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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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勒节①来了又去了,裘德和他的妻子再次结婚后,在她父亲家住的时间并不长,随后搬到离基督堂城中心较近的一所公寓顶层的房间。
①扉页上题词引用此句,已注明。那是转录基督教通用中国官话本《圣经》译文(书中凡引《圣经》原句处,中译文同此)。但依美国圣经协会1976版《圣经》今日英语译本,全句意思是“法律致人死,圣灵令人活,”上半句较醒豁,故此处译文酌采其义。
婚后两三个月他只于过有限几天活,身体每况愈下,病情险恶。他坐在火边的扶手椅上,咳嗽得很厉害。
“我这回又跟你结了婚,算是做了笔倒霉生意。”阿拉贝拉正说给他听。“我以后只好一直养着你啦——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啦!我只好做血肠跟腊肠,上街吆喝着卖啦,全都为养活一个有病的男人,我又何必找这份罪受啊。你干吗不好好保养,这么坑人哪?结婚时候,你不是挺好嘛!”
“啊,就是呀!”他说,气得只好苦笑着。“我一直想着咱们头回结婚之后,那会儿你跟我宰猪时候我那个糊涂想法,这会儿我觉着要是拿收抬那个畜牲的办法收抬我,那才是大恩大德哩。”
这是他们每天必来一回的对话。公寓的老板听说他们这一对非常古怪,疑心他们压根儿没结过婚,特别是有天晚上他看见阿拉贝拉因为一时有点回心转意,吻了裘德,疑心就更大了;他已经打算通知他们走人,后来他又在一天夜里偶然偷听到她叽哩咕噜数落裘德,临了还把一只鞋往他脑袋上摔,这才了然他们这样的确是结了婚的夫妇,认定他们还算是正派人,也就没再说什么。
裘德身体始终不见好。一天他吞吞吐吐地请阿拉贝拉替他办件事。她带搭不理地问什么事。
“给苏写封信。”
“你凭什么要我替你——给她写信,想干什么?”
“问问她近况,能不能来看看我,因为我病了,很想见她——再见一回。”
“你叫我干这宗子事,你这不是侮辱正配夫人嘛!”
“我就是因为不想侮辱你,才请你写。你也知道我爱苏。我不想瞒着你——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也可以想出来十几种办法瞒着你,但是我很想对你,也对她丈夫完全做到光明磊落。托你写封信叫她来,怎么说也不算损人的阴招。要是她还是老脾气,她准会来。”
“反正你对婚姻一点不尊重,什么婚姻的权利跟义务一点不在乎。”
“我这样的可怜虫怎么个意思,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来看我,半个钟头的事儿,根本碍不着谁——我这会儿都土埋半截啦!……劳你驾写一写吧,阿拉贝拉!”他央告着。“你就算认我还老实,就宽宏大量点吧!”
“我就是不写!”
“连一回都不写——哦,写吧!”他感到自己衰弱不堪,再顾不上脸面了。
“你让她来看你,究竟什么打算?她才不想来看你呢。她是隔岸观火,与己无关。”
“别说啦,别说啦。”
“我呢,死粘着你不撒开,就更傻啦!让那个婊子进家门,还得了!”
她这话差不多刚出口,裘德就从椅子上蹦起来,阿拉贝拉还来不及明白,他就把她头朝上背朝下按在旁边放的软榻上,两个膝头卡住她。
“你要是再说那样的话。”他小声说。“我就宰了你——一点不耽误!我宰了你,我就一了百了——我自己死也死得值了。你可别拿我的话不当回事。”
“那你想叫我干什么?”阿拉贝拉气堵着说。
“不许你以后再说她,答应不答应?”
“答应,不说啦!”
“我信你的。”他一边松开她,一边口气轻蔑地说。“不过你的话算不算数,我还没法说。”
“你宰不了猪,倒还想宰我!”
“啊——你这算把我说准啦!是啊——我不会宰了你——就算真急了——也不一定把你宰了。你混骂好啦。”
跟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白得跟死人一样,一下又跌坐到椅子上。而她却以一个估价人的眼光忖度他的寿命。“要是你肯答应她在这儿的时候,我可以一直在旁边,”阿拉贝拉咕哝着,“那我就写。”
他生有不忍之仁,兼以渴望见到苏,纵使到了现在这种局面,虽然他已气昏了,可是他还是无法回绝她这个意见,于是他说,“我答应。只要你给她写信就行。”
晚上他问写了没有。
“写了,我写了个条子,说你病了,请她明后天来。还没寄出去。”
第二天,裘德纳闷信究竟寄没寄,不过也没问她。他的希望本属蠢不可及,犹如空中楼阁,风中游丝,可是因为他一心盼着苏来,整天折腾得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他知道每班火车的大致时间,所以到时候,就倾耳细听她来了没来。
她没来;但是裘德也不想再跟阿拉贝拉过话。他把所有希望和心愿都放到第二天上;苏还是没露面;而且连个简单的复信也没有。裘德暗自琢磨,肯定阿拉贝拉信是写了,却根本没寄出去,从她的态度上也大致看得出来。他身体如此虚弱,阿拉贝拉不在眼前,他竟因失望而潸然泪下。他的猜疑实际上完全有道理。阿拉贝拉也跟另外一些护士没什么两样,认为对病人的责任固然是要用种种办法哄他们安心治病,至于他们有什么奇想妄念就大可不必去操心。
这之后,他对她一个字儿也没提过他的愿望或猜测,他暗暗下了决心,胸有成竹,守口如瓶。这个决心即使不能说给他增添了力量,也叫他心里踏实、安定。有一天,阿拉贝拉外出两个钟头,中午时分回来,一进屋子,就看见椅子空着。
她往床上一靠,又坐起来,细细想了想。“这家伙他妈的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