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者之乐安烽火》全文阅读_作者:君天
楔子
乐安城郊区,墨竹村。
杨老汉躺在摇椅上舒服地享受着阳光,身边两个小孙子盘绕膝下,一个在搬弄着泥巴,一个在数蚂蚁。远处时不时有妇女唠嗑的话语声传来,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忽然孙子沾满泥巴的手按在了杨老汉的裤腿上。
“干啥呢?”杨老汉皱起眉头,但一点也没生气的意思,再严厉的人看到第三代都是非常溺爱的。
小孙子指了指竹林边,那里站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青色的衣袍不算华丽,但明眼人能看出做工非常考究。
杨老汉微微一怔,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对方,右手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自语道:“我都以为这一天不会来了呢。”他挥手让孙子去女人那边。
青袍人对其拱了拱手,杨老汉起身也还了一礼0青袍人笑道:“杨先生别来无恙。我来执行我们的约定了。”
老汉低声道:“王大人,太平了二十年,我怕已经将原有的本事都忘记了。”
青袍人笑道:“宝剑不论放多久,都还是宝剑。何况我当然记得你我的约定,你只负责保护主公,不会让你外出杀人。但若真有敌人靠近主公,也盼你不要留手。”
老汉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你既然都记得,我还能说什么?”
他对着躲在篱笆旁注视着自己的小孙子道,“老二,去跟你爹说,就说爷爷二十年前在京师跟他说好的事,现在要去做了。”
“爷爷……”小孙子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去吧。”老汉沉声道。两个孙子顿时不知为何悲从中来,大步飞奔去找父亲。
“也没有那么急,你大可安顿好了,再到城里来找我。”青袍人皱眉道。
“既然要走,又何必拖泥带水?”杨老汉缓步走向院里的大枣树,那有一座泥塑的佛像。
他伸手一拍,佛像由上至下裂为两半,露出一把青色的剑柄。看到剑柄,杨老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豪情,他抬手将剑拔出,剑锋在阳光下闪过数道华彩。
在光华缭绕中,依稀可见这是一柄半边是剑锋,半边为锯齿的奇门兵器。
老汉将衣袍撕下一片,把剑锋裹住,转身对青袍人道:“王斌大人,杨隽听从调遣。”
被称为王斌的青袍人亦对其一礼。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莫竹林。
杨隽道:“仁宗皇帝登基后,我以为汉王已经死了那条心,没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
“如今的时机更好。”王斌淡然回答。
杨隽道:“再不动手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快死绝了,新人能指望吗?我可不想一个人去面对朝廷的大内高手。”
“全天下的新人都一样指望不上,所以我们并不吃亏。”王斌笑了笑,“大内高手里,除了袁忠,能有几个是你的对手。但我的确还要给你找些帮手。”
“比如说?”杨隽问。
“一个快把牢底坐穿的家伙。”
乐安城军牢,地下三层,这里每天除了固定送饭的牢头外并无外人出入。
多年来,送饭的牢头换了一拨又一拨,唯一不变的是那个被大牢下三层称之为“妖怪”的死囚。可今日居然有人来见这个死囚——有见过世面的牢卒,更认出来人是汉王驾前最炙手可热的大官王斌。
王斌详细了解了这个死囚的日常生活,然后带人步入地牢三层。
除了终年见不到阳光,这里的条件并不算差。牢室大约有五丈见方,全天亮着火把。和普通牢房相比,最特别的是那粗得可怕的铁栅栏,每一条都有成年男子的胳臂那么粗。
脚步声传来时,牢里的死囚看了看墙上画的条痕皱起眉头。
咣当,哗啦啦,嘡啷,连续三道大锁开启的声音,引得死囚精神一振,他沉道:“谁?”
王斌笑吟吟地出现在牢门前,抱拳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王斌……你都那么老了吗?”死囚看着对方手里的钥匙,以及对方身后随从手里的两个箱子,不紧不慢道,“还说什么宋公子,你有见过牢里的公子吗?”
摸着鬓角的青发,王斌笑了笑道:“人都是会老的。二十年了,能不老吗?世上有些人,不管人在何处都是公子。你觉得呢?”
死囚道:“笑面虎王斌,你真会说话。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居然会来到这里,难不成很久以前,朱高煦许给我的承诺,要兑现了吗?”
“我不和聪明人说废话。”王斌笑道,“汉王起兵在即,你若愿意相助,即刻还你自由。”
“朱棣那贼子死了没多久,他就坐不住了。但他不该在朱高炽登基前起兵吗?如今朱高炽皇位稳固,即位有一年多了吧?他还忙个什么劲?”
王斌摸摸鼻子,叹了口气道:“是,我们的确错过了一次机会。但老天有眼,我们还有二次机会。你在牢里消息闭塞,几个月前朱高炽也死了,如今是他的儿子朱瞻基即位。若再错过,我们再也等不来第三次机会了。”
“是你们没有机会,不是我。”死囚眼里带着讥笑道,“我已经被关了那么多年,随着你们汉王被贬谪的地点,换了一个又一个黑牢。功名富贵都只是过眼云烟。想当年,我也富贵过,也跋扈过。我十八岁时候带的兵,只怕比你现在带的还多。我为何要帮你?”
王斌道:“你有两个理由。”
“居然有两个那么多?”死囚冷笑道。
王斌道:“第一,你是宋睿文,是建文帝驾前第一猛将。朱棣建立的皇朝,你不想颠覆掉吗?你是白袍宋公子,天上地下都该知道你的名字,如今二十年了,你难道不想把失去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这也算理由?”死囚哑然失笑,“为了颠覆朱棣的基业,就该为他另一个儿子效力吗?荒谬。”
“第二,为了少林和武当。”王斌不动声色地说了第二个理由。
死囚瞪眼道:“什么?难道我被关在这的时间里,朱棣灭了我的师门?”
王斌道:“一年半前,有个叫梦星辰的人屠了北少林,塔林之役尽灭少林罗汉堂精英。十个月前他独上武当,横扫了武当山,武当掌教自刎而死。”
死囚怔道:“这怎么可能?你骗我!”
“整个江湖都在说这个人的事迹,等你自由了随便找人问问便知真假。”王斌慢慢道,“你的父亲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你自幼拜入北少林,后又机缘巧合获得了武当《真武经》。你是百年来,甚至可能是千年来第一个精通武当、少林两家绝学的武者。放在几年前,还真是天下人敬仰的对象。但现在,少林和武当都不值钱了。”
“梦星辰……他多大年纪,用的什么兵器?出自什么门派?”死囚自语道,“他杀了那么多人,我的师兄弟……我的师父……”
“都死了。”王斌打开随从手里的一个箱子,里面是数截折断的禅杖,声音逐渐转扬,“梦星辰二十左右,手持魔刀梦魂,无门无派,近期就会来到乐安,找我们汉王的麻烦。若是第一个理由不够你出手,这第二个理由如何?”
“但我若是帮你,不可能只杀梦星辰,是不是?”死囚低头看着自己师父的武器,身子忽然颤抖起来。
王斌道:“不错,既然杀人自然要杀个痛快。一旦我们起兵,会有许多刺客潜入乐安,出兵之前这些刺客都交给你处置。起兵后,我让你带兵带个痛快。”
“你说话能算数?”死囚问。
“不算数,你大可杀了我。而且你既然想报仇,就更没有选择的权利了。”王斌打开了第二个箱子,里面是一对暗青色的铁锏。
死囚眯起眼睛握起铁锏,颤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平静,慢慢道:“拿起容易,放下难。王斌,她还好吗?”
王斌眼中也现出温柔之色,低声道:“身体有点弱,总体来说还行。但我不建议你出去后便见她。而且,我也不会让她变成你出山的第三个理由。”
“你不需要第三个理由。”死囚笑了笑,“的确,我已别无选择。梦星辰啊梦星辰,我时隔二十年,重开杀戒,你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壹
每天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和刑部间来回奔波的杜郁非,今日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陪着罗邪和苏月夜在江东楼上小酌。原本他们也叫了袁彬,但袁彬有在北镇抚司书院的差事,抽不出空。
说来已是初夏的六月,京师仍旧凉风习习。江东楼原是应天府的知名酒楼,永乐帝迁都北京后,应天十六家知名的酒楼也一并迁址北上。这些酒楼自然成了那些在迁都前就在朝里当差的人,缅怀过去的圣地。
“你为何让袁彬去书院教书?他又不是那块料。”罗邪问。
“那边缺有实战经验的先生,我让他暂时去分享些经验罢了。”杜郁非回答。
苏月夜则道:“袁少早晚要出去独当一面,到时候需要些自己的班底。书院那些少年锦衣卫,再过个三五年就要成才,如他们有师生之谊,那就是他最好的帮衬。让他去书院也是他父亲的意思,只不过由我们杜哥来办罢了。”
罗邪挠了挠头,她可没想过这事有那么大的学问,拿起酒杯换了个话题。
三人一会儿谈论着京师里各大衙门的种种传闻,转而又调侃着没在座的袁彬最近青睐的是哪家的小姐。但话锋一转,罗邪提到了最近江湖上对梦星辰的议论。
“大半年前,梦星辰独上武当山,于解剑池边,击败众多助拳的高手,最终在紫霄官前斩杀了武当掌教天青真人和护山道人清欢。近来,很少有人愿意去找他麻烦。”
罗邪转动着酒杯道,“听说他和东方家的姑娘一路游山玩水,准备去南京见忠孝侯了。”
“前半段是人尽皆知,后面这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杜郁非奇道。
罗邪道:“我修罗宗耳目遍天下,梦星辰这种大魔头的踪迹是我们必须要掌握的,否则万一做任务的时候撞到他,那不是自讨苦吃?”
杜郁非笑道:“原来你修罗宗也有怕的人。”
苏月夜道:“武当清虹真人号称是三丰真人之后武当第一人,这样的角色也被梦星辰斩杀,自然是谁都要忌惮他几分。不过梦星辰这次其实闯了大祸,他在武当山把紫霄宫的牌匾也拆了,那牌匾可是永乐帝的御笔所书。一旦有御史吃饱了没事干,给上头写上一笔,只怕全天下的厂卫都要去找他麻烦了。”
“不是怕,是我当他是朋友,所以不想有冲突。”罗邪瞪起眼睛。
“永乐帝的御笔手书……”杜郁非轻咳一声,这可真是伤脑筋。
“若他真是一路向南,那也就罢了。可我最近收到的消息不是如此。”苏月夜不紧不慢道,“最近卫所里送来的消息说,梦星辰去了乐安。忠孝侯好像也在乐安。”
“乐安?”杜郁非眯起眼睛,思索道,“他们和汉王朱高煦有什么关系?”
苏月夜替他满上酒杯,笑道:“忠孝侯东方勉之是汉王的旧部,而最近十年他们几乎没什么往来,所以这次他去乐安,就显得格外奇怪。这也是我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原因。对于这些大人物,他们的动向朝廷总是特别关注的。”
罗邪道:“朱高煦在今上即位时摆出了不好的架势,今上从南京返回京师时,受到了乐安刺客的阻击。我当时为了保护今上,可是两天三夜没睡觉。这次他又要闹什么?”
苏月夜道:“这还不清楚,但我已命人把各路的消息汇总过来,这几天就会有个说法。我整理好后就给杜哥。”
他们正说着话,酒楼外忽然喧闹起来。杜郁非起身望向窗外,见几个脚踩军靴,但身着常服的士兵正醉醺醺地跟人吵架,吵架对象则是几个披着甲胄、手执兵器的卫兵。
远远地听不真切吵的什么,但很快冲突就变得极为激烈,两边从互相推搡,变成拳脚相加。
苏月夜皱眉道:“这里距离三千营的军场很近,这又到了一年一度操练的时节,很多中下级军官会来此喝酒,照道理街市上的卫兵不会招惹他们才是。”
三千营是永乐帝一手创建的骑兵营,初建时只有三千蒙古骑兵,后来扩展为万人的规模,但名字依然叫“三千营”。
杜郁非见街口的人越来越多,不由皱眉道:“军人打架是司空见惯的事,但那么多人围观会出大事。”
话音未落,突然有惨叫声传出,一名醉酒的军官仰天倒地,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刀锋完全没入胸膛,外面只看到刀柄。
罗邪秀眉一扬,飘身掠下酒楼,刚才她依稀见到一缕刀光,随后那人影就飞入人群消失不见。她也不怕惊世骇俗,直接盘旋飞向屋顶,但放眼望去,夜色中又从何找寻杀手的踪迹。杜郁非皱起眉头,寻常的杀手怎么可能躲过罗邪的眼睛?
罗邪回到他身边,小声道:“那人的杀气凛冽非常,杀过的人绝不少于我。但这种人为何要杀寻常士兵?”
任何时候一旦死人就是大案。杜郁非拿出锦衣卫的腰牌,走到街口维持秩序,等待顺天府的刑部派人来勘察现场。
苏月夜叫卫兵拘押了酒醉的军人,命人将尸体所在的位置围起,此刻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片刻之间围观的人就围得水泄不通。罗邪和杜郁非初步看了一下尸体,一刀贯胸,是致命伤。这一刀干净利落,取的位置非常准。
杜郁非初步问询了参与斗殴的军士,得知死者名叫周云,是三千营的丁字营的百户长,三十七岁。但没人承认那把刀是他们带来的,更没人承认人是自己杀的。
杜郁非还没等到刑部的人,从街口就来了二十多个铁甲武士。为首的是个身形高大、手脚修长的瘦削青年。
那青年武官见到杜郁非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杜大人!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你。”
此人名叫林羿,杜郁非和他相识于“蓝衫鬼”一案的南京冬至祭典,当时林羿是朱高炽的护卫长,而今他在中军都督府任职,是太师张辅的爱将。
尽管这里靠近兵部衙门,但普通的军人街头斗殴怎么会由他出面?杜郁非心里狐疑着,遂上前寒暄,说了一下看到的情况。
林羿皱起眉头,低声道:“如此说,杀人的另有其人?”
