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全文阅读_作者：夜雨江南
怪物和鬼，其实都存在。它们存在于我们体内，有些时候，胜利属于它们。——Tennessee Williams
“救我！”
一道微弱的声线刺透萧楚生的耳鼓，犹如一柄破空袭来的利剑，霎那间将他的防线洞穿。
计算机显示器上是一篇名为《最终遗言》的帖子，从它发布到现在，短短十个小时，点击量已经上升到了20多万，萧楚生感到心跳加速，冷汗直冒，那些黑色的字体犹如凝固的血液，分外刺眼——而那些血液都是沉闷的黑色。
“……游戏已经开始，你们有24个小时来享受这个愉悦的过程，胜利者将获得褒奖，失败者将永远腐朽……”
帖子的附件里有一个简短的音频文件，打开之后，计算机音箱里发出一阵浑浊的啸叫，紧接着就是短短的两个字。
“救我！”
这不啻给了听者当头一棒，萧楚生怔怔地望着显示器，思绪却不知飞到了何处。喧嚣的记忆中，一个又一个巨浪沿着海岸奔袭，敲击着他的心脏，忽然，这些海浪和那道声线一道切开了他的胸膛，滚烫的心脏滴着鲜血，猛然跳出了体腔。
救我！
救我！
女人的声音，充斥着绝望和无助。霎时间，他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再也无法自拔。
一
周一清晨，初夏淡淡的阳光洒向街头，早班的人们匆忙走上街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班公交车。
张枫是一个格外讨厌早班的人，但工作要求他必须大清早穿着制服备站在路口，一辆辆奔驰而过的汽车将尾气和热量一股脑抛给了他，张枫不由得暗自皱了一下眉头。
“021到岗！”他沮丧地向对讲机说道，紧了紧制服下摆，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他不想做交警，每天在道路上车水马龙的工作已经让他厌恶，但上周请调到刑侦队的申请再次一如既往被驳回，让张枫觉得眼下的太阳也变得毒辣起来。
现在居然才早上8点半。
忽然从路口闪出一辆白色福田小卡车，摇摇晃晃地压着双实线往前行驶，张枫警惕地用手势示意对方停下，但那辆货车似乎有些不对劲，看到穿着警服的张枫挥手示意，竟然加大油门试图冲过路口。
“站住！”职业本能让张枫迅速作出反应，小卡车掠过他身侧的一瞬，他伸手抓住了汽车的后视镜，于是满街的路人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一辆歪歪斜斜飞驰的货车上，挂着一个穿警服的人，人群顿时慌乱起来。
“停车！马上停车！”张枫此时才意识到危险，大声呵斥道，但货车司机憋着通红的脸，一言不发继续踩着油门狂奔，时不时甩一下方向盘，试图将张枫扔下车去。这时，张枫的制服边角被后视镜挂住，一人一车便开始飞奔起来。
一时间公路上险象环生，几辆尚未载客的出租车见状，也紧跟着大货车飞奔起来，人群惊呼着，甚至有人骑着摩托车意欲追上这辆发疯的货车，司机毫不在意张枫的存在，一路上险些撞倒不少行人。
“和顺路口发生险情！一辆白色福田小卡车挂着巡警，请过往单位火速支援！火速支援！”张枫听到对讲机回路里传来接线员的惊呼，不断用双脚蹬地。
就在此时，几辆勇敢的出租车已经聚集到货车身侧，试图逼停它，正当货车司机准备紧急转弯时，张枫趁着惯性一下翻进驾驶台，顺势一脚将驾驶员的脸踢了个正着，街边的人们发出“啊——”的一阵惊呼。
驾驶室前方，一道水马横在面前，如果货车不停下来，张枫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请调刑警队了。人们争相躲避着飞来横祸，大街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情急时刻张枫一把将方向盘抓过来，狠狠拉下手刹，急转的货车横着向水马撞去。
一串夹杂着金属破裂声的闷响过后，货车歪歪倒倒地骑在了马路牙子上，几个惊魂未定的路人见识了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时，只听到驾驶室里传来砰地一声，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横着从挡风玻璃中窜了出来。张枫摔在地上，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咧嘴一笑，掏出手里的警棍便朝驾驶室招呼过去。
“酒驾！袭警！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胖乎乎的司机一脸是血，同样惊魂未定地看着围观人群，竟然打了个酒嗝。
交警队的人匆匆赶来，将司机带走。随着警车驶远，人群也慢慢散了。太阳东升，城市慢慢变得炽热，令人暴躁。
就在这种炎热的气温下，景春路边上簇拥着不少人，还有几个忙碌的警察。
从警以来，萧楚生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案发现场。
公路沿线充斥着破裂的金属片，看来是属于一辆白色汽车，宽大的车辙印说明这辆车曾经在这里进行过紧急刹车，但眼下他并不关心这个看似车祸的现场，因为在不远的花台里，是一具女尸。
早间8点，环卫工人意外地发现了这具一丝不挂的尸体。
这具女尸藏在花台中央，身上沾染了一些泥土，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晨露在她尚未失去光泽的皮肤上滚落，可能是因为早间雾气大，她的头发都濡湿了。女尸身上一丝不挂，却有几分圣洁的意味。
“死者女性，年龄大约20岁，死因初步判断是窒息，但未发现勒痕……”法医齐木勋收拾好工具箱，向萧楚生道。
“死亡时间能确定吗？”萧楚生皱了一下眉——齐木勋的相貌清秀，很难想象是一个终日和死尸打交道的人。
“可能是3天，或者是3天以上。”
“可能，或者？”萧楚生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是很满意。
“就体征看应该是死亡3天以上了，但是很奇怪，你知道现在的气温是28度左右，而连续一周的气温都在25摄氏度以上。”齐木勋用手捋了一下头发，说道。
“在这样的气温下，尸体没有呈现高度腐败迹象，倒是有些奇怪。”
“是的，具体时间需要回局里做解剖才能知道。”齐木勋对这个新来的上司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叫萧楚生的人不苟言笑，甚至连眼睛都不怎么看人。但不得不说，他还是很英俊的。
“收队吧，马上查找尸源！”萧楚生抬头看了一眼毒辣的太阳，暗道原来自己还是如此不习惯大城市。
二
作为资深网虫，李强能在中午11点起床就非常不错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顾不得洗脸刷牙便打开计算机进入了自己的主站。
经过几个日夜的努力，李强建立了一个名为“勇敢者天堂”的游戏网站，他选择了一间破旧的厂房作为蓝本，拍摄了上千张照片，用热点链接的形式制造了一个虚空间，并且人为地营造了一些障碍，将这个空间做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迷宫，进出口均只有一个，游戏者注册ID之后，通过入口进入游戏页面，就可以根据李强设置的种种难题解开迷宫，从而赢得游戏的胜利。
这一款游戏引起了许多白领的注意，作为释放工作压力的途径，李强甚至得意地把游戏终止时间设定为24小时，意思就是24小时内走出这道迷宫，就能获得奖励。
游戏上线测试的几天来，赢得了不少褒奖，李强十分得意，今天他破天荒地在中午前就起床，目的就是想见证一下自己的成功。
“勇敢者天堂”虚拟空间由一个网页游戏主站和一个附属BBS组成，李强先打开了BBS，这里都是盛赞的网友发布主帖的地方，也是李强的“荣誉榜”，但当他看到BBS首页的内容时，登时傻眼了。
“网页怎么回事，又打不开了！”
“SB，造不来网页游戏就不要造！”
“游戏怎么进不去了？？？”
繁杂的标题让李强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租借的服务器出问题了？想到自己已经投进去的压箱银子，他迅速登录游戏主页，果然，显示密码错误，再登录，再次显示密码错误。
“靠，黑我？”李强气不打一处来，准备调查是谁黑了他的管理员账号。
这时，BSS上一个主帖引起了他的注意，帖子的标题是猩红色的2号字体，这种排版在网页上显得格外突兀，点击量竟然有5万多，回复也上了几千条。
