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1

第12部分

有一天早上,当亚岱尔带着恐惧的神,跑来说萨都南先生同一个男人在那里的时候,贝尔特恰巧在他母亲的家里。慕利诺疯人院的院长沙萨尼医生,已经屡次向萨都南的父母说过,他不能再收留他们的儿子了,因为他还不能断定这孩子有显著的疯狂症。同时,院长突然一下发现了,贝尔特为了三千法郎,骗她哥哥签了一个字的事,他生怕受到连累,所以决定把这孩子送回他自己的家。

这真是一种恐怖,若塞朗太太为了怕被萨都南扼死,还想同来人谈一谈。可是那人却简单地声明说:

“院长先生叫我告诉你,当一个人能够好好地给钱给他的父母的时候,他一定能够好好地在他父母家里生活。”

“但是,先生,他是疯子呀!他会杀死我们的。”

“可是他签字的时候却不是疯子!”来人一面回答,一面自顾自去了。

再说,萨都南回家时,态度十分安静,手抄在衣袋中,象从推勒里花园散步归来一样。他对于在疯人院经过的事情,闭口不谈,他吻抱在流泪的父亲,同时和他的母亲和妹妹荷尔丹丝,也重重地接吻,使得她们俩都吓得发抖。当他看见贝尔特的时候,他简直沉醉了,他用小孩子般的娇态亲她。她利用他在这种感情冲动的昏瞆状态中,立刻把她已结了婚的事告诉了他。他一点也没有反抗,最初似乎还不大懂,仿佛他已经忘了从前的那种愤怒。但当她要下楼去的时候,他便狂叫起来:结了婚,对他毫无关系,只要她能够呆在家里,同他在一道,贴着他的身子。贝尔特看见她母亲面十分难看,马上就想关在房里不见人的样子,于是她有意叫萨都南去住在她的家里,还可以利用他在绸缎店的地窨子里捆捆包裹。

当天晚上,奥古斯特完全服从了贝尔特的意见,虽然他对萨都南显然感到恶心。他们结婚才三个月,但他们中间的暗暗的不协调,已越来越大了。这是两种气质、两种不同的教育的冲突。丈夫是那种讨厌的人,毫无热情,什么事都十分苛细;妻子是巴黎那种伪装富豪人家的温室中长出来的,急燥,不安于生活,惯于娇生惯养,总想单独一个人享受一切。因此,他很不了解她为什么需要活动。她不断地要出门去,为的是拜访朋友,买东西,散步。所有的戏院、会场,陈列馆,她都要跑来跑去,这一切他全不理解。若塞朗太太一个星期总要有两三次跑来带她女儿出去,一直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把她带回来,这样和她女儿一道出入,她很感幸福,因为她可以利用不出钱就取得她女儿的富丽的妆饰。使她丈夫生起最大反感的,特别是那些过于耀眼的装饰品,他真不了解那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一个人要穿那高过于自己身分和财产的衣服?为什么要这样耗费在生意上那么需要的金钱?他常常说,当我们卖绸缎给别的妇女们的时候,我们自己应当穿绒布衣服。但是贝尔特却有她母亲那种凶神恶刹的样子,她问他是不是要她完全体出门。如果父亲坚持下去,她就故意穿一条脏裙子,或者衣也不换,这真使他大为灰心了。她从母亲那里学到了许多可以用来堵他嘴的话:

“叫人家羡慕,总比叫人家怜悯好……钱到底是钱,当我有二十个苏的时候,我总说我有四十。”

结婚以后,贝尔特完全学到了若塞朗太太那种气派。她渐渐粗壮起来,这样便越象母亲了。她再不是那个挨了母亲的耳光也无所谓,而且依然柔顺的女儿了。她成了一个顽固越来越增长的妇人,她的愿望是,一切都服从她的快乐。奥古斯特望着她,十分惊讶她成熟得这么迅速。她穿着考究的服装,带着一种高雅的谦和态度,高踞在柜台前,最初她还感到这是一种虚荣的快乐。但后来,她很快就讨厌起生意来了,成天不能动;很使她痛苦。她预示她会得病,她忍受着,不过她只装出一个为了家庭的发达,不惜牺牲生命的牺牲者的态度。从此以后,她和她丈夫之间,已经开始了一种任何一分钟都存在的斗争。她往往在他背后耸肩,就象她母亲在她父亲背后耸肩的情况一样。她用她少女时代人家对她讲过的那些家庭的口角,来对付他,把他当做一个简单的替妻子付款的丈夫。轻视男是她的教育的基础,她便实行用来压迫他。