杜郁非道:“凶手的行动非常快,我不知他是否一开始就混在纠纷的人群里。”
“杜大人,等我片刻。”林羿深吸口气,沉默着看了一遍案发现场,然后回身对杜郁非道,“杜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杜郁非见对方郑重其事,马上在江东楼找了个雅间。他对苏月夜使了个眼色,苏姐儿立即离开江东楼,而罗邪则紧紧跟在他身后。
林羿见到杜郁非和罗邪这样一个国字脸的男子在一起,而关系又非仆非友,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
杜郁非并不多做解释,他早就叫罗邪不要戴面具,但罗邪越是有外人来就越是戴得来劲,还时不时地换出各种不同的容颜。但不知为何,她最喜欢的还是二人初见面时用的那张面具。
进入雅间,罗邪安静地站于角落,保证四周一切都在掌控中。而林羿的跟班们都被留在了屋外。
“你一定奇怪,为何我会管起街上斗殴这种事。”林羿开门见山道,“事实上,这次的死者周云并不是普通的军官,而是三千营身手最好的几个百户长之一。这是我手上的案子里,第三个死者。”
“第三个?”杜郁非问。
林羿道:“事情发生于三天前,有个千户在鹤鸣楼前跟人械斗被乱刀捅死。由于这个叫万镇梁的千户在军里有不小影响力,所以我请示了张大人,由我亲自调查,而并没让京师刑部管。当时我初步问询,无人承认对万镇梁行凶,于是我只有对参与者严刑拷问。当有人受刑不住招供时,供词虽有疑点,但我以为只要稍微加把劲就能查清事实。”
“既然有人供认,你为何仍觉得有疑点?”杜郁非问。
林羿道:“头一个案子和今天这个很像。那日万镇梁在酒楼吃了晚饭带着手下准备回营地。他只是稍许喝了点酒,也就是二两左右。在门前遇到酒醉的军士闹事,万镇梁前往喝问那几个士兵,结果发生口角,两方厮打起来。最后万镇梁倒于血泊中,参与斗殴的六个士兵全被羁押。”
杜郁非点头道:“确实和今日的事很像。”
“疑点在于,万镇梁很能打,他是经历过靖难的老卒,寻常十多个军士也近不得他身。怎么会死在这种寻常的斗殴中。”林羿低声道,“但遗留在事发地点的短刀确实是杀万镇梁的短刀,和今次不同,凶手杀人后丢了短刀,而不是如今天这样留在死者体内。”
杜郁非笑了笑:“这只能算是你的直觉。”
林羿道:“不错。所以我并没太在意,但昨晚在翠柳居又发生了类似的事,这次是一个叫张东山的军官被杀。”
“张东山很特别?”杜郁非问。
林羿沉声道:“张东山是三千营的百户,一身马上武艺在军里排得上号。”
杜郁非皱眉道:“和今天的死者周云一样?”
“是的。”林羿面色阴沉道,“根据尸检得出的线索,凶手习惯用右手,每次杀人只出一刀,干净利落。由于手法和凶器都很简单,所以并未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若两个案子算是巧合,那加上今天这事,短短几天里,几个武艺出众的军官死于市井中,就绝不会是巧合了。所以我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杜郁非道:“确实如此。”
林羿主动替杜郁非满上酒杯,抱拳道:“杜大人,末将有个不情之请。我林羿自家人知自家事,带兵我马马虎虎有些手段,真要查案子,我及不上半个杜大人,此案能否请你出手相助?!文书方面我会在明日一早交到北镇抚司衙门。”
杜郁非挠了挠头,沉默了片刻道:“不瞒你说,我手边有很多事要做。你的案子我不确定是否要参与。能否容我考虑一晚?你可将案子的卷宗送到我的住所。”
“可以,谢过杜大人。”林羿起身抱拳道。
“此人是个高手。”罗邪看着林羿的背影低声道。
“高到什么程度?”杜郁非笑问。
罗邪道:“他只怕是中军都督府里排名前五的高手,不然中军都督府的人才就太多了。”
“我大明五军营有近二十万人马,他中军至少有五万人,若他能排名前五,那已是真正的万人敌了。”杜郁非笑道,“你是否评价过高?”
“万人敌是以一敌万的意思,不是在一万人中排第一。你不要混淆概念。”罗邪笑道,“你让苏姐儿干啥去了?”
“我猜到林羿会找我帮忙,所以让苏姐儿去做初步调查。”
杜郁非走出酒楼,外面的尸体已经搬走,围观的人群也早已散去,只留下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鹤鸣楼、翠柳居,今天又是河东楼,这些都是当年南京著名的十六楼,凶手总是选择这些地方作案,有什么理由吗?
杜郁非回到住所时,苏月夜尚未回来,院子里袁彬正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练习剑术。
“阿牛!向左出剑,三连击!”罗邪看了一眼,立即叫道。
少年毫不犹豫地照做,攻击路线却被袁彬一剑封死,罗邪又道:“右行走乾步,刺肩头!”
袁彬依旧一剑挡住对方的长剑,冷笑道:“罗牙儿,你以为喊出声的攻击也能赢我?”
罗邪抱着胳臂笑道:“是时候了,地趟身法,扫腿!”
少年蜷缩成一个陀螺,长剑一侧忽然扬出扫堂腿。
袁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飞身斜掠出去才狼狈躲过。
他瞪了一眼罗邪,才对杜郁非道:“杜哥,你们回来早了。河东楼的酒菜不合口味吗?”
“吃到一半遇到点事情。你书院之行还顺利吗?”杜郁非问。
袁彬道:“那边新收的子弟多数都不成器,说来你干吗让我去做教书先生?我又不是那块料。”
“哈。我也这么说!”罗邪笑道。
杜郁非并不回答,而是问少年道:“阿牛,你最近怎么样?”
阿牛名叫俞耕耘,是在“蓝衫鬼”一案被杜郁非领入锦衣卫的乡间少年,在京师已有两年。杜郁非这些年在办案时,常吸收一些有潜质的少年进入锦衣卫书院,阿牛属于其中年龄较大的。
“杜叔,我很好!这个月他们已派我外出历练了。”阿牛恭敬回答。
“那么快吗?”杜郁非微微皱眉。
袁彬道:“书院每年都会挑出类拔萃的孩子提前出去历练,他们既然选了阿牛,就说明他很不错。”
杜郁非摸摸鼻子道:“可这小子才十五岁吧。”
“十五已经不小了,在乡下十五岁已经可以做爹了。”罗邪提了一壶酒出来,笑着拍了下阿牛的脑袋。那小子疼得一咧嘴,但很勤快地给众人准备起酒菜来。阿牛做得一手好菜,颇合杜郁非他们口味。
这时中军都督府的林羿居然连夜拜访,他带来了相关卷宗。内容并不多,只有三十页。袁彬居然和他很熟络的样子,这让杜郁非有些意外。
杜郁非问道:“袁少,你知不知道最近城里有不少军官莫名其妙地死于斗殴?”
袁彬道:“有那么点风声,但没关注。死的好像都是五六品,甚至更低阶的。”
“我们书院里有个学生的爹就死了,是被杀死在城北的一座酒楼,但好像并非斗殴。”阿牛插嘴道。
“他爹叫什么?”林羿眉毛一挑,鹤鸣楼、翠柳居、河东楼都不在北城。
阿牛道:“这事在书院反响很大,死的人叫殷顺成,是左军都督府的一个参将。他儿子叫殷浩然,在书院属于身手特别好的。”
林羿皱眉道:“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案子?”
殷顺成……杜郁非思索着,这下有了第四个死者?那凶手到底杀了多少人?
这时一阵香风吹来,苏月夜回来了。她捧着厚厚两本卷宗,苦笑道:“久等久等,我也没想到随便一查就翻出那么多东西。杜哥,我们这次又遇到难事了。咦?林羿你居然跟到家里来了?”
林羿苦笑抱拳道:“我是真的走投无路。”
“苏姐,你查到了什么?”杜郁非问。
苏月夜道:“林羿手里的案子最多只有三件,但实际上在最近半个月里,京师范围里死于各种蹊跷事件的中下级军官多达十二人。几乎每天都有一个,而且每个死者都要么是久经战阵的老卒,要么就是身手不凡的少壮力量。”
“居然有这么多!”林羿惊道。
“死者间有联系吗?”袁彬问。
苏月夜道:“分属各营各队,不排除他们有些是彼此认识的,但仅从资料看,他们并无直接联系。”
“都是酒后斗殴?现在的军纪那么差?”罗邪笑问。
苏月夜道:“当然不只是酒后斗殴,这些人有的是在外面被店面招牌砸死的,有的是马车撞上路人导致翻车死亡。大约有六人是死于刀剑之下。”
林羿皱眉道:“所以有一半是意外死亡?”
“你觉得是意外?在同一个时间段?”苏月夜反问。
林羿略显尴尬道:“我只希望是意外,要不然就是通天的大事。”
“那你应该有心理准备了,我觉得这就是通天的大事。”苏月夜肃然道。这气势顿时把林羿震住,只有袁彬和杜郁非知道,看上去温柔婉约的苏月夜在指挥手下的锦衣卫暗桩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杜郁非想了想道:“林大人,这事在兵营里有什么影响吗?很多事是捂不住的,流言会走得很快。”
林羿道:“我封锁了消息,即便有流言也不会闹得太大。”
杜郁非敲了敲桌子,问苏月夜道:“我们现在手上有何线索可查?”
苏月夜将死者的档案排了一桌子,万镇梁、张东山、周云、殷顺成的名字赫然在列。她将万镇梁、殷顺成的名字挑出,一同挑出的还有个叫戚勇的人。
“这三个人的年纪最大,都在四十岁以上。都在迁都之前就已入伍,确切地说……”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些人都是汉王旧部。”
“我们军里有那么多汉王旧部?”林羿皱起眉头。
杜郁非笑了笑道:“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年成祖确定先帝为太子时,一手将汉王的部属全都打乱了编入各部。这些人当时被分到无法兴风作浪的位子,但的确是各军各营都有。”
“但这些汉王旧部为什么会死?而且还有很多不是汉王旧部的青壮派为何会死?”林羿问道。
杜郁非面色不变,淡然反问道:“你说呢?”
“这……我要去禀明太师。”林羿霍然起身道。
“你没有证据,你手上只有尸体。像你这么小的官,一旦卷入这种事一定会死得很惨。”苏月夜摇头道。
林羿皱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杜郁非道:“第一,我们收集证据,若能抓到凶手当然好,若不能,则必须证明这些事和朱高煦有关。第二,我们锦衣卫会关注一下乐安,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说近日汉王和忠孝侯有来往的事,毕竟他不知道林羿的嘴巴紧不紧,“但第三件事,是我们可以做的。当然这要你去做。你能否将京畿的人马控制住,所有军官和士兵全留在营地不许外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让意外不再发生。”
林羿道:“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这需要上头那些老大同时点头。一天两天只怕发不下这个命令,因为他们可能并不认为情势会那么严重。”
“那我们就只有第四步了。”杜郁非看着那些死者的名字,慢慢道,“我们把有人杀军官的消息在兵营里传播开,并且将杀人的地点确定在江东楼和鹤鸣楼,这两家酒楼只隔着一条街,方便我们联合布防。军营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爷们,必定前去喝酒寻事。若凶手再次动手,我们就那里合围他。”
“这是守株待兔的办法。”林羿略有迟疑。
“恕我直言,若凶手不再动手,我们不会有丝毫办法。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他再次出手。”苏月夜转而对罗邪道,“罗牙儿,你对杀手的事最为了解。你认为呢?”
罗邪目光凌厉地看着林羿,轻声道:“我不知凶手究竟有何目的,但他显然不会满足于只杀小角色。所以他一定还会出手。至于目标,你既然代表中军都督府盯上了他,也要小心他反过来盯上你。”
林羿笑了笑道:“我只怕他不来。”
杜郁非看了眼正一旁等候自己吩咐的阿牛,向苏月夜询问了几句。
杜郁非的宅院外,一条黑影看着院内的灯火,不久街面上有黑衣人递上一张纸条。他扫了一眼,自语道:“锦衣卫,杜郁非。修罗宗,罗邪?这个组合挺奇怪的嘛。”
贰
接下来的几天,林羿一方面向太师张辅请示是否临时关闭军营,不许闲散士兵外出;另一方面,在禁令下达之前,他和刑部联手在街上布置了大量的耳目,随时等候凶手的下一次出手。
这么等了几天,街面上喝酒的军士并未减少,但并无特别的事发生,那个杀手似乎一下子静默了。
罗邪小声道:“这巡街的事何时是个头啊。”
杜郁非道:“今明两天会有个结果。这个时候,林羿在兵部陪太师张辅讨论兵营的宵禁令。一旦这事定下,杀手就没了在外头杀人的机会。对方做这种事必定消息灵通,今晚一定有事发生。”
罗邪微微点头道:“我给袁彬的礼物,还合用吗?”