李强有些诧异，点开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主帖里有一张照片，非常模糊，但能看出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内，照片上是一个长发女孩，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画面上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倒计时器。
主贴里，醒目的一段字让李强如坐针毡：
“……游戏已经开始，狂妄自大的人们，你们有24小时来营救这个可怜的少女，游戏终结的时候，她将魂归天国……”
下面的回复更是让李强魂飞魄散。
在昨天下午到晚上开始的回复中，有上千人关注到了这个帖子，刚开始有人觉得是恶作剧，但后来有人发帖回复说游戏主站无法登录了，几分钟后又恢复了，不断有人进入游戏，但都无法在规定时间内走出迷宫。
李强设置的游戏规则是不走回头路，一旦走错路线，就只能等时间走过24小时重新进入游戏，因此不少人被卡在了游戏里，早晨7点多的时候，游戏因为进入玩家过多引发崩溃，又有不少人上来发帖询问。9点多游戏恢复正常的时候，距离主贴发布时间刚好过去了24小时。
“游戏结束了！”
在最后一条来自楼主的回复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附件，李强用颤抖的手指点开它，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
“救我！”
李强登时觉得脑子一阵眩晕，正当他准备重新修改游戏管理密码时，门外传来一阵破拆的声音，随后几名穿着黑色武装服的特警冲了进来，战术电筒将李强的瞳孔刺得生痛。
“救命啊！”他大叫着准备躲到衣橱里去。
“室内安全！”
“卫生间安全！”
“嫌疑人被抓获！”
全副武装的特警不由分说地带走了还在呼喊的李强，顺带拿走了他的计算机，几分钟后，迎着夏日的骄阳，李强看到了一张帅气的面庞，它的主人冷冷地看着他，肩上闪烁着银色的警衔。
“这是怎么回事？”李强犹自惊魂未定。
“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呢！”帅气脸依旧盯着他，半晌后说道，“带走！”
“现在几点了？”李强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了这句。
“4月2日中午12点34分。”那个人冷漠地回了他一句，接着又说道，“你还有20分钟时间可以思考一下，那个在你游戏里死去的人是谁。”
“什么？”李强顿时懵了。
刚调至C市的萧楚生度过了职业生涯中最为紧张的一个上午。早晨8点接到报案，在城北一路口发现了无名女尸，正当全队回到市局进行案情分析的时候，网监科的警员急匆匆递上了一份报告。
报告是关于一个设立在互联网上的BBS的，从简报中萧楚生得知，昨天上午，也就是4月1日9时，有人通过一个虚拟网页游戏主站BBS发布了一篇名为《最终遗言》的主帖，在短时间内引起了网民的注意。
主贴中楼主透露了自己绑架了一名女子的意图。从附图看此事应该属实，他制定的游戏规则便是24小时内只要有人游戏通关他就放人，可惜的是，直到今天早上依旧没有人能玩过这个游戏。而在游戏结束的几乎同时，城中发现了无名女尸。
在24小时的过程中，有接近几百名网民试图进入游戏通关，但截至游戏结束，没人通关，萧楚生看着简报，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
“为什么没有人报案？而且你们网监是干什么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通报？”
小警员有些委屈：“因为昨天是4月1日……”
愚人节！
萧楚生气得瞪红了眼。
三
审讯室里一片通明，李强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一盏高倍聚光灯照在他脸上，以至于连对面坐着的人相貌都看不清，但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那个长着帅气脸的警察。
没人说话，也没人搭理他，李强觉得快疯掉了。
“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么？”就在李强在沉默中几乎崩溃的时候，那个声音发话了。
“不知道……”
“游戏是怎么回事？”那个声音没有透露出感情色彩，继续问道。
李强一怔，道：“那个，那个就只是个游戏啊——”
“为什么把人命当作筹码？你知道有人因为这个游戏死了吗？”
“啊……那个，我刚才才知道……”李强几乎尿裤子了，“警官，真不是我——”
毫无疑问，坐在萧楚生对面的人是个孬货。他打心里不想承认这个叫李强的人就是杀人凶手。但从种种迹象表明，此人有不小的嫌疑。
首先，他是这个游戏的制作人，根据网监科的调查，李强租用的是一个海外服务器，因此应该是缴纳了不少费用，他的游戏规则制定得颇为严格，对于网监科那些平素善于玩游戏的人来说，这款游戏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不能走回头路。从这一点来说，凶手设定24小时内有人通关才放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次，李强具备作案时间，这一点是基于对女尸的详细解剖后得出的结论。这具女尸死于窒息，但却被在一定程度上冰冻保存过，因此从胃中的食物可以判断出其遇害时间大约是在一周之前，因此虽然李强在4月1日时外出吃了一次饭，有一定的不在场证明，但随着齐木勋对死者死亡时间的推定，将死者遇害时刻延期到一周前。那时李强正蜗居在家中做网页，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
最后一点，是萧楚生个人的推测，根据掌握的资料看，李强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的人，早年在大学时期就因为调戏女生被学校记大过一次，如果街上出现一具赤裸的女尸，这种宅男作案的几率会比较大。
“但是死者并没有遭到性侵犯，为什么凶手要脱掉她的所有衣服呢？”齐木勋疑惑地说道。
“这个人你认识吗？”萧楚生向李强出示了死者的照片，没想到对方吓得一哆嗦。
“不，不认识，我害怕死人……”
“4月1日到4月2日早上你都在干吗？”
“我在睡觉。”
“有人能证明吗？”
“没人能证明，不过，我没有关摄像头，我计算机里，应该，应该有影像记录。”
这话不像是在撒谎，萧楚生注意到网监提供的技术数据里4月2日凌晨游戏意外崩溃的消息。
“游戏崩溃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睡觉。”
萧楚生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在睡觉，睡觉的人会起床把服务器重新启动吗？你会梦游？”
“请相信我。”李强在说到和自己专业相关内容时，似乎恢复了一些自信，“我的服务器是租用的境外的，虽然设置了三级网关来保证密码不会失窃，但是你知道，如果黑客想黑我，只需要花点时间就可以了，况且，我现在的管理员密码都被人偷了，不信，你让你的人去查查，真不是我干的……”
对李强的审讯无疾而终，半小时后网监科查到了数据，4月2日凌晨5点游戏页面意外崩溃。网监发现了有入侵痕迹，3小时后，也就是接近9点的时候，服务器重新开启，同时对李强住址处的IP地址进行追踪的结果显示，这个倒霉蛋的确被人栽赃了。
无限死循环。
这是萧楚生最不喜欢看到的事情，一条线索就这么断掉了，因为服务器是由境外代理的，因此暂时无法查到入侵者的IP地址。
查找尸源的工作同样陷入了困境。直到下午，重案组依旧没有关于被害者任何的背景资料，连姓名都不知道，死者又是全裸，身上没有其它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协查通告发出之后，萧楚生和助手宁梓陷入了沉思中。
宁梓是新分配来的毕业生，C市重案组里就数他年纪最小，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萧楚生越发想念在乡下的同事们。
就在等待消息的百无聊赖中，网监科小王忽然闯了进来，大呼小叫道：“不好了，又有帖子发上去了！”
“什么！”萧楚生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第二个主帖在BBS上诞生了，相同的内容，相同的语调，甚至连那张模糊的照片都一模一样。
“……游戏已经开始……你们还有24小时……”
这段话刺激着在场的所有人，凶手又一次赤裸裸发起了挑衅，而这一次，他（她）引发的关注将呈现几何型增长。
“赶快查找发帖的IP地址，监控现场！”他发令道。
“对方提前把附件挂上去了！”有人这样喊道。
