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娜农·德·拉蒂格 10
10
子爵与忠实的蓬佩走出比斯卡罗的旅店时,月亮开始升起来,他们在通向巴黎的大道上驰骋。
约摸跑了一刻钟,子爵一直在思考着问题,已经走出了一法里半的路程,这时子爵才掉转头看了看侍从。老仆人紧跟在主人后面,约有三步远,在马上晃来晃去。
“蓬佩,”子爵问,“你看见我的右手手套了吗?”
“我不知道,先生,”蓬佩说。
“你收拾行李箱时干什么了呢?”
“我看看它是不是捆好了,我紧了紧皮带怕箱子响。黄金的声音是要命的,先生,会招来麻烦,尤其在夜里。”
“做得很好,蓬佩,”子爵又说,“我很高兴看到你这样细致谨慎。”
“这是一个老兵很自然的品质,子爵先生,是与勇气联系在一起的;不过,因为勇气并不是轻率,所以我承认,里雄先生没有能够与我们同行,我感到遗憾,因为两万银价的钱护送起来是困难的,尤其是在我们现在这种动荡年月。”
“你说的这些话意味深长,蓬佩,”子爵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我甚至斗胆说,”蓬佩见子爵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便壮起胆来说,“我们这样做是不谨慎地冒险,请让我们停一下,我看看我的短筒枪。”
“好吧!蓬佩,怎么样?”
“打火轮状态良好,想拦截我们的人会挨上一枪,一刻钟就没命。哦!哦!那边我看见的是什么?”
“那东西是在哪儿?”
“我们前面,约100步远,靠右,在这个方向。”
“我看见什么白色的东西。”
“噢!噢!”蓬佩说,“白色的,也许是些皮制装备。说实话,我真想去左边的成排障碍物处。用军事术语说,这叫做作掩护。先生,让我们隐蔽起来吧。”
“如果那是些皮制装备,蓬佩,那么国王的士兵才穿戴它们,而国王的军队是不拦路抢劫的。”
“你错了,子爵先生,你错了。恰恰相反,常听说有些皮货商制造出皇家军队的军装,穿在身上作掩护,去干种种卑劣的勾当。最近在波尔多,就将两个冒充的近卫骑兵处以车轮刑……我相信,我认识近卫骑兵的军服,先生。”
“近卫骑兵的军装是蓝色的,蓬佩,我们刚才看见的是白色。”
“是的,可是,他们经常在军服上套一件长袍,最近在波尔多被处以车轮刑的两个坏蛋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故意虚张声势,借以吓人,这是他们的战术。你明白,子爵先生,他们就这样埋伏在路边,手里拿着卡宾枪,远远地吓唬过路人,让他们扔下钱包。”
“不过,我老诚的蓬佩,”子爵说,他尽管很害怕,便仍保持着思考能力,“如果他们从远处以卡宾枪进行威胁,你也要用你的枪对准他们。”
“当然,可是他们看不见我,”蓬佩说,“因此我用枪示威不起作用。”
‘如果他们看不见你,就不会对你进行威胁,这很清楚,”子爵说。
“你对战争一无所知,”蓬佩生气地反驳道,“在这里我会碰到我在科比发生的事情。”
“应该希望不会发生,蓬佩,因为据我所知,你是在科比受伤的。”
“是的,伤很重。我同康贝先生一起,他是个鲁莽人。我们夜里进行侦察,熟悉即将开战的战场。我们瞥见穿皮制军装的人。我让他不要硬充好汉,他不听,坚持要正对着那些人走过去。我失望地转过脊背。这时,一颗可咒的子弹打过来……子爵,我们要谨慎呀!”
“我们要谨慎,蓬佩,我也是求之不得。然而,好象他们一动不动。”
“他们嗅到了猎物,等等看。”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不一会儿,月亮从一片乌云中走出来,把乌云的边缘染成银白,皎洁的月光照亮了离他们50步远的地方,只见在篱笆后晾着两三件衬衣,衣服袖子伸展开来。
是蓬佩在科比的那次倒霉侦察使他想起了那些穿皮制军服的人。
子爵哈哈大笑,策马向前。蓬佩跟在后面叫道;“我没有按最初的冲动行事,多么高兴!我要是冲着那边开上枪,我岂不是成了堂·吉诃德。你瞧,子爵,谨慎和战争经验起多么大的作用!”
