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
华金大声地说:
“为堂庞佩约的健康再唱一支!”
于是,他又唱了一支粗暴地影射圣像的民间小曲。
“别唱了,我的先生!”吉马兰一听到倒数第二句唱词,生气地说,“我不需要用这种下流的歌曲祝我的健康。你们这般无耻的咒骂实际上是在帮教士的忙。您要明白,您是个乳臭未于的黄毛小子。世界上的宗教有许许多多,今天有人信这个教,明天有人信那个教,但是,无论是古代还是当今,文明的民族永远不能丢弃的是良好的教养和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
“对,完全对。”众人齐声说,小华金也包括在内。
“我不愿意别人把我看做反对崇拜圣像的人。不错,我是反对崇拜圣像,但我反对盲目崇拜。我是美德的倡导者,反对束缚人类智力和心灵的黑暗势力。”
“说得对,妙极了!”
“如果有人认为我会容忍丑事,和无耻之徒同流合污,赞成淫乱,那我就要愤怒地表示抗议。我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认为现在该是正式谈谈这件事的时候了。”
“很好,”佛哈说,“吉马兰先生说的话像书里说的一样,尽管他从来不读书。这没有关系,因为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说出了心里话。各位先生,我们今天在这儿会晤是为了庆祝吉马兰先生返回俱乐部,或者说返回自己的家园吧。他为什么会回到俱乐部呢?这是因为我们已摆脱了令人厌恶的宗教狂热的羁绊,他回来是要建立一个社团。也许大家还不明白,我们今天的活动就是这个社团的成立大会。这个团体有些激进,它的目的是反对那些口头上大谈宗教教义,实际上根本没有宗教观念的伪君子,撕下他们的假面具,将那些吸人血的教徒从斐都斯塔驱逐出去!”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但巴科没有鼓掌,他还是在想,这次活动没有姑娘参加。“先生们,我们要向篡夺权力,横行霸道的教士和宗教法庭的法官宣战!向那些买卖圣物,利用地道将其章鱼般的触角伸到红十字商店的金库的教士宣战……”
“您说到点子上去了!”
“向那个将体面的商人,将一家之主搞得一无所有的教士宣战!向那个拆散人家的家庭,硬将年轻姑娘关进修道院肮脏不堪的禅房,名义上将她们献给上帝,实际上将她们献给了死神的教士宣战!”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佛哈接着说,“我们起誓吧,一定要将这种丑事四处宣扬,使之家喻户晓,让我们的共同敌人彻底完蛋。先生们,我比谁都尊重教区的神父,我尊重那些诚实、贫困、谦恭的教士,打倒高高在上的神父,特别是那个讲经师先生……”
“打倒,打倒!”有几个人随声附和,其中有华金。上校比较镇定,但他也希望讲经师完蛋。另外,还有两三个喝醉了的人。
吃完饭,天已大亮。他们接着又谈了许久,讲到了讲经师的身世,就像外面人们传说的那样,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如刚才佛哈说的那样成立一个社团,每月相聚一次,吃一顿晚饭,并进行广泛的宣传,反对讲经师。当众人三三两两走出俱乐部时,他们在低声议论着:
“这全是梅西亚事先安排好的。堂费尔明是他的死对头,他要打倒他,消灭他。”
“您看他俩谁能斗过谁?”
“讲经师。”
“阿尔瓦罗。”
“也许会两败俱伤。”
“总之,”佛哈说,“我既不拥护谁,也不反对谁。”
“可我要帮助我的头儿。”这是每个人的一致看法。梅西亚、巴科·贝加亚纳和华金·奥尔加斯将堂庞佩约一直送到家里。那是六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气候温和,太阳一出来,东方的天空出现一片火红的朝霞。一些熬夜的人的脚步声在恩西马达区的大街上回响,好像他们脚下踩的是一面响鼓。天气虽不太凉,但人们都竖起衣领。堂庞佩约默默无言地走着。他用钥匙打开门,悄悄地走进去,在床上躺下。阳光从关着的阳台门的门缝里射进来,非常刺眼,他闭上眼睛。大白天睡觉对他来说是一场很大的变革,他甚至怀疑世上的规律是不是已发生了变化。他一闭上眼,就觉得向来一动不动的床突然晃动起来。没过多久,他就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大海上,关在船舱里,遇到海上风暴,头晕目眩。
他到中午十二时才起来,不打算跟妻子女儿说昨晚那次晚宴。尽管他发誓不再参加那样的活动,但没过几个小时,他又去俱乐部了。他在那儿受到了亲切热烈的接待,并庄严地表示要参加每月一次的聚会,以便了解在晚宴过程中成立的那个尚未命名的社团的工作情况。
唐娜·保拉通过“塌鼻梁”获悉那帮子人在晚宴上说了些什么,他们有什么打算。这都是俱乐部餐厅的一个侍者告诉“塌鼻梁”的。当讲经师从他母亲口中知道有人大叫要打倒他时,便耸耸肩膀,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这孩子真犯傻……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虑的,好像他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该死的庭长夫人!这骚货把我儿子迷住了!”
第二个月,未名社团召开了第二次会议。大家喝了酒,会饮酒的那些人喝得烂醉如泥。会上,人们谈了谈宣传工作情况。佛哈说,他已秘密地和副主教、堂库斯托蒂奥以及讲经师的其他对头都通了气,了解到许多新的丑闻。他还说,无论是宗教界人士还是世俗人士都一致同意将斐都斯塔从共同的敌人的手中解放出来,眼下他们正在密谋策划,让那个魔鬼垮台。有关堂费尔明·德·帕斯读职的种种证据很快就会送到主教的手中。其中最使主教恼火的是讲经师利用忏悔室大干无耻勾当。有些事真是骇人听闻。
堂阿尔瓦罗建议每月一次晚餐的制度暂停执行,到秋天再恢复。同时,他请求大家务必严守秘密。另外,他本人以后就不参加这样的聚会了,对此,他深表遗憾。他的心是和大家相通的,但人就不来了,他有充分的理由恳请众人尊重他的意见。
半个月后,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俱乐部主任来到奥索雷斯家。他是来辞行的。堂维克多在书房里接见他。天气虽不太热,但主人只穿衬衫,夏天一到他就这样。对他来说,夏天一到,就该穿衬衫。金塔纳尔一见堂阿尔瓦罗,便长叹一声,将一本黑皮书放在桌上,向对方伸长双手,大声地说:
“啊,我亲爱的梅西亚,您真没良心,您好久没上这儿来了!”
“我是来向您告别的。我要到各省去跑跑,随后再上索布隆温泉。八月份再去帕罗马莱斯,这是我的旧习惯。”
“这么说,您要到九月……”
“九月底我们才能见面。”
堂阿尔瓦罗说得很响,仿佛有意让全家人都能听到。
见不到堂阿尔瓦罗,堂维克多深感遗憾,他又叹了一口气。对他来说,又增添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堂阿尔瓦罗发现他的朋友不像往常那样爱说话了,也不像过去那样好指手画脚了。
“您不舒服了?”
“您说我病了?哪儿的话!您是说我气色不好?坦率地告诉我,我是不是气色不好?也许有点儿苍白,是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觉得您不像过去那么高兴,像有心事似的……我也不明白……”
堂维克多又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他带点抱怨的腔调说:
“您读过这本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