萧楚生迅速地将附件下载，加载到播放器里，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音箱里发出一阵话筒的啸叫，紧接着，一个沙哑、失措的女声柔弱地喊道：
“救我！”
萧楚生怔住了，女人的声音，充斥着绝望和无助。霎时间，他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
四
记忆是一道长河，虽然没有机会在同一时间踏入两次，但那个声音却让萧楚生溯流而上，回到了那个难以忘却的初夏夜晚。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高中生。
那个晚上，地平线上矗立着一个老旧的厂房，漆黑的夜里，像一个怪兽，影影绰绰地矗立在地平线，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劲走了进去。
古灵精怪的女孩总是会想出古灵精怪的主意。他暗自想道。
田晓佳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他不禁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或许她正想通过这样的手段测试自己的勇气呢。随着月亮渐渐被乌云盖上，校园里一片静谧。这大概是一间废弃的校办厂，结果成了田晓佳的表演场地。
“鼓起勇气，嗯，这个死丫头……”他鼓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道。心中却不自觉想起两人相识的过往来。
那时，他的好哥们程东和他在篮球场边上打了一个赌。
“嘿，你看那妞儿怎么样？”程东打趣道。
萧楚生没抬头，说道：“怎么着，咱俩打个赌？”
“一周的饭钱！”程东咧嘴一笑。
“嘿，小样儿！”萧楚生擦擦脸，喝光一瓶矿泉水就朝场外走去，女孩一头飘逸的长发，十分清新。
“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想你影响我的学习。”虽然这是田晓佳第一次对萧楚生说的话，但这句看着像是拒绝的话竟然是一段感情的开始，这让输掉一周饭钱的程东一直耿耿于怀。德高中学诞生了一对地下情侣。
田晓佳长得很漂亮，并且异常聪明，经常设计一些游戏让萧楚生做小白鼠。据她本人说，她未来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软件工程师，做出中国最好的情境游戏。萧楚生对这个爱好没什么兴趣，不过为了心爱的女孩，他一次又一次舍命陪君子。
经常，他会为了测试一个游戏设定和她一起商量到深夜。
田晓佳会给他一个吻作为回报，令萧楚生无比着迷——虽然高考近在咫尺。他甚至为了她将自己的志愿都改了，这一点让他的爸爸大发雷霆。
后来，田晓佳开始对情境游戏有了新的想法。
“你玩过‘密室逃生’这一类的游戏没有？”某天她忽然迎着午后的阳光，眯缝着眼说道。
“听说过，仙剑里的迷宫算是吗？”萧楚生前些天才买了一部win95系统的个人计算机，仙剑可能是他玩过的唯一游戏了。
“哈，看你笨的，不是那种啦——”田晓佳笑了。那种笑容，让萧楚生永生难忘。
“那是什么？”才接触win95的萧楚生显得特别木讷。
“这样，我设计一个东西，你去帮我走走看，如果你能走出去，就算你赢！”她开心地笑道，无疑，萧楚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田晓佳的思路很简单——通过一个复杂的空间营造立体的迷宫，但这种迷宫又不同于普通的迷宫，它有一些提示性的东西，当然，如果对提示判断错误就会误入歧途，走不到最终的目的地，看来田晓佳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没想到田晓佳真的设置了一个实体迷宫，萧楚生把思绪拉回眼前的厂房。
“我到了，咱们来一决胜负吧！”大门里黑洞洞的，木质的门扉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
游戏时间2小时，就快开始了哦！
定定神，他信步走了进去，几个回转下来竟然已分不清方向。田晓佳将废旧的厂房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中间应该是有一个连接带，萧楚生暗自笑了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神谕：你的右手下，是上苍的眷顾，它将提示你离开迷途。
又是一张娟秀的纸条，看来这个游戏有些像寻宝，萧楚生暗自想道。不一会，第一个谜题就被解开了，她运用了《圣经》乔布记里的一段文字，第三章12小节，当萧楚生面对第一道暗码锁时，很自然想到了312这个密码组合，果然，这组密码打开了这把田晓佳自制的暗锁。
林林总总不下数十道谜题，萧楚生正感到有些头痛时，腰间的BP机传来一阵震动，原来是他设定的闹钟响了——萧楚生有晚上10点出去跑步的习惯，只是今天因为参加田晓佳的游戏而暂停了。
“呵呵，现在你在干吗呢，和罗薇薇在实验室补习么？”他笑着自言自语。心中却在想田晓佳所说的终局奖励会是什么，这些天因为化学实验课结业的缘故，小丫头时常晚上和同学一起到实验室恶补，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抽出时间来营造这个场地的。
记得下午的时候，她神秘地牵上他来到校办厂前面的空地上，用立可拍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回到学校后，正好碰上了罗薇薇，田晓佳便热情地叫上罗薇薇一起去上自习了。
“等等，这张照片有点奇怪啊。”田晓佳拿着立可拍的照片，诧异地说道。
“有什么奇怪的，我觉得是我笑得太僵硬了吧——”萧楚生嘟囔着嘴，接过照片。果然，照片里的他一脸僵硬的笑容，与田晓佳天真清纯的微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真羡慕你们呢。”罗薇薇一把抢过照片，有些嫉妒地说道，“真想据为己有啊，哈哈——”
“这个我可要珍藏，谁都不给！”萧楚生一把又将照片抢了回去。
“嘿，我可不稀罕，你自己留着纪念吧！”罗薇薇一撇嘴道，萧楚生怎么都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在迷宫里边想边走，在2小时接近用完的时候，站到了最终的一扇门前，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提示了，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证明，这间房就是整个游戏的终局。
“嘿，小丫头，想好怎么表扬我了吗？”他大笑了一声，推开门走进去。只见这间废旧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是一部崭新的电话机。田晓佳在实验室，那么这部电话的作用就很明显了。
“佳佳，你是想让我给你打电话是吧，怪不得你不告诉我怎么通知你我完成游戏了，原来有这个东西啊！”他想到这里，拨通了实验室的电话。
相距不到一公里的化学实验室电话通了，在响了几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奇怪的“乒乓”声，萧楚生诧异地对着电话喂了几声之后，听到啪嗒一声，像是听筒掉到了地上。
“喂喂——”他有些焦急了。
电话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窗外一片漆黑，萧楚生只觉得自己心脏突突狂跳，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喧嚣，像是有人拖着电话听筒在地面摩擦，紧接着，传来一声令他心惊肉跳的话语：
“救我！”
那是田晓佳的声音！
萧楚生顾不得眼前漆黑一片，撞开二楼的窗户就往阳台上跳去，三步并作两步朝几百米外的实验室跑去。
不要出事，你千万不要出事。
他默念着，反复哀求上天不要让田晓佳有什么意外，但那一声失去力气的“救我”就如同烙铁一样滚烫，他感到眼泪在飞奔，但没等跑到校园里，南角的化学实验大楼已经被团团大火所包围。
“出事了！快报警——”周围惊醒的人们慌乱地朝现场跑去，将已经失神的萧楚生挤来挤去。
五
实验楼的大火直到半夜才被扑灭，期间发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将实验楼掀去了一个角落。消防队员和消防车里三层外三层将德高中学包围了，程东绕过几百人的队伍才找到已经失神的萧楚生。
“佳佳，佳佳还在里面——”