在感情激动之后,总要有休息。走过那个晾衬衣的地方后,他们又相当平静地走了二里路。这时月亮明媚,道路的一旁是林山,从山顶落下乌黑色的宽大阴影。
“老实说,我不喜欢月光,”蓬佩说,“从远处看得见,就有突然遭受袭击的危险。我常听军训时说,在两个互相搜查的人中,月光只能对一个人有利。我们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子爵先生,这是不谨慎的。”
“那好,我们从暗影中走,蓬佩。”
“是的。可是如果有人埋伏在林子边沿,我们就是完全自投虎口了……在乡间,人们永远不靠近不熟悉的树林。”
“不幸得很,”子爵说,“我们缺少侦察兵。不是这样称那些熟悉林子的人吗,我诚恳的蓬佩?”
“是的,是的,”侍从蓬佩咕哝道,“里雄这家伙,为什么他没来,我们本应该让他作开路先锋,我们作主体部队。”
“好了!蓬佩,我们决定怎么办呢?是继续走在月光下呢,还是走在暗影中呢?”
“在阴影下走,子爵先生。依我看,这么着比较谨慎。”
“那就在阴影中走。”
“你害怕,不是吗,子爵先生?”
“不怕,我亲爱的蓬佩,我向你保证。”
“你错了,因为我有点怕,我警惕着。如果只是我一个人,你明白,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一个老兵神鬼都不怕。可是,你是一个同金银财宝一样难以护送的同伴,我心绪难平,这双重的责任令我可怕。啊!啊!我瞧见那边的一团黑影是什么?这次瞥见的影子可会晃动。”
“的确如此,”子爵说。
“你明白在黑暗中是怎么一会事了,我们看见了敌人,他没有看见我们。难道你不觉得这坏蛋带着一只短筒火枪吗?”
“是的。可是,他只有一人,蓬佩,而我们却是两个。”
“子爵先生,独自走路的人最可怕,因为孤独会使性格坚毅。有名的阿德莱男爵总是独自登程。唉!瞧,他好象向我们瞄准了,要开火了,弯下腰!”
“不,蓬佩,他仅仅是将短筒火枪换换肩而已。”
“管他呢,反正我们弯下腰,这是惯常现象,将鼻子贴在马鞍架上躲子弹。”
“可是你看清了,他没开火,蓬佩。”
“他没开枪,”蓬佩直起身说.“好!他可能是害怕了,我们果敢的态度把他吓住了。啊!他怕了!那就让我先对他说话,然后你再大声讲话。”
那个黑影仍往前走着。
“喂!朋友,你是什么人?”蓬佩喊道。
那个黑影停止不前了,显然是害怕了。
“你也喊呀,”蓬佩说。
“不必,”子爵说,“那个可怜家伙已经相当害怕了。”
“啊!他害怕。”蓬佩说着,手握短枪冲了过去。
“饶我吧!先生,”那人跪在地上说,“饶我吧!我是个可怜的流动小商贩,一星期以来,我没有卖掉一块手帕,身上连一个小子也没有。”
原来蓬佩当成短筒火枪的那东西,却是这个可怜商人用来丈量布匹之类商品的一把古尺。
“听着,我的朋友,”蓬佩一本正经地对那人说,“我们不是强盗,而是军人,我们夜里赶路,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怕。放心走你的路吧,你自由了。”
“喂,我的朋友,”子爵声音柔和地补充道,“这是半个比斯托尔,算是我们给你的押惊钱,愿上帝为你引路!”
子爵伸出白嫩的小手,把半个比斯托尔交给那个可怜的家伙,他感谢上帝让他遇到了好人,口里嘟哝着走开了。“你犯了一个错误,子爵先生,你犯了大错,”蓬佩走了二十步开外说。
“错,错,怎么了:”
“给那人半个比斯托尔。夜里永远不要露出你有钱。喂,那个胆小鬼第一声喊叫不是他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吗?” “这倒是,”子爵微笑道,“不过,正如你说的那样,他是个胆小鬼。另外,你还说,我们是军人,什么也不怕的。”
“在害怕与怀疑之间,子爵先生,有很大的距离,正如害怕与谨慎之间的距离那样。然而,我再说一遍,向在大路上碰到的陌生人露出身带金钱,那是不谨慎的。”
“可是当这个陌生人只是独自一个,而且没有武器时,也是不谨慎吗?”
