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谭氏女子学院的舞会里装饰着五彩缤纷的鲜花,穿著入时的绅士围在一起,注视着饰以玫瑰花床的雅致凉亭。再过不久,一八六八年的毕业生就会逐一走过凉亭。
在座观礼的除了毕业生的家长外,还包括纽约的名流家族。有意寻找媳妇的贵妇人绝不会容许她们的儿子错过这桩年度盛事。有的绅士甚至远道由波士顿、费城或巴尔的摩而来。但他们不像纽约当地绅士,被邀请参加了下午的舞会,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们评论今年的候选新娘。
无疑地,薛苓雅是最炙手可热的新娘人选。她美丽动人,附带一万美元的嫁妆。史玛丽也不赖,虽然她有些暴牙,不过她有八千美元的身价,而且歌声甜美。伍伊莎就只值五千美元,然而她清秀可人,个性温柔,也是个极好的妻子人选。方珍妮就不行了,她只有一千八百元的嫁妆……
他们逐一对每个女孩评头论足。一位波士顿的绅士忍不住打岔。「但我听说还有个南方女孩,不是吗?二十一岁了,比其它女孩的年纪都大。」
纽约仕绅回避着彼此的目光。最后,其中一位清了清喉咙。「是的,那是韦凯琳小姐。」
乐队奏起了时下最流行的「维也纳森林」。男人全都沈默下来,等待毕业生入场。
她们穿著纯白的缎料礼服,逐一通过凉亭,停下来裣裙为礼,而后在如雷的掌声中,步下撒着玫瑰花瓣的台阶,挽着父兄的手臂,步入舞厅。
伊莎朝她哥哥的好朋友优雅地微笑。在这之前,他一直只将她视为烦人精,登时改变了心意。薛苓雅在行礼时略微绊到裙襬,令她懊恼不已,但她可是谭氏女子学院教育出来的,依旧优雅地微笑。史玛丽虽然有些暴牙,倒也吸引了一些仕绅的注意和仰慕。
「韦凯琳小姐。」
纽约的绅士几不可觉地顿了一下,仰首翘望。波士顿、费城和巴尔的摩的绅士感觉似乎有某种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也纷纷屏息以待。
她由凉亭的阴影里走出来,停在台阶顶端。他们立刻注意到她和其它人都不一样。这不是会驯服地伏在男人胸前的柔顺家猫,而是会让男人血液沸腾的慓悍野猫。柔顺如丝的黑发绾在头顶,用一把银梳固定,却又留下丝缕下垂。性感的紫眸摄魂夺魄,红唇娇艳欲滴,令人想要深深掬饮。雪白色的缎料礼服装饰着和她眼眸同色的紫罗兰缎带,心形的领口半露出饱满的酥胸,蕾丝水袖随意下垂,微露出戴着手套的纤细手腕。
伍律师的小儿子走向前,担任护花使者。多数的绅士注意到她的步伐似乎比一般女性大──但还不至于失礼。她微侧起头,对众人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一刻,每个男人都想要她只为他一个人笑,尽管淑女应该只能抿唇浅笑。她吸引了在座每个男士的目光,只有伍律师一直板着脸不看她。
来自波士顿、费城和巴尔的摩的绅士纷纷追问有关韦凯琳小姐的一切,但纽约的绅士却含糊其词。有的说谭氏女子学院不该让一名南方人加入,然而她是「传教士山英雄」的被监护人……
接着他们的谈论变得较为私密。她确实是个大美人,令人目不转睛。但你不觉得她会是个危险的妻子吗?年纪大了点、野了点,恐怕不会听丈夫的话。而且有这么一位妻子等在家里,男人又怎能有心工作?
