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6
“钱,我已经付了。”
于是她装做搜口袋的样子,但没有搜出一个钱来,只简单地说:
“我将来一定还你……啊!奥克达夫先生,我是多么地感谢你呀!如果奥古斯特看见这个,我就该死了。”
这一次,她握着他的两手了,并且握了好一会。但是,她却绝口不提那六十二法郎的问题。
在她身上,现在有一种日益增长的、对自一由和欢乐的欲一望。她年纪轻轻就结了婚,结婚时她所期待的,和她母亲教唆她需索于男子的,也就是自一由和欢乐。她象一个饥寒交迫的流一浪一儿一样,一切她都要拿。她年轻时在父母家里,什么需要都不能满足,为了买一双靴子,必须吃那种不加黄油的面包和劣等的肉。一切装饰品都欠缺,一顶帽子得改造二十次使用,以可怜和卑贱的生活做代价,才能对人冒充他们是有钱人……对这一切,她现在就想来个大翻身。她尤其忘不了的是,为了猎取一个丈夫,穿着跳舞鞋,在巴黎的泥坑里跑过的三个冬天:在那些愁惨的、要命的晚会上,她必须饿着肚子,光喝汽水,在那些愚蠢的青年人旁边,她得苦苦地装出微笑,装出一个贞洁少女的那种柔媚,当她什么都知道而又要装做不知道的样子时,她每每有一种暗藏的愤怒。从晚会出来,冒着雨回家,连车子也坐不起,到了家,便是使她发一抖的冰冷的床和使她两颊发一热的母亲的耳光。才二十岁,她就失望了,屈辱得抬不起头来,常常在夜深时,才穿着一件衬衫对镜自照,看看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不行。好,她终于猎取到一个丈夫了!她也象用拳头粗一暴的一下打死他力竭声嘶才拦到的野兔的猎人一样,对奥古斯特她毫无温柔,她把他当做战败者看待。
渐渐地,这对夫妻之间的不和睦增加了,尽管丈夫还在那里努力,希望不要扰乱他的生活上的安宁。他想防御他自己那点孤僻的,昏沉沉的小角落上的安静,但他依然没有办到。对于她犯的轻微的过错,他装做不知道;对于大的呢,他也忍气吞声,他始终害怕万一会发现他不能自持的可怕的行为。她在买了一大堆小东西无法说明自己的理由时,便说这是她的姐姐或她的母亲送她的,他倒也原谅她这种谎话。甚至于当她出门去的时候,他也不甚责备她了。这样一来,就使得奥克达夫有两次机会,秘密地把她同她的母亲和姐姐一同带到戏院去。这是最叫人喜悦的事情,事后,这几位女士一致认为,这位青年是个通达世故人情的人。
不过,直到现在,贝尔特一有机会,仍然要在奥古斯特面前表示自己的贞洁。她的行为是无可訾议的,他应当尊重自己的幸福。因为,照她和她母亲的意见,一个丈夫只有当场抓住他的妻子犯罪时,才有权利大发脾气。在她开始尽量满足自己的各种贪欲的时候,这种真正的贞洁,对她说来,并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她生一性一是冷淡的,因为自私,所以经不起情感上的挫折,她宁肯单独一个人享受快乐,尽管这并不是出于道德观念。奥克达夫追逐她,她只感到一种虚荣上的自负,因为她本来是一个自以为被男人舍弃、到处求人结婚而不成功的姑一娘一。此外,她从他的追求中,可以得到种种好处,由于她对金钱的欲一望越来越大,她对这些好处便处之泰然了。有一天,她竟让这位店员替他付了五小时的马车费。又有一天,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借口说她忘了带钱包,背着她丈夫向他借了三十法郎。借了,她从来是不还的。不过,尽管这样,青年人也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她对他并没有意思,她也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利用他来取得自己的快乐,便利她自己的行动。暂时之间,她自以为她是一个严格遵守妇道的,不幸的殉道的妻子,她大大地利用这身分来为非做歹。