“他有可能属于一帮带枪的人,可能只是一个侦探,先行投石问路……他可能带回来一群人,我们只是两个孤单的善良人,叫我们如何抵挡那一群人呢?''
子爵现在认识到蓬佩责怪得对,或者多半是为了缩短他的申斥,好象容忍了指责。接着他们来到了圣一热内附近的塞伊小河岸边。
这里没有桥,需要涉水过河。
蓬佩于是对子爵讲了过河的绝妙理论。可惜理论并不是一座桥,理论讲完了,还是得涉水过河。
幸亏河水不深,这件事对子爵是一种新的证明,从远处看,特别是在夜里,比从近处看不那么吓人了。
子爵开始真正放下心来,况且再过差不多一小时,天就要亮了。他们走进环绕着马尔萨的树林中间时,突然停了下来。他们的确听见身后响起了好几匹马的奔跑声,声音虽远,但却听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他们骑的马扬起头来,有一匹马还咴咴地叫。“这一次,”蓬佩抓住子爵的马缰绳,用压抑的声音说,“这一次,子爵先生,我希望你稍微听点话,让我这位老兵的经验去处理事情吧。我听到有一队骑马人,在追赶我们。唉!瞧,这是你那位假商贩的一帮人。我对你讲得很清楚,你太不谨慎了!喂,别装假勇敢,还是救我们的生命财产要紧。逃跑常常是一种取胜的方法:贺拉斯曾假装逃跑过。”
“那好!我们逃吧,蓬佩,”子爵浑身颤抖地说。蓬佩用马刺狠狠刺马。他的坐骑、栗灰白杂色骏马被刺得疯狂飞奔,点燃起子爵的那匹阿拉伯马的热情,两匹马争先恐后向前飞跑,钉铁掌的马蹄踏着路面,象沉雷在滚动,铺石路上溅出一簇簇火星。
他们策马飞奔了半小时,但并没有取得进展,好象敌人越来越近了。
突然,黑暗中响起一种声音,夹杂着他们向前飞奔所形成的呼呼风声,好象黑夜中幽灵的可怕威胁。
这声音使蓬佩的花白头发竖了起来。
“他们在喊:停止前进!”他低声咕浓道,“他们在喊:停止前进!”
“那么,应该停止吗?”子爵问。
“恰恰相反,”蓬佩叫道,“如有可能,用双倍速度逃,向前,向前!……”
“对,对,向前!向前!”现在子爵也象蓬佩那样害怕地叫起来。
“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蓬佩说,“你听见他们的响动吗?”
“唉!听见了……”
“他们30多人……听,他们叫我们……我们完了!”
“快马加鞭,哪怕把马累死……如果必要,”子爵半死不活地说。
“子爵!子爵!”有人喊道,“停下!停下!……停下,老蓬佩!''
“是一个认识我们的人,是一个知道我们带着亲王夫人金钱的人,是一个知道我们谋反的人。我们将受到车轮刑,被活活辗死!”
“停下!停下!”那人仍在喊。
“他们喊叫让人截住我们,”蓬佩说,“他们前面有人,我们被包围了!”
“我们向那边跑,从田地里跑,让追我们的人过去怎么样?”
“这是个办法,”蓬佩说,“好,往一边跑。”
主仆二人拉着缰绳,夹着腿,掉转马头向左,子爵骑的马灵巧地腾空跳过路旁的壕沟,可是蓬佩的马比较笨拙,跳过沟沿太近,土地坍陷,连人带马摔进了沟里,可怜的老仆惨叫了一声。
子爵过沟后已走了50步远,听到了遇险的叫声,尽管他自己也很害怕,但还是掉转马头,来到同伴的跟前。
“谢谢!”蓬佩叫道,“赎金!我投降,我是康贝家的人。”一阵狂笑算是对这种可悲呼喊的答复,这时子爵来了,看见蓬佩正在拥抱着得胜者的马蹬,那人用笑得喘不过气的声音,试图让他放下心来。
“卡诺尔男爵!”子爵叫了一声。
“哎!不错,开什么玩笑!喂,子爵,让寻找你们的人没命地跑,这总不太好吧。”
“卡诺尔男爵先生!”对命运仍存疑虑的蓬佩说,“卡诺尔男爵先生和卡斯托兰先生!''
