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我把剑丢还给他,对他说:“再来一次吧!我不会再饶恕你的!”
他疯狂地向我攻来。我必须承认,我的剑术很差,因为我只在巴黎练过三个月;但是,爱情指引着我的剑。西恩荣很快刺穿了我的胳臂,我立刻给予回去,但这一击太猛了,他顿时倒在我脚下,人事不省了。
尽管在决战中获胜让我很高兴,但我随即想到了这件事的后果。这次,我既不能奢望特赦,也不能指望缓刑。要知道,总督很宠爱他的侄子,我很清楚,一旦他得知西恩莱的死讯,我的死或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虽然这一临头大难让我很焦急,却不是最令我担心的。曼侬!曼侬的利益、她的危险、还有我注定要失去她的恐惧,使我六神无主,顿觉眼前一片黑暗,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我突然对西思荣的死感到很遗憾,好像只有速死才能结来我的痛苦。然而,就是这个想法,使我清醒过来,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我想以死来结束痛苦?这么说,还有比失去爱人更叫我害怕的事噗?啊!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去救我的情人吧!如果还是无济于事,再死不迟!”
我走回城里去,回到家里,发现曼侬已经被害怕和焦虑折磨得奄奄一息。我的归来,让她又恢复了活力。我无法向她隐瞒刚才的可怕遭遇。听说西思菜已死,我也受了伤,她当即昏倒在我怀里。好一会儿,我才使她恢复知觉。我自己也已奄奄一息,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希望。当她又恢复一点力气后,我说:“曼侬,我们该怎么办?唉!我们应怎么办?我必须逃出去。你愿意留在城里吗?是啊!留在这儿吧!你在这儿仍可以快乐地生活。我要走了,我要离你而去,去野蛮人或猛兽的利爪下寻死。”
她不顾身体的虚弱,站了起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往门口拽。
“我们一起逃走吧!”她对我说:“不要再耽搁!西思莱的尸体随时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就没时间跑了!”
“但是,亲爱的曼侬,”我茫然地说:“告诉我,我们能去哪儿呢?你能看见希望吗?你单独留下来,我去向总督自首,这不更好吗?”
这一建议只是让她更急着离开。我只好跟她走。出门时,我还明智地带上了屋中的几瓶烈酒和所有可以装在口袋中的食物。我们对住在隔壁房间的仆人说,我们像平常一样出去散步。尽管曼侬当时很虚弱,我们还是迅速地逃离了城市。
虽然我还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但已想好了两条出路。要不是还有这两个希望,我宁死也不愿让曼侬冒险。到美洲十个月以来,我已经比较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了,知道该如何与土著相处。即使落在他们手里,也不一定会死。我曾多次碰到他们,甚至学了几句他们的土话和一些习俗。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去英国人那儿,他们像我们一样,在新大陆也有殖民地。但是距离的遥远让人望而却步。要想到他们那儿,必须走好几天的路,穿过贫瘠的荒野,还要翻过高耸陡峭的山脉,就算是强壮的男人,也会视此为畏途。然而,我希望能充分利用这两个办法,清土著为我们带路,让英国人收留我们。
曼侬的勇气只支持我们走了大概两里约路,这举世无双的情人拒绝更早一点儿停下来。终于,筋疲力尽,她才告诉我她实在走不动了。天已经黑了,我们在一片广衰的旷野中坐了下来,连一棵可以栖身的树都没有。坐下来之后,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帮我换包扎伤口的布,那还是她出发前为我包的。我虽反对,却无法拒绝她。要是我拒绝她的照顾,不让她确知我已安全、舒适,她会非常难受的。这之后,她才能安心考虑自己。我只好听任她的安排,安静又害臊地接受她的照料。
而我也用同样热情回报她。为了让她躺着时不觉得地太硬,我脱下所有的衣服铺在地上。我不顾她的反对,尽我所能,让她觉得舒适。我用吻和呼出的热气,来温暖她的双手。我整晚守在她身边,祈求上帝赐给她甜美平静的睡眠。啊!上帝啊!我的愿望强烈又真诚,而你是多么的残忍,就是不肯满足我!