星期六,他们夫妻间爆发了一场可怕的争吵,原因是从女佣人拉舍尔的帐上看来,至少还差二十个苏。贝尔特在管帐,照平时的一习一惯,奥古斯特在这一天,总是把下一个星期一内一的家庭必需用款交给她。大约这天晚上若塞朗夫妇要来吃饭,厨房里堆满了食品:有一只兔子、一只羊一腿一、一些菜花。萨都南靠近水槽,蹲在砖地上,替他的妹妹和妹夫擦皮鞋。关于那二十个苏的问题,起初两夫妻辩解了很久,结果终于吵起来了。她在那里干什么呢?为什么会弄错二十苏呢?奥古斯特想把帐重新算过。这时,拉舍尔却安祥地在烤她的羊一腿一。尽管她的样子生硬,但她的举动却是柔和的。她闭着嘴巴,用眼睛侦察着。最后,奥古斯特拿出了五十法郎。他本来准备下楼去了,但对那失去的二十苏总是放心不下,于是他转来说:
“我们总应当把它找出来,这也许是你借给了拉舍尔,你记不起了。”
这一下,贝尔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你简直在说我揩油了……啊!你对我真好!”
一切都从这句话产生,接着,他们说的话就越来越激烈了。奥古斯特虽然愿意付出很高的代价来争取和平,但他一看见那兔子,那羊一腿一,那菜花,却不免激动,依然有盛气凌人的样子。这一大堆食品,是她准备贡献给她父母的,他真气极了。他翻着帐本,看见每一条帐都大叫一声。天啦,这难道可能么?她竟和女佣人同谋,在买东西的时候揩油么?
“我!我!”青年妇人被一逼一到忍无可忍,叫了起来,“我,我同女佣人同谋……但是,先生,同谋的是你呀!是你拿钱买通她来侦探我!是的,我老是觉得她在我的背后,我不能随便走一步而不碰到她的眼睛……啊!当我换一内一衣的时候,她在锁孔中才看得个痛快呢!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我才不在乎你的一警一察兵呢……不过,你总不要过于冒昧,竟责备到我同她同谋!”
这个出乎意料的攻击,使丈夫惊呆了一会。拉舍尔转过身来,手中依然拿着她的羊一腿一。她把一只手放在一胸一口上反驳说:
“啊,太太!你可以相信我……我是那样尊重太太的!”
“她疯了!”奥古斯特耸了一下肩说,“你不用和她分辩,我的大姐……她疯了!”
但他背后有一股声音使他怕起来。萨都南猛烈地把他擦了一半的皮鞋抛掉,想跳过来帮他妹妹的忙,他捏紧拳头,面貌异常可怕,吞吞吐吐地说他要扼死这个肮脏的家伙,如果这家伙还把她当做疯子的话。奥古斯特怕得厉害,他逃到自来水龙头背后去躲着,一面高声叫道:
“总之,这是一种威胁,我简直不能向你提出最小的一点意见而他不横加干涉的……我很愿意招待他,但他也得让我安静呀!这又是你母亲给我的一件漂亮的礼物!她象怕恶狗一样怕的人,现在却把他弄来叫我负担!想我来代替她接受他的威胁。真是谢谢……你瞧,他还拿着一把刀子!你拦他一下吧!”
贝尔特把她哥哥的武装解除了,她看了他一眼,就使他平息下来。奥古斯特脸一色一惨白,继续说一些别人听不清楚的话。刀子始终在空中摇晃,早晚有一天会挨一下。同一个疯子在一道,有什么办法!挨了刀子也找不到地方伸冤!总之,她不应当收留这样一个哥哥,有了这样一个哥哥,做丈夫的就无能为力了,即使发一下最正当的脾气也不行了,甚至于要叫他忍辱偷生了。
“得啦!先生,你也太不机灵了,”贝尔特以一种不屑的口吻声明说,“一个上流的男子是不会在厨房里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