“没错!蓬佩先生,”卡斯托兰从马蹬上立起身,见主人正笑躺在马鞍架上,便从他肩上向前望了望,对蓬佩说,“你在沟里干什么呢?”
“你看得出来!”蓬佩说,“我把你们当成了敌人,我的马这时突然跌倒,我躲进沟里想作顽强抵抗!”这时他已经爬起来,又打起了精神说,“子爵先生,这是卡诺尔先生。”
“什么?先生,你在这里?”子爵低声说,他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欢喜。
“的确,是我本人,”卡诺尔回答,同时仔细打量着子爵,想对拾到的那只小手套寻找解释。“在那家旅店里烦死了,里雄赢了我的钱后走了。我得知你顺着往巴黎的大道而去,我偶然也走了这条路,于是就上路追你了。我没想到,要追上你得飞奔这么久!哟!我的贵人,你骑马跑得多么快!”
子爵微笑了一下,结巴地吐出了几个字。
“卡斯托兰,”卡诺尔又说,“把蓬佩先生扶到马鞍上。你没有看见,尽管他很精干,也没能上马嘛。”
卡斯托兰跳下马,推了蓬佩一把,使他又坐上了马鞍。
“现在,”子爵说,“我们重新上路吧。”
“等一下,”蓬佩十分狼狈地说,“等一下,子爵先生,好象我缺了什么东西。”
“我也有同感,”子爵说,“你忘了行李箱。”
“啊!上帝!”蓬佩说着,假装很吃惊。
“可怜的家伙,”子爵叫道,“你难道将箱子丢了……?”
“它不会丢远,先生,”蓬佩回答。
“这不是吗?”卡斯托兰找到了所说的东西,吃力地将它提起来。
“正是!”子爵说。
“正是!”蓬佩叫道。
“不是他的错,”卡诺尔想与这位老侍从交朋友,于是袒护他说,“在跌倒时,绳子断了,箱子也就滑脱了。”
“绳子没有断,先生,而是豁断的,”卡斯托兰说,“请看!”
“这就是说,”子爵严厉地说,“蓬佩先生害怕盗贼追上,机智地豁断了拴箱子的绳,以便不承担保护金钱的责任。用军事术语说,这种狡猾手段叫做什么呢,蓬佩先生。”
蓬佩想用他不谨慎抽出的猪刀进行搪塞,但是,因为他不能作出自圆其说的解释,他立在子爵面前,带着被怀疑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扔掉箱子的委屈。
卡诺尔极力调解道:
“好!好!好!事情已经清楚了,把这个箱子拴上吧。喂,卡斯托兰,帮帮蓬佩先生,你怕强盗,蓬佩先生,是对的。箱子很重,很容易被人家抢走。”
“别开玩笑,先生,”蓬佩哆嗦着说,“夜里的一切玩笑都是双关的。”
“你说得对,蓬佩,你总是有理。”卡诺尔继续说,“因此,我愿作你与子爵的护送人,又增添两个人对你们不会没用。”
“那当然!”蓬佩叫道,“人多就意味着安全。”
“而你,子爵,你对我主动效劳有什么想法呢?”卡诺尔问。他同时看到子爵对他的主动贴近不如蓬佩更充满热情。
“我,先生,”子爵说,“我知道你一贯乐于助人,对你表示真诚的感谢,但是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怕打扰你。”
“怎么!”卡诺尔看到在金牛旅店里的争斗,又要在大路上开始,便失望地说,“怎么,我们不走同一条路?你们不是去……”
“去尚蒂利,”蓬佩一想到没有别的旅伴,只与子爵结伴继续赶路,就吓得浑身发抖,于是急忙抢着说。
至于子爵,他显然焦躁地挥了挥手.如果是在白天,就会看到他气得满脸通红。
“唉!可是!”卡诺尔佯装没有发现子爵拿眼睛狠瞪可怜的蓬佩,叫道,“唉!可是,尚蒂利正是我走的路。我要去巴黎,我,或者确切地说,”他笑着补充道,“听着,子爵,我没有什么事可干,不知该去什么地方。你去巴黎,我也去巴黎;你去里昂,我就去里昂;你若去马赛,我也很久以来一心想看看普罗旺斯,就到马赛去;你去斯特内,国王陛下的军队在那里,我们一起去。尽管我生在南方,但总是偏爱北方。”
“先生,”他大概被蓬佩的行为激怒了,口气坚决地说,“难道必须对你明说吗?我在旅途中不要旅伴,办点重要的个人私事,有极严肃的理由。请原谅,如果你坚持,就是强加于我。很遗憾,我不得不对你说,你这样做会对我办事有妨碍。”
卡诺尔现在仍把那只小手套藏在胸前的外衣与内衣之间,只要一想到这个,脾气暴烈的男爵,加斯科尼人那种火性就很难不爆炸。然而,他将自己控制住了。
“先生”,他更严肃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条大路主要属于某个人,而不属于他人。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人们甚至称大道为官路,足以证明陛下的臣民们都具有使用官道的同等权利。因此我在官道上走,并不想打扰你。我甚至还能对你有所帮助,因为你年轻、体弱、自卫能力不强。我不相信自己的样子象个劫路的。不过,既然你表明了态度,我就只好怪罪自己的脸长得不争气。请原谅我令你讨厌,先生。我很荣幸地对你表示称颂。祝你一路顺风!”