如果她肯乖乖等的话。
来自波士顿、费城和巴尔的摩的绅士逐渐了解更多。过去六个星期来,韦小姐吸引了纽约多位黄金单身汉的兴趣。他们有的出身名流世家,有的是豪富之门,但奇怪的是,她对他们视若无睹,芳心青睐的反而是一些最不起眼的男人……像是出身没落世家,而且在母亲去世后,就无法自己作任何决定的马柏特,以及无钱无势、长相平庸,说话还会结巴的何契安。韦小姐的品味委实令人难解……
母亲们则大多松了口气。噢,她们喜欢活泼的韦小姐,但她恐怕无法成为好媳妇。她似乎总是会勾到裙襬,或丢了只手套。她的黑发就是无法整整齐齐,总会有一绺垂在耳后或额前。还有她会在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令人不自在极了。不,韦小姐绝不会是适合她们儿子的妻子。
韦凯琳很清楚她们的想法,但她不怪她们。在学院里待了三年的时间,她甚至可以了解。此刻她的舞伴是没长相、没钱财、又没人才的何契安,而且他正专注地数拍子,害怕踩到女伴的脚趾。
何先生颠踬了一下。过去三年来,伊莎将她教得很好,凯琳不着痕迹地引导他重新跟上音乐。她对他绽开明媚的笑容,不让何先生发觉事实上带舞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可怜的何先生绝不会知道他差点成了她挑中的丈夫人选。如果他再笨一点,她就会选择他了,因为他的个性真的很不错,但看来马柏特会比较合适。
她望向独自站在一旁,等着她应允他下一支舞的马柏特,感到心头熟悉的沉重。马柏特几乎和她一样高,年过四十,小腹突出。他一直生活在他母亲的阴影下,她去世之后,他急需一个女人填补她的位置。凯琳已决定成为那个人。
伊莎一直很不赞成,指出凯琳可以挑选上打比马先生更有钱、条件也更好的绅士,但伊莎了解她的选择。为了得回「日升之光」,凯琳必须在婚姻中获得权力,而非财富。她需要的是会俯首听命的丈夫,不是被预期在家中当个驯服的妻子。
她知道她可以轻易说服马柏特用她的信托基金买回「日升之光」,甚至说服他搬到南卡罗莱纳长住,也因此她强抑下对他的憎恶感。等晚宴过后,她会带他到接待厅看尼加拉瓜瀑布的壁画,接着巧妙地引导他谈起婚事。她已发现操纵男人事实上不难。一个月后,她就可以回到「日升之光」。
不幸的是,她将会是以马太太的身分回去。
她不愿去想前天接到的白肯恩的来信。她极少收到他的信,而且他的信总是千篇一律,重复谭夫人按季寄给他她的报告内容,从头到尾都在数落教训。
经过三年,她对他的怨恨已堆积得像山一样高。在最近这封信里,他指示她毕业后乖乖留在纽约,但凯琳无意照做。她的生命即将属于自己,她绝不会再让他妨碍到她。
音乐戛然而止。马帕特立刻出现在她身边。「韦──韦小姐,我可否──我是说,妳还记得──」
「噢,这不是马先生吗?」凯琳搧了搧睫毛,流露万种风情──这可是伊莎花了不少心血调教出来的成果。「亲爱的马先生,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找上其它较年轻的淑女了。」
「噢,不,韦小姐!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不绅士的事?我亲爱的母亲绝不会──」
「我了解。」她向何先生告退,挽住马先生的手臂。「好了,别板着脸了。我只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他的神情彷佛她刚宣布要在第五街裸奔。
凯琳在心里叹口气。乐队奏起一首轻快的舞曲,她跟着马先生进到舞池,试着甩去心中的沮丧感,但在看到伊莎的父亲时,心情又低落起来。
复活节时,伍律师事务所里一名律师喝醉了酒,试图对她毛手毛脚,凯琳立刻一拳揍上他的肚子。本来事情就该如此结束,但伍律师正好进来。他的合伙人反口诬赖凯琳主动勾引他,凯琳愤怒地否认,然而伍律师根本不信。在那之后,他一直试着拆散她和伊莎的友谊,而且一整晚都厉瞪着她。
她瞧见大厅里刚刚走进来的一对男女,登时忘了伍先生的存在。那名男子似乎很眼熟。当他们走向谭夫人致意时,她认出了他。老天……
「马先生,你能够护送我们过去谭夫人那边吗?她正在和我的一名旧识谈话,而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了。」
来自纽约、波士顿、费城、巴尔的摩的绅士全都注意到韦小姐停止了跳舞,并纳闷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他们嫉妒地望向刚走进舞厅的年轻人。究竟这位瘦弱、苍白的年轻陌生男子有何魅力,使得神秘莫测的韦小姐的双颊染上红晕?