“来不及了，真的。”程东摇摇头，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这次事故让德高中学停课三周，这对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们不啻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复习功课了，但萧楚生和程东却成天麻木地接受警方询问，他俩分别是见到田晓佳的最后一个人和倒数第二个人。
当晚发生意外的是田晓佳和罗薇薇，两人的遗体不但被烧得面目全非，还在爆炸中分崩离析。经过对遗物的详细辨认确认了她们的身份，大火起因是实验室的丙烷阀门没有关严，实验室的酒精灯引发了剧烈的大火。
萧楚生打心眼里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田晓佳是被谋杀的！”他愤懑地对警察说道，那个警察长着一张国字脸，颇为严肃地看着他。
“凭什么这么说？”
“田晓佳不是那么粗心的人，她一定不会忘记关阀门。”
萧楚生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同学中田晓佳以细心闻名，她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晚自习时教室里有多少人，这种细致的观察力是不可能犯下那样的失误的，并且实验室对丙烷储存罐管制非常严格，他不相信田晓佳或是罗薇薇会自己将那种罐子打开。
“我们的实验不可能用到这种东西，再说了，老师反复说那些丙烷气罐不能随便碰，她们怎么会主动去打开它？”萧楚生说道这里，眼睛一横。
在剩下的高中生涯里，萧楚生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每天最大的兴趣便是绕着失火的实验楼散步，低头思考着问题，成绩一落千丈，连程东都看不下去了。
“楚生，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事情都过去了，难道你不相信警察的调查结果？”一个夏日的午后，程东对心事重重的萧楚生说道，聒噪的蝉鸣将午间的校园映衬得分外寂静。但萧楚生的心里却始终安静不下来。
“我始终不相信，佳佳会笨到没有注意到丙烷的味道。”
“罗薇薇的男朋友又换了个女朋友。”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在意罗薇薇的死？”程东顿了一下，“我听说那个人一点都不难过，相比之下你倒是个多情种子。”
“我又不认识他。”萧楚生没好气地说道。
“咳咳，我也不认识他。”紧接着，程东用低沉的语调说道，“喂。你听说没有，前段时间隔壁年级有个女生失踪了。”他声音很小，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
“什么？失踪了？”这句话引起了萧楚生的兴趣。
“我只是听说，现在临近高考，不是都在保升学率么，学校封锁消息了。”程东越说越神秘。
“狗屁。”
“你怎么打算的？”
萧楚生顿了一下，说道：“我想报警校。”
“啊？警校？”程东诧异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放弃自己的志愿了？”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漫长，随处都有田晓佳的影子，萧楚生甚至从未认为她已经死去，自习室里，教室里，体育场上，他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想心事。偶会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望向树叶间明亮的阳光。
只是田晓佳再也没有出现。
警校对于他来说是一段不可磨灭的印记，萧楚生成为了一名警察学员，在同学谈情说爱，享受人生的时候，他一个人孤独地进行着射击训练，在浩瀚的卷宗里查找真相。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德高中学的火灾因为判定是意外失火，甚至连多余的资料都没有留下。
从警校毕业后，他加入了杨振武所带领的刑警队，原本看似一帆风顺的前途却因为一次办案失误断送，萧楚生被“发配”到C市旁边的一个乡村，一干就是几年。从此后再也没有了关于田晓佳的任何消息。
人是一种容易产生惰性的动物，对于萧楚生来说，痛苦的不是从城市调任乡村做一个小小的片警，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丧失对一些事物的激情——那些真相究竟隐藏在哪里，或者究竟有没有真相，萧楚生都难以解答。
转瞬十年已过，青春不再。
六
“头儿？”
萧楚生被宁梓一声呼唤从回忆中叫醒，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初夏的夜晚格外闷热，短袖衬衣湿润地津贴着后背，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游戏，我以前玩过。”
“什么？”宁梓没弄懂他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玩过类似的游戏，我们把它叫做‘密室逃生’。”他说道，“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设计者安排了一些障碍和提示，如果判断失误就会浪费游戏时间，凶手这样做不过是借了个壳，就算有人24小时内玩穿了游戏，他也不会放人。”
“为什么？”宁梓不解地说道。
“因为被绑架的人在游戏结束前就已经死去了。”萧楚生平静地说道。
4月2日发现尸体，凶手在4月1日上传音频文件发帖，然而死者却死于4月1日前至少一周，这或许就是凶手的时间逻辑。
炎热的夏天，街头巷尾却听不到一丝喧嚣。
网监科通过主贴发布的IP地址顺藤摸瓜，确认了这间网吧的地址，虽然明知凶手肯定已经逃之夭夭，但萧楚生坚信他一定会留下踪迹。
网吧老板是个四十来岁油头油脑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搔挠着脚丫子，见穿着警服的萧楚生等人到来，慌不迭站起身点头哈腰道：“哟，警官，你们也上这儿来上网啦？”
说罢还伸出手想与萧楚生握手，想到他刚才还在兴致勃勃抠脚丫子，萧楚生一个转身躲开了他，在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这个IP是你店里哪台机器的？”
“等我看看啊——”老板拿起纸条，仔细瞅了半天，在主机上查了一会，用脏兮兮的手指一戳，“诺，就在那边，最里边那个黄头发小子那里。”
萧楚生快步走过去，黄头发小孩正兴趣盎然观赏着岛国功夫片，忽然觉得身后气场不对，猛一回头见到萧楚生，撒腿就跑，却没想到被宁梓一把拉了回来。
“警察叔叔，别抓我！我没干坏事！”小黄毛紧张万分地挣扎。
“没做坏事你跑什么？”宁梓没好气地笑道。
萧楚生朝还在上演激烈战斗的电脑屏幕努努嘴，无奈地说道：“显然不是他干的……”
如果杀了一个人或者绑架了一个人，凶手还能优哉游哉在网吧里看片儿，不是神经病就是变态，虽然二者从某种程度上说有必然的共同性。
“登记本拿来我看。”萧楚生返回前台，冷漠地对网吧老板说道。
“哟，警官，这个怕是有点不方便吧，商业机密，商业机密！”老板显然不想让萧楚生看到许多没有身份证号码登记的上网记录——C市是不允许未成年人到网吧的，但很明显刚才那个小黄毛就属于那一类。
“嗯？”萧楚生故意把眉毛立了一下，眼睛瞄向了还在激战的电脑屏幕。
“好好好，我给——”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网吧并且涉嫌传黄，老板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把登记本递了上来。厌了口唾沫紧张地望着萧楚生。
匆忙记下在这台机器上登记的几个人身份证信息和上机时间后，萧楚生马上和宁梓现场核对起上机时间和游戏BBS上主贴出现的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一共有两个人曾经登陆过这台电脑，宁梓随即将身份证号码上传网监信息处。
“奇怪了。”宁梓盯着PDA，又看看萧楚生，“这个人已经死去八年了啊……”
萧楚生颇为诧异地看了过去，只见这个名叫刘平的男人八年前死于一场车祸，而此刻他的身份证信息整好登录在这台电脑上，很显然是不合逻辑的，这么多年来萧楚生只寄希望于一个人在“死去”后能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田晓佳。
这个名字让他心中一阵刺痛。但随即被现实所唤醒。
“这个人你有印象么？”萧楚生指着皱巴巴的登记簿问道。