“他发回消息表示一切顺利,所以你给他的东西应该合用。”杜郁非笑道,“难为你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出那么精致的玩意儿。”
“因为有些东西若有瑕疵,就会有人死……我看今天也会有事发生,这周围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罗邪看着鹤鸣楼的方向,附近的行人忽然多了许多,尤其是鹤鸣楼前聚集了许多身着常服但脚踩军靴的军人。
“这是要做什么?”杜郁非眉头皱起。
苏月夜去问了一下,回来道:“今天是万镇梁的头七,他的属下和战友来鹤鸣楼前祭奠他。”
“营里没安排祭典?需要到这里?”杜郁非沉着脸道。
“似乎是没有。实话说万镇梁这个级别的官,不是在阵前战死,怎么可能会在军营里给他设灵堂?”苏月夜小声道,“而且我看这事不简单,一定有人在组织。”
杜郁非摇头道:“林羿那家伙,没把自己的活做干净……”
不多时,在鹤鸣楼前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灵堂,可以看出是由一个中年大胡子军官在组织。
苏月夜道:“那个大胡子叫温广,是万镇梁的部下,这次在楼前祭拜就是他组织的。”
罗邪低声道:“戴孝的很多,还有不少人带着家伙,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杜郁非道:“苏姐儿去调些锦衣卫来,这个架势有点奇怪。万镇梁虽有一定的资历,死得也算蹊跷,但并不应引发这样的事端。”
苏月夜快步离去,鹤鸣楼前人越来越多。杜郁非站在鹤鸣楼的楼顶俯瞰街面,罗邪则站在对街的屋檐上。街面上各军各营都有代表前来,仪式简单又隆重。中军都督府派出官员询问后,来找杜郁非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据说这个叫温广的百夫长,承认自己私自聚集了军士有错,一会儿愿意跟杜郁非回北镇抚司领罪。
祭奠仪式持续了一个半时辰逐渐进入尾声,温广带领万镇梁的部属集体上前叩拜灵牌。
“我查过了,温广这个人是个大老粗,但为人义气,所以颇有号召力。他的性格和万镇梁很像,他们这队人马在兵营里交友广博。但他们并不像是会闹事的主。”苏月夜小声汇报道。
杜郁非道:“这人也不像有上乘武艺的样子。”
鹤鸣楼下,温广正请动万镇梁的灵位。当灵位被移到街面上,忽然周围人群里冲出三个灰衣人,各举短刀向温广冲去。
这一突变出乎所有人意料,除了温广外,所有人本能地向后一退,顿时将这个百夫长暴露在敌人面前。温广连中两刀,却仍旧捧着灵牌,这时周围的军士才冲上去保护他。
杜郁非和罗邪同时皱眉,杀手来得尽管突然,但并非几日前他们看到的那个级别。别说三个灰衣人,即便要抓三十个这样的,也不够看。
“兵部的会什么时候结束?”杜郁非忽然问。
苏月夜道:“估计还没结束,林羿说如果宵禁令通过,他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们。”
“我去兵部看一下,这事有点不对劲。”杜郁非飘身掠出酒楼,从屋檐的青瓦上踏过,但并没走多远,面前出现了一个灰袍长髯的老者。
“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此路不通。”老者说话时手指伸缩虚张。
杜郁非居然跟着那手指的张弛一阵恍惚,但他微一调息,手扶剑柄收敛心神。
那老头子趁机扬手攻击,灰蒙蒙的一蓬细沙罩向杜郁非头顶。
“唐门毒砂……”杜郁非脚踏屋檐,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滑行出去,所有的飞沙都落在瓦片上,众多瓦片千疮百孔。
“老杜,快走。这里有我。这老家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罗邪从远端的屋檐飞掠而至,拦在杜郁非和老者之间。
杜郁非立即头也不回奔向兵部衙门。
在兵部进行的例行会议,为了“宵禁令”的事扯了一下午。
除了中军都督府的张辅,另外几位大人对林羿所说的事并不在意。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若有人在外狩猎军官,那么各大营都会派出高手反捕杀。这是锻炼队伍的大好机会,而不应胆小怕事地实行宵禁这种消极的办法。这种说法听上去颇为大气威武,但鉴于这些大员们并不知道敌人有多厉害,所以处理的方法显然颇为草率。
林羿和三千营的千户董药师一起走出兵部,董药师和张东山是好友,他是支持宵禁的,一路上骂骂咧咧,几乎把那几个大佬的祖宗骂了个遍。
黄昏,街上行人不知为何出奇地少,街面上只有泛黄的光影,以及忽然扬起的风声。
林羿抓住董药师的胳臂,小声道:“有敌人。”
街角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屋檐上投映下来,屋檐上一个白袍长发武者微笑注视着二人:“我听说,你二人是如今京师这十万守备军中,最能打的。果然年轻人是越来越没用了。”
林羿眯起眼睛,手掌按在兵器的鹿皮套上,对面这人眉宇间凝结着一层跋扈的寒霜,即便赤手空拳依然给他极大的压力。
“怎么犹豫了?林羿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找我吗?”白袍客笑道。
董药师扬眉道:“这几日就是你在外头寻事?让我拿下你再说话!”
身若铁塔的董药师佩刀出鞘猱身上前,三步就到了屋檐下。董药师并非真的那么鲁莽,他跨出第一步时就已出刀,第二步扫视四周是否有埋伏,第三步开始等待屋檐上的对手变化位置。
白袍客一只脚站在屋檐上,居然四平八稳,他看也不看董药师,而是对林羿道:“不屑二打一?是想等死吗?”
“找死的是你!”董药师大喝一声,佩刀怒劈对方立足的飞檐。他的佩刀比寻常军刀要厚上半寸,长出半尺。刀风狂飙而起,这是破石开碑的一刀!
“你空有蛮力,若在战场上,必死于弓箭之下。”电光火石之中,白袍客慢悠悠地向前跨出一步。
诡异的一幕出现在林羿的面前,白袍客居然站在了董药师的刀背上,那悠闲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移动过。
董药师也怔住,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手腕翻转虎吼一声想要将对方甩下。
白袍客微微摇头,抬手一指将董药师那魁梧的身躯弹出十六七步,而将对方的佩刀依旧踩于脚底,这次他已立足于街市之上。
远端有行人要路过这里却莫名感觉到森严的寒气,随即无人胆敢经过此地。
林羿大步奔去扶董药师,却见对方眉心一点指痕,那指力将董药师的脑袋完全贯穿,仿佛是被弓箭穿透一般。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居然一个照面就命归黄泉。
白袍客望向林羿,用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道:“亮出你的兵器吧。我听说你是那件家伙的当代主人。你配吗?”
林羿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子,从鹿皮套中取出一对四尺长的金色钢鞭,那钢鞭的鞭身是一条披甲的金龙,鞭头为带有龙角的龙首。左手的龙身环绕着火焰,右手的龙身上缠绕着水流。
“水火虬龙棒,你果然是朱能的传人。”白袍客仿佛看到了丢失多年的玩具,眼中射出浓厚的回忆。
林羿突然向前,水火虬龙棒带起凌厉的罡风,十步开外的白袍客衣袂被罡风迫得向后飞扬。白袍客脚步一甩,地上的钢刀立时飞起,直飞林羿的面门。林羿步伐不停,虬龙棒一绞将钢刀磕飞。
白袍客依然位置不变,只是看着对方突到身前,突然伸手抓向棒梢。
林羿只觉一股大力涌向掌心,虬龙棒随时要脱手飞出。他猛一咬牙,按动棒柄的机簧,火棒上的鳞片忽然弹出三枚,一枚射向对方眼睛,一枚打向对方嘴唇,一枚奔向敌人喉咙。
白袍客微微侧身,三枚鳞片全都走空。林羿趁势追击,水棒打在对方衣衫上。但不知为何,这一棒仿佛打在春风里柳叶上,全然不受力。他人反而失去平衡侧跌。白袍客手掌反按在林羿的肩头,林羿顿时飞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
水棒落在了白袍客手中,他上下看了看那兵器,自语道:“斯人已去,对手难寻。”忽然将其丢于一旁,转而抬手点向林羿。
林羿看着对方眼角的皱纹,左眼角有着一枚红痣,不由勃然变色道:“大力金刚指,沾衣十八跌……你是少林弟子?这……白袍……这……这不可能……”一个名字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但他就是不愿承认对方会还活着。
忽然夕阳下划过一道矫若金龙的剑光,剑芒在红霞下蔓延开,扫向白袍客的后背。
白袍客霍然转身,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微笑道:“如此宝剑,难道不该在正面杀敌吗?”
杜郁非手腕一挑,剑若银蛇翩然起舞,连续刺出九剑。剑剑不离对方要害。出剑之时,他犹笑道:“我是锦衣卫,你以为呢?”
白袍客目光收缩,脚踩太极步左右腾挪,十指连弹拨开层层剑气,却发现对方的剑网越来越紧。眼角扫向远端,兵部源源不断地有军士向此地奔来。
“杀不杀他已不重要。”他大袖一挥,潇洒地飞身上房,“杜郁非,我们后会有期!”
杜郁非并不追击,而是望向犹自神情紧张不安的林羿,沉声问道:“他到底是谁?”
林羿深吸几口气,试图稳定情绪道:“一骑破千军……白袍神将,宋睿文。建文帝驾前第一高手……他居然没有死……这不可能!”
杜郁非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人一辈子没受过挫折,一旦受挫是很难挺过去的。
林羿紧急去见太师张辅,禀告宋睿文出现在京师的事。杜郁非回到鹤鸣楼,楼前祭拜万镇梁的人早已散去。先前追砍温广的亡命徒都被抓住,可惜的是他们除了交待出,有一灰袍老者给了他们一人五十两银子外,都不知道背后的具体事情。罗邪甚至发现这几人有迷失心神的迹象,加上之前她和灰衣老者过招时,知道对方会些神鬼之术,这些亡命徒甚至可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忙得足不沾地的罗邪皱眉道:“袁彬那家伙没发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杜郁非道:“暂时没有。”
罗邪眯起眼睛,她知道袁彬被派出去调查另一条线索,已有几天没有归队。但杜郁非显然没有继续谈论的意思,而是低头画起了白袍客和灰袍老者的肖像。
苏月夜一面将死者资料重新排列,一面汇总今日收到的各方消息。杜郁非在一旁三笔两笔,将今日见到的白袍客和灰袍老者的肖像绘出。
“如果白袍客是宋睿文,那灰袍老者是谁?”他问。
“他用的是唐门毒砂,该是出身蜀中唐门,不过我没有印象唐门里谁会离魂术。这老家伙敢对你用毒砂,这事交给我,我来查。”罗邪依然对先前杜郁非遇到的危险耿耿于怀,“这一系列的事如果是宋睿文做的,他杀那么多中低级军官的目的是什么?给建文帝复仇?”
杜郁非摇头道:“若要报仇何用等到今天,关键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煞星为何挑现在复出?”
“他和林羿的师门有仇?”罗邪问。
杜郁非道:“也不算有仇,林羿的师祖朱能将军曾和宋睿文在战场交手互有胜负。”
“确切的说,是朱能将军五战五败,但每次都算是差了一线。”苏月夜笑了笑道。
杜郁非低声道:“当年在夹河之役,击杀我靖难军第一武将张玉的就是宋睿文,张玉就是如今太师张辅大人的父亲。据说那一战的天空,云和雾气都是红色的。”
罗邪道:“我听师父说过张玉,据说是文武双全的人中之龙。没想到是死在这个人手下。”
杜郁非道:“宋睿文参加的最后一次战役是长江保卫战,当时他和朱高煦的部下在水上大战一场。最后不知所终,生死不知。有传言说他逃回了南京和朱允炆一起失踪,也有人说他是被朱高煦杀了。现在看来,他是被朱高煦捉了,而且还投靠了对方才对。”
苏月夜将几份文书摆在桌上:“近期朱高煦和山东一些将领的确来往密切,并且和他南方的旧部东方勉之也有过交流。而东方勉之上个月前往乐安后,至今未回应天府。另外我得到消息,乐安汉王幕府里最近人事变动不小,嫡系的官员全面上位,外头派驻在乐安的人全都被调去无关痛痒的职位。”
杜郁非道:“那朱高煦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苏月夜指了指那些死亡的军官名单:“我搜集的信息还反映,最近在河北山东山西都有中低级军官被杀事件。这些军官死后,我们各军各营也会迎来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先不说是否会有朱高煦的人上位,这些中低级军官是我大明战列真正的基石。少了他们,一旦开战我军战力会大打折扣。”苏月夜将一份文书递给杜郁非道,“我建议,将此事连夜上报给赛哈同大人。这是我拟的报告书。”
“当然要上报,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罗邪问道。
杜郁非将两人的肖像递给苏月夜,吩咐道:“命暗桩在城内通缉二人,发现敌人立即上报,只监控不许动手。你明日联系林羿,告诉他不要独自外出,对方可能还要向他动手的。我现在去找赛哈同大人。”
罗邪看着宋睿文的肖像,微微撇了撇小嘴,嘟囔道:“一骑破千军,不吹牛会死?”
弘德殿内,宣德帝朱瞻基低头看着那份密报,脸上显出一种果然如此、但颇为遗憾的神色。
锦衣卫都指挥使赛哈同怕皇上对密报的可信性有所怀疑,低声道:“苏月夜上报的信息,我已派人核查。从两日内各地送上的消息看,朱高煦的确和山东的部分将领有来往,而东方勉之也确实没有离开乐安城。”
朱瞻基看了眼边上的新任东厂督主金英,问道:“你怎么看?”