卡诺尔彬彬有礼地演了这一幕。他前额阔平,满头乌发,戴着一顶大毡帽,令子爵动心的主要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傲气。他正如我们所说的那样离开了,卡斯托兰坚定地随着他走了。停在路另一边的篷佩,气得出粗气,能把路上的石子吹裂。可是,子爵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却拍马去追赶卡诺尔。卡诺尔佯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子爵走到卡诺尔跟前,十分清楚地叫了一声:
“卡诺尔先生!”
卡诺尔抖了一下,转过身来,快活得浑身颤抖,好象最美妙的音乐鸣响起来为他合奏。
“子爵!”他说。
“听着,先生,”子爵用温柔缠绵的声音说,“我的确怕对象你这样的贵人失礼。请原谅我的胆怯。我的父母由于很爱我,所以对我管教得很严厉。我对你再次请求原谅,我从来没有想冒犯你,为表明我们真诚和解,请允许我与你们一起同行。”
“怎么!”卡诺尔叫道,“我愿一百次,一千次与你同行!我没有生气,我,子爵,证据是……”
他向子爵伸出手,滑进他手中是一只娇小、轻柔和畏缩的手,好象是小麻雀的迷人爪儿。
这一夜的下余时间,男爵滔滔不绝地穷聊。子爵总是耐心听着,有时笑一笑。
两个男仆跟在后面。蓬佩向卡斯托兰解释科比战役为何在胜利在望时竟遭到了失败,如果他们在上午召开的参谋会议上把他叫去的话,那就会取胜了。
“可是”,子爵对卡诺尔说,“到天亮时,你怎样了结与埃珀农公爵先生的事呢?”
“事情并不困难”,长诺尔说,“根据你对我说过的话,子爵,是他找我的事,不是我找他的事;或许他等不到我,感到疲倦了,人就撤了,或许他不死心,那就让他等下去好了。”
“可是,拉蒂格小姐怎么样呢?”子爵略微迟疑地补充道。
“拉蒂格小姐,子爵,不可能在她家同公爵在一起,同时又去金牛旅店陪我。不应该要求女人做办不到的事”。
“你并没回答我的问题,男爵。我问你,你那么爱恋拉蒂格小姐,又怎能同她分开呢?”
卡诺尔看了子爵一眼,目光已经有洞察力了,因为此时天已经亮了,除了遮点光的帽沿,再没有其他黑影阻挡视线了。于是,他很想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但是有蓬佩和卡斯托兰在场,还有子爵的严肃表情,他忍住了,况且疑虑也让他不敢贸然行事。
“如果我弄错了,如果戴这只小手套的是个小手男人,”他想,“那么我会被自己的错误气死!”