“没印象，每天到我这上网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网吧老板一脸无辜。
“小宁，把那台机器封存了，这人带走！”
“哟哟，警官，看你说的，我想想，我想想！”
“慢慢想，你还有几分钟时间。”萧楚生没搭理他，从怀里摸出一支三五香烟，忽然想到自己还穿着警服，便讷讷地收了回去。
半晌后，网吧老板一拍颤颤巍巍的大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这个答案很明显出乎萧楚生的意料。
“没错，是个流浪汉！”老板吧嗒了一下厚嘴唇，用油乎乎的手指指着那个名字旁边，只见那里有一团污渍。
“就是这个家伙，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不少油，弄得我机器上全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老板言辞灼灼地说道。
“哼，那你还让他进来？”宁梓白了他一眼。
“这话说，来的都是客嘛，对不对——”老板一张肉脸几乎快挤烂了。
二人悻悻从网吧走了出来，一头烈日似乎嘲讽似的盯着他们。
“这个人用了假身份，不过他很聪明，使用的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的身份，如果我们不通过这种方式详查，怕是不会发现他的踪迹。”萧楚生愤懑地说道。
“头儿，接下来怎么办？”宁梓一脸茫然。
萧楚生沉默了，腕表上的时间告诉他，距离游戏结束只剩下不到10小时，况且，按照凶手的逻辑，他的目标一定已经遇害了，无论谜题是否能准时解开，无论凶手是否能归案，留给他的也只能是无尽的遗憾。
“马上调查一下那个叫刘平的人为什么没有开具死亡证明，流浪汉的身份或许也是伪装，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相信流浪汉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但即便抓住了凶手，也无法阻止他杀掉自己的“目标”，对于一名职业刑警来说，哀莫大于此。一辆辆汽车从眼前驶过，留给萧楚生的只剩下聊胜于无的喧嚣。
七
张枫盯着眼前这辆右侧已经严重损毁的福田卡车，气不打一处来。就在两个小时前，那名叫刘猛的货车司机酒醒了，听闻自己的英雄事迹后吓了一跳，赶紧向张枫赔礼道歉。
“道歉顶个屁用啊！”张枫是个火爆脾气，完全不吃这一套。
刘猛被交警支队羁押起来，准备移交市局处理，任凭这个胖子哭天叫地，张枫都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眼下他正蹲在这辆货车前仔细打量着，技术工人正巧路过，诧异地问道：“小张，你跟这寻宝呢？”
“奇怪了……”张枫没有搭理那个工人，而是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货车的货仓里，这种小卡车货仓是半开敞的，上半部分完全暴露，货仓里放着的东西都因为早晨那次强烈的撞击七零八落，但奇怪的是，他看到一个冰柜敞开着门，上面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块猪皮。
他凑近了仔细观察，全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在一小块“猪皮”旁边，似乎还有一种毛发似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人的头发一样……
“刘猛，你跟我装蒜是不是！”几分钟后他一脚踹开羁押室的大门，胖子刘猛吓得差点尿了。
“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
“你小子还不老实！”张枫故意咧着一张狰狞的脸嘴凑近他，“你老实告诉我，你车上都装了些啥好东西？”
“好东西？”刘猛怔住了，“家，家具，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人家不要的。”
“嗯？”张枫将脸又凑近了些，“哼哼，你再不说实话，我可真帮不了你了！”
“我我我，我没隐瞒什么啊——”刘猛一慌，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昨儿上午我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今天一大早去一家租赁房收拾东西，因为那家人几个月没给房租了，我去了就打开门把老板的那些家具搬走上车，然后，我喝了点酒，再然后，不就碰到您了么！”
张枫听到这里，突然笑了。那个机会来了。
炎夏的明月格外清朗，城北的一个小巷子口上，闪烁着蓝红警灯，警戒线外的人群依旧如同伸长脖子的鸭，巴不得窜到中心去看个究竟。亮白的闪光灯不时照亮黝黑的地面，萧楚生眼前又出现了一具全裸的尸体。
游戏时间戛然而止的时候，警方没能如期查到凶手的下落，这天晚些时候，在酒吧街混迹的几个小男女发现了这具光溜溜的尸体。同上次几乎一样，法医齐木勋在对尸体进行初检后得出了死者曾被低温冷藏过这一推论。
“死者大约25岁上下，女性，全身无衣物，死因也是窒息，不过这一次我们有了新的发现……”齐木勋说到这里，指了指死者的鼻子，“我刚才看了一下，死者的鼻腔有密集的出血点，应该是被捂死的。”
“凶手这次可有点沉不住气呢，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萧楚生面不改色地说道，“有残留的凶手皮屑组织么？”
“没有，凶手应该是用手帕之类的东西行凶的，什么都没留下。”
萧楚生懊恼地环视了一圈，密集的人群没有散去的迹象，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即便有少女如此冷漠地死去，换来的也不过是看热闹似的围观，这令他感到有些怆然。
凶手这次行凶有些匆忙，难道是发觉了什么？
疑问在他脑海中匆忙闪过，却没有激起什么涟漪。
“那个交警队的家伙在什么地方？”他忽然问道。
“在队里办公室等你呢。”宁梓赶紧答道，“说是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我们回去吧，在这里也不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他懊丧地摇摇头。
日头西去，在城市的另一角，市局办公大楼依然繁忙无比。张枫坐在刑警队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把玩着手里的纸杯，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既新鲜又熟悉——从警校毕业以来，他梦寐以求的就是做一名刑警，没想到却被分到交警队一干就是五年，还没有出头之日，如果这次是机会，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忽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张枫一抬头，看见一个神采奕奕的人。
“你好，萧楚生！”
“我叫张枫，交警队的！”他伸出手和那人相握，迎面而来的目光充满了热切的期望，“你好，老同学，我们可是一个警校的！”
“呵呵，有所耳闻。你发现了什么情况？”
张枫站直了身子：“昨天早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司机是醉酒驾驶，但是我发现了他的货车有一个很大的疑点，听说你们早前发现了一具女尸，我觉得事情可能有联系？”
“你仔细说说！”张枫看到那个叫萧楚生的人眼睛里放出了一种异样的光泽。
八
萧楚生盯着眼前的化验报告，颇觉得有些造化弄人。
4月2日早晨发现的女尸竟然和同日张枫接管的醉驾货车产生了直接联系，准确地说，张枫在货车冰柜里发现的那确实是人皮，其DNA成分与无名女尸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女尸是从醉驾货车里的冰柜里抛弃到街边花台的。
兜兜转转，两起看似完全不相同的案子竟然被串联到了一起。就连张枫也感到既紧张又兴奋，他预感到，自己请调刑警队的梦想不远了。
“你怎么看？”萧楚生点燃一支香烟，望着张枫。
张枫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问题不在货车司机身上。”
“那是在哪儿？”
“冰柜！”
“哦？”
张枫继续说道：“很自然我们会被凶手所误导，认为货车司机就是抛尸的人，但我却不那么认为，首先，如果他要抛尸，大可以趁清早将货车开到不那么显眼的地方抛尸，何苦在大街上上演追车游戏呢？”
