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夏去秋来,紧绷的气氛却笼罩着屋子里的每个人。收获季到了,纺棉厂很快就要全力开动了。
莎妮变得愈来愈容易发脾气,难以取悦。唯一带给她安慰的是凯琳并没有分享肯恩的床──并不是她自己想要肯恩,她会很乐意放弃这个权利。但只要凯琳远离肯恩,莎妮就不用面对这可怕的可能性:像凯琳这样的良家妇女──像她一样──竟可能由和男人在一起获得乐趣。如果那属实,所有她小心建构出来的人生观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莎妮知道她已经快没有时间。史杰姆一直在催她决定是否要成为他的情妇,安全、被保护地住在他在查理斯敦购置的屋子里,远离洛特福爱嚼舌根的人。莎妮从来就是个闲不下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经常坐在窗边发呆,注视着果园边的工头小屋。
曼克也在等待。他感觉得出莎妮即将做出某种决定,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他还有多少耐心?他纳闷着。如果她决定离开,成为史杰姆的情妇,他又要怎样继续活下去?
肯恩的问题和他大同小异。收获季已来临,纺棉厂里的机器也装置好了,他已没有理由再工作得如此辛苦,但他需要累到筋疲力竭,才能够让他的身体忘了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折磨。自从他满十四岁后,就不曾这么久没有过女人。
多数时候,他都会回家晚餐,然而他不确定凯琳究竟是不是故意要逼疯他。每晚她都带着一身茉莉花香出现,搭配适合她心境的发型。有时她会调皮地绾个云髻,留几缕乌丝垂落,像羽毛般烘托着她心形的面容。某次她则编个紧密的西班牙髻,像在引诱男人松开它们。无论何者,都令他难以拉离目光。这真是讽刺至极;从不曾忠于任何女子的他,现在却忠于一个他无法跟她做爱的女人,只因他还无法在生命中为她找到定位。
凯琳就和肯恩一样不快乐。她的身体已被情欲唤醒,再无法像过去一样蛰眠。各种奇异、性感的幻想缠着她不放。她找到了肯恩许久前送给她的、惠特曼的「草叶集」。当时她曾对其中的一首诗感到困惑不解,现在再读它却令她全身有若火焚:
爱的思想、爱的汁液、爱的气味、爱的给予、爱的攀附……
爱抚的手、爱抚的唇、和爱的象征,紧密贴合的身躯,一切充满了爱……
她渴望他的碰触。每天下午,她先是泡个许久的澡,再精挑细选最诱人的晚宴服。没多久,每件礼服似乎都太过平淡了。她剪掉玫瑰色丝料洋装的银钮扣,让领口开低到双峰,再用红莓色珠子点缀峰谷间。她在淡黄色的晨服外,系上朱红色的亮光丝料腰带;穿上粉红色的软鞋,搭配橘色礼服,又在袖间系上莱姆酒色的缎带。她打扮得风情万种,极尽娇媚之能事。莎妮说她就像是开屏的孔雀,意欲吸引异性的注意力。
但肯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凯琳婚后三个月,某个冷湿的星期什后,甘薇丽前来拜访。先前凯琳正好在满布尘埃的阁楼里翻找一组瓷器,外表上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除了偶尔在镇上或教堂里碰面、交谈几句外,自从那个灾难的夜晚后,薇丽就不曾来访。她在隔日寄来一张感谢函,以及一本皮革精装的「波法利夫人」当做结婚礼物──非常奇怪的结婚礼物,凯琳爱不释手地读完整本书后想着。甘薇丽令她着迷,但她的自信和冷艳的美也威胁了她。
露西送上柠檬水和三明治。凯琳沮丧地将薇丽剪裁合宜的奶油色套装,和自己身上绉巴巴的棉料罩衫加以比较。难怪她的丈夫会喜欢薇丽的陪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凯琳纳闷他们是否私下幽会,这个可能性令她的心头揪痛。
「新婚生活可好?」薇丽在寒暄过后问道。
「比起什么?」凯琳直率地问。
薇丽的笑声像银铃般在房间里回响。「妳绝对是这个无聊的郡里,最令人耳目一新的女性。」
「既然这里这么无聊,妳为什么要留下?」
薇丽把玩着颈间的别针。「我来这里治疗我的心灵。我确信对像妳这么年轻的人,听起来有些戏剧化,但我深爱我的丈夫,他的死对我极难以接受。只不过我发现无聊几乎是和悲伤一样可怕的敌人。在习惯和迷人男性的相处后,独自一个人是很困难的。」
