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3

上了二楼,贝尔特发现奥古斯特正站在他父亲旁边。从昨夜起,房间并没有改变,它始终是潮湿的、静默的,充满一种长而困难的喘气声。在床上,老头子依然直挺地躺着,完全失掉了感觉和动作。那装满卡片的橡木匣子,还占据着那张桌子,所有的家具好象都还没有搬动过和打开过的样子。但是杜维利埃两夫妇显得更没有力气了,一夜没有睡眠,他们非常疲倦,眼皮垂着,因为不断地想心事而变得有些歪斜。从七点钟起,他们就打发伊波利特到波拿巴特中学去,把他们的儿子古司达夫找回来了。这孩子才十六岁,瘦削而早熟,他站在那里,对这个意外的休假日用来在一个垂死的人身边度过,感到很不痛快。

“啊,亲的,这是多么可怕的打击!”克洛蒂尔德一面走去吻抱贝尔特,一面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贝尔特带着她母亲的那种咧嘴的怪相说,“我们在这里也可以帮你们扶扶他呀!”

奥古斯特以目光示意,请她保持沉默。这还不是吵架的时候,大家很可以等一下再说。曾经来诊断过一次的茹伊拉医生,大约来作过第二次的诊断了,但他始终没有给人任何希望,病人挨不过这一天了。奥古斯特正把这消息通知他的女人的时候,德奥菲尔和瓦勒丽跟着也进来了。克洛蒂尔德走上前去,一面吻抱瓦勒丽,一面重复那句话:

“我的亲的,这是多么可怕的打击!”

但是德奥菲尔一来到就很生气。

“啊!现在,”他说,说时连声音都没有放低,“当一个人的父亲死了的时候,是不是该由他的送煤炭的人来告诉他……你们是不是想争取时间来翻他的口袋?”

杜维利埃站起来,也很气愤。但克洛蒂尔德用一个手势支开他,自己则用很低的声音回答她的兄弟:

“可怜虫!连我们自己的父亲马上要死,你都认为是一件不要紧的事么?你看看他吧!这就是你的成绩!是的,是你不肯早一点付他的房租,才使得他脑充血的。”

瓦勒丽笑了。

“我们瞧瞧吧,实际并不是这样。”她说。

“怎么?并不是这样?”克洛蒂尔德很不高兴地说,“你知道,他是喜欢收到他的房租的……你们决定想把他弄死,你们就采取了这个办法。”

她们彼此说的话越来越尖锐,她们互相骂对方想夺取遗产。这时候,这位一向叫人讨厌而且沉静的奥古斯特出面了,他叫他们客气一点。

“住嘴吧!你们将来有的是时间。在这个时刻,实在太不相当了。”

由于这种见解的正确,全家人都屈服了,各人都在病人床边找了一个位子呆着。在这个潮湿的屋子中,突然异常沉默起来,大家又重新听见那喘气声了。贝尔特和奥古斯特站在垂死的人的脚一头;瓦勒丽和德奥菲尔因为最后才到,只得站得远一点,靠近桌子的地方,克洛蒂尔德则占据了床头,她的丈夫站在她的后面,她还把她的儿子,就是老头子最的古司达夫,推去紧靠着床褥子。现在,他们一言不发地互相观望着,但他们的明亮的眼睛和闭得紧紧的嘴唇,都证明他们正在暗中盘算。同时也说明这些红眼皮、苍白脸的继承人的头脑中,正萦回着种种不愉快的想法。一看见那中学生靠床靠得那么近,两对青年夫妇都生气了,因为很显然,杜维利埃夫妇是打算以古司达夫的临场来感动他的外祖父,如果这位外祖父一旦恢复了知觉的话。

这种举动,甚至于可以说明老头子大约并没有遗嘱。瓦勃尔的目光偷偷地在望那个旧保险柜,那是这个做过公证人的人装钱的地方。自从他从凡尔赛把它带回来以后,一直就贴着封条,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上的。他由于有一种怪癖,在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无疑的,杜维利埃夫妇在夜里一定是设法搜索过这个保险柜了。德奥菲尔想使用一个诡计骗他们说话。

“喂,”他终于走去在高等法官的耳边低声说,“我们跑去告诉公证人怎么样……爸爸可能想改变他的遗嘱条款的。”

杜维利埃最初并没有听见,他在这个房间里烦闷已极,他的思想整夜都放在克拉丽斯身上。当然,最老实的办法是和他的妻子重新和解,但那个女人却又是那么有趣,尤其是当她以一个顽童的姿态把衬衫脱下来,从他头上抛过去的那个时候。他的无神的眼睛盯着垂死的人,仿佛他又看见了克拉丽斯一样。他宁愿牺牲一切,只求能够再度占有她,那怕只是一次。德奥菲尔不得不把他的问题再说一次。

“我问过勒诺丹先生,”高等法官含愁地回答,“他那里没有遗嘱。”

“但是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