“其次呢？”
“其次，发生车祸的时候司机喝得酩酊大醉，连自己袭警的事都快忘了，怎么看都不像有蓄谋的抛尸行为，而且——”说到这里，张枫有意停顿了一下，“我观察到，货车右侧发生碰撞的部位，在早些时候应该和路基有过接触，或者是花台什么的，留下了一道擦痕，而我拦下货车的时候它直接撞向水马，是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的。”
萧楚生忽然起身，从会议室书架上抽出了一张本城的交通图，记忆中的某个点正在闪亮着，他铺开地图，仔细地搜寻着。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在城东，你被货车挂着飞奔是在城北到城西之间……”萧楚生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直线，“城北是从城东到城西的必经之路！”
“难道……”
“你看这里！”萧楚生用铅笔在地图上圈出了发现尸体的地点，“我在观察尸体的时候发现花台上有擦痕，应该是某种白色车辆上的油漆。”
“醉驾的货车就是白色福田！”
“福田车上有一个被撞开了的冰柜。”
“冰柜里装的是……”张枫说到这里，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萧楚生目光如炬：“看来，这辆货车得好好查查了！”
“等等，我觉得货车始终不是重点！”张枫插言道。
“为什么？”
“你想，司机刘猛不会傻到用这种方式抛尸，我记得他的口供里曾说到，他只是去一间租赁物里收家具和家电，因为租赁户已经有段时间没交房租和水电费了，我觉得——”
“那个租赁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萧楚生嘴角终于咧出一道笑容，“好小子，你真有点做刑警的料啊！”
“嘿嘿，那当然。”张枫听到夸奖，喜不自胜，“哦对了，话说在警校时你就是我的偶像啊，你比我大两级呢！”
“哦，是么？”萧楚生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被撞开了，宁梓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头儿，死者的身份查到了！”
“哪个死者？”萧楚生对属下的慌张有些无奈。
“是刚才发现的那具尸体，我们刚发出寻尸通告就有人报案了，死者名叫李凤，酒吧女，三天前在案发地点失踪的！”宁梓一边说一边将死者的照片和档案放到了桌上。
他手一滑，又一张照片滑落到桌面上，是那具无名女尸的。
谁知张枫瞟见了这张照片，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什么不对吗？”萧楚生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反应，问道。
张枫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答道：“这个人，你确定是昨天才发现的？”
“是啊，怎么了？”
“她已经失踪五年了，准确地说，我怀疑她已经死去五年了……”张枫说完这句，眼前一阵眩晕。
“她叫邢丹，市警校的学员，五年前意外失踪，从此后杳无音讯。”张枫盯着萧楚生的双眼，又补充了一句。
与此同时，在市局办公楼二层，网监科小王一直紧张地盯着电脑显示器。网监科一向是市局里比较繁忙的部门，尤其是在发生了连环命案之后，小王今天值夜班，丝毫不敢松懈的他一直监控着那个名为“勇敢者天堂”的网页游戏主站，他是技术高手，一直比较沉迷于迷宫类游戏，但他现在的任务是监控整个网站的数据端口。
猛然，他觉得第一次凶手发出的帖子IP段有些异常。
主帖显示的发帖时间是4月1日上午9点，但他觉得主帖的代码似乎被人更改过，仔细一查竟然发现，这篇帖子的实际发布时间应该是4月2日上午9点！
更为关键的是，在主帖的回复栏后台代码里，小王看到了不属于这个网站的一些代码，这说明，这些回复都是由一个浮动IP从另外一个BBS主贴里popy下来的，职业敏感让他仔细调查了那个被抄袭的BBS，发现它对应着另一个网页游戏，由于游戏曾意外崩溃，于是网上骂声不断，情形和“勇敢者天堂”如出一辙。
“原来你是4月2日才发的帖呀，险些被你骗过去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还有谁拥有比他更为纯属的网络技术。就在这时，BBS上页面刷新，一个新的主帖再次出现。
《最终的遗言3》。
鲜红的字体让他觉得心生恐惧，他颤颤巍巍地用鼠标点开了那个附件。
“救我！”那孱弱的声音让他再度感到心悸。
九
对于这座城市，程东的确再没有好感了。
毕业后他一直在一家化工公司工作，混到这些年总算执掌了一家不大的化工厂，但事业的成就始终没能掩盖他心中的幽怨。
自从那一年起，有一个名字始终成了他的禁忌。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再也无法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他来到城市的一个角落居住，冷眼看着眼前的世事繁华。
萧楚生高中毕业了，考入了警校，他不得不搬到离萧楚生比较近的西城。
萧楚生从警校毕业了，却因为一起事故分配到了乡下，程东不得不搬离西城，来到乡下开拓市场。
萧楚生调回市区了，程东又匆忙回到C市。
他有些厌恶眼下的生活，但他有承诺在身。五年了，他不和萧楚生相认，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只是那个名字依旧在记忆里一闪一闪。
每天去租赁屋看一看是必修课，选修课则是坐在街边看乞丐拾垃圾，乞丐穿着一件硕大的袍子，步履蹒跚，似乎有无尽的哀伤。
他坐在街角，喝着一瓶又一瓶啤酒，试图将自己灌醉，或许这样能清醒一些，深夜的时候，他站起身来，乞丐蜷缩着身子已经沉沉睡去，程东打了个酒嗝，往家里走去，一辆大货车忽然呼啸而至，或许是他自己没看清红绿灯。
身体的剧痛已经无法唤醒他。只是记忆中的香樟树下，三个身影坐在一起说着漫无边际的话，看到这些身影，他笑了一笑。
萧楚生，我是不是不再欠你什么了，到今天我们能两清了么？
只是，那件东西怕是要公诸于世了。
再见，我爱的人。
他对世界呢喃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而此时，他最好的朋友正在面对迷雾重重的案子，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你说，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事实还是假象？”萧楚生站在一间租赁屋前，怅然若失地说道。
张枫没有答话，他能感受眼前这个男人的沮丧。
一起无序的连环凶杀案，死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一号死者名叫邢丹，是张枫在警校时期的同学，五年前失踪；二号死者李凤，是一个浪荡的酒吧女，终日和一群混混在一起，而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第三名死者已经出炉——凶手在BBS上再次发出了游戏挑战，可大家都明白，48小时不过是发现尸体的时限，区别在于是警方找到尸体还是由凶手将尸体抛到警方视野内。
“就算我们找到尸体，游戏还是会结束，对吧？”张枫对自己的临时搭档说道，鉴于他的表现，萧楚生邀请他暂时留在了专案组里。
“嗯。”萧楚生蹲在墙根上，抽着闷烟。
这间租赁屋就是存放冰柜的地方，而租下这间屋的人，名字让萧楚生感到心惊肉跳。
程东。
已经快十年没有提到他了，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的名字就和凶杀有关。出租屋里什么都没剩，看得出刘猛带走了这里所有的家具家电，此刻这些东西全在交警队库房里。
“可惜这个人已经给不了我们什么提示了。”张枫从萧楚生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道，“半个月前程东出车祸死了，现场分析是一场意外，当时仔细核查了他的身份，没想到租下这间屋的人就是他。”
“程东是我的好朋友，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萧楚生闭上眼睛，强忍着悲恸。
“对不起，人生就是如此无常，邢丹其实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张枫直视着萧楚生的双眼，嘴角咧出一个惨烈的微笑。