金英道:“陛下恕臣直言,朱高煦向来心存反意,而陛下……新登大宝,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
“太师以为呢?这几日城里部分士卒被杀的事,是否和朱高煦能联系到一起?”朱瞻基问一旁沉默不语,执掌中军都督府的太师张辅。
张辅须发斑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低声道:“朱高煦的确久有反意,南方东方勉之颇有财力,然在应天府也不涉及兵权。且近年我和东方勉之有过些交往,他早已没有当年的豪情,跟着人谋反当无可能。至于城里发生的那些事,老臣的人也在查。事情涉及宋睿文。但宋睿文和朱高煦原本并无往来。”
“若你是朱高煦,又当如何?”朱瞻基笑问。
张辅道:“他频繁联系山东的武臣,可能是想先取山东。他当年的旧部不仅是四散各地,大多数人更是垂垂老矣。人老了,若非真有所求,多是图个安逸。断无跟随他造反的道理。但是……东方家财力雄厚,是他必须争取的对象。而只要东方勉之不答应他,那东方家也该是陛下用心嘉奖的臣子。另外……臣以为若朱高煦真要造反,必会派人到京师游说,能拉拢一批墙头草是一批。而不是胡乱杀人。”
“有这种风声吗?”朱瞻基问金英。
金英摇头道:“没有,或许他还未行动。但杀人这种事,或许他是想先拉旧部。杜郁非他们递上的文书我也看了,部分死者是朱高煦的旧部。但诚如张辅大人所言,那么多年了,许多旧部早已没了野心,多数都不会选择跟他造反。所以他杀了那些不愿意跟他的人,试图立威。”
张辅道:“臣以为,仅仅联络山东等地的武臣就可定他谋逆之罪,朱高煦早有反意,陛下大可先发制人,发兵征讨。此人觊觎皇位久矣,留之后患无穷。”
朱瞻基眯起眼睛看着宫殿的天顶,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打仗……死人太多了。这天下才太平了几年,在朕手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战。”
“只是……”张辅皱起浓眉。
朱瞻基笑道:“有没有可防其叛乱,但不打仗的办法?”
众人皆沉默不语,最后赛哈同小声道:“臣下以为,可派人去乐安府做两件事。第一,先弄清对方是否真的造反,并窃取对方的谋反计划,了解到底涉及哪些武臣。第二,派高手格杀其幕府核心人物,并派人训诫朱高煦。这两步若做得好,或许……不用动兵戈。”
“朱高煦是什么人?会听人训诫?”张辅摇头道。
朱瞻基想了想,低声道:“锦衣卫的点子不错,既然如此,就由你们和东厂联手去办这事。”张辅还想说些什么,朱瞻基笑道,“即便要打仗我们也是要做准备的,在此之前就看厂卫的如何?至于平叛的人马,自然是由太师去筹备。”
“是。”张辅恭敬回答。
“乐安的事让小杜去吧。听说他和东方家有过往来,他又向来能干。另外……”朱瞻基手指轻轻敲了敲龙椅,又对赛哈同道,“朕会派几个人一并去山东历练。”
“历练?”赛哈同一愣。
“朝里最近有几个年轻人不错,比如有个叫于谦的,你知道吗?”朱瞻基笑问众人。
东厂和锦衣卫都皱起眉头,唯有张辅道:“永乐十九年的进士,于谦。办事明达、性格宏毅。”
朱瞻基道:“就是他了。东厂和锦衣卫负责去乐安办事,但所有情报都要汇总到他手里,知道了吗?”
金英和赛哈同不敢怠慢,躬身领旨。
张辅忽然道:“杜郁非正在处理宋睿文的案子,只要宋睿文仍在京师,他只怕没那么容易走得开。”
“朕也曾听说过宋睿文的厉害,若他能为朕效力,可以既往不咎。”朱瞻基问赛哈同,“小杜在你手里一定被压了不少活,能说走就走吗?”
赛哈同恭敬道:“留在京城对付宋睿文是守,去乐安则是转守为攻。我想杜郁非一定会处理好的。”
叁
接到去乐安的任务后,虽然赛哈同告知杜郁非皇上的期许,但老杜就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尽管杜郁非在泉州做巡尉时被称为冷血神捕,但其实他并不爱杀人。这次的任务,需要他作为刺客击杀敌方阵营的领军人物,先不去说执行的难度,对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他实在没有半点杀意。
苏月夜了解他的心思,微笑道:“这任务其实最适合罗邪,而不适合你。”
“那丫头……”杜郁非摸摸鼻子,点头道,“一定隔着几里地就能闻到这股血腥味了。”
赛哈同看着二人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但仍不忘叮嘱道:“这次东厂的人也会去乐安,我们的战果不能比他们少。自古以来军功第一,若被他们比下去,东厂就又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所以凡是参与谋反的家伙,都得死吗?”苏月夜皱眉问。
“皇上为人仁慈,并没有说这个意思。然而我们锦衣卫要为上分忧,本就是做脏活累活的。”赛哈同看了眼杜郁非,忽然话锋一转道,“毕竟是你在第一线负责,这个度可以自己把握。”
杜郁非问道:“这次的上线官阶不高,名叫于谦,是什么来头?”
“此人在朝里并无根基,即便圣上要用此人,也无法马上提拔。你放心干活,一切据实禀报便是。”赛哈同并不担心于谦,而是皱着眉头问道,“你准备怎么解决宋睿文?”
杜郁非道:“我们这几天对京师的外来人做了筛选,各个城门各个客栈的可疑人员都了然于心。尽管我们对宋睿文的下一步行动,依旧难以判断,但是掌握了不少线索。山东都指挥靳荣的部下,大约二十人在最近十天里陆续抵达京师。”
“你这消息若早点给我,今天在弘德殿,圣上说不定就准了直接派兵了。”赛哈同皱眉道。
杜郁非道:“我们观察到的依然是冰山一角,朱高煦若真的要在京师有大动作,一定会派亲信来此。而不会全是外人的队伍。”
赛哈同问道:“你准备怎么做?一旦你去了乐安,放任宋睿文在京师终是祸患。”
杜郁非苦笑道:“我也希望自己有分身术。”
苏月夜道:“或许我们在乐安把事情闹大,他就会被调回去了。”
“没那么简单。”杜郁非摇头,“不过我会把袁彬留下对付他。”
赛哈同略微皱眉,但并没有说话。
这时外头有人紧急飞奔进来道:“我们在醉仙楼发现了和宋睿文极为相似的人。”
杜郁非立即起身告辞,赛哈同看着他的背影,苦笑道:“杜郁非,你或许不知道,宋睿文绝对是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
杜郁非来到醉仙楼,一路上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何宋睿文对当年应天府的十六酒楼有那么大的兴趣,每次行动都要挑在这些地方。
罗邪已在酒楼外待命,根据暗桩的汇报,那白袍人在酒楼三楼的平台喝酒,似乎是在等人。而在不久前,有锦衣卫来报,说在京郊的军牢发生了暴乱。尽管不知那边是否和宋睿文有关,苏月夜已经第一时间赶往军牢。
杜郁非和罗邪登上三楼的平台,远远就看到那个凛冽洒脱的白袍身影,目光更落在对方手边那个黑色的狭长包裹上,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白衣人也转过身望向他们,脸上露出异色道:“老杜,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此人的确一身白衣,长发披肩、身形高大,但这个白衣人不是宋睿文,而是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被整个白道视为洪水猛兽的刀君梦星辰。
“你居然和宋睿文长得有三分相像……这真是奇了。”罗邪落座后,微笑道。
“宋睿文是谁?”梦星辰莫名其妙道。
“这几日京师里的头号通缉犯,朱允炆的旧部,最近可能正为朱高煦所用。”杜郁非看着梦星辰,然后加了一句,“听说你老丈人在乐安?”
梦星辰苦笑了一下道:“锦衣卫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他若是失陷在乐安,你到京城来能做什么?”杜郁非问道。
“找你。”梦星辰很干脆地回答。
杜郁非并不接话茬,梦星辰摸了摸下巴,苦笑道,“清冉的爹在乐安被朱高煦扣下了。朱高煦放出话,让东方家的老二,也就是东方若风将家族的财源都交给乐安。东方家并不想造反,但又不敢直接找朝廷,所以就希望我能出手相助。我去乐安大杀一场当然没问题,可是要在朱高煦的老巢找人,那几乎不可能完成。所以我来京师找你。”
“但你没有马上来找我。你今天在醉仙楼做什么?”杜郁非问。
梦星辰道:“东方若风和我相约来到京师,他约我在此见面。但他还没来,我已等了他有半个时辰。”
“东方若风……”杜郁非心里一动,将灰衣老者的肖像放到梦星辰面前,“是不是他?”
“有点像,但衣着上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穿着。他在我面前一直是贵族做派。”梦星辰刀锋般的浓眉微微扬起,“怎么?他有问题?”
“他会武功?你对他有多少了解?”罗邪拍了下杜郁非,赞他脑子转得快。
梦星辰道:“他是清冉的叔叔,三十岁前一直在外面闯江湖,他的武功一部分来自东方家的家学,一部分来自他们家的护院,所以武艺颇为繁杂。不过真遇到顶尖高手,就没什么优势。他是我和东方家的主要联系人,这几天清冉一直和他在一起。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杜郁非道:“此人是朱高煦的人,想必朱高煦之所以敢抓住东方勉之,就是因为他已实际控制了东方家的二号人物。你和清冉有多少天没有联系了?”
“已有两日。原本她也应该来醉仙楼。”梦星辰霍然起身道,“这家伙居然敢骗我。”
罗邪拦住他道:“他是清冉的叔叔,若非万不得已,应该不会对清冉下杀手。”
杜郁非则道:“你不要着急,我们分析清楚再做计较。我们先去京城的军牢,边走边说。”
“军牢?”梦星辰皱眉道。
杜郁非道:“我有理由相信,他们约你在此,只是为了吸引官府的注意力。而实际目标是军牢里的人。”
宋睿文坐在醉仙楼对面的小酒馆里,出神地看着面前这座和南京老店格局一模一样的酒楼,脑海中旧时的记忆不断涌现。
他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战前,就是在这里与麾下众将喝的壮行酒,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梦幻般的女子。很多人都不明白,宋睿文为何要把一个个行动地都选在酒楼的边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将行动的地方设在这金陵十六楼,使得他每次行动前,都能沉浸于美好而纠结的过去……那是一种别样的醉意。
当杜郁非、梦星辰离开醉仙楼,宋睿文看着梦星辰的背影,微微握起拳头,这就是那个屠少林扫武当的人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浓厚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在太平盛世里几乎不可能出现。
“果然不太一样。”他自语道。
这时一身灰衣的东方若风出现在他近前,小声道:“军牢的事办妥。已将那些个老卒送离京城。只是那些人看起来都已不堪大用。”
“那些家伙各个都至少坐了二十年牢,换谁会没有事?反正这些人只会打仗,其他的不会。”宋睿文笑道。
东方若风苦笑道:“说得也是,二十年前和现在,世道改变再多,但打仗的法子还是老样子。”
宋睿文道:“所以怎么让这些家伙重振雄风的事,让王斌去头疼吧。”
“你什么时候对梦星辰动手?他此时应该知道我有问题了。”东方若风摸摸额头,“那个魔头发起疯来,我可不想惹他。”
宋睿文道:“到时候我会跟你说。”
“你是担心什么吗?放心,他的女人在我手里。”东方若风笑道。
宋睿文皱眉道:“她好歹是你侄女,你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东方若风有些好笑地扫了对方一眼:“她可能是那个魔头唯一的弱点。你居然不想利用?”
宋睿文略带鄙视地扫了对方一眼,举步离开了酒肆。东方若风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过去。
宋睿文看着天空,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家伙是需要去正面击败的,但又有多少人能懂?张玉、朱能,若你们还活着,或许这天下也会不同吧。
杜郁非和梦星辰他们来到军牢时,苏月夜正派人清点损失。
军牢这边死了三个守卫,丢失了五个囚徒。这五个人从迁都到此时,就被关在军牢。即便经过两次新皇登基,也没有被特赦出去。但由于被关得实在太久,实际关押的强度就下降了不少。敌人仅仅突破了两道牢门三道高墙,就将他们带了出去。
杜郁非翻看了越狱犯人的资料,初步看是一批很擅长带兵的老人,但卷宗被毁去了不少,所以很难确定到底被带走了什么人。他看了眼罗邪,发现对方脸上已有焦躁之色,低声道:“我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敌暗我明,你我无须急躁。”
罗邪道:“我们完全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这种感觉很不好。”
“或许原来是这样,但他们不该把梦星辰拉进来。现在我们对宋睿文和东方若风的了解,已超出他们的估计。”杜郁非笑了笑,“走,我们回北镇抚司衙门。”
罗邪看了梦星辰一眼,发现那个原本该最为焦急的人,居然很心平气和地立于屋外空地,隐约觉得梦星辰和泰山的时候有所不同。
大约一个时辰后,众人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别院坐定。
苏月夜做了面人名墙,将最近的事件和各个人名联系到一起。而与会者不分品阶围坐一圈,除了杜郁非、苏月夜,还有中军都督府的林羿、锦衣卫的头号人物赛哈同,以及一个二十来岁,相貌朴实、目光炯炯的青年。罗邪和梦星辰各自坐在角落。在会议开始前大名俞耕耘的阿牛怯生生地坐在罗邪身边。
赛哈同起身道:“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于谦大人,今后所有针对朱高煦的行动,于大人都会参与。”
于谦对众人抱拳见礼,并没有多说什么。赛哈同一抬手,示意杜郁非可以开始了。
杜郁非起身先简述了近来京师发生的这些命案,以及与宋睿文有关的一系列事。随后他走到人名墙前,指着那一长串的名字道:“我其实并不很担心宋睿文,他武艺再高,也无法独闯大内。只要他动不了我们圣上,在外闹事我们随时可以调动人马围剿。我头疼的是如何将他们这些来京师作乱的乱党一网打尽。所以这几天,我努力搜集这些乱党的蛛丝马迹。搜集线索需要时间,拼构线索更要时间。而今天梦星辰给我们带来了乱党最重要的一块拼图,东方家的东方若风。”他点了点苏月夜。
苏月夜翻开卷宗道:“东方若风,金陵东方家的二号人物,五十岁。和其兄东方勉之一样是汉王朱高煦旧部。曾官拜苏州都指挥使,永乐四年随大将朱能南征,后来不知为何退伍,回到金陵主持东方家的产业。有人说因为他作为朱高煦党羽过于忠诚,所以被成祖皇帝弃而不用。其身兼数家所长,唐门、武当、崆峒的武艺都有涉猎,还擅长离魂术。东方家在京师的产业一共九处,东方若风另有私产五处,都已在我们的控制下。今日他们袭击了京郊军牢,带走了五个死囚。若他们不走朱高煦的产业,也不走山东都指挥靳荣的产业,那就只能走他的私产。”
苏月夜将墙上一个名字圈出,“远峰镖局,最适合做这个,而且今夜就有一镖生意出京。”
赛哈同问道:“东方若风躲在哪里有头绪吗?我们一旦拦下远峰镖局,他们一定会全盘转入地下。那时候就不好抓了。”
苏月夜笑了笑,叫道:“俞耕耘。你来说。”
阿牛红着脸从角落站起,期期艾艾居然紧张得说不出话。
杜郁非笑道:“你已在东方若风身边卧底一月,人在虎穴来去自如,在自己地盘说个话反而怕了?”
