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本应描写一下我们的两位主人公所走过的办公厅,可是作者对各种衙门都敬畏异常。作者即使穿过那些豪华讲究的地板和桌子都闪着漆光的办公厅时,也总是毕恭毕敬地低头垂目,力求尽快地走过去,所以他无从知道那里究竟如何舒适和华美。我们的主人公看到了许多文稿(有誊清稿也有草稿)、高昂的头、宽大的后脑勺、燕尾服、省会流行式样的常礼服,甚至还看到了一件极为刺眼的灰色短褂——这灰短褂斜歪着头,脸几乎要贴到纸面上,正在龙飞凤舞地抄写一件土地纠纷或侵吞庄园的官司记录(吞并庄园的是个安分守己的地主,他靠了法院的庇护正在法院的审理中安闲地度过晚年,如今已经儿孙满堂了);我们的主人公间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说:“费多谢伊·费多谢耶维奇,劳驾,368号卷宗!”

“您总把大家用的墨水瓶上的盖儿拽到什么地方去!”

有时又会传来一个令人畏惧的声音,无疑,这是一个长官发出来的,只听那声音威严地说:“拿去重抄!

要不,我就叫人拿掉你的靴子,饿饿你,关你六天禁闭。“鹅毛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震耳欲聋,很象几辆满载干柴的大车走在积了半尺多厚桔叶的树林里发出的响声。乞乞科夫和马尼洛夫发现第一张办公桌旁坐着两个年纪尚轻的官吏,便走过去问道:“请问,这里什么地方办理买契约手续?”

两个官吏转身问道。“您有什么事?”

“我要办个买契约手续。”

“您买什么啦?”

“我想先打听一下买契约在什么地方,是这里还是在别处?”

“您应该先说明买什么、价钱多少,然后我们才能告诉您在什么地方,否则无可奉告。”

乞乞科夫马上看出,这两个官吏同所有年轻官吏一样纯粹是好奇,并且也想给自己和自己从事的工作增加一点儿份量和意义。因此他便说:“亲爱的,请听着,我很清楚,所有的买契,不管价钱多少,都在一个地方办理,于是我请您告诉我们买契股在哪里,要是你们不明白你们这里的情况,我们就去问别人。”

两个官吏听了此话,什么也没有说,其中一个只是用手向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望了一下。那里一张办公桌旁的一个老头子正在编排公文的号码,乞乞科夫和马尼洛夫便穿过一些办公桌照直向他走去。老头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工作着。乞乞科夫点了一下头问道:“请问,这里办买契手续吗?”

老头子瞪着起眼来一字一板地说:“这儿不办。”

“哪儿办呢?”

“买契科办。”

“买契约在哪儿?”

“在伊万·安东诺维奇那儿。”

“伊万·安东诺维奇在哪儿?”

老头子朝办公室的另一个角落指了一下。乞乞科夫和马尼洛夫就奔伊万·安东诺维奇去了。伊万·安东诺维奇已经向身后斜了一眼,虽瞥见了他们,可是却马上更加聚精会神地埋头抄写起来。乞乞科夫鞠了一躬,问道:“请问,这里办买契手续吗?”

伊万·安东诺维奇专心致志地在埋头处理文件,好似没有听见,没有作答。一眼可以看出,这人已届不惑之年,绝非一个夸夸其谈、举止轻浮的年轻人可比。 伊万·安东诺维奇发现已经四十好几了;他的脸庞,中部向前突出,集中到鼻子上,他的头发又黑又密;一句话,这就是俗话听说的猪嘴脸。乞乞科夫问道。“请问,买契约在这儿吗?”

“在这儿,”

伊万·安东诺维奇说着就把猪嘴脸转过去,继续写起来。“我有这么一件事:我买了此地县里几位地主的一些农奴,准备带走。双方早已写好契约,只剩下办个手续了。”

“卖主来了吗?”

“有的写了委托书,有的来了。”

“申请书带来了吗?”

“申请书也带来了。我想……我有点急事……今天就准备

把这件事了结,行吗?”

伊万·安东诺维奇说。“嗯,今天?今天不行,还需要批阅文件,看有没有什么禁令。”

“其实,在加快办事速度上,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处长是我的至交……”

“可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也不是一个人哪;还有别人呢,”伊万·安东诺维奇生气地说。乞乞科夫弄懂了伊万·安东诺维奇的言外之意,便说:“别人也亏待不了,我自己作过事,也当过差,知道吗?……”

“就请去找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吧,”伊万·安东诺维奇的语气亲热些了:“该谁办,让他吩咐好了,我们这里是不会耽搁的。”

乞乞科夫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扔到伊万·安东诺维奇面前,伊万·安东诺维奇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马上用一本书遮上了。乞乞科夫本想指给他看,可是他的头摇动了一下表示不必要了。“他领你们到处长室去!”伊万·安东诺维奇用头指了一下,说。因此在此处从事神圣职务的人中间便有个人过来为我们的两位朋友带路。此人为司法女神极为尽力效劳,以致两袖都已磨灭,肘部早已露出了衬里,于是也便及时地获得了十四品官这样一个职位。他就象当年维吉尔为但丁效劳。领着我们的两位朋友走进了处长办公室。处长室里的圈椅全是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座法鉴和两摞厚厚的书,桌后是一张大圈椅,处长一个人坐在那里象一轮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