身各部。他的男一性一的情感和欲一望就止于此,永远得不到满足,永远陷入悲剧的痛苦中,而这痛苦,后来还一直摇撼着他的一内一心。从此以后,尽管贝尔特病愈后便忘恩负义,但对他说来,她就是他的一切:她是他所畏惧的女主人,她是他的女儿,她是他从死亡中救出来的妹妹,她是他以一种带嫉妒的信仰所供奉的偶象。因此,他以一种被遗弃的情一人的愤怒的恨,攻击她的丈夫,滔一滔一不一绝地说着恶毒的话,他在奥克达夫面前大大地发泄他的牢一騷一。
“他的眼睛是看不见东西的,最讨厌的是他的偏头痛病……昨天,你听见了么?他拖着脚步走路……得,你瞧他望着街上的那种样子。喂!你说他还不够蠢么……肮脏的畜生!肮脏的畜生!”
没有奥古斯特动一动而疯子不生气的。随后,他提出了叫人不放心的意见:
“如果你愿意,就由我们两个人来,象杀猪一样把他干掉!”
奥克达夫设法平息了他。于是,萨都南在平静无事的日子,便以一种满意的样子,奔走于青年人和青年妇人之间,向他们传达彼此对方说的话,替他们担任差使,最后成了他们不断的互通款曲的联络线。在他们面前,他甚至于愿意躺在地上做他们的地毯。
贝尔特再没有谈到那件礼品的问题了,她仿佛并不曾留心到奥克达夫战战竞竞地在注意这件事,她只把他当作一个朋友,心上一点也没有波动。他从来没有这样留心过他自己的服装,他尽量使用他那黄金一色一的眼睛在她身上献媚,他自认为他的眼睛的柔媚是一种不可抵抗的武器。但是她感谢他的,只在他帮助她逃出商店的日子替她说的那些谎话。他们两人之间成立了一种同谋:青年妇人同她母亲一道出门时,他给她们种种便利,只要她丈夫有一丝儿怀疑时,他就设法骗过他。到后来,她甚至于毫无顾忌了,她疯狂地要出门去买东西,或者拜访朋友时,就完全靠他的智慧了。如果她回来时发现他还呆在一大堆匹头后面,她就象一个同事般握着他的手感谢他。
有一天,她有一个很深的感动。她去参观了狗展览会回来,奥克达夫在地窨子里向她示意,要她去。在那里,他把她不在时人家送来的一张买绣花袜子的六十二法郎的发一票给了她。她的脸一色一完全变白了,立刻从一内一心里叫出声来:
“我的天,如果我丈夫看见了这个!”
他急忙使她安心,他述说他如何的困难,才在奥古斯特的面前把这张发一票隐藏过去。随后,他用一种难为情的样子低声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