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开始讲述发现上当后的种种经历。那时我和我的情人已经上路了,他立即上马追来,但由于已迟了四五个小时,很难再赶得上我;在我从圣·德尼出发后约半个小时,他也赶到了那儿;他相信我已到了巴黎,并在那儿徒劳无功地找了我六个星期;他去了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一天,终于在巴黎喜剧院看到了我的情人,她的衣饰华丽夺目,他猜想这肯定来自于她的新情人;而后,他跟踪她的马车一直到了她的家中,从一个仆人口中得知她被B…先生供养着。

“我并未就此罢休。”他继续说,“第二天,我又去了她家,想从她嘴里得知你的下落。但她一听到你的名字,立即便转身离去。我只好一无所获地回到外省。再后来,我听说了你的遭遇以及她对你造成的伤害。但在没有确定你恢复平静之前,我不愿来见你。”

“这么说你见到了曼侬。”我叹了口气,“你比我幸运得多,我是注定再也见不到她的了。”

他批评怪了我的这一感慨,因为这说明我对曼侬仍余情未了。他委婉地赞扬了我的个性和爱好,这使我从第一次会面起就产生了强烈的愿望,想像他一样放弃尘世的享乐,从事神职工作。

这个想法很吸引人,在我独处时已不再被其它事情所困扰。我记起了在亚限的主教先生的话,他曾给过我相同的建议。他曾说,如果我干这一行,前途会很光明的。我变得越来越虔诚:“我将过着一种严谨的教徒生活,专心于学业和宗教,不再去想那危险的爱情。我将鄙视世人之所爱,追求他们之所敬。所以,我必将无忧无虑、无欲无求。”

我预先为自己设计了一种平静、孤独的生活:一所远离尘嚣的房子、一片小树林、花园尽头一脉沥沥的小溪、一个装满精选书籍的书橱、几位知书达和、品格高雅的朋友、干净整洁的粗茶淡饭。我还会结交一位住在巴黎的笔友,随时了解外界的信息,并非为了满足自身的好奇心,而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世人的疯狂举动。“难道我能不快乐吗?”我们心自问,“难道这不能实现我所有的抱负?”的确,这一计划完全符合我的性格。但在做了如此严谨的安排后,我发觉我的内心仍隐隐地在期盼着什么:对孤独的生活我已无可挑剔,仍求能与曼侬双宿双飞。

然而,蒂贝尔日继续来看望我,我不断接受他的影响,终于找准时机将我意欲从事神职工作的愿望告诉了父亲。他坦白地说,他愿意让孩子自由发展,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只保留向我们提建议的权利。他接着给了我许多明智的建议,非但没使我对自己的选择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坚定了我的决心。

新学年临近了,我决定和蒂贝尔日一起去圣·絮尔皮斯神学院。他去完成他的神学学业,我则是为了开始我的神学学习。蒂贝尔回声名远播,连教区的主教对他的优点都有所耳闻,这使他在出发前就从这位主教先生那儿得到了数目可观的俸禄。

父亲完全相信我已重返正途,没做任何阻拦就让我出发了。我到巴黎后,教士服代替了马耳他十字架;人们也不再称我为德·格里奥骑士,代之以德·格里奥神父。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很快就取得了异乎寻常的进步。白天,我不虚度一寸光阴,甚至还秉烛夜读。我的名声越来越大,同窗们纷纷来向我祝贺,他们认定我前途似锦。尚未提出申请,我的名字已被列入受俸禄的名册。我丝毫也没荒废修行,热心参与各项宗教活动。蒂贝尔日很高兴看到我的转变,他视此为自己的功劳。我还几次见到他为我这种所谓的皈依而激动得热泪盈眶。

“人心易变”,对这句话我一点儿也不表示怀疑。狂热会使我们产生一些念头,而另一种激情又会让我们轻易地把它们推翻。但当我想到,促使我进入圣·絮尔皮斯修道院的那份圣洁的虔诚,以及修行中神赐给我的内心的喜悦,我就对自己当初可以轻易地放弃这一切感到恐惧。如果神的拯救,真的总是无时无刻不与激情相抗衡,那么,请向我解释,一个人是受到怎样强烈的诱惑才可以身不由己、毫不反抗地背离自己的责任,却没有丝毫的愧疚呢?

我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摆脱感情上的软弱,以为自己宁可多读一页圣奥古斯丁的作品,或对神默默反思一刻钟,也不屑于肉欲和感情,即使是来自曼侬的诱惑。然而,一念之间,我又走向深渊。而这次的堕落更加无可救药;当我发现自己重蹈覆辙而不能自拔时,新的放荡生活已将我引向深渊的谷底。

在巴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始终没有曼侬的消息。开始,我必须竭尽全力方能克制自己;但随着蒂贝尔日的不时劝戒和我自身的深刻反省,终于使我战胜了感情上的软弱。日子一天天平静地渡过,我以为自己已永远将那迷人却负心的女人忘却了。

一次,我要在神学院进行一个公开答辩,我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将光临使我名扬巴黎,甚至传入那负心人的耳中。最初,她不敢确认教士头衔下的就是我的名字。但是,或是出于尚存的一点好奇,或是有点后悔背叛了我(这一点我至今无法明了),使她对一个和我相同的名字提起了兴致。她和几位贵夫人一同来到索尔邦,出席了我的答辩会。她显然毫不费力就认出了我。

我对曼侬的这次出现毫不知情。您知道,在这类场所,有专门的小包厢供贵夫人使用,利于她们隐藏在幕后听讲。

我满载赞誉,光荣地回到圣·絮尔皮斯修道院时,已经晚上六点了。刚到不久,有人来通知我,有位夫人要见我,我立刻来到会客室。天哪!多么令人惊喜的会面啊!我看到了曼侬!就是她,而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迷人、更美丽。她当时十八岁,勉力真是难以言表,她是那么的细腻、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楚楚动人,简直就是爱神的化身!在我眼里,她整个人好似被施了魔法一般。

见到她,我一下子呆住了,无法猜透她的来意。我低头不语,浑身颤抖,等她开口解释。刚开始,她和我一样尴尬,但看到我一言不发,她抬起双手遮住了眼睛,显然是不让我看见她的泪水。她怯怯地对我说,她承认自己罪有应得,她的背叛才让我这样恨她。但她又说,如果我真的爱过她,这两年对她的命运如此不闻不问也够无情的;还有现在,看着她如此的伤心,居然一句话也不说,也足见我的无情。真是难以形容我听到这些话时,那混乱而复杂的心情。

她坐下了,我仍站着,斜对着她,不敢正视她。我好几次想鼓起勇气说话,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说出口。终于,我痛苦地喊道:“负心的曼侬!啊!负心人啊!负心人!”她泪流满面,不停地对我说,是她背信弃义,是她背叛了我,她一点儿也不想为自己开脱。

我大声叫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