凯琳不确定该怎样响应,特别是感觉到她的话里别有算计的意味,但薇丽立刻就改变了话题。
「够了!妳还年轻,不会想浪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听一位孤独的寡妇多愁善感,追怀往日。告诉我,妳喜欢妳的新婚生活吗?」
「我正在适应,就像其它新娘一样。」凯琳小心翼翼地道。
「多么传统、合适的回答,真令我失望。我原预期妳会像往常一样,坦白告诉我少管闲事,不过我敢确定在我离开前,妳还是会那么说。我来主要是想刺探妳有趣的婚姻里亲昵的细节。」
「说真的,甘太太,」凯琳软弱无力地道。「我真的不明白妳为什么如此关心。」
「因为人性的秘密让生活变得更有趣,我的眼前就有一个,」薇丽以指尖轻点面颊。「嗯,我问自己,南卡罗莱纳最迷人的一对夫妇是否起了勃溪?」
「甘太太,我──」
「为什么他们的视线极少在公众前相遇?为什么他们从不像爱人一样,在不经意间碰触彼此?」
「说真的,我不──」
「当然,这就是最有趣的问题了,因为这使得我纳闷他们是否有爱人。」
凯琳倒抽口气,但薇丽挥了挥手。「先听我说完再发作,妳会发现我是在帮妳的忙。」
凯琳的内心交战。「好吧。」她尽可能冰冷地道。
「这对夫妻似乎有些不对劲,」薇丽继续说。「丈夫的眼里有股饥渴,不像是得到满足的人。妻子……啊,妻子!她甚至比她丈夫更有趣呢。她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偷看他,以毫不端庄的眼神吞噬着他的身躯,用眼神爱抚他。这实在令人困扰,男的阳刚,妻子性感,然而我很肯定他们不是爱人。」
说完之后,薇丽静待凯琳的反应。凯琳感觉全身像被剥光了一样,羞辱至极。然而……「妳来是有目的的,甘太太。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薇丽显得惊讶。「这不是很明显吗?妳不可能天真得不知道我被妳的丈夫吸引吧?」她侧着头。「我必须给妳公平的警告。如果妳无意善加利用他,我会的。」
凯琳发现自己出奇的平静。「妳来这里警告我,妳打算和我的丈夫来一段韵事?」
「如果妳不想要他,亲爱的,」薇丽拿起柠檬水,啜了一口。「不管妳怎么想,我第一次看到妳时就喜欢上妳。妳令我想起了这个年纪时的我,不过我比较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然而,喜欢也是有限度的,再说,由我来分享妳丈夫的床,总比另外某个意图介入你们之间的骚货来得强。」
直至此刻,她一直说得轻描淡写,但此时她的绿眸像是最耀眼的翡翠直视着她。「我可是很认真,亲爱的。为了某种我无法明白的理由,妳似乎有意将妳的丈夫拱手让人,那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我打算成为那个人。」
凯琳知道她应该气愤地拂袖而去,然而甘薇丽的坦白也打动了她。或许她可以给她想要的回答。
她勉强保持着面无表情。「只是聊聊……假设妳所说的属实……假设我……对我的丈夫没有兴趣……只是假设……我的丈夫对我……没有兴趣。」她的双颊胀得通红,但她坚决地继续。「妳会建议我……怎样令他感兴趣?」
「当然是引诱他了。」
好一晌痛苦、漫长的沉默。
「怎么做?」凯琳木然地问。
薇丽想了一下。「女人引诱男人时会顺应直觉而行,不会去想合不合礼仪的问题──诱人的衣服、诱人的仪态,以及给予暗示承诺。妳是个聪明的女人,凯琳。相信只要妳有心,一定会找出方法。记得这一点,闺房内是没有骄傲可言。它是给予,不是有所保留。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凯琳僵硬地点点头。
达成此次来访的目的后,薇丽戴回手套,拎起皮包。「给妳个警告,亲爱的,妳最好尽快学会这一课,因为我不会再给妳太多时间。妳已经有过太多了。」
她起身离开。
数分钟后,薇丽坐上马车,对自己微笑。法楠一定会爱极这个下午。她不常有机会扮演神仙教母,但她自认为做得好极了。
她坐在马车里,秀眉微蹙。现在,她也必须下定决心是否真要实现她的威胁了。
◎ ◎
凯琳终于有借口做她一直想要做的事。晚餐已成为了折磨,特别是肯恩似乎有意拖延它。他谈论工厂,询问她明年棉花可能的价格。只要话题牵扯到棉花,他总会认真听她的回答。
可恶的男人!他是如此该死地英俊,她似乎无法不看他。他又为什么要对杜小姐如此殷勤迷人?