请原谅,我要简单地结束这段让我痛不欲生的叙述。我要向您讲述的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不幸,我注定终生为之痛苦。尽管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但是,每当我想说的时候,心却总是因为恐惧而退却。
我们安静地度过了这一夜。我一直以为我亲爱的情人睡着了,甚至不敢大声喘气,深怕打扰她的睡眠。天刚亮时,我摸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得直颤抖。我把它们放到胸前,想暖和它们一下。曼侬感觉到了,费力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微弱地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开始我以为她是因为不幸而随口胡说的,所以只是温柔地安慰她。但是,她不停地叹息着,对我的询问也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终于让我相信,她的大限之期不远了。请您不要强求我描述我当时的感觉,也别要我叙述她;临终的情形。总之,我失去了她,而在她咽气时,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爱。这是我所能告诉您的,一切有关这件命中注定的不幸的细节。
我并没有随她而去,上帝还要继续惩罚我,要我从此过一种悲惨的生活。而我,也不再想过什么幸福的生活了。
我把嘴唇贴在亲爱的曼侬的脸和手上,一直呆了一天一夜,想就这样死去。但是,第二天天亮时,我想到自己这样死后,她就会暴尸荒野,成为野兽的美餐。所以我决定先埋葬她,然后趴在她的墓穴上等待死亡的到来。饥饿和痛苦早已使我衰弱不堪,接近了死亡的边缘;我已无力再站起来,只好喝了些随身所带的烈酒,借着酒劲儿才得以完成这项悲惨的使命。
因为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沙地,所以要挖个墓穴并不难。我折断创,用它来挖洞,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用手来挖。我挖了一个大坑。为了不让砂子碰到我心中的偶像,我仔细地用所有的衣服把她包起来,才把她平放到坑中。当然,在把她安置好之前,我少不了要深情地拥抱她。之后,我仍然坐在她旁边,长久地望着她,一直下不了决心把她掩埋。渐渐地,我变得越来越虚弱,齐始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没有力气填沙土,只好把这世上最完美、最动人的造物,永远地埋在了地下。
然后,我就脸朝沙土,趴在墓穴上。我闭上双眼,希望永远不必再睁开。我祈求上天的垂怜,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死亡。也许您觉得很难相信,在完成丧事的整个过程中,我竟没流过一滴眼泪,也没发出过一声叹息。极端的失落和对死亡的渴求,已经让我丧失了痛苦和绝望的感觉。就这样,没呆多久,我就再也没有一点儿知觉和意识了。
在这之后,故事的结尾是无关紧要的,不值得您认真聆听。西恩荣被送回城里,医生仔细地检查了他的伤口,发现他不仅没死,而且也没受什么大伤。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叔叔,而且宽宏大量地说,是我在决斗中手下留情使他免于一死。于是总督便派人去找我,但我和曼侬的失踪,使他们怀疑我已经逃跑了。虽然派人追踪为时已晚,但是次日和接下来的一天,他们还是在找我。终于,他们在曼侬的墓穴上找到了我,没有一丝生气。那些找到我的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又几乎全身赤裸,伤口还流着血,毫不怀疑我被抢劫后遇害了。
他们把我运回城里。路上的颠簸使我苏醒过来,我睁开双眼,感叹着又回到人间。我呻吟和哀叹的声音,让他们知道我还有救,后来也幸运地救活了我。但是,我仍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中。他公侧开始立案侦察。因为曼侬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就控告我,由于狂怒和嫉妒杀了曼侬。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悲惨的遭遇,这一事实虽然让西思莱万分痛苦,但他还是大度地为我请求特赦,并获得批准。
我身体非常虚弱,他们只好把我从监牢运回病床。重病让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期间我对生命的厌倦丝毫不减,只求速死,一直拒绝各种治疗。但是,上天在严酷的惩罚后,希望我从这些不幸和惩罚中有所收益。上天的灵光启发了我,唤醒我头脑中那些和我的出身及教养相配的想法。我的心灵终于重归平静,身体也随之康复。我整个人焕发着朝气,致力于对荣誉的追求。
我继续担任着我的小职务,一边等着法国船的到来,它们每年到美洲的这个地方一次。我已经决定回国,过一种严谨规律的生活来弥补我的过失。西思荣也费心地把我亲爱的情人的遗体,移到较体面的地方安葬。
大约是我康复后六个星期的时候,一天,我一个人在散步,看到一艘商船到达了新奥尔良。我注意了一下下船的船员,万分惊讶地发现,蒂贝尔日竟然混迹于船员之中,朝城里走去。尽管忧伤已使我的外貌改变了许多,这位忠实的朋友还是远远地就认出了我。他说,他来美洲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到我,劝我回法国。
他收到我写给他的信后,立即亲自赶去为我送钱。当他得知我已出发后,伤心欲绝。要是当时就有船起航的话,他肯定会立刻上船来追我。其后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不同的港口寻找要起程的船。最后在圣·马罗找到一艘要开往马提尼克岛的船,便上了船,希望再从那儿转到新奥尔良来。但后来那艘船途中遭到西班牙海盗的劫持,被带到海盗占据的岛上。他机智地逃了出来,几经周折才搭上这艘小商船,幸运地在这儿找到我。
我实在无法表达自己对这样一位挚友的感激之情。我把他带回家中,让他随便使用我的任何东西。我向他讲述了离开法国后的经历。而且我还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我告诉他,以前他在我心中撒下的道德种子,已经开始结出让他满意的硕果。他高兴地对我说,这个好消息将他旅途中的疲劳一扫而光。
为了等从法国来的船,我们在新奥尔良呆了两个月。船终于来了,我们立即随船出发。十五天前,我们才抵达勒阿弗尔·德格拉斯港。一上岸,我就写信给家里,从哥哥的回信中,我才得知父亲的死讯。这不幸的消息,让我浑身战栗,因为我深知,父亲的死与我的误入歧途有很大关系。
当时,刚好顺风去加莱,我立即上了船,到离这儿只有几里约远的一个地方,去我父亲的朋友家。我哥哥说他会在那儿等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