布莱登是南卡罗莱纳前骑兵队的军官。第一眼他总是给人一种艺术家的气质,尽管他从s小在南方庄园长大,对艺术一无所知。他的五官端正,眉目俊美,留着撇小胡子,微带股忧郁的气质,就像骑士小说中的男主角,也因此格外令女性着迷。
他的女伴长相平庸,还打扮得过度华丽──但莲娜是他雇主的女儿,他别无选择,必须担任她的护花使者。听着他用慵懒的南方腔和谭夫人闲聊,绝没有人能料到他打心里有多痛恨这一切:因为他所目睹的繁华正格外衬托出南方的破败衰落。
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飘来,倏地勾起他的乡愁。他想起尚未毁于战火前的庄园,夏日午夜浓郁的茉莉花香。花香的主人随着衣料窸窣声响来到身侧。
「噢,亲爱的凯琳,」谭夫人的北方腔变得格外刺耳。「我想妳一定会有兴趣认识妳的同乡。」
他缓缓地转向茉莉花香的主人,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迷失在那绝美的容颜里。
女子展颜而笑。「布先生和我早已经认识,不过由他的表情看来,他似乎不记得我了。可耻呀,布先生,你竟然忘了你最忠实的仰慕者之一。」
布莱登仍没有认出对方,但他却认出了那熟悉的腔调。那是无数的南方母亲、妻子、和姊妹曾经安抚过她们心爱男人的声音,也是他最爱的语音。然而伫立在眼前的女子却又不同于南方的淑女。她的礼服是崭新、昂贵的缎料,没有勉强遮掩的缝补痕迹,只为了维持往日的骄傲……
一晌后,他终于找回声音。「恕我眼拙,小姐。难以置信我竟会忘记如此美丽的容颜,但既然妳这么说,我只能恳求妳原谅我差劲的记忆力。或许妳能够指点我一下?」
习惯了北方生意人直率的说话方式,谭夫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噢,布先生,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韦凯琳小姐。」
布莱登受过良好的南方绅士教养,勉强掩饰住震惊,但他好一晌仍无法开口说话。谭夫人善尽女主人之责,跟着介绍了他的女伴艾莲娜女士──当然,还有马柏特先生。
乐队奏起「蓝色华尔滋」。布莱登终于回过神来,转向马先生道:「你介意代我替艾小姐端杯鸡尾酒吗?她刚表示有些口渴。韦小姐,请问妳的旧识是否有此荣幸,和妳共跳这首华尔滋?」他的要求颇为踰礼,但他根本不在乎了。
凯琳微笑着递出纤纤素手,两人步入舞池。布莱登首先打破沉默。「妳完全改变了,凯琳。恐怕就连妳的母亲也不认得妳了。」
「我很早就没有母亲了,莱登,你也清楚得很。」
「噢,等我告诉我的母亲和妹妹见过妳的事情!我们听说白肯恩带妳到北方,但我们都不和他交谈。莎妮也对其他人说得不多。」
凯琳不想谈论肯恩。「你的母亲和姊妹怎样?」
「还好。失去『长青园』令她们非常难受,我现在在洛特福的银行工作。」他的笑容是自嘲的。「布家人在银行工作──时间确实会改变一切,不是吗,韦小姐?」
凯琳望着他微带忧郁气质的面容,试着不让心中的怜悯形于色。布莱登比她年长五、六岁,印象中他总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内战爆发后不久,他就参战了。她还记得站在路边,目送他穿著帅气的南军制服,骄傲地骑马离去。她的喉间哽咽着感动的泪水,衷心希望自己也是男儿身,能够为南方作战。
但现在「长青园」已毁于战火,布莱登则屈居在银行做事。
「你为什么来纽约,布先生?」她问。
「我的雇主派我来代他处理一些家务事,我明天就回去。」
