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6

“怎么!是你,纳尔西斯先生?菲菲没有想到你今晚会来呀!”

老妇人笑了,她长满了脂肪,面苍白,仿佛过的是一个修道院中担任接待的修女的生活。她把他们领进了一间狭窄的饭厅,那里有一个高大的、年轻美丽的金发姑,她的样子很天真纯朴,正在绣一条祭品台前用的桌围。

“日安,我的叔叔,”她说时站了起来,把她的额头送给巴什拉的发抖的粗嘴唇。

巴什拉把奥克达夫·穆勒先生介绍给她,这是他朋友中最出的一个年轻人。两个女人做了一番过时的客气,于是大家就坐在中间点了一盏煤油灯的桌子周围。这种室的宁静,大有外省的风度。两个不为人知的生物,在这里过着极有秩序的、淡泊的生活。由于房间是面临院,所以连车马之声都传达不到。

当巴什拉象父亲般关切地问小姑昨天以来的工作和情绪的时候,她的姑麦鲁小姐,用一种不隐藏任何事情的诚实女人的、极随便的天真态度,向奥克达夫叙述他们的历史。

“是的,先生,我是里尔附近新城的人。在圣许比斯街兄弟绣花公司,谁都认识我,我在那里做了三十年的绣花工人。我有一个表姐遗留给我一座房子,我运气好,用终身出租①方式租出去了,每年是一千法郎,先生。那些承租人以为第二天就可以把我埋葬掉,他们的这种坏思想得到了惩罚,因为尽管我已经七十五岁了,但我依然活着。”①“终身出租”,是法国民法上的一种名词,出租人未死以前,承租人按年付给较高租金,一旦出租人死亡,租金即停付,其出租物归承租人所有。

她笑了起来,笑时露出一副少女般的白牙齿。她继续说:

“自从我的侄女菲菲·法妮要我负责教养以后,我便什么事也不能作了。再说,我的眼睛也不行了,她的父亲麦鲁上尉,死时一个钱也没有留下,而且没有一个亲属,先生……我不得不从寄宿学校把孩子弄出来,叫她做绣花女工。这是一种没有多大出息的手艺。但是,你叫我怎么办,不管这样或那样手艺,女人们总是会饿死的……幸好她遇见了纳尔西斯先生。从此以后,我可以死了。”

她把两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以一种发誓不再针线的老工人的、无所事事的态度,用含泪的眼睛望着巴什拉和菲菲。这时,老头子正在向小姑说:

“真的,你想到我……你想到我怎样呢?”

菲菲一面抬起她那清澈的眼睛,一面并不停止她的金线。

“我想到你是一个好朋友,我很你。”

她几乎没有看奥克达夫,仿佛对这个美貌少年的青春之气,都表示冷淡。但他仍然向她微笑,对她的柔情很惊异,很感动,他真不知道他对这件事该如何判断。至于那位在独身和贞洁的生活中老了的姑,放低了嗓音继续说:

“我会把她嫁出去的,是不是?不过嫁一个工人,他会打她;嫁给一个职员,他会替她弄出令人不能忍受的许多孩子……所以最好还是她好好地同纳尔西斯先生一道……因为看样子,他倒是一个诚实的人。”

随后,她又提高了声音说:

“努力吧,纳尔西斯先生,如果你不能使她满意,这里面没有我的错……我常常一再对她说:你要设法使他高兴,你应当感谢他……自然,我知道她有人保护,我是多么的高兴。一个和人没有什么交往的人,要把一个青年姑嫁出去,是多么艰难!”

奥克达夫对她这种出自心的和善态度,竞欣赏起来。在这个房间里的死沉沉的空气中,漂荡着一种果树的气味。只有菲菲的针刺进了缎子,才发出一种有规则的细小的声音。这有如那滴答滴答的钟声一样,都在那里奚落舅父的乱七八糟的情。再说,老小姐本人就是一种诚实格的代表:她全靠她的一千法郎的终身房租生活,她从来不花菲菲的一个钱,所以菲菲可以自由支配她的收入。她的侄女有一个扑满,把好朋友当纪念章一般送给她的、一个个值四苏的铜币,储藏在里面。当她破开扑满,腾钱出来的时候,总买一些白酒和栗子送她,她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表示有一点儿放肆的行为。

“我的小鸡,”巴什拉最后站起来说,“我们有事情……明天见,你要老实一点。”

他吻了她的额头一下,随后他带着一种有所感触的心情望了她一会,对奥克达夫说:

“你也可以吻抱她,她还是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