阿牛挠了挠头,深吸口气,抱拳道:“各位大人,小人俞耕耘,永乐二十二年北镇抚司书院的学生。一个月前,北镇抚司发现有一批江南的商铺同时换了老板,替换了大批伙计,所以让我们院生前去调查原因。这本是一件小案子。我作为院生代表参与了行动。我的背景身份是丰泽居小老板的侄儿,在那家店充当一等杂役。”
“丰泽居是重泽楼对街的一家老客栈,在大市街附近。一等杂役负责什么?”赛哈同问道。
阿牛道:“负责接待贵宾日常起居,以及清理贵宾的房间。”
“你会武艺,这是藏不住的,他们没起疑心?”林羿问。
阿牛道:“我作为丰泽居小老板的远亲,学过一些武艺。而他们新招的仆从,都懂一些武。这也是书院敢叫我们这几个学生去的原因。但我们去了三人,十天之后,只留下了我一个。”
“留你下来的原因是?”赛哈同问。
阿牛道:“我是应天府人……会说那里的方言,而且会炒几个南方菜,很适合伺候东方若风。不过,最初我们都不知道那人是东方若风。”
杜郁非道:“我北镇抚司衙门最初布置的行动,并非针对东方若风,更不是针对朱高煦和宋睿文。也正因此,误打误撞反而避开了对方的审查。某种程度说,我们下面的日常差事做得很好,京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放过。你继续说吧。”
阿牛点头道:“我是应天府人,所以东方若风来了第一天就对我很满意。我当时的任务是调查丰泽居新接手的幕后老板身份,以及接手目的。大约在十天前,丰泽居来了一批山东的客人,约有十人,而且都带着兵器。我将此事上报了书院。”
苏月夜道:“我们由此发现这批山东人是靳荣的部下,而且在其他客栈还有第二批人,另一个客栈在城北的王家老店。由于当时我们已经接触到朱高煦可能谋反的情报,因此杜郁非大人命我接手了这项任务,并让俞耕耘继续潜伏。”
杜郁非道:“也正是在那时候,我派袁彬潜伏入了王家老店,后来他用其中一个山东军士的身份参与了东方若风的行动。”
“大约在四天前,我打听到敌人最近可能会有特别行动,是针对某处大牢的犯人。”阿牛此时说话已不再怯场,而是侃侃而谈,“但以我的卧底身份,无法调查到具体地点和任务。我只知道东方若风对外自称方风,是今天梦星辰告诉我们东方家卷入这次事件后,我们才进一步确认方风就是东方若风。”
苏月夜道:“袁彬直接参与了本次劫牢的行动,并在现场留下了追踪线索。加上近日我们对东方若风的了解,可以说抓捕这批人的时机即将到来。”
“但你并未见过宋睿文,所以只是对东方若风有所了解,而没有宋睿文的线索。宋睿文也并不住在丰泽居。对不对?”一直没有说话的于谦忽然问阿牛。
阿牛点头道:“确实如此。”
于谦道:“那么,除非袁彬接下来的卧底行动能接触到宋睿文。否则东方若风和宋睿文,我们是不可能一次抓捕的。若我没有料错,宋睿文和东方若风是故意分开行动,他们任何一人落网,都不影响另一人的行动。”
杜郁非道:“于大人的意思是?”
于谦道:“对方如此行事,我们就不能再打着等二人同时落网的想法,能抓一个是一个。”
阿牛犹豫了一下,打断了众人的交流道:“小人还有一条情报没有说,小人在来北镇抚司之前,看到东方若风见了个特别的人,我将此人的容貌已经画下。小人以为,他们谈论的可能是东方若风下一步的行动。”
杜郁非接过阿牛画的肖像,微微皱眉,将画像传递给在座的其他人。梦星辰看着画像道:“我之前去过乐安城朱高煦的府邸,此人是朱高煦的亲信枚青。”
“若是他,则说明他们即将会有更大的行动。”赛哈同望向阿牛,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而后,众人开始讨论接下来各部衙门如何协调追踪敌人,而对远峰镖局的布控被第一时间布置下去。就这么讨论了一个时辰,忽然有锦衣卫送来密报,苏月夜看罢秀眉一扬,回身道:“乐安的御史来报,朱高煦已公然谋反。”
肆
袁彬从睡梦中被叫醒,带头人吩咐立即转移。他就只能裹起衣服,洗了把扬水脸,急匆匆地到院里集合。这是他潜入王家老店的第五天,也就是说从江东楼的案件发生,使得他们认为阿牛执行的任务可能和朱高煦有关后,袁彬就第一时间隐藏入了王家老店。
他最初的身份是王家老店的厨房杂役。在观察了两天后,他发现这些人大多来自山东各地的兵营,彼此之间并不了解。而所有人的名字都是代号,许甲、张乙、杨丙、王丁、钱戊……
在监视这批人的同时,袁彬大约了解其中几人的背景,武艺最高强的是叫“许甲”的人,但到底有多厉害要动过手后才知道。
袁彬将几张画像送到北镇抚司,苏月夜替他选了个适合的身份,罗邪帮他做了张面具。两天前,他将“王丁”带出客栈关入大牢,审讯了半个时辰后,自己堂而皇之地用对方的身份潜伏进敌方队伍。当他第一步踏入客栈,就迎面遇到“许甲”,而对方看也没多看他一眼……这让袁彬对罗邪的面具顿时信心大增。
袁彬蛰伏数日,只见过一次东方若风,当然他只看出此人是头领,而不知其真实身份。
他第一个任务是跟随同伴前往军牢劫狱,他们一行九人,带头的是“许甲”。行动所有步骤都经过精心计算,所以从靠近大牢到完成任务,只用了一刻钟。袁彬无法在众目睽睽下留下线索,好在任务完成后,所在的小队回到了客栈休息,因此他有时间将消息在客栈传递出去。
今晚此次集合似乎是对方临时决定,所有人被配发了城防军的甲胄和兵器,但在左臂系上了一根红布条。当他们走上街市,远远看去似乎是一次正常的夜巡。但像袁彬这样的差人自然了解,平日里守城的军士是不会到大街上巡逻的,巡街是府衙的事。他们这样走在街道上,只能盼望不会遇到管闲事的官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甲”并没告诉他们目标是哪里,从行进路线看,袁彬觉得他们是在前往中军都督府。该如何把消息放出去?袁彬走在队伍最后,琢磨了一路都没等到机会,但队伍很快经过了中军都督府……什么都没发生。
这到底要去哪里?队伍又拐过了一处街口,袁彬心里一动,难道是去太师张辅的府邸?他迅速投出一枚袖箭,袖箭落在中军都督府的侧门台阶前。队伍里没人发现他做了什么,袁彬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开始担心没人发现自己发出的那枚消息。中军都督府每一刻钟都会有一队军士巡逻周边,若那些巡逻卫兵没有偷懒,会看到那枚镂有“锦衣卫”印记的箭头,但若是偷懒了……
袁彬面孔紧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又过了一个街口,太师府就在眼前。漆黑的夜色中周围有更多人集结过来,大约有三十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这些人隐藏在街巷中,安静地等候指令。袁彬发现许甲也很紧张,所有人都很紧张,所以他的紧张情绪并不显得碍眼。
不多时他看到一文士模样的人来到太师府的偏门,里面有人出来接他。当这个人进入太师府,“许甲”招了招手,示意袁彬和“钱戊”一左一右上墙放哨。袁彬面无表情地飞身上墙,他发现其他人的位置比自己更靠近太师府。而另一队的人则是直接潜入了府内,过了一会儿第三队人从另一边摸入太师府,只有他这队人在外把风。
原以为对方要突袭太师张辅,如今则要重新猜测对方的目的,这是谈判吗?若是谈判带那么多人来做什么?是谈不成功就杀人吗?张辅早年就随父张玉参与靖难之役,是大明的肱骨之臣,如今位在太师统领中军。尽管听说他年轻时和朱高煦的交情相当不错,但这样的大官会听朱高煦的劝降吗?
袁彬深吸口气,这绝无可能,所以撕破脸是早晚的事。袁彬扶着佩剑,悄悄掏出一个火折子,冷静地注视着院内的“同伴”,他们一旦行动就是自己出击之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更夫打更的声音,袁彬忽然没来由地心头一悚,前面高墙上人影闪动。是向前的人影……袁彬当机立断,将火折子点起,丢在身后的树丛里。
距离他最近的“钱戊”,愣了一下,低声叫道:“你做什么?”
袁彬哪里理他,用前所未有的速度,穿过街道突入太师府。这一举动立即惊动了“许甲”,那山东大汉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紧追着袁彬也冲了进去。太师府内此时乱作一片,宅院内的家丁护院刚走出屋子就被击杀。先期潜入太师府的两队人一队护送前来谈判的使者枚青后撤,另一队刺客全力攻打张辅的书房。张辅带着十来个护卫,占据书房抵抗外敌。
袁彬疾步迎向从院里退出来的枚青。枚青身前的护卫看到袁彬穿着一样的服饰,尤其是手臂绑着红布条,丝毫没有防备。
袁彬忽然拔剑,刺翻最前方的两人。那些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但这些所谓的精锐战士全都不是袁彬的对手。袁彬知道背后还有敌人,所以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当“许甲”追到他近前时,袁彬受了三道剑创,但护卫枚青的小队全被刺翻在地。
“你到底是谁?”许甲喝问道。
袁彬微笑道:“锦衣卫。”
许甲眉头锁起,亮起长刀猛扑上前。袁彬将枚青朝前一推,迫得对方投鼠忌器地收刀,他却一剑挑开枚青的脚跟,使其失去行动力,随后剑锋直指许甲的面门。
二人周旋了有十余招,袁彬听院外街道有马蹄声传来,沉声说:“我的援军到了。”
许甲心神大乱,袁彬剑锋一偏突然划开对方的左肋,直接把许甲挑起。
来的方向已有火光闪耀,袁彬看了眼趴在地上颤抖的枚青,一掌将对方劈晕丢入草丛,转身奔向张辅的书房。
攻打书房的刺客身手远好于外面把风的小队,袁彬到时,对方已攻破了书房大门。
袁彬大喝一声:“大明锦衣卫在此,佞臣乱我社稷者,必诛之!”
那些刺客大吃一惊,纷纷回首冲向袁彬,为首一人灰袍长袖,两鬓霜白,正是东方若风。老头子冷笑道:“乱社稷者?最擅长这种事的难道不是朱棣吗?所谓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宁有种乎?”
“说兵强马壮何时能轮到朱高煦?”袁彬反问一句,挺剑向前连续刺翻三个刺客,当他冲到东方若风近前,突然发现对方眼眸在月色下闪出诡异的华彩。
袁彬仿佛身处一片血海,绝望而寒冷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周围到处都是尸体。这是……这怎么会是我的第一次任务?袁彬猛然后退,堪堪躲过东方若风夺命的一抓。东方若风没料到他那么快就清醒,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洒出一把钢针封锁他的退路。袁彬剑锋舞动,钢针尚未近身就全被击落。但紧跟着又有数点寒芒射到,东方若风的身上居然有数不清的暗器,那些暗器在夜色里从各个方向飞向袁彬。
哪一枚暗器有毒,哪一枚没有?承受哪一枚可以继续战斗,哪一枚见血封喉?
袁彬突然长身而起,长剑发出狂野的剑鸣,迎面而来的所有暗器都被剑气击飞,他只一步就到了东方若风的近前。东方若风骇然变色,原本掌控的战局竟完全失控!袁彬长剑刺入对方心口,东方若风眼中写满恐惧……
袁彬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无数恐惧无依的眼神,先前那一片血海再次包围了他,神情一阵恍惚。
东方若风立即后退,胸口虽然划过一道剑痕,但并不影响他的速度。但他并没走多远,身前就出现了一道黑影。
梦星辰站在树梢上,面目冰冷地看着他道:“清冉在哪里?”