「你的雇主一定很看重你,才会将这种事托给你。」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听我母亲说的,妳会以为是我在经营市民银行。但事实上,我并不比打杂跑腿的小弟好上多少。」
「我不认为会是如此。」
「南方一直生活在自我欺骗中。我们认为自己是无法被击败的,但我许久前就放弃这种幻象了。南方是脆弱的,我也是。」
「情况有这么糟吗?」
他来到舞厅的边缘。「妳已经许多年不曾回到洛特福。一切都不同了,投机客和趁火打劫者到处都是。尽管南卡罗莱纳已重返联邦,北佬士兵仍在街上巡逻,对正直的公民遭到欺负不闻不问,当地的议会根本是个大笑话。」他鄙夷地道。「妳一直住在纽约,根本不知道家乡变成什么样子。」
她心生愧疚,感觉自己留在北方读书像是背弃了南方。但当初她根本没有选择可言。
一曲已终,然而她无意结束两人的谈话。布莱登亦然,他没有放开她。「我相信妳今天的晚餐男伴已经有人预约了。」
她点点头,却听见自己说道:「但既然你是邻居,又即将在明天离开纽约,我想马先生不会介意退让。」
他执起她的手,唇轻抚过她的掌背。「那么他是个傻瓜。」
他一离开,伊莎立刻过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到女士的休息厅。
「他是谁,琳?所有的女孩都在谈论他。他看起来就像个诗人。噢,老天,妳的蝴蝶结快松开了,而且妳的裙子溅到了果汁,还有妳的头发……」她推着凯琳在镜前坐下,取下她去年送给她的镂空银发梳。「我真不知道妳为什么不让我将它绾起来,这样看起来好狂野。」
「为了我不让妳为我套上撑箍的同样理由,我不喜欢任何夺走我自由的东西。」
伊莎对她调皮地一笑。「妳是个女人,原本就不该拥有自由的。」
凯琳笑了。「噢,伊莎,过去三年来,没有妳的话,我该怎么办?」
「被退学。」
凯琳握紧她的手。「我曾向妳道谢过吗?」
「上百次,但我才是该向妳道谢的人。如果没有妳,我绝无法学会独立自主。我很遗憾父亲的态度这么差,我永远无法原谅他竟然拒绝相信妳。」
「我不想破坏妳和妳父亲的感情。」
「噢,我知道。」伊莎忙着重新梳理凯琳的头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白费唇舌,怪妳无法保持仪容整齐。妳从不做任何淑女该做的事,然而纽约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爱上了妳。」
凯琳对着镜子扮个鬼脸。「有时候我很不喜欢他们看着我的方式──彷佛我没有穿衣服似的。」
「那只是妳的想象,」伊莎为她固定好银发梳,揽着她的肩膀。「那是因为妳太美丽了,他们无法不看妳。」
「傻气。」凯琳笑着跃起来。「他叫布莱登,而且他会和我共进晚餐。」
「晚餐?我以为马先生……」
太迟了──凯琳已经离开了。
侍者端着第三盘小点心过来。凯琳伸手想再拿一个,但及时打住。她已经用完两盘,也吃光了堆在盘子里的食物。如果伊莎看到了,一定又会训她一顿。谭氏学院的女孩在外人面前总是吃得像小鸟一样少。
布莱登取走她眼前刺目的空盘。「我很想在晚餐后抽根烟。妳能够指示我花园在哪里吗?假设妳不介意烟草味的话。」
凯琳知道她应该带马先生去看壁画,巧妙引导他向她求婚,但她实在提不起那个心。「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以前还学着抽过烟。」
莱登皱起眉头。「就我记忆所及,妳的童年极为坎坷,最好被遗忘。」他带着她出到花园。「妳能够克服过去不幸的教养真是极为难得──更别说和北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他们缓步走在花间小径上。凯琳笑了,想起伊莎、方珍妮、史玛丽──甚至薛苓雅。「她们还不坏。」