她尽快逃回自己的房间。来来回回踱步好一晌,她才脱下衣服,换件衬色的棉料睡袍,对着镜子摘下发夹,将长发梳成像黑色丝缎般闪亮。她听到肯恩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镜中照出她格外苍白的面容。她指了一下面颊,戴上珍珠耳环,在喉间撒上茉莉香水。她脱下棉料睡袍,换上伊莎送给她当做结婚礼物的黑色丝缎礼服。轻柔的丝缎贴伏着她的身躯,勾勒出她的臀部和长腿曲线,开低的领口几乎遮不住乳尖。她披上黑色蕾丝睡袍,以颤抖的手扣好钮扣。
她穿过起居室,赤脚触地无声。她停在他的房门前,几乎失去了勇气,但她强迫自己敲门。
「进来。」
他穿著衬衫,坐在窗边的大椅子上,桌边是一叠报纸。他抬头瞧见她的穿著,灰眸变得重浊、氤氲。她款步走向他,黑色丝缎贴身摇曳,隐现春光。她的一颗心狂跳不已,但始终挺着肩膀。
「妳来做什么?」餐桌上彬彬有礼的男子不见了,他变得充满敌意和警戒。她不断纳闷他是否对自己失去了「性」趣。他不觉得她迷人吗?如果是这样,她可就丢脸透了。
她可以编个借口──像是手指被割到、或是想来借书,但他一定会立刻看穿她。她挑衅地抬起下颚。「我想和你做爱。」
她不安地看着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淡淡、讥诮的笑意。「我美丽的妻子,总是如此直率。」他的灰眸大胆地浏览着睡褛下的曲线。「我也同样直率吧。为什么?」
这一点也不是她所想象的。她原预期他会欢迎她的投怀送抱。「我们──我们结婚了,分床而眠是不对的。」
「我明白了。」他朝着床点点头。「这是为了遵守夫妻的本分?」
「不全然是。」
「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额头渗出薄汗。「因为我想要。」蓦地明白她根本无法做到。「算了!」她转身走向门口。「就当我没说过,这是个愚蠢至极的主意。」她握住门把,但他的手在同时覆住她的。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她真希望她从不曾开始这档事,但她不能怪薇丽。她也想再次品尝他、碰触他、体验做爱的神奇。薇丽只是给她借口。
她感觉到他离开了她。她抬起头,看见他倚着壁炉站立。
「继续。」他道。「我在等着妳开始。」
「开始什么?」
「男人不是听令行动的,恐怕妳必须唤起我的兴趣。」
如果她抬起头,会看见他的兴趣早已被唤起了,但她太忙着处理心中的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状似悠闲地道:「妳可以做实验,我完全任由妳摆布。」
她无法忍受他的嘲弄。她的喉咙紧缩,再次朝门口走去。「我改变主意了。」
「懦夫。」他柔声道。
她转过身,瞧见他脸上的嘲弄逸去,取代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结合了诱惑和挑战。「我挑衅妳,韦凯琳。」
她的心狂跳。遵循妳的直觉,薇丽是这样劝的。但她究竟该怎么做?
他挑挑眉,似乎了解她的困境。一股勇气涌上来,压过理智和逻辑。她缓缓地解开睡褛的钮扣,黑色的蕾丝飘然落地。
他的灰眸放肆地掬饮她的身躯。「妳从来就拒绝不了挑衅,不是吗?」他沙嗄地道。
她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缓缓地走向她,突然感觉无比的自信。她故意款摆着臀部,知道摇曳生姿的丝料睡褛会让它显得更加诱人。她停在他的面前,直视入他氤氲的眸子,抬起纤纤素手,轻搁在他的肩上。
她感觉到指下他的紧绷,那给予她前所未有的力量。她踮起脚尖,红唇吻在他喉间的悸动上。
他呻吟出声,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但他的双手始终垂在身侧。他不同于往常的消极被动反令她的身躯窜过一阵兴奋,她分开唇,顽皮的舌尖舔吮着他。
但她很快就渴望更多。她扯开他的衬衫钮扣,小手滑到他的衬衫下面,爱抚着他胸前浓密的发,红唇吻上裸露出来的男性乳头。
他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将她拉入怀中。但现在这是她的游戏,而他必须按照她的规则来玩。她柔媚地娇笑一声,脱离他的怀抱,后退着越过房间。
她抬起头注视他,以唇尖润湿红唇,掌心挑逗地爱抚过自己的肋间、腰际和臀部。
他的鼻息翕动。她听见他迅速的抽气声,缓缓地再度抬起手,抚弄着大腿……小腹……女人引诱男人时会顺应直觉而行,不去想合不合礼的问题。她以手托起双峰。
他发出不可解的声音,像是混合了赞美和惊叹。
她自信地走到床的另一边,撩起睡褛,坐到床上,一甩长发,任它披散在肩上。她绽开风情万种的笑靥,任衣袖滑落手臂,流云般的黑发半遮半掩着裸露的双峰。
肯恩必须用上每一分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像饿虎扑羊般冲上前去吃掉她。他曾经对自己发誓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但现在他再也不认为了。他要她!