东方若风面色惨白,拔腿就走。
梦星辰一刀拦在他身前,将其左臂剁下,喝问道:“清冉在哪?我不问第三遍。”
东方若风失声惨呼,梦星辰眼眶收缩,铁刀再次举起。
忽然从院墙那边闪过一道白影,杀气无声无息地袭向梦星辰的后脑。梦星辰刀锋拦向白影。那白影却在半路一折,转而扫向东方若风。东方若风毫无还手之力,被一下砸碎头颅。梦星辰脸色不变,望定面前的白衣人,长发披肩,眼角皱纹有若刀刻,手里提着一对暗青色的铁锏。
“宋睿文?”梦星辰问。
“梦星辰?”宋睿文笑道。
梦星辰铁刀向前一探,四周的夜风为之聚拢,天上星辰的光芒瞬间汇集在刀锋上。宋睿文眼中战意涌动,双锏一前一后呼啸卷起。刀锏一碰,当!一声巨响!两人立足之处爆发出磅礴的气浪,数棵大树的树干都震裂开。宋睿文一锏接下铁刀,第二锏砸向梦星辰的胸膛。梦星辰身形转动,刀锋极为灵动地回护胸前,反迎向对方的手腕。
宋睿文大喝一声,锏做剑用,顶在铁刀的刀背上。这次碰撞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向后退出两步。
梦星辰扬眉二次出刀,刀锋骤然亮起半尺青虹,宋睿文被那直迫而来的杀意逼退了一步,铁锏一合牢牢锁住刀锋。铁刀传来的力量怪异无比,宋睿文眉头微皱,脚踩八卦,一股绵柔之力缠上刀锋。梦星辰刀柄一转险些脱手。这是什么?他为之一怔。
宋睿文面容古井不波,两把铁锏化作两道光环,加上他的步伐,居然组成三个圆。每一个都无懈可击,每一个都杀意十足。
梦星辰被他连续迫退了六七步,这是太极剑化出的功夫?他突然停步咬牙出刀!人刀化而为一,以雷霆万钧之势斩向对方,一刀破三式!当当当!两人虎口同时开裂,但梦星辰的铁刀不停,直接劈向宋睿文的胸膛。宋睿文长啸一声,凌空跃起,看似后退却双手一合,两把铁锏合为一条铁棍,在避开铁刀的同时,凌空一棍砸下。
棍影简单棍势癫狂!倾力一击无双无对!
少林疯魔杖法……梦星辰眼望棍梢,双手握刀,铁刀向天硬撼一击。
嘭!梦星辰小腿陷没地面半尺,一阵气血翻腾,刀锋上青虹被一棍震散。而宋睿文感觉胸口一阵绞痛,双臂有一瞬间失去知觉,似乎伤了经脉。他人在半空猛吸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盘旋而起,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黑暗遁走。
梦星辰自语道:“武当梯云纵……这家伙居然身兼两家之长。且每一项绝技都已修至化境,世上居然有这等高手。”
他艰难地从土里迈出一步,看到不远处杜郁非已经出现在树梢。对方是觉得寡不敌众才走的吗?
侵入太师府的敌人已被杜郁非和林羿肃清。袁彬亲手将枚青送到太师张辅面前,若无他在此,张辅怕是凶多吉少。罗邪和苏月夜一同去城外拦截远峰镖局的队伍,所以没有赶到此地。杜郁非将袁彬留在中军都督府的袖箭交还给他,袁彬看着上头“锦、袁”二字,轻轻呼了口气。
“林羿告知中军的卫兵,这几日要打起精神,所以他们一看到这枚东西就向上禀告。我们算是第一时间就向这边集结吧。”杜郁非拍了拍袁彬的肩膀,“但若没有你放的那把火,恐怕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太师府。此次你是首功!”
梦星辰走过来问道:“你明明已制住了东方若风,为何又被他跑了?”
袁彬苦笑道:“我也不明白,只是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都是一些不想记起的往事,走神了一下。若他不是选择逃走,而是选择反击,只怕此刻我也不能站在这里。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为了对付朱高煦的人来京城的。”杜郁非对梦星辰道,“你怎么样?东方若风死了……要查清冉的下落会有点麻烦。”
“的确麻烦,但我相信清冉不会有事。”梦星辰对袁彬道,“杀人的心魔每个人都有,只要问心无愧就别太过纠结。”
林羿走过来道:“我们这次抓到那么多活口,定有人知道你女人的下落。另外,梦星辰,我不管你是不是武人说的大魔头,在我眼里你是我中军十万将士的恩人。”
梦星辰皱眉道:“你难道不该谢袁彬吗?谢我做甚?”
杜郁非笑道:“袁彬是职责所在,而刚才若非你先到一步,谁能对付得了宋睿文?”
他们正说着,远处赛哈同对这边招了招手,杜郁非立即小跑过去。赛哈同又对袁彬招了下手。
林羿犹自对梦星辰道:“若有人在京师找你麻烦,就是和我们中军都督府作对。”
杜郁非等人在张辅的书房开起了临时会议,书房里依然有着刺鼻的血腥味。
太师张辅率先道:“今日早朝,我会在金殿奏本弹劾朱高煦。有枚青和乐安御史的奏折在手,圣上定会发诏讨伐此贼。但在大军讨伐之前,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是谁领兵讨伐,粮草配给,如何进兵都要筹划。杜郁非,圣上之前命你去乐安,那个命令仍然是有效的。在我们大军去乐安前,你必须对朱高煦的幕府进行最大打击。”
杜郁非躬身道:“属下明白。”
赛哈同道:“但是京师里仍然不能放松。我们这次没能抓到宋睿文,他始终是一大威胁。”
于谦问道:“杜郁非,接下来的行动,你心中可有谋划?”
杜郁非道:“我们今次抓获了不少宋睿文的党羽,我们要从他们口中得到尽可能多的消息。若仍不能得到宋睿文的行踪,那我提议让袁彬留在京城继续负责追踪宋睿文,由我去乐安。”
张辅看着袁彬道:“对付宋睿文,事关社稷安危,你能担此重任吗?”
袁彬毫不犹豫,躬身道:“袁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郁非道:“我会请刀君梦星辰在京城帮他,袁彬此前卧底于敌方,我们京师没人比他更了解宋贼的动向。”
张辅道:“我也相信袁彬可以做好。如此,我们就各自为社稷出力。杜郁非你们审完枚青,就交给我吧。”
“是的,大人。”杜郁非点头应允。
伍
在许多人眼中,宣德元年的八月,或许不是朱高煦那叱咤风云的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却一定是他生命里最后一个大舞台。
只是,朱高煦是否真的如此想?
王斌灰头土脸地走出朱高煦的书房,这是十天里第三次被责骂。自从决意起兵,汉王朱高煦的情绪就变得喜怒无常。
十日前,朱高煦命王斌去劝说在家丁忧的四川监察御史李浚相助造反,结果李浚连夜返京告密。王斌由于办事不利,被杖责三十。当日受牵连被杖责的共有二十三人,当场打死了七个。
三日前,不知为何乐安城派出的探马再也探不出任何大明王师的动向,而青州、沧州等地原本联系妥当的军马纷纷反悔,不参与朱高煦的造反。王斌是山东兵马的主要联络人,又一次被汉王召见,劈头盖脸地责骂了一顿,降官一级。
今日,王斌在京城的耳目终于发回消息,说宣德帝朱瞻基决意御驾亲征。王斌连夜禀告朱高煦,希望其能立即率领大军去取济南,因为乐安城小不利大战,取了济南才能坐拥雄关力拒王师,一旦错过时机,将无以为拒。朱高煦却告诉他,正在考虑投降,放弃起兵……
投降?开什么玩笑……数万将士一起背负叛贼的骂名,如今一战未打,他就要投降?这还是当年那个横刀立马荡平南军,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汉王吗?
王斌面色铁青据理力争,而朱高煦情绪波动非常大,先是对其大声呵斥,后又好言安抚,表示定会和朱瞻基决一雌雄。
他到底是什么想法?王斌皱着眉头,心神不定地走出书房,看着朦胧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
“很失望,是不是?”一月前被他请入王府的杨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旁。
王斌看着那老头子,轻声道:“你都听到了?”
杨隽道:“年纪老了,耳朵却越发灵敏。我都听到了,他叫来了那么多人一起玩夺位的游戏,结果自己却不想玩了。”
王斌冷笑道:“这游戏不是说不玩就能不玩的。”他拉着杨隽来到花园的隐蔽之地。
杨隽看了看他,忽然寒着脸道:“朱高煦这个情况,你是否一早就知道了?我来王府已有一月,他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时而癫狂,时而平静。当年那个俾睨天下的家伙早已不知去哪儿了。而你还到处拉人来跟他陪葬!造反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
“你若以为凭我王斌能左右汉王的想法,那真是太高看我了。”王斌瞪眼道,“从朱高炽即位时,他就一直在酝酿起兵。朱瞻基奔丧时,他还亲自策划了伏击。可惜被对方的高手瓦解,也正因此,他要我请四方高手相助。”
杨隽盯着对方片刻,苦笑道:“那如今又该如何?他这个样子,王师一至,乐安根本不堪一击。造反不成,可不是你我交出人头就能了事的,而是千万颗人头都要落地。”
王斌目光闪动,握拳道:“这几日我已看明白京师的做法。他们一方面在筹备大军,由皇帝御驾亲征,试图一战定乾坤。另一方面,皇帝派遣了大批的锦衣卫和东厂探子在乐安和山东活动。那些密探捕捉我们的探马,刺杀我方的官员。”
“你不也同样派了刺客去京城吗?宋睿文怎么样了?”杨隽问。
“如今京师和乐安同样都是一片鸡飞狗跳。区别则在于皇帝不会妥协,偌大的江山不会因为汉王吼了一声就拱手相让。而我们汉王见对方要御驾亲征却怕了。”王斌来回踱了两步,沉声道,“现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朱瞻基。朱瞻基一死,天下必乱。杀了朱瞻基,我们汉王登高一呼天下可定,你我共建大业,也无须再担心还未造反就人头落地。”
“说得容易,怎么杀?”杨隽问。
王斌道:“宋睿文发来密函,他希望多加高手去京师,他已策划好刺杀朱瞻基的线路,但人手不够。杨先生,若你还有拼死一击的豪情,能否请你京师一行。”
“你是要我帮宋睿文演一出荆轲刺秦王?”杨隽动容道。
“你和宋睿文都可能是荆轲,但绝不会是秦舞阳。”王斌抓住杨隽的胳臂,恳求道,“你二人联手足以击败任何高手。而我已了解清楚,朱瞻基身边众多高手都在乐安,京师的力量勉强够应付宋睿文。若你去了京师,大事必定!”杨隽犹豫着来回走了几步,王斌又道,“人生匆匆数十年,若不做些大事,与草木何异?杨先生,你的剑不想去会一会梦星辰和袁忠吗?”
杨隽手掌摩挲着袖中的短剑,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最后会这样。一入江湖无归期。”
王斌微笑道:“至少目前命运仍在我们自己手里。”
第二天清晨,杜郁非接到从乐安城里送出的消息,上面说汉王府有顶级高手连夜奔赴京师,姓名身份未知,但附上了一张老者的肖像。身份未知吗?杜郁非将肖像递给于谦、金英、罗邪以及身边所有的部下,并没人认识这老头。但东厂和锦衣卫的消息都表明,汉王幕府有一个顶尖高手,一个月前击败了各个衙门的众多好手。
凭空冒出的高手?杜郁非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好事。
罗邪小声道:“不如我回去一次,若没事那是最好,若有事则支援袁彬。反正这边大局已定,那些朱高煦的狗腿一个个都躲在府里不敢出门了。”
这几日,罗邪配合锦衣卫和东厂杀了二十多个朱高煦的官员。她刻意没有让杜郁非出手,将脏活全都自己做了。她的理由是杜郁非这个官既然要长期当下去,手就不能太“脏”,亲手杀人的事,能免则免。
如此一来,杜郁非就集中精力去判断,该打击哪些目标,以及在乐安附近保护哪些忠义的大臣。于是在于谦和杜郁非的领导下,圣上钦定的这次行动战果辉煌。而再过几日宣德帝就将御驾亲征,以眼下乐安城的情况,战必胜攻必克!
金英笑道:“虽然这消息来自我们东厂,但不排除是乐安城里的家伙受不了我们给的压力,所以想要声东击西。我认为,接下来我们加把劲,在圣上亲征前,把对面王斌、韦达、盛坚等能杀的都杀掉。”
于谦道:“圣上仁泽之君,不希望有太多杀戮的。”
这时,又有情报送来。这次的消息是说,今晨乐安城的前军指挥王斌带着一百多骑士出城,而且出城后很快就化整为零,消失于官道。
于谦道:“这看上去有点鱼死网破的意思,而不是声东击西了。郁非兄,你怎么看?”
杜郁非对于谦抱拳道:“除了去京城支援宋睿文外,王斌目前没地方可去。他带的那点人有多少会真的去京城,有多少只是烟幕,我不敢下定论。但你我都知道,朱高煦手下能打的部下还不少,若组成亡命刺客团,京师必定陷入苦战。我的意思是,我和罗邪回京师去。”他转而对金英道,“这里的锦衣卫都留下交给公公和于大人指挥。”
金英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杜大人,那个王斌颇为狡猾,杜大人回京路上千万小心。”
于谦道:“如此就辛苦郁非兄了。”
杜郁非一拱手,与众人就此告别,和罗邪说走就走。金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于谦笑道:“金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英低声道:“可惜如此人才,不是我们东厂的人。”
这几日的京师与乐安一样笼罩在刺客的阴影下。宋睿文带着他为数不多的党羽,穿梭在黑夜里,除了皇宫大内外,几乎没有哪个衙门是安全的。而袁彬和梦星辰在大明京师的夜幕下,一次又一次和宋睿文遭遇,每一次战况都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直到三天前,宋睿文忽然静默了。
乐安卫所发来军情,说已打探清楚东方勉之被关押的地方,而让梦星辰烦恼的是,在京师东方清冉依然不知所终。他们尽管抓到不少宋睿文的党羽,但没有人知道东方清冉在哪里。
“乐安消息,朱高煦派出顶尖高手来京师,杜哥和罗邪正赶来。”苏月夜道,“从时间上看,明日皇帝就要御驾亲征,朱高煦加派高手应该是为了阻止圣上出兵。于谦大人表示,对方多数会行刺圣上。”
袁彬皱眉道:“但我们根本无从防备宋睿文会在哪里动手。”
“今日子夜,我们四更天进宫。圣上明日早朝过后,会起驾教军场。从紫禁城到教军场,圣上的队伍至少要走半个时辰。”苏月夜看着明天皇帝的日程小声说着。
梦星辰看着二人,有些好笑道:“你们居然敢让我去大内?真不怕我魔劲发了把皇帝劈了?”