「那些北佬绅士呢?妳觉得他们怎样?」
「有些人还好,有的则不。」
他迟疑了一下。「曾经有人向妳求婚吧?」
「我从不曾接受。」
「很高兴听到这一点。」
他笑了。突然,他们同时停下来。微风轻拂过她的发,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温柔地将她揽向他。
他就要吻她了──而且她不会拒绝。
这将是她的初吻。
他皱起眉头,突兀地放开她。「抱歉,我差点忘形了。」
「你刚刚想要吻我。」
「我很惭愧承认,自从见到妳的第一眼,我似乎就无法思考。绅士不该占女士的便宜。」
「假设说女士愿意呢?」
他的表情变得温柔。「妳太纯真了,亲吻可能会引来更进一步的放肆轻薄。」
她想起了「夏娃的耻辱」。毕业班的女孩都必须被教导婚姻的课程,但谭夫人只提到了疼痛和责任,义务和忍耐。她告诉女孩任由她们的丈夫为所欲为,无论它有多么可怕或吓人。她建议她们在过程中朗读圣经里的诗篇,但从不曾具体说出「夏娃的耻辱」为何,完全任凭女孩们想象。
薛苓雅说她有个阿姨在新婚夜发疯了,玛丽说她听说会流许多血。凯琳则和方珍妮互换个焦虑的眼神。珍妮的父亲经营纯种马场,因此她和凯琳一样熟悉马匹交媾的过程。
莱登取出烟斗,点燃了烟。「我真不知道妳怎么有办法忍受生活在这个城市。它一点也不像『日升之光』,不是吗?」
「有时候我以为我会死于思乡病。」
「可怜的凯琳!这段时光对妳很不好过吧?」
「对你更糟──至少『日升之光』依旧屹立。」
他走向花园的边墙。「它是座很好的庄园──一直都是。妳的父亲或许没有看女人的眼光,但他确实知道怎么种棉花,」他长抽了口烟后,转身望向她。「我可以告诉妳一件我从不曾告诉过其它人的事吗?」
「请说。」她感觉背脊窜过一阵战栗。
「我曾经很想要『日升之光』,凯琳。它一直是比『长青园』更好的农场。这真是命运的残忍拨弄。全国最好的棉花农场竟然落在一名北佬手中。」
她的心脏狂跳,全新的可能性在脑海里成形。她缓缓地道:「我会得回它。」
「记得我说过的自我欺骗吧?别犯了和其它人一样的错误。」
「这不是自我欺骗,」她激动地道。「来到北方后,我才知道我的祖母留给我的信托基金的总额。我会用它向白肯恩买回农场。」
「那会需要一大笔钱。白先生有个疯狂的念头,想要自己纺棉花。他在『日升之光』建了座纺绵厂,蒸气引擎刚刚才由辛辛那提抵达。」
莎妮没有告诉她这一点,但现在她无暇多想,还有其它事更重要。「我有一万五千元,莱登。」
「一万五千元!」对满目疮痍的南方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好一晌,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后他摇了摇头。「妳不该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
「我──我原想在妳回到『日升之光』后拜访妳,但妳刚说的话将会让我的动机显得不纯正。」
凯琳自己的动机也没有纯正到哪里去。她忍不住笑了。「别傻气了,我绝不会质疑你的动机,务必要到『日升之光』拜访我。我会安排尽快回到『日升之光』。」
就这样,她的心意已决。她不会嫁给马柏特──尚未,至少在她探索过这个美好的新可能性之前不。她不在乎白肯恩在信里怎么说,她要回到她的家园。
当晚入睡后,她梦到她挽着布莱登的手,走在「日升之光」的棉花田里。
只是想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