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怀念母亲
一九七六年,我弟弟斯蒂文被诊断患有非霍奇金淋巴瘤第四期,一种最为致命的晚期恶性肿瘤。医生断言他只能活两个月。他那年十九岁。
一九七九年,我正在挣扎着离婚、接受福利救济和上大学,斯蒂文已经活了比衣阿华所有非霍奇金淋巴瘤第四期患者都长的时间。医生给他做了那么多化疗,他的手脚已经没有血液。化疗没有希望了,于是斯蒂文就加入了休斯敦的一个实验治疗中心。
一星期后的一月六日,斯蒂文清晨五点钟叫醒他的妻子,请她扶他到楼下的沙发上。几个小时后她再下楼来,已经唤不醒他了。我们后来才弄清,他并没有加入休斯敦的实验治疗计划。感恩节的前一天,医生告诉他已经没有治疗方案可供选择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因为他希望在他死之前,能有一个最后的基普森大家庭圣诞节聚会,没有哭泣和怜悯。
我父母很难接受斯蒂文的死。死亡可以拆散两个人,却把爸爸妈妈紧紧连接在了一起。他们一同哭泣。他们倾诉衷肠。他们相互支撑。
妈妈二○○三年春天被诊断患有白血病之后,她和爸爸收养了一只小猫。
妈妈这么坚强,爸爸相信她什么都能挺过来。
妈妈天生就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她五岁就开始干活了。外婆离婚后,和我妈妈在一家女子服装店找了工作。那就是她的生活,她的未来,直到她遇到爸爸。
玛丽·马尤遇到维林·基普森后,便转过头来,每时每刻都朝着生活奔跑。我的父母深深地爱着对方。他们的爱情如此深邃,不管是这本书还是所有的书都无法承载。他们深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喜爱唱歌跳舞。他们喜爱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小镇、他们的生活。
妈妈的家里总是一尘不染。妈妈把我培养得也具有那种力量。她知道生活中没有承诺。即使一切顺利,也不是轻易得来。妈妈养大了六个孩子,直到有了第五个孩子—我的妹妹瓦尔,家里才有了浴室和自来水。
她有着无穷的精力,但时间有限。她心里装得下所有的人,便没有多少时间给每一个人。我在妈妈身边成长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陪她一起干活。我是她的另一个自我,是她的另一半,这既是一种财富,也是一个负担。当瓦尔在斯蒂文死后回到家里时,爸爸妈妈都跑出去拥抱她,在一起抱头痛哭。而我回家时,爸爸抱着我哭泣,妈妈只是搂了搂我,说:“不许哭。你必须坚强。”妈妈知道如果我坚强了,她就也能坚强起来。而我知道她对我的期许。
妈妈想举办一次盛大的结婚周年纪念活动。于是我们决定开一个小派对庆祝妈妈的七十九岁生日,正好在爸爸八十岁生日的三天之前。
所有的孩子都给爸爸妈妈写了诗。写诗是基普森家的传统。爸爸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动不动就要写诗。我们经常为此取笑他,却把他的诗装进镜框挂在墙上,或藏在我们的抽屉里,一伸手就能拿到。
孩子们都认为写诗挺幼稚的。这是我给爸爸写的一首诗,回忆了我中学毕业后解除婚约的时候:
纪念爸爸
我解除了婚约,
我和约翰将不会成亲。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事,
多么可怕,伤感情。
妈妈心烦意乱,邻居们会说什么?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痛苦地哭泣。
爸爸听到我的哭声,这就是他给我的安慰:
靠在我的门把手上,说:“亲爱的,想来看我刮胡子吗?”
但我不能给妈妈写一首这样幼稚的诗。她为我做得太多了,我要说的话太多了。我还会有别的机会吗?我控制不住,写下了爸爸擅长的那种诗,那种幼稚的、多愁善感的诗。
纪念妈妈:
当我选择一段记忆,
某一天,某一件事,某一次谈话,我发现我最温馨的回忆
比这些更加实在。
七十年代失去婚姻—失去一切,
我感觉到生活松了劲头。
我忧郁、挣扎,
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朋友和亲人帮我渡过难关,
可是不满五岁的女儿,
在我努力求生的时候,
为我所有的痛苦付出代价。
感谢上帝我有妈妈。
她的力量显示我能康复,
但她最重要的角色
却是乔迪的第二位母亲。
当我没有什么可以付出,
当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妈妈把乔迪抱在怀里给她的心灵提供养分。
无条件的爱和稳定
在那哈特利的家里;
游泳课,幼稚的游戏,
乔迪无需再感到孤单。
当我重新打造生活,学习,工作,寻找道路,
妈妈把我忽视的给了乔迪,每天每天的特别关爱。
我抚养乔迪手忙脚乱,
但她摔倒时,你扶起了她。
因此,谢谢你,妈妈,
特别感谢你帮助塑造我们的女儿。
二○○六年夏天,在她去世几个月之后,我在儿童藏书区的窗外竖了一座小雕像纪念我的母亲。雕像是一个女人拿着一本书,准备念给在她身边吵闹的孩子听。对我来说,这座雕像就是妈妈。她总是有东西给予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