“你又不是疯子!杀了皇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袁彬道。
“如果宋睿文联系了我。说只要我和他联手杀皇帝,他就放了清冉呢?”梦星辰反问。
袁彬笑了笑道:“若他真的问了,你或许会答应。但他不会问。”
“为何?”梦星辰问。
袁彬道:“宋睿文自以为天下第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不会用女人来要挟你。若东方若风还活着或许可能,但他不会。这几日我们和他打了不止两三个回合,他的脾气我很清楚。”
梦星辰微微皱眉:“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他会如何下手。”
“若是你会怎么做?”袁彬问道。
梦星辰想了想,苦笑道:“皇帝身边永远都有那么多人。最保险的办法是化装成大内侍卫等待时机。刺客人数不能多于三人。又或者不去考虑那么多,直接在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对皇帝的车队出手。以我或者宋睿文的身手,未必没有机会。若乐安派来的帮手,也是我们这个水平,那机会的确大大增加。”
苏月夜道:“不用猜了,我们还有两个时辰才出发,何不各自休息?”
梦星辰微微点头,抱着黑色的包裹靠窗小憩,但他脑海里全是东方清冉的身影。
当时在乐安将女孩交给东方若风时,他可从没想过可能会分别那么久。但是话说回来,他和清冉相处的日子,一直是聚少离多。不是他自己被人追杀,或者追杀别人,就是清冉被师门、被家人召唤,必须远离自己。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你有你的大事要做,我有我的家族要顾,若老天注定要我们聚少离多,我会听从老天的安排。但即便是老天也不能让我的心和你分离。不管有任何阻隔,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女人曾经在他怀中如此说道,那是一种冬雷震震夏雨雪的决绝。
“究竟什么才算是大事?”梦星辰轻轻自语。
“事情有变。”苏月夜忽然出现在屋内。
梦星辰霍然站起。
“自从太师府之役,我们重创了宋睿文那批反贼后,他们那些漏网之鱼就全面转入地下。根据我们抓获的贼人当时供认的情报,他们一行在京师一共四十多人。这几日我算了一下,宋睿文身边的党羽不会超过五人。”苏月夜拿着手里的情报道,“阿牛在太师府之役后回到了丰泽居,然后就失踪了,过去的十多天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今晚他忽然发来消息,说是这几日一直和东方清冉在京师西郊五十里的铁马小筑,而明早他们可能会被转移去其他地方。”
“我们这里去铁马小筑要一个时辰。而我们马上就要去大内。”袁彬皱起眉头,“这就是宋睿文的阴谋了。”
“你是说,这条消息是假的?”苏月夜问。
袁彬道:“消息未必是假的,但若我们去证实,要去救人,势必分散了力量。而梦星辰,若你去铁马小筑,而宋睿文在那段时间里对皇上动手,我们就凭空损失了你这个高手。”
“你希望我不去铁马小筑?”梦星辰问。
苏月夜道:“由我带一百个锦衣卫去铁马小筑,一定不会让你家姑娘有事。杜哥让你留在京城帮袁彬,也是因为只有你能对付宋睿文。”
梦星辰沉默不语。
袁彬笑了笑道:“老梦你不用为难,你去铁马小筑吧。只要记得第一时间往回赶即可。你一个来回要两个时辰,圣上早朝至少一个时辰,之后宋睿文未必能找到机会马上动手。”
“可他一定会抢在梦星辰回来前动手的。”苏月夜大声道。
“但梦星辰只是江湖人,对他来说,保护他的女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没什么好说的。”袁彬也大声道。
“可是女人再重要,能比得上皇上吗?”苏月夜怒道。
“好了!袁彬说得对,对我来说保护清冉是最重要的事。我必须去铁马一次。但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而我去的理由,不仅是为了救她。”梦星辰拿起铁刀,沉声道,“若我不能确定清冉的安全,即便面对宋睿文,也未必能挡住他,因为我有后顾之忧。总之我现在速去速回。”
袁彬和苏月夜来不及再说什么,梦星辰就消失不见。袁彬搓了搓手掌,沉声道:“如此,我等尽力而为。苏姐儿,你要知道,若梦星辰不亲自去铁马,而是在大内守着。一旦宋睿文跟他说要杀了皇帝,才能救清冉。他动摇的机会有多大?”
苏月夜推开窗子,星罗棋布的夜空中数点流星划过,这个天下有多少事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她望着紫禁城的方向,轻轻呼出一口气,杜郁非你能否及时回来?
陆
杜郁非和罗邪差不多已能看到北京城的城墙,从乐安一路奔来,即便以这两人的体力也是非常辛苦。但从出发后,他们就没再收到敌方的情报,算来今晨皇帝就将发动大军,异变随时都可能发生。官道上的茶水铺大清早就已开张,一些准备进城的客商在用早点,满身尘土的杜郁非下马靠近茶水铺。
“客官想要吃些什么?”茶水铺老板殷勤问道。
杜郁非笑道:“不知王斌大人想吃什么?”
“客官您说什么?”老板一怔。
杜郁非一剑拦在对方脖子上:“这条路我一年总得走个几次,老板我熟,更从没见过一大早有那么多人用餐。你们布置埋伏何不再用点心?”
他这么一来,周围所有的食客同时拔兵器站起,为首一人提着两把短斧。
杜郁非扬眉道:“日月双斧,王斌。我在乐安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斌冷笑道:“这些日子你们杀了我无数手足,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此地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死定了。”他大斧一挥,身边那二十多个刺客同时涌向杜郁非。
杜郁非灵动的身影滑向最近的敌人,一剑就取走对方性命,然后急速掠向第二个第三个,尽管对方有二十余人,但根本形成不了合围,甚至连二打一的机会也没有。“天罗地网就这点人?让你的虾兵蟹将都出来吧!”杜郁非道。
王斌面色不变,发出一声长啸,举起大斧冲向杜郁非,同时更多的刺客出现在官道远端,算来前后居然多达五十人。
杜郁非一剑挑向王斌的斧子,那对斧头忽然产生一股怪异的吸力引偏了他的剑锋,王斌趁机一脚踢向杜郁非的小腹。杜郁非步伐轻巧一变,贴身让过,一肘击向对方胸口。王斌衣袍里衬着软甲,受他一肘只是微微一晃。大斧旋转斩向他的脖子。
杜郁非后撤一步,踏雪剑闪动扫向对方脖子,以他的速度本该在对方之前就能将其刺翻。但那剑锋在从两斧之间穿过时,再次没来由的一偏,反而被王斌的斧头带开。
王斌近身一斧正划在杜郁非的胸口,杜郁非大吼一声将对方一脚踹开,王斌趁机退后,周围其他刺客涌上前来。
杜郁非冷笑一声,手指拂过剑锋,踏雪剑于风中发出一声剑鸣。他脚步再次闪动,速度竟比之前又有提升,他在人群中不停闪动,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王斌的人头。
王斌小心翼翼地寻找机会,试图故伎重施。但这一次当杜郁非的长剑再次靠近他的斧头,居然没受任何影响,一剑挑开了他的左肋。
“这……”王斌大惊飞退,他摸着流血的伤口,低声道,“不可能……”
“你的兵器材质特殊,对我的剑有怪异的吸力。但取巧是赢不了我的。”杜郁非冷笑上前。
王斌带来的部下居然同时护住其身前,杜郁非即便连续刺翻五人,对方依然悍不畏死地向他冲来。王斌面沉似水,再次发出尖厉的哨声。但这一次附近再无援军出现,他不由面色微变。
“我们知道你至少带出百人,你也该知道我们来的是两个人。”罗邪身上带着不少尘土和血迹,微笑着从官道另一边走出,“你方才隐藏着四十九人,叫出了五十一人。隐藏的埋伏已被我全部击倒,剩下这些……”她略一停顿高声道,“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王斌目光扫视四周,沉声道:“你以为我会怕死?”
“说得好。”罗邪长身而起,如鬼魅般突入地方,瞬间斩杀两人。
乐安的刺客们人数虽多,但胆气已夺,纷纷向后退却。这时官道一边忽然跑来二十多骑官军,为首的军人高声道:“前面何人在此生事,此地官道将有大军通过,闲人速速回避!”
杜郁非上前一步亮出锦衣卫令牌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在此捉拿叛党。”
“锦衣卫北镇抚司?”那些官军放慢脚步,队形微微变化。
罗邪叫道:“老杜小心!他们队形不对。”
这批官军成扇形分三列排开,突然前排的人亮出火铳对着杜郁非、罗邪甚至王斌的乐安刺客一通开火。杜郁非和罗邪同时飞掠闪避,但火铳的飞弹速度奇快,而且对面的敌人训练有素,第一拨开枪完毕立即散开,第二批紧接着击发,连续三波,官道上一片哀嚎……
一阵大风吹过,袁彬微微打了个冷战,他紧了下衣袍悄悄朝外走。
大祀殿里祭天仪式已近尾声。殿外身边两百名衣着华丽的大汉将军布成仪仗,两翼的禁军也已严正以待,只等皇帝的车驾到位就能出发。
经过几次和宋睿文的交锋,他深切了解到对方的厉害。宋睿文不仅武艺超群,智谋更是高人一头,每次出手都准备不止一套计划。他曾经问过父亲袁忠,当年的宋睿文是什么样子。
“二十年前的宋睿文,是建文帝的武状元,加上他本是世家子弟,宋家公子在南京城里可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无论是青楼花魁还是豪门贵妇,都把他定为春闺梦中人。打仗时,他通常冲在队伍最前方,如同一把利刃将敌阵破开。很多时候成祖皇帝的战前布置看似无懈可击,但就因为南军多了个宋睿文,往往优势化作劣势,劣势被拖入杀局。东昌之役后,宋睿文得了个名号,叫一骑破千军。靖难时期,几乎全天下的高手都被卷入到那场战争里。而在那几年,宋睿文毫无悬念地被天下认定为第一猛将。”
“你有没有和他交过手?”袁斌问。
袁忠苦笑了一下道:“没有赢过。”
“若今日再战呢?”袁彬不死心地问。
袁忠微微扬眉道:“那就看这二十年他是如何度过的了。但有一点,袁彬你要记住,当真正的高手出手,有再多的普通人做护卫也是没用的。”
锣鼓声响起,袁彬收回思绪望向皇帝的车队,大小九架车子出现在军队的正中,皇帝乘坐的龙撵最为庞大,位于整个车队的中间。
苏月夜一身戎装,护卫于队列旁,那俏美的容颜配上大汉将军的华服美得不可方物。
她小声对袁彬道:“从这里到大校场至少要半个时辰,路上并没有什么可动手的地方。若宋睿文不在这里动手,之后怕是更没机会。”
“杜哥之前来消息说,乐安派了高手来帮他。难不成他是在等人?”袁彬也不知宋睿文何时会动手,但守着皇帝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苏月夜道:“杜哥到现在都没到,对方即便比他早出发一会儿,也不一定就能及时赶到。”
他们说话间,天子车驾里发出命令,大队仪仗开始行动。
袁彬目光扫向天子的车撵边的护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靠近车撵的护卫好像变化了下位置,而拉车的白马跺着马蹄,颇有点不安的感觉。袁彬按住剑柄向那几个护卫快步靠近,这高频率的甲胄声也引起对方的注意。那两个禁军突然向后飞奔,袁彬追着对方跑出十余步才回首望向龙撵。突然在队伍偏前方一点的位置,身着大汉将军红袍的宋睿文突然掠出,他经过的路径上三个侍卫被都被他撞飞。
袁彬回身奔向龙撵但究竟比对方慢了一步。宋睿的铁锏隔着龙撵的小门狠狠砸下。
嘭!雕琢精美的华贵龙撵被砸得木屑飞溅。万岁!四周的禁军大声惊呼!
忽然里面伸出一对手掌,夹住了宋睿文的铁锏。宋睿文站在车辕上,而对方坐于车内。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铁锏上爆发开,二人同时一声闷哼!龙撵顿时四分五裂。宋睿文看着车内的袁忠,又看看一脸狡猾的袁彬。
“所谓误中副车,说的就是你了。你想学荆轲刺秦王,却原来是博浪锥啊!”袁彬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袁忠则面色苍白地立于一旁,方才那一锏可不容易接下。宋睿文目光收缩,看着周围围拢过来的大内侍卫,笑道:“我明明看他进的车子,难道大祀殿里有密道?”
“这就不用你管了。”袁彬握剑冷笑。
宋睿文道:“你可知练气到一定境界,就会望气之术。我很确定朱瞻基就在这九架车子里面。既然不是这架,我就全都砸了。”
他见袁彬闻言眉头微皱,微笑道,“看,你也并不比我聪明。”他猛地旋动身体,于半空中对着前方的一架马车奋力砸下。马车的顶棚被卷飞出去,铁锏带起巨大的气浪,生生将马车上的车夫和马全都震死,那架车里空无一人。宋睿文抬手又砸向另一架马车。
袁忠大吼一声拦在对方的身前,袁彬同时大声呼喊护驾,冲入那架龙撵将朱瞻基护了出来。宋睿文身形旋转想要去追赶朱瞻基,但袁忠始终拦在他的前头。
“我就先杀了你。”宋睿文双锏舞动,化作两片银光砸向对方。
袁忠用的只是一对肉掌,但这对肉掌毫无顾忌地穿梭在锏影中,而且那平日里看似有些迟钝,有些养尊处优的身子,变得异常灵动,打出的掌法时而如暴风骤雨,时而又稳如泰山。五十多招转瞬过去,宋睿文眼看朱瞻基已经跑出三十步外,不由冷笑道:“你只是跟着我的铁锏来变化掌法,自己的本事在哪里?大无相掌就这点能耐?”
