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09(2)

为真切地感到这件作品的力量起见,应当注意它潜在的统一.《战争与和平》的第一部法译本是于一八七八年在圣彼得堡开始的.但第一部的法文版却于一八八五年在阿谢特书店发刊,一共是三册.最近又有全部六本的译文问世.大半的法国读者不免短视,只看见无数的枝节,为之眼花缭乱.他们在这人生的森林中迷失了.应当使自己超临一切,目光瞩视着了无障蔽的天际和丛林原野的范围;这样我们才能窥见作品的荷马式的神,永恒的法则的静寂,命运的气息的强有力的节奏.统率一切枝节的全体的情,和统制作品的艺人的天才,如《创世纪》中的上帝威临着茫无边际的海洋一般.

最初是一片静止的海洋.俄罗斯社会在战争前夜所享有的和平.首先的一百页,以极准确的手法与卓越的讥讽口吻,映现出浮华的心魂的虚无幻灭之境.到了第一百页,这些活死人中最坏的一个,瓦西里亲王才发出一声生人的叫喊:

"我们犯罪,我们欺骗,而是为了什么?我年纪已过五十,我的朋友......死了,一切都完了......死,多么可怕!"

在这些暗淡的,欺妄的,有闲的,会堕落与犯罪的灵魂中,也显露着若干具有比较纯洁的天的人:......在真诚的人中,例如天真朴讷的皮埃尔.别祖霍夫,具有独立不羁的格与俄罗斯情的玛丽亚.德米特里耶芙娜,饱含着青春之气的罗斯托夫;......在善良与退忍的灵魂中,例如玛丽亚公主;......还 有若干并不善良但很高傲且被这不健全的生活所磨难的人,如安德烈亲王.

可是波涛开始翻腾了,第一是"行动".俄罗斯军队在奥国.无可幸免的宿命支配着战争,而宿命也更不能比在这发泄着一切兽的场合中更能主宰一切了.真正的领袖并不设法要指挥调度,而是如库图佐夫或巴格拉季昂般,"凡是在实际上只是环境促成的效果,由部下的意志所获得的成绩,或竟是偶然的现象,他们必得要令人相信他们自己的意志是完全和那些力量和谐一致的".这是听凭命运摆布的好处!纯粹行动的幸福,正则健全的情状.惶乱的神重复觅得了它们的均衡.安德烈亲王得以呼吸了,开始有了真正的生活......至于在他的本土和这生命的气息与神圣的风波远离着的地方,正当两个最优越的心魂,皮埃尔与玛丽亚公主受着时流的熏染,沉溺于河中时,安德烈在奥斯特利茨受伤了,行动对于他突然失掉了陶醉,一下子得到了无限清明的启示.仰身躺着,"他只看见在他的头上,极高远的地方,一片无垠的青天,几片灰色的薄云无力地飘浮着".

"何等的宁静!何等的平和!"他对着自己说,"和我狂乱的奔驰相差多远!这美丽的天我怎么早就没有看见?终于窥见了,我何等的幸福!是的,一切是空虚,一切是欺罔,除了它......它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此,颂赞上帝罢!"

然而,生活恢复了,波重新低落.灰心的.烦闷的人们,深自沮丧,在都市的颓废的诱惑的空气中他们在黑夜中彷徨.有时,在浊世的毒氛中,融泄着大自然的醉人的气息,春天,情,盲目的力量,使魅人的娜塔莎去接近安德烈亲王,而她不久以后,却投入第一个追逐她的男子怀中.尘世已经糟蹋了多少的诗意,情,心地纯洁!而"威临着恶浊的尘土的无垠的天"依然不变!但是人们却看不见它.即是安德烈也忘记了奥斯特利茨的光明.为他,天只是"郁沉重的穹窿",笼罩着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