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

“夫人,”他说,“我当时确实并没有玩弄什么诡计,因为那时候,你对她或对我的看法是好是坏我都满不在乎。我承认,在你进行挑衅之后,你们两人不论是谁来打扰我,我都不高兴。帕梅拉应该从这件事情中吸取教训——当我情绪像那样很不好的时候,千万别走近我;这种情形应当尽量少发生才是;因为如果听随我自己待着,别去管我,那么过一会儿,我就会恢复理性,为我这种暴躁脾气感到遗憾了;我这种暴躁脾气跟我这位亲爱的姐姐十分相像。由于这个缘故,当我纵容这种暴躁脾气,听凭它发作时,不论看到它的人是多么少,特别是,不论这种暴躁脾气是不是应当对他们发作(就像你在我帕梅拉的情况中所看到的),如果我事先没有请求,他们就走来阻挡我,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成为这种脾气的受害者了。”

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又向我重复叙述了这同一个教训。他坚持要我接受这一教训。他承认,他刚才对我是当真生了气,虽然事后他为这件事对他自己更为生气。“但是,帕梅拉,”他说,“当你想要把我所有的不满都归咎于你本人时,我会认为这是用你的美德来向我挑战,彷佛只要把我的弱点转移到你的身上,我就一定会很快消除怒气似的。亲爱的,不论在任何情况下若你竟会希望我生你的气,或不是把我的不高兴看作是会降临到你身上最为沉重的不幸,那么,我是不能容忍你有这种想法的。”

“但是,先生,”我说,“您知道,我当时所做的事情是设法跟夫人和解;而且,就像她本人所说,那是向她表示很高的敬意。”“情况是那样的,”他答道,“但是绝不要想在损害我的情况下向她或向任何在世的人表示敬意。另外,她当时的态度令人非常不能容忍,因此我开始认为,你太卑躬屈膝了,它超过了我应当允许我妻子所做的程度;我不能容忍在任何人身上看到卑贱的行为,特别是那些我所爱的人身上有这种行为我就更不能容忍;因为她所犯的过错十分显著,所以我当时宁可跟她断绝关系,也不愿跟她言归于好。”

“先生,”我说,“我希望我今后将注意我的言行举止,不要被你看作是故意使你不满。我相信,只要我知道您的意愿,我就不会做出不符合您意愿的事情。不过这件事向我表明,我即使并非故意,有时也会十分冒犯您。”

“亲爱的帕梅拉一定不要太认真了,”他答道,“我希望我将不会是一个很专横霸道的丈夫;但我并不妄想自己会十全十美,也不妄想当我心情处于极度激动的头一阵时,我就经常会由理智所管束。我指望,当你发现我错了的时候,你出于对我的深情厚意,将会容忍我。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像大多数男子一样,公正无私地分析我自己;然后我经常是和善与感激的。我的错误愈大事后就会愈和善与感激,二者是成比例的。

“但是,亲爱的,”他继续说道,“为了使你明白你犯了个出于善意的过失(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你能考虑到我的急躁脾气,因为我承认你的意图是好的,并没有差错),你还记得,当时我心情十分混乱,所以你到我身旁来时,受到了一个你不曾指望得到的接待,听到了你不应当听到的粗暴言语。当时我的怒气尚未消失,如果你没有前来打扰我,而是待在那里,直到我走到你身旁,或我派人请你来陪伴我,那么你就不会看到这种情形,而会看到我对你那种深情厚意的态度了;我毫不怀疑,你永远应当从我这里看到这种态度。在这种性情方面,你应当经常对我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你不应该设想,不论什么时候当我不高兴时,由你本人来制止我的愤怒就会使它得到适当的控制;不过当你像一根细长柔弱的芦苇在飓风前弯下身子,而不是像刚强不屈的橡树那样抗拒它,那么我就将永远坚定不移地保持对你的好感;如果你作出相反的行为,那它就会把你和你所有的优点都从我的心灵中连根拔除了。”

“先生,”我说(这时我眼中涌出了泪水,就转过脸去不让他看见),“我先前已经说过,我将在一切事情中努力使我的言行符合您的意愿。”

“亲爱的,我也将作出努力,使我的意愿尽量符合理智。让我告诉你,我相信你会作出那样的努力,这正是我必须结婚的动机之一。因为没有什么人比我更加不情愿结婚的;既然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那我就来告诉你我不情愿的原因。

“我们这些有财产的人,或者生下来就可以指望继承一笔巨大产业的人,不论男女,一般都曾接受过错误的教育。帕梅拉,你在你的日记中曾经几次偶尔地、而且十分正确地谈到这个问题,所以我现在不来多说。我们的意愿通常是倔强任性的,由于不习惯从我们父母那里受到控制,所以就不知道怎样去忍受这种控制。

“由于我们父母的过错,我们的保姆迁就我们,于是我们首先就把她们当作实验的对象,用傲慢的态度来显示我们感谢的性情;这种傲慢的态度本应当在当初就加以斥责和制止的。

“接着我们在学校中受到了偏爱与纵容,我们不守规矩,性情难以驾驭,常常做出一些事情来报答老师,以进一步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纵容,因为那是我们所需要的。

“我们聪明的父母亲通过通常的方式买通了我们的成长道路,在这之后,我们被领回家来,在学识上很少长进;然后父母亲得到了他们应当得到的报答;我们用不孝顺的行为来折磨他们的心;不论我们多么不孝顺,但这种不孝顺的行为只不过是他们纵容我们自然而然所产生的结果;这种纵容从我们婴儿时代起就开始了,它是该责备的。

“当我们把他们的心搅得也许破碎了一半时,他们为我们物色一位妻子。门第与财产是首先要考虑的因素,感情则放到末位才去考虑(如果还要加以考虑的话)。在对父母人为的忘恩负义过程中,两个受到这样教育、受到这样训练的人被拉到一块来了;对那些参与他们教育的人来说,对那些依赖他们生存的人来说,他们过去一直是倔强任性、令人讨厌的东西。他们结了婚以后,除了劲头十足地相互折磨外,还能指望得到其他什么呢?落到这样的结局确实是天公地道,因为那些从事培养教育事业的人们曾经被他们弄得烦恼不堪,并受到他们的侮辱欺凌,现在通过这种途径终于进行了报复。

“他们两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曾是容易接受控制,或甚至容易接受顶撞的。那位男人认为,在她跟他建立了新的关系之后,在她发出要服从的誓言之后,她就必须把她的意愿完全服从于他的,因此他不能容忍她对他进行控制或顶撞。

“那位女人也许除了爱情故事外,其他方面的书籍读得很少;她第一次认为男人来控制她是对她很不殷勤的表现,特别是她原来只指望从男人那里得到情深意厚的爱情,除此之外不指望得到别的,现在这个男人要来控制她,她就更无法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