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六

堂阿尔瓦罗永远忘不了那次历时三个夜晚的搏斗。在这次搏斗中,战败者比战胜者更光彩。搏斗的场所是个粮仓。那是间木屋,底座是四个石墩子,样子就像沼泽地里用几根树干支撑的房子或原始部落居民的房屋。拉莫纳是个乡下姑娘,她就睡在粮仓里。在她那张漆成红蓝色的动一下就会吱吱作响的木床边,堆着玉米棒子,一直堆到了屋顶。

搏斗就在那儿进行的。堂阿尔瓦罗仿佛此时还在进行搏斗一般,有声有色地描述了夜晚如何黑暗,翻墙进去如何困难,狗如何狂吠不止;人们好像听到了他打开窗门发出的吱吱声和摇摇欲坠的床上发出的呻吟声,以及玉米叶垫子的窸窣声。姑娘没有叫唤,但进行了有力的反抗。她拳打脚踢,用牙咬,保护自己。堂阿尔瓦罗说,这一切反倒激发了他的兽性,产生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淫欲。

“我真像他撤大帝在蒙达①那样和她进行了死拼。各位先生,拉莫纳这个皮色黝黑的姑娘身强力壮,她那一双我希望在爱情的激励下搂抱我的胳膊使劲地按住我的手,她的劲儿真不小。我像吃了辣椒一样,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欲望更加强烈。我发现拉莫纳很喜欢和我进行搏斗,高兴得像发了疯一样。她相信自己是不会被暴力征服的,她也不想这么轻易地委身于哪一个公子哥儿。她一直不声不响地进行了反抗,时而用牙咬,时而用头撞。床塌了,我们滚到了地上,又滚到了玉米堆里。月亮出来了,月光射进被我打开的窗户,我见到那个身强力壮的村姑站在我的面前,一条腿埋在金黄色的玉米堆里,另一条腿的膝盖顶住我的胸口。她拿一根包着铁皮的木棍叫我立即滚开,否则,就要我的命。我从粮仓的窗门一跃来到外面的胡同里。此时我已精疲力竭,却还要和外面的狗进行搏斗。

①西班牙一地名。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狗叫得不那么凶了。窗门没有关,插销坏了。拉莫纳还没有睡,她在等我。她见我去了,使劲给了我一记耳光。我不在乎,我们又开始搏斗。就像前一天夜里那样。我们再次滚进玉米堆里,我嘴里还灌进不少玉米粒。那天夜里我还是没有战胜她,我暂告休战,再次离开粮仓,决心下次一定要取得胜利。第三天夜里我还是进行了搏斗,这次我终于取得了胜利,也得到了胜利果实,只是那一堆讨厌的玉米给我添了一些麻烦。拉莫纳已精疲力竭,她在呻吟。我们陷进那堆玉米粒中,忘记了一切。常言道,乐极生悲,那天夜里我们俩真差一点儿让那一堆玉米给闷死了。”

听众的掌声和哄笑声淹没了说话人的声音。堂阿尔瓦罗兴致勃勃,打算再跟朋友们讲个更富有浪漫色彩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他的表现很像圆桌骑士中的一名骑士。

堂庞佩约·吉马兰对轻怫的俱乐部主任讲的淫秽故事虽不怎么喜欢,却也听得饶有兴味,连想好的祝酒词也忘了。巴科·贝加亚纳让无神论者不知不觉地喝了不少酒,喝的酒超过了他的酒量。尽管他没有大醉,却感到不适。堂阿尔瓦罗讲的这些事儿要是在别的场合让他听到了,他准会发火,这次他反而感到颇有兴趣。

梅西亚说累了,也有些后悔不该讲这么多。他终于结束了讲的故事,回头请堂庞佩约说话。

“堂庞佩约,”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看他那个样子,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往事的回忆使他陶醉了,“堂庞佩约,眼下既然是说心里话的时候,也请您跟大伙儿谈谈您的隐秘……”

“各位先生,”无神论者说,“我的隐秘从我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

“好啊。”众人齐声说。

几只酒杯翻倒,打碎了。

“我建议,”站在椅子上的胡安尼托·雷塞科说,“凭他这种性格,我们就允许他对我们以‘你’相称,我们对他也这样。”

“同意!”

“那好,”胡安尼托接着又说,“庞佩约,你这个爱自吹自擂的庞佩约,我今天要让你不高兴一下。你以为斐都斯塔只有你一个无神论者……”

“先生……”

“我也是无神论者,我也是画家。①不过,你是个进步的无神论者,狂热的无神论者,是个四脚朝天的神学家……你望着天过日子……却又低着脑袋从腿缝里朝下看。虽说仰着朝上看和趴着朝下看在表面上有矛盾,但表面上矛盾的事物也可以统一起来。正如某些浅薄的哲学家说的那样,如果我们记得并非每个人都有两只脚这一事实,那么,这个矛盾就解决了。”

①原文是拉丁文。

“先生……我不明白你那套哲学用语。早在您出生前,我就当够了无神论者了。如果您刚才这番话是有意羞辱我这个白发老人,那么……”

“我刚才说你是个四脚朝天的神学家。你知道,文明世界里已无人谈论上帝,既无人说上帝好,也无人说不好。有没有上帝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它自动消失了。这你是不会理解的。请你听着,这事跟你有关:你狂热地否定上帝的存在,最后却要死在教堂里,而你本不该离开教堂的。我对你说,阿门①。”

①原文为拉丁文。

说完,胡安尼托就跌倒在桌子下。

除梅西亚外,大家对他这番话非常气愤。梅西亚将手伸给他,说:

“请大家原谅他吧,他喝多了。”

“这个胡安尼托,”上校对美洲化堂弗鲁托斯说,“我认为他太爱卖弄自己的学问了。”

“他是个比上了绞架的堂罗德里戈还傲气的饿死鬼。”

人们又谈起了宗教。堂弗鲁托斯表明了自己的信仰。他说话语无伦次,东一榔头西一棒,将葡萄酒洒得满桌都是,只管用眼神乞求众人让他把话说完。

堂弗鲁托斯坚持认为他的灵魂是不朽的,认为除了美洲,还有一个世界,这是个美好的世界,只有没有干过拦路抢劫的那些人的灵魂才能去那儿。另外,他还认为,上帝是仁慈的,他对凡间的事往往视而不见。堂弗鲁托斯自然要带着对过去痛苦生活的回忆去那个美好的世界。要不,就没有味儿了。

“堂弗鲁托斯为什么还要记得人世间的这种种倒霉事呢?”佛哈凑着小奥尔加斯的耳根问道。

“先生们,”华金大声地说,“如果另一个世界没有歌曲,我就不去。”

说完,他就一跃跳到桌上,抓住旁边一根柱子,熟练地跳起佛兰德舞。有人给他喝彩,还给他打着节拍。于是,这个年轻医生以沙哑、忧郁的音调唱道:

妈妈,这个东西真稀奇,

看弗拉斯奎洛那肚皮……

堂庞佩约感到全身发冷。这太不像话了。他盯着奥尔加斯父子俩。小奥尔加斯站在桌子上。

“想不到你们如此亵渎神灵,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巴科对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小侯爵说。没有女人,他觉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