“二十年不见,你毫无寸进,好意思说我?”袁忠淡然一笑。
宋睿文道:“你若以为拦住我,就能救朱瞻基,那就真有些天真了。你们有计策,我会没有?”
袁忠听到此言,不由面色一变。而宋睿文的左手铁锏忽然划出一道圆弧,右手铁锏则直上直下,仿若天外神兵呼啸而至!
袁彬带着皇上走出三十多步,宋睿文带来的几个死士转眼就被禁军消灭。他远远望着和宋睿文过招的父亲,微微松了口气。在他们这些人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即便父亲在此战死,皇帝也不能出事。然而,就在他刚刚松了口气时,突然从队伍侧方大祀殿的飞檐上,一道人影踏空而至。那人手上一点寒芒于半空锁定朱瞻基的后心。
袁彬大吃一惊,转身护在朱瞻基的前头,长剑上扬到一半对方就到了!
叮……袁彬觉得自己一剑挥空,然后胸口一凉。对方一击就将他的长剑斩断,随后给了他一刀。刺客看也没看他,又出一剑刺向朱瞻基。袁彬大吼一声,将断剑刺向敌人后背。他已看清来人是个头发花白的灰袍老者。
老头子回身一脚将其断剑踢飞,那半边剑锋状若锯齿的短剑直指朱瞻基。
朱瞻基瞪着对方,低喝一声:“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杨隽微微一怔,苦笑道:“应该说,我们都是受制于天。”天残刃去势不变,刺向朱瞻基的心口。
袁彬挣扎爬起,毫无高手风范地抱住老头子的右腿:“万岁快走!”
朱瞻基连忙转身飞奔。杨隽愤然一脚将其踹开,袁彬满嘴是血。
袁忠看到袁彬陷入危机,面色微变,心里默念:“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他双掌合十,向前一掌击出。但那掌力被宋睿文化作圆弧的左锏全部吸收,而他已无余地躲开对方的右锏。太极剑和韦陀杵?袁忠一咬牙,身子转动手肘砸向对方左肩,全身力量都在那一肘之上。嘭!袁忠被一锏扫出六丈,跌入尘埃人事不省。
“即便二十年我都在牢里,可也没落下半点功夫。而袁忠你迟钝了。”宋睿文稍微咳嗽了下,抹去嘴角的血渍,望向正被杨隽追逐的朱瞻基。他微笑着踏前一步,就拦在朱瞻基的去路上。
几乎同时林羿举着水火虬龙棒带着一队禁军冲了上来。
宋睿文傲然一笑,喝道:“挡我者死。”一对铁锏带起狂风暴雨,林羿和他连换七击,被他一锏点在脑海。水火囚龙棍飞出很远,林羿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宋睿文脚步不停急速向前,连同林羿在内,那五十多名军士相继倒在他的铁锏下。但禁军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杀之不尽……宋睿文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战争岁月,朱棣的战士总是杀之不尽……
另一边杨隽连续斩杀十余名侍卫,逐渐靠近了朱瞻基。这时袁彬却又站了起来,提着长矛猛刺老头的后心。杨隽后背被长矛划出一道口子,脚步一乱。
袁彬握着一柄长矛,愤怒地拦在杨隽身前,吼道:“佞臣乱我社稷者,我必诛之!”
杨隽和朱瞻基同时为之动容。
“好好,那我就先杀你这个忠君爱国的锦衣卫。”晨曦中,杨隽的天残刃划出淡淡的残影,只一步就到了袁彬面前,带锯齿的剑刃切向袁彬脖子。
当!取人性命的天残刃被一柄长锋铁刀拦下,一身白衣的梦星辰一把将袁彬推开,微笑道:“幸好来得及。万事有我!”
袁彬身子一晃,奋力抓紧长矛稳住,咬牙道:“你的女人没事?”
“没事。你家小弟也没事。”梦星辰挥了一下铁刀,将刀锋扛于肩头,向前一步望向杨隽。
杨隽眯着眼睛打量着梦星辰,二十年不出江湖,天下居然出了这种怪物吗?
梦星辰傲然道:“年纪大的先出手。”
杨隽手指轻抚天残刃,锯齿剑锋向下,身子摆出一个奇特的架势。
两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同时向前掠起。铁刀和天残刃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梦星辰的刀意如万马奔腾席卷而来,杨隽则如一条灵蛇,在他的刀锋中时隐时现。
突然杨隽身法一变,举手投足有如猛虎下山,铁刀的每一击都被天残刃的锯齿挫开了方向,杨骏的天残刃居然不走剑招,完全变成了一把大刀,梦星辰的刀风被他压制下去。梦星辰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口中发出绵绵不绝的长啸,刀芒再次攀升,两人的兵器不断迸发出火星。
喀拉!清脆的碰撞声忽然戛然而止。梦星辰的铁刀由上至下,将天残刃劈为两段,杨骏苍老的脸上划过一条刀痕。老头子嘴角抽动了下倒入尘埃。
就在梦星辰发出长啸时,宋睿文已突破了重重阻隔,冲到朱瞻基的近前。
他目光冰冷,双锏带起无尽杀机,砸向皇帝的脑袋。忽然一道人影切入他和朱瞻基之间,诡异的剑锋直指他的喉咙。
宋睿文大喝一声,铁锏化作扇影砸向对方,但那人只是轻轻一侧,剑锋又刺向他的手腕。宋睿文眉头微皱,硬受对方一剑,铁锏以无可阻挡之势砸向朱瞻基。那人长剑划过宋睿文的小臂,又用匪夷所思的身法将朱瞻基推出两步,铁锏正好走空。
宋睿文收锏,冷笑看着杜郁非,恨声道:“又是你。”
杜郁非一身尘土,血迹和汗水交杂,但目光依旧清澈,傲然道:“宋睿文,你已败了。”
宋睿文望向四周,梦星辰握刀站在东面,同样满身血污的罗邪一脸倦容坐于西面,苏月夜正给她包扎伤口。袁彬和袁忠相互扶持立于人群中。朱瞻基则气定神闲地立于数以千计的禁军中间。
朱瞻基高声道:“放下武器,朕饶你不死。”
宋睿文傲然道:“宋睿文这辈子从没放下过武器。”
朱瞻基微微皱眉,轻轻拍了拍杜郁非的肩膀。杜郁非看了看周围的禁军,举起了左拳,一干禁军纷纷举起弓弩对准了宋睿文。
梦星辰忽然道:“杜郁非,能否让我问他个问题?”
杜郁非点了点头,梦星辰上前两步道:“你将清冉留在铁马小筑,并未设置陷阱,也没对她做出任何伤害。这是为什么?你原本可以用她来要挟我。而清冉他们发出求救的消息,也是你默许的吧?”
宋睿文傲慢地甩了甩头发,沉声道:“我宋睿文一生,从不欺负妇孺,更不会用别人家人来威胁人。那是没有用的人干的事。”
梦星辰转身对杜郁非和朱瞻基道:“梦星辰有一不情之请。在下希望和宋睿文决一生死,外人不得插手。”
杜郁非微微皱眉,回头请示宣德帝朱瞻基。朱瞻基笑道:“梦星辰,朕欠你一个人情,还在想赏你什么。如此,若你败了,宋睿文可以走出大内,朕绝不留他。若你胜了,朕也不再赏你。”
梦星辰深吸口气,极少见地对朱瞻基躬身施礼,随后转身上前,傲然面对宋睿文。
苏月夜在杜郁非耳边道:“这事闹的,我忽然觉得宋睿文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和梦星辰决一胜负。梦星辰似乎也是如此。”
“罗邪没事吗?”杜郁非问。
“暂时没事,但她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你们来的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苏月夜皱眉道。
杜郁非道:“她为我挡下了十多支火铳……我们中了王斌的埋伏。但我总觉得,那又不像是王斌的埋伏。”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林羿的尸体,不由一阵难受,“当时让王斌逃了,但总有弄清楚的时候。”
梦星辰和宋睿文相对而立,周围是紫禁城的禁军,天空中的太阳越升越高。
宋睿文双锏一合,化作一条长棍。他右手举棍,棍梢向天,左手却捏着道家的“气定神闲诀”。
梦星辰扛着铁刀,眯着眼睛倾听周围的一切。天下的生、天下的死;一切的阴、一切的阳。但宋睿文却仿佛消失了,他不属于生死,不属于阴阳……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却毫无破绽,甚至对于梦星辰的刀来说,他并不存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对手,该如何击败?
“换了你怎么做?”罗邪问杜郁非。
杜郁非苦笑道:“若没人逼我,我不会和这两人动手。”
“武当和少林的绝学在一人身上,他已自成一派。”袁忠轻叹道。
袁彬沉声道:“但梦星辰的刀已不只是刀。”
袁忠颔首道:“此二人都已在武道巅峰。”
梦星辰突然向前一步,就在他动的那一霎那,宋睿文长棍一侧就将梦星辰所有出刀的方位全部封死。梦星辰冷笑继续向前,宋睿文忽然大喝一声!长棍以掠夺一切的气势当头劈下!
梦星辰身子流水般旋转,铁刀如海上升腾的红日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间所有的杀意都爆发开来,千军万马横扫一切的刀意卷向宋睿文。
“一个没有打过仗的人,居然有如此杀意。”宋睿文长棍一指,低声道,“破禅!问心!”那棍子忽然又变回了铁锏,铁锏如流星般扫向梦星辰。每一锏都似一道疑问,每一锏都仿佛一个谜。
梦星辰的“破军”一式前所未有地被人接下了……场外观战的杜郁非、罗邪等人同时向前一步。
宋睿文的双锏肆虐起天上地下前所未有的暴风,而梦星辰就如暴风雨带起的惊涛骇浪里那一叶轻舟。不论风暴多么猛烈,他始终在海面上浮沉……忽然梦星辰眼中闪过千万人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决,铁刀化作青虹于暴风雨里跋扈而起!天空中隐约有雷声响起,一直明媚的天空忽然阴沉无比。
当!刀锋掠过铁锏……宋睿文眼中闪过一丝迷惑,随后又露出些许释然。
“道……魔……魔……道……大道如天……”他喃喃自语了几句,脖项上鲜血喷洒而出。
梦星辰傲然立于风中,铁刀上鲜血不断滴落在青石路上。
周围的禁军原想爆发欢呼,却又好像被吓到了一般,没人发出半点声音。梦星辰对朱瞻基和杜郁非各施一礼,面无表情大步离开。
“他悟出了什么……”杜郁非忽然道。
罗邪苦笑道:“我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尾声
当日,朱瞻基怀着一种难言的心情宣布出征,梦星辰刚才那一刀给他的感觉并不好,但他也明白有些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数十万人马来到乐安城下,并未如何攻打,朱高煦就宣布投降。
尽管王斌等人苦苦劝谏,仍然无人能改变他的主意,仿佛最初要造反的并不是他一般。
众人原本以为会有的恶战并未爆发,受降之日,于谦前往乐安城训诫朱高煦。杜郁非和袁彬等人在队列里,看着于谦意气风发地训斥朱高煦,曾经不可一世的朱高煦居然伏于地上索索发抖。
“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朱瞻基问。杜郁非不知如何回答。
朱瞻基叹了口气,轻声道:“希望他是疯了吧。很多年前,这个叔叔曾是我最敬仰的人。”
王侯将相……剥去权力的外衣,可能比普通人更不堪一击。杜郁非的心里颇不是滋味,直接导致几日后论功行赏,他被授予北镇抚司镇抚这四品官时,也没有太多喜悦。
于谦皱眉道:“郁非兄,你开心一点,千户和镇抚虽然就差半级,但很多人一辈子也熬不到的。”
“嘿嘿。”杜郁非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于谦叹了口气,拉住杜郁非的袖子,低声道:“我审了王斌,那些配有火铳的刺客,不是他的人。”
杜郁非眉头锁起,问:“你确定?”
“这种时候王斌已无需说谎。但若不是他……”于谦犹豫了一下,“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查了。”
杜郁非抱了抱拳,感谢道:“多谢于大人。”
于谦笑道:“上头让我巡按江西,杜大人,你我后会有期。你家俞耕耘,我就先带走了。”
“阿牛能跟着你,是他的福气。”杜郁非抱拳道。
杜郁非从兵部出来,外头罗邪和阿牛等候已久。
“听说没有,朱高煦投降后,有个妃子失踪了。”罗邪忽然很八卦地道,“那个失踪的女人据说当年是宋睿文的情人。原来宋睿文是为了女人才为朱高煦卖命的啊。”
杜郁非皱眉道:“偏你有那么多想法,我看宋睿文只是为了给少林武当报仇,才特意出山挑战梦星辰的。”
“哎?你心情还不好吗?至于吗?不就是在御前被梦星辰抢了次风头吗?”罗邪笑道。
“我才不在意什么风头。”杜郁非道,“若你知道,我们这次被人埋伏,是金英那老小子做的,你心情也好不起来。”
“东厂吗?”罗邪一怔,随即笑道,“不急不急,我们早晚会找他们算账的。”
杜郁非奇道:“你最近受了那么重的伤,但心情怎么那么好?”
“我可是为你受伤的哟。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罗邪笑嘻嘻道。
杜郁非不接她话茬,转而对阿牛道:“你能跟随于谦大人,是你的福气。此人非常能干,那么年轻就得圣上赏识,早晚出将入相。不过,这种人也容易树大招风,你要多加小心。”
“阿牛知道,杜叔。”阿牛回答。
杜郁非道:“还有,你既然正式出来为官,从今起,在人前就不要自称阿牛了。俞耕耘,从今起你叫俞耕耘。”
俞耕耘认认真真点头答应,随后告辞。
罗邪怒道:“杜郁非,你想好了没?准备怎么报答我?”
杜郁非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不许再为我受伤了。知道吗?”
“哦……”罗邪红着脸低头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