“啊!到底是有理!”在他们每一次闹过纠纷以后,她总是这样叫喊。

但是,在最初的一些日子,奥古斯特总是努力设法满足她的欲望。他和平,他梦想布置一个安静的小家庭,他已经象老人一样有这种癖好了,他对于那种单身汉的清白而节约的生活惯,始终不能摆脱。他从前住的楼下和地窨子不够用了,就用了三楼面临院子的那几间屋子来作住宅,耗费了五千法郎的家具来加以布置,他自信这是一种疯狂的举动。贝尔特对于她的装饰了罗汉松和家具上都蒙上了蓝缎子的房间,最初感到很幸福,但后来她拜访了一个嫁给银行家的女朋友以后,就表示不屑了。随着因为女佣人问题,他们发生了第一次争吵。青年妇人喜欢那些可怜的、只用少许面包就可以要求她们服苦役的女孩子,来服侍自己,尽管她们整个下午在厨房里放声大哭。奥古斯特平常并不是怎样温和的人,但他却也不小心去安慰了其中的一个。一个钟点以后,因为太太号啕大哭,愤怒地狂叫,要他在她和这个女佣人之间选择一个,他终于不得不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赶到门外去。以后,来了一个满不在乎的女人,她侧好象准备长久呆下去的样子。她的名字叫拉舍尔,大约是犹太人,但她却不肯承认,而且始终隐瞒着她的家乡。这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姑,面貌粗糙,鼻子硕大,头发深黑。最初,贝尔特声明她绝不能容忍她做上两天,但后来看见她无条件地服从,看见她什么都懂而什么都不说出口的态度,她渐渐地满意她了,仿佛倒是她表示了屈服,承认她有可取之处而留下了她,同时对她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畏惧。拉舍尔毫不反抗地接受一切艰苦的工作和干硬的面包。她在这家人家渐渐取得了地位,眼睛大开着,嘴巴咬紧着,以一个暗中侦探人的女仆的态度,等待着她预料到的、不可避免地会到来的时刻。到了那时刻.太太对她就什么也不会拒绝了。

再说,这座房子,从楼下,直到女佣人们住的顶楼,从瓦勃尔先生的暴死而引起过一些激动以后,现在是非常宁静了,楼梯又有绅士们的小经堂那般的庄严了。从那时常关闭着的桃花心木门中,没有气息透露出来,足见这些住宅生活是十分谨严。大家传说,杜维利埃先生又同他太太和好了。瓦勒丽和德奥菲尔呢,他们不同任何人说话,变成了那种生硬而又尊严的人物。这座房子,有这样的毫不妥协的严肃气概,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谷尔先生以一种教堂执事的庄严态度,戴着便帽,穿着便鞋,在楼上楼下走来走去。

有一天晚上,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奥古斯特到绸缎店门口去了好几次,并且一再伸长脖子向街上探望,一种越来越大的焦急使他心绪不安。在吃晚饭的时候,贝尔特的母亲和她姐姐来把贝尔特带走了,连饭后果品都没有让她吃。尽管她正式答应过要回来关店门,但现在已过了三个钟点,还不见她的影子。

“啊!我的天呀!我的天呀!’他终于叫起来了,一面把手握着,弄得指头发响。

奥克达夫正在一个柜台上贴几匹绸缎的商标,奥古斯特就站在他的前面望着。在这样夜深的时候,在灼街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顾客是一个也没有了,他们敞开门,完全是为了整理货品。

“你大概知道这些太太们到哪里去了吧,你?”奥古斯特问青年人。

后者以一种惊奇而天真的姿态,抬起头来说:

“但是,先生,她们告诉过你呀……她们是去听演讲。”

“演讲,演讲,”丈夫嘀咕着,“她们听的演讲,十点钟就完了……如果是正派的女子,听完后还不应当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