因此他耐下心来,回答子爵的问题,只是应景地笑笑而已。
他们在巴贝齐耶停下来吃早饭,也让马儿喘口气。这一次卡诺尔与子爵一起用餐。吃饭中间,他欣赏子爵的这双散发着麝香味的手,他曾为这双手激动不已。此外,子爵在坐下吃饭时,不得不取下帽子,露出如此光滑、美丽的秀发和细腻的皮肤。任何其他已爱得昏头的男人都会摆脱掉他的那种疑虑;可是卡诺尔太害怕清醒过来,借此延长美梦的梦境。他从子爵的隐瞒身分中得到了某种醉人的东西,因为这样能使他对子爵做出些亲近的表示,他不想与子爵搞得很熟,也不想得到什么完全的承诺。因此,他不说一句,这使子爵怀疑自己的身分已经暴露。
早饭后,他们又上路了,一直走到吃午饭。子爵脸上不时显出疲惫之色,无法再掩饰了,因为他的面色已变成了珠光色,而且全身打哆嗦,卡诺尔友好地问他身子颤抖的原因。于是康贝子爵微笑一下,好象并不痛苦,甚至提议加快步伐;卡诺尔拒绝这样做,说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爱惜马力最为重要。
午饭后,子爵感到难以起身。卡诺尔冲过去帮他。“你需要休息,我年轻的朋友,”卡诺尔对子爵说,“这样赶路,你到第三站就会累死。今晚我们不赶路了,我们要睡觉。我希望你能睡得香,旅店里最好的房间归你,否则我会难受死的!”
子爵用惊慌失措的神色看了蓬佩一眼,使卡诺尔无法抑制住想笑的欲望。
“要走象我们这样长的旅途,”蓬佩说,“就应该每人有每人的帐篷。”
“或者两个人一顶帐篷,”卡诺尔以最自然的神色说,“这就很好。”
子爵周身打了个寒战。
这话给子爵一击,卡诺尔瞧得出来,子爵给篷佩使了个眼色,篷佩走到主人跟前,主人低声吩咐他几句,篷佩立即找个借口,赶到最前面,顷刻之间看不见了。
休息后又走了一个半小时,卡诺尔甚至什么也没问,他们走进一个大集镇,看见篷佩站在一家样子不错的旅店门前。“啊!啊!好象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子爵?”
“是呀,如果你愿意,男爵。”
“怎么这样说!你愿意的事我都愿意。我曾对你说过,我旅行是图开心。你也对我说过,你旅行是为办事情。不过,我担心在这个小城里找不到舒适住处。”
“哦!”子爵说,“一夜会很快过去的。”
他们停了下来,篷佩比卡诺尔更迅速地冲到主人跟前,扶主人下马。卡诺尔暗想,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殷勤,那是十分可笑的。
“快,我的住室”,子爵说,“卡诺尔先生,你的确说对了,”他转过脸儿继续说,“我真是很累。”
“这个就是,”女店主指着一层相当大的一个房间说。“这间房面向天井,窗子上安有铁栅,头顶上是仓库。”
“我的房间呢,”卡诺尔大声说,“它在何处?”
他贪馋地望了望子爵房间隔壁的门,隔墙很薄,对于好奇心如此强烈的他来说,这隔墙显然是一道很不坚固的壁垒。
“你的房间?”老板娘说,“从这走,先生,我给你领路。”
老板娘假装没看出卡诺尔的不满,一直把他引到有很多房间的外走廊的顶头,这里与子爵的房间中间隔着一个院子。子爵立在他住室的门口,看着这种预谋的安排。“现在,”卡诺尔心想,“我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了,可是我仍装傻瓜。嗯,嗯,若不高兴,就会让自己永远完蛋,让我们装成最亲切的样子。”
卡诺尔又走到外走廊上,这走廊颇似一个阳台,他喊道:“晚上好,亲爱的子爵,祝你好梦,你的确很需要睡个好觉,你要我明天去叫醒你吗?不需要,那好吧!那就请你起来后叫我了。晚安。”
“晚安,男爵,”子爵说。
“喂,”卡诺尔又说,“你什么都不缺吧?你要我把卡斯托兰派去为你解胸衣带子吗?”
“谢谢,我有篷佩,他就住在隔壁。”
“你好谨慎,我也让卡斯托兰住在我的隔壁。谨慎措施,不是吗,篷佩?在一个旅店中,不能过于防范……晚安,子爵。”子爵也道声晚安,然后关上了门。
“好哇,好哇,子爵,”卡诺尔嘟哝道,“明天该我准备住处了,我要进行报复。好!他甚至将两层窗帘都拉上了。他将外面的帘子也放下来,连影子也不让人看到。哟,这个小贵人真是一个过分害羞的人。好吧,明天且看我的。”
卡诺尔抱怨着走进房中,没好气地脱去衣服,气乎乎地躺下来,不一会儿便梦见娜农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子爵的银灰色小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