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生活的平静无邪,不知不觉中唤起了我们对宗教的向往。曼侬并不是蔑视宗教的女子,我也不是那种放荡不羁。以亵渎宗教、伤风败俗为荣的人。是爱情和年轻让我们行为放荡,但是,经验可以代替年龄,如同年龄的增长一样在我们身上起到相同的作用。我们的谈话,一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渐渐地我们开始渴望那种合乎道德的爱。我先向曼俄提起了内心的这一变化。我了解她的原则,她所有的情感都是率直、自然的,这一优点促使她去追求道德。我让她明白,我们的幸福尚有缺憾。

我对她说:“我们应该得到上帝的祝福。我们都有纯洁的情感、完美的灵魂,我们不能再这样放任自流,将责任和义务抛诸脑后了。也不必再提我们在法国的那种生活,毕竟在那里我们既不能停止相爱,也不能合法地生活在一起。但在美洲,我们一切都靠自己,也不用再考虑门第和礼仪。这儿的人甚至相信我们已经结婚了,还有谁会阻止我们马上成为真正的夫妻,阻止我们用宗教允许的誓言,升华我们的爱情呢?”我接着又说:“我已把全部身心都献给了你,所以,我不可能再带给你什么新东西,但是,我仍准备在祭坛下祈祷,为你求得一份礼物。”

听完这些话,她好像浑身都洋溢着快乐。

“你相信吗?”她回答我说:“这是到美洲之后,我梦寐以求的想法,但是我怕你不高兴,所以一直深藏在心里。我根本不敢奢望做你的妻子。”

“啊!曼侬!”我反驳道:“如果上帝让我生在帝王之家的话,你马上就会成为王后。别再犹豫了,我们不必害怕任何困难。我想马上就去和总督谈谈,并向他承认我们骗了他。”我接着又说:“让那些庸俗的爱人去害怕婚姻的枷锁吧!如果他们像我们一样,对爱情坚贞不渝,是不会害怕带上爱情的枷锁的!”

这个决定使曼侬欣喜如狂。

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一样,注定无法超越激情,却又忍不住悔恨自责时,任何一个有识之士,都会赞成我这样的想法的。但是,如果我因为上帝拒绝了我的这番好意,而抱怨它的残酷,又有谁会指责我不对呢?唉!我还有什么话说?上帝竟然拒绝了我的请求,还要借此来惩罚我。当我盲目地沉浸在罪恶中不能自拔时,他耐心地容忍我;却在我迷途知返时,残酷地惩罚我。我真担心会没有力气讲完这最凄惨的事。

我和曼侬已达成一致,于是我去了总督家,想求他同意我们的结婚仪式。如果我当时能够保证他的神父,也是城里唯一的神父,私下帮我这个忙的话,我本来是不必告诉总督或其他人的。但是我不敢指望神父会保密,所以我决定公开行动。

总督有个侄子,名叫西恩莱,很受宠。他三十岁,很勇敢,但性情暴躁,尚未婚配。从我们到达的第一天起,他就已对美丽的曼侬暗生情债。再加上这几个月中,他在不同的场合又见过曼侬很多次,更使他的激情变得越来越强烈,人也日渐憔悴。但是,因为他、他叔叔以及全城的人,都以为我已经结婚了,所以他一直强自克制住自己的爱意,不留任何痕迹,甚至有很多时候都热心地帮助我。

我到的时候,他正和他叔叔在一起,我没有理由对他隐瞒我的想法,就没多想当着他的面说明来意。总督像平常一样和蔼地听我解释,我向他讲述了自己的部份遭遇,他一直注意地听着。当我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时,他慷慨地答应支付所有费用。于是我满意地离开了。

一小时后,神父来到我家。我还以为他是来告诉我一些婚礼的事。但是,他很冷淡地向我致意后,简捷地告诉我,总督大人不准我结婚,他对曼侬另有打算。

“对曼侬另有打算?”我的心一阵绞痛,问他:“那是什么打算?神父先生?”

他回答说,我并非不知道,总督大人就是这里的主人,既然曼俄是从法国被送到殖民地的,就应该由他来安排她。而总督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以为曼侬已经结婚了。既然现在是我亲口告诉他,曼侬根本不受婚约束缚,他决定把她许配给西恩莱先生,因为西思莱一直爱慕着她。愤怒让我无法再保持往日的谨慎,我野蛮地命令神父出去;并发誓,无论是总督、西思莱,还是全城的人,都不准碰我妻子一根指头,或者说是我情人,随便他们怎么叫。

我立刻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曼侬。我们觉得,一定是西思莱在我走后,说动了他叔叔,而且显然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他们是新奥尔良最有权的人。而我们在这儿,就如同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中,与世隔绝。这里野兽遍地,即使有人,也是和野兽一样的野蛮人,在这么一个蛮荒之地,能逃到哪儿去呢?虽然我在城里很受尊重,但还不至于鼓动人民来,支持我。这些都需要钱,而我却很穷。何况,靠群情激愤很难取得成功,一旦失败,将无法挽回。我脑子里不停地转着生意,也把其中一些告诉了曼侬,但却无心听她回答,一心要想出新的办法。我刚想出一个,又冒出另一个,只好推翻原来的。我自言自语,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总之,我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曼侬一直盯着我,她从我的混乱中,了解到事态严重,害怕得浑身颤栗,但更多的是为我担心,而不是为她自己。这温柔的女孩子甚至不敢开口说出她的恐惧。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我决定还是去找总督,唤起他对荣誉的重视,谈起我对他的尊重,以及他对我的善待,尽力以此说动他。曼侬则反对我去,她双眼含泪,对我说:“你是去送死,他们会杀了你的。我会再也见不到你的,我一定要死在你前面。”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她,我必须出去,而她必须留在家里。我答应她很快就回来。但是她不知道,我也同样没有预感到,上天的怒火和仇敌的狂怒,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我风风火火地赶到总督府,总督正和神父在一起。为了打动他,我卑恭屈膝,伏低做小,如果是其他的事让我这样做,我肯定会羞愧致死。我试图用各种理由来说服他,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之动容。但是,这个野蛮人却只是反复向我强调他的两条理由:首先,曼俄应该由他安排;其次,他对他侄子已有所承诺。我决定克制自己,坚持到底,丢下一句狠话,说我一直把他当朋友,以为他不会置我于死地,因为即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我的情人。

从他家出来时,我已经很清楚,不用再指望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了,为了他侄子,他宁愿下地狱。同时,我已暗下决心,如果他们做得太过分,我就要制造美洲有史以来最血腥最恐怖的爱情悲剧。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一计划。而命运要加速我的毁灭,让我碰到了西恩莱。他从我眼中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而且我说过,他很勇敢,于是他向我走来,对我说:“你不是在找我吗?我知道,我的打算冒犯了你,也料到肯定要和体决一死战。走!看看谁更幸运。”

我回答说,他说得有道理,只有我的死才能结束我们之间的纷争。于是我们来到城外,开始决斗。我们二刻相交,我刺伤了他,几乎同时未落了他的剑。他气得发疯,拒绝向我求饶,也拒绝放弃曼侬。也许,当时我完全可以轻取他的生命并夺回曼侬,但是,我高贵的血统从来没有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