然而她还没玩完──她半屈膝坐在床上,不时撩拨长发,以指爱抚着诱人的峰峦。
肯恩的最后一丝自制力绷断了。他必须碰触她,不然他会死掉。他来到床边,大手撩开她帘幕般的黑发,拨到肩后。他注视着她完美的乳峰和挺立的蓓蕾。「妳学得很快。」他重浊地道。
他将大手伸向她的乳峰,但她再度闪躲开来,往后靠着枕头,以肘支着身躯,黑色的丝缎垂落在腿上。「你穿太多衣服了。」她低语。
他的唇角微抿,迅速解开袖扣,拉掉衬衫。她望着他卸尽衣物,心脏怦怦狂跳。
最终,他傲然、全裸地站在她的面前。「现在轮到谁穿太多衣服了?」他喃喃地说。
他蹲跪在床边,手按着她的膝盖、睡褛的正下方。但她直觉知道睡褛令他兴奋,并不惊讶他没有脱掉它。他的手探到黑色丝缎下,沿着她的大腿内侧往上,直至寻着了他的目标。
他轻轻碰触她,一遍又一遍,而后更深、更深探入。
这次轮到她呻吟出声了。她拱起背,黑色丝缎滑落至另一肩,裸露出另一方乳峰。他低下头,以唇占领其中一只,接着是另一只。她承受着来自乳峰和下体的双重刺激,再也忍耐不住呻吟出声,娇躯簌簌颤抖。
那有可能是数秒,也或者是过了数个小时,她才由激情里回来。他躺在她身侧,热切地凝视着她的面容。她张开眼睛,他的唇迅即吻住她的。
「火焰和蜂蜜。」他低语。
她疑惑地注视着他,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再度亲吻着她。她完全敞开自己,回报他的热情。
他的唇来到她的乳峰,将她的睡褛推过腰际,吻上她的小腹,再往下来到她的大腿内侧,一路往上。她直觉到即将发生的事,但想着那是不可能的……那太惊世骇俗了……一定是她错了……他不可能……
但他做到了,而她以为自己会死于那份狂喜的愉悦里。
结束后,她感觉自己永远不再一样。他拥紧她,抚弄她的发,将缕缕黑丝缠绕在指间,给予她时间恢复。然后他再也无法忍耐,他来到她身上,蓄势待发。
她以手抵着他的胸膛,用力推开他。
他往后靠着枕头,眼里浮现疑惑。她起身,跪在他身边,小手抓住睡褛下襬,往上一撩。
他掬饮着她赤裸的美一晌,跟着她已覆在他的身上,帘幕般的黑发罩住两人,有力的小手捧起他的头。
她侵略性地探索他的唇,化身为胆大妄为的女性,以她的舌头恣意探索、征服,取悦自己,也取悦了他。她抚遍了他全身的每一处,她的唇碰触他的疤痕、坚实的男性肌肤,直至两人之间只剩下感官的喜悦。他们结合为一,一起飞翔……最终化为星尘爆炸。
夜里,他们拥着彼此,醒来后再度做爱,又打盹睡去,身躯始终紧密结合。有时他们会交谈──谈论身体的喜悦,但绝口不提白天的隔阂。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刻里,他们心照不宣地订定了无法踰越的界限。
你可以碰触我这里……你可以碰触我那里……噢,是的,这里,那里……但不要预期着更多。不要预期白天会有任何的改变。一切都不会变,你只会伤害我……掠夺我……毁灭我……我会给予你我的身体,但不要──绝对别妄想着更多。
次日清晨,肯恩对她大吼出声,因为她揉绉了他想看的报纸,凯琳也因为他的椅子碍着她的路吼了回去。
白天,两人之间再度壁垒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