“这算不算造化弄人呢？”萧楚生潸然一笑，“没想到我们俩毕业于同一所警校，又因为一个案子牵扯上了故人，不知算不算缘分。你说邢丹失踪五年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二人已经缓步走到了街上，一轮明月透过树丫打出一阵光晕，两人活像舞台剧上被追光灯照耀的主角。
张枫沉吟了许久，终于说道：“萧楚生，其实邢丹曾经追求过你，只是你可能不知道而已。”
“什么？”萧楚生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你还记得警校时经常收到一个女孩的来信吧？其实那就是邢丹的手笔，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上了你，其实说她是我的女友，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直到一个小时前，我才弄清原来你就是我当年的‘情敌’……”说到这里，张枫干咳了一声。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如果说时间能抚平记忆的创伤，萧楚生宁肯自己就此老去。在警校的时候，他记得似乎有一个人经常寄信给他，无非是些仰慕的话语，可当年他心中只有田晓佳，想的只是调查田晓佳遇害的真相，哪里有精力顾得上其他人。
没想到，那个人也死去了。
记忆中，他会把那些信都放进一个纸箱里，每个月底的时候放到宿舍门口，有一个收垃圾的老太太弓着腰，把楼里的垃圾装进自己的背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萧楚生一直没见到写信的女孩。
“邢丹觉得你太过高傲，于是也不敢直接接近你，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了唱独角戏。唉……”张枫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后来有一天，她约我出去谈事情，可是我到了她一直没到，等到晚上也没见人，系里才想到报警。”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五年前的一个周末，我没记错的话，你那一年应该是调到市局实习了，我们比你小两级呢。”
原来就是当年警校里轰动一时的学员失踪案，萧楚生对这件事还是有些记忆的，当年警校出动了纠察组对校园进行了里里外外的搜索，据说有一个学员被立案调查，想必就是张枫了吧，怪不得他从警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交警队去了。
“我一直觉得，邢丹五年前就死去了，这次看到她的尸体，我不知道说什么。”张枫木然地道。
萧楚生自然是理解他的心情的。
十
“游戏结束了！”
4月4日早晨8点，“勇敢者天堂”BBS上第三次出现了这段宣告性质的回复。于此同时，尸体在城郊一座垃圾站附近被人发现，几个小时后，警方迅速确定了死者身份——城郊垃圾站的一名管理员。
“死者女性，28岁，名叫赵玉晴，单身，5天前被报失踪。”宁梓在投影仪前作着案情简报，“那个已经死了八年却被人冒用身份的刘平，我们查到有一个人曾经用不少钱买走了他的身份证并且没有上报民政局，这个人就是出租屋的租赁户程东，而程东本人租下的这间屋子里有一个冰柜，现在种种证据显示第一名死者邢丹曾在这个冷柜里被冰冻过较长时间。
“调查结果显示，凶手4月1日在BBS上发布的帖子其实是4月2日上午发布的，他采取了一定黑客手法修改了发帖时间，据时间判断，真正发帖的时间应该是我们发现第一具尸体的半小时之后。”
“越来越迷糊了。”客座探员张枫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试探着看了看萧楚生的反应。
萧楚生抽着闷烟，一言不发。
“毫无规律可循，三名死者完全没有交集，倒像是在街上随机挑选的目标，我觉得凶手就是一名反社会的杀人犯！”一名警员这样说道。
“杀人总会有动机，难道是变态杀手吗？他为什么要连续作案，一次比一次痕迹明显？”有人反对。
法医齐木勋正声道：“从死者体表的痕迹看，第一名死者邢丹，身上没有明显痕迹，尸体曾在低温状态保存过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大约是一周左右；第二名死者李凤，等同于站街女，口鼻中有机械性窒息的痕迹，尸体同样被冰冻保存过一段时间，大约3天；第三名死者赵玉晴，是被凶手勒死的，颈上有明显的勒痕，尸体同样被冷冻保存过，但时间更短，大概只有1天。”
“为什么凶手越来越高调了呢？从第一次案发到现在不过4天时间，他接连杀掉了3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张枫俨然进入了刑警的角色。
“因为他赶时间。”萧楚生终于掐灭了烟蒂，说道，“凶手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明显经过筹划，从发现尸体的经过看，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将尸体抛到街上，我是指刘猛醉酒驾驶导致车祸，我们兴许不会发现尸体。而从第二次他动手开始，明显有些慌张，甚至没有章法地随机寻找目标，手法也不见得老道，除了赶时间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他赶什么时间？”张枫问道。
萧楚生盯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目前还不知道。但凶手如果是随机挑选的目标，除了第一名死者之外，其余两人一个是酒吧的站街女，还有一个是垃圾站的工作人员，你们觉得其中的共同点是什么？”
“你是说……”张枫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
“有一种人可以接近这两名遇害者，那就是收垃圾的乞丐！”萧楚生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现场，竟然有个流浪汉毫无惧色地去拣塑料瓶子，当时我们都觉得没什么反常，现在想来，那个人很可疑！”
专案组迅速行动起来，天罗地网瞬间撒了下去，全城角落里展开了排查暂住居民尤其是乞丐的行动。
“那邢丹怎么解释，难道她不是凶手本来的目标？她是一个学员警察啊。”会后张枫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没等萧楚生回答，齐木勋忽然神秘地走了过来，小声说：“头儿，有新发现！”
“什么？”
“我又检查了一下死者邢丹的尸体，你猜怎么着？她之前做过整容手术！我在她的面颊下发现了几道微小的刀口！”
“你说的是真的？”萧楚生闻言，身子晃了一晃，张枫对他的反应很是不解。萧楚生一反常态地掉头走向档案室，任凭两人如何呼唤都没再回头。
几个小时后，在浩如烟海的电子档案中，萧楚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如果不是因为整容，或许我也想不到她曾经该换过身份。”萧楚生看着匆匆赶来的张枫，怆然说道。
“你是怎么觉察到问题的？”张枫有些不解。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五年前还不是很流行整容术，邢丹为什么在进入警校之前整容，警校又不是空乘学校，只要成绩合格，相貌不是奇丑无比都能进。”
“难道是隐藏身份？”张枫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件案子里的人怎么都喜欢隐藏身份？”
显示器上的电子档案一栏里，赫然显现着邢丹在10年前的真名——罗薇薇。
所有的线索似乎在一瞬间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田晓佳的死，罗薇薇的死，程东的死，邢丹的死，一切的一切，都被恰到好处地串了起来。
“程东，在死前的工作地点是？”萧楚生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十年的光景给了他太多磨练，而在即将浮出水面的事实面前，他感到一种切实的无力感。
“华源化工厂。”张枫淡淡地说道。
十一
城郊的华源化工厂是一座老旧的厂房，loft风格的建筑黑黝黝的，在月色照耀的地平线上显得尤为突兀，当萧楚生看到偌大的一排排储气罐时，长叹了一声。
“发现什么端倪了么？”张枫时常对这个临时搭档的举动深感不解。
“液氮，原来是液氮。”萧楚生低声沉吟道，“这家化工厂原来是生产液氮的。”
“是呀，是液氮啊，有什么问题么？”
“你听说过‘新仙女木事件’没有？”萧楚生忽然问道，张枫更加疑惑了。
“你能一次说清楚么？”
萧楚生扶着一个巨大的液氮储藏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速冻。新仙女木事件指的是冰河期晚期时气温骤降的事实，在一周之内地球内气温下降了20摄氏度，一些巨大的动物因此而灭绝，比如说猛犸……”
“猛犸？”张枫疑惑地问。
“后世的科学家在西伯利亚荒原上发现了一具一百万年前的猛犸象尸体，其新鲜程度出乎人的意料，在这只猛犸的尸体胃部，甚至有新鲜的草，尸体也几乎没有腐败迹象，就跟才死去一样。”
“你的意思是，邢丹，就是那只猛犸象？”
“是的。”萧楚生沉思了一会说道，“西伯利亚的猛犸之所以不腐败，就是被急速冷冻的结果。”
“可根据解剖学定理，即便是被速冻了，体细胞内的细胞液会极度膨胀，造成细胞缩水，这一点在解剖邢丹尸体时应该能看出来呀……”
“如果她是被零下一百多度的液氮瞬间冷冻致死，就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猛犸之所以没有呈现体细胞缩水的现象，是因为在急冻之后长期在零下九摄氏度的低温下保存的缘故，你想，邢丹的尸体被发现前，是在一个冰柜里被冷藏的。”
“对了！程东租下了一间屋子，里面常年放着一个冰柜，等等，你是怀疑，邢丹五年前不是失踪，而是遇害？”张枫听到这个结论，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在极度低温下迅速冰冻，体内的肌细胞和体细胞来不及反应，就会瞬间进入冰冻状态，在这之后，凶手将尸体转移到冰柜里继续冷藏，在缓慢的升温过程中环境一直保持低温，也就形成了和猛犸一样的结果。
怪不得齐木勋一直拿不准邢丹确切的死亡时间。
而程东的意外身亡造成了整件事的败露，由于他死了，就没有人继续供应房租，刘猛才会奉命去收走房间里的家具和家电，醉酒的刘猛无意中挂上了马路牙子，将冰柜里的尸体无意间抛到了花台上。
“我终于知道凶手为什么赶时间了！”萧楚生长叹一声。的确，自己曾经的挚友竟然参与了一起五年前的谋杀，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冒险保存尸体，这令他感到非常难过。
“凶手在掩盖邢丹遇害的真实时间。”萧楚生神情严肃，望着张枫说道，“网监科小王曾说，4月1日在BBS上的主帖是凶手采取了技术手段从其他网站copy来的，实际的发帖时间是在2日上午9点以后，刚好是我们发现尸体之后的时间段。”
“凶手故意调换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们误认为死者就在4月1日不久前遇害的？”
“接下来，他将自己伪造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杀手，随机选择目标，死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这一切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盖被我们发现的第一个死者邢丹，如果我们认为凶手是连环杀人犯，就会削弱对邢丹之死的怀疑，因为在他营造的时间逻辑里，三名死者都是在这段时间内遇害的。”萧楚生露出一丝微笑。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张枫有些不解地问道，第一次接触刑事案件，竟然如此扑朔迷离，这也是令他始料不及的。
“德高中学的火灾！”萧楚生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张枫感觉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嗜血的野狼。
“德高中学？”张枫疑惑地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萧楚生没有搭理他，而是从皮夹里掏出了和田晓佳唯一的一张合影——那张由立可拍相机找下的相片。画面中萧楚生僵硬地笑着，似乎还没有做好照相的准备，田晓佳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甜蜜而狡黠。
忽然，他眼角一动，身体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张枫诧异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做一个交警确实太浪费了，呵呵。”萧楚生回身继续往化工厂深处走去。心中一阵阵刺痛。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未解的谜题，但今晚，就在一分钟之前，他似乎窥破了事件的全貌。
张枫没有搭话，而是缓缓跟在萧楚生身后，他的心中同样也是汹涌澎湃……
“吼——吼——”
一阵奇怪的叫声忽然从墙角传出，萧楚生只觉得耳后一阵风声袭来，本能地朝旁侧一躲，一根手臂粗的钢管擦着他肩膀敲到地上，激起一阵火花，这时一道身影夹杂着腐臭的气息杀到，瞬间便将身后的偷袭者扑倒在地。
“萧楚生，小心！”张枫摔倒在地，大声地呼喊道，萧楚生默然地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张枫，一个是穿着污秽衣物的流浪汉。
“快抓住他！”张枫上气不接下气吼道。
“哈哈哈哈……”那个流浪汉喉头发出一阵浑浊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张枫被他紧紧压住，瞬间，流浪汉从身上摸出一柄尖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快，快制伏他！”张枫大声地呼救，但流浪汉丝毫没有让他逃脱的意思，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张枫脖颈上顿时形成了一道血痕。
“果然是你。”萧楚生似乎没有注意到张枫的险境，而是眼睛红红地看着这个流浪汉，他喉头一阵哽咽，说出了一句话。
“好久不见，佳佳……”
十二
再一次见到萧楚生，对于田晓佳而言，几乎是一种奢求。
如果不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她和他应该已经有了完满的结局，只是在程东之前工作过的化工厂里，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十年，足以让人遗忘一个名字，也足以断绝人生所有的美好。
德高中学的火灾当然不是偶然发生的。在那个让田晓佳无法忘记的初夏，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一切就此改变。在火场里，她努力挣扎，浑身带火冲了出去，正在校园里温习的程东意外地发现了她，当时田晓佳已经被丙烷引起的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她尚显清澈的眼睛，程东也是无法认出她的。
“救我……”受伤的喉咙里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往日银铃般的嗓音不复存在，换之以浑浊恐怖的声响。
程东惊恐万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几十分钟以前，罗薇薇在实验室里掐晕了她，随即打开丙烷气罐的阀门，点燃了这些易燃的气体，没想到这些气体过于浓稠，竟然将罗薇薇的脸也灼伤。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田晓佳花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程东明白，火场里还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孩。
田晓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却知道这名可怜的女孩就在下午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强奸，而那时，她正在实验楼下和萧楚生一起幸福地自拍。立可拍相机照出了两张照片，将实验楼3楼正在发生的那起强奸事件照了下来，当罗薇薇看到这张照片时，曾经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田晓佳那时本该意识到这件事和罗薇薇有关的，可她却沉浸在晚间对萧楚生的“考验”的兴奋感中。
等到实验室里罗薇薇忽然对她痛下杀手时，田晓佳看到了实验室立柜下隐藏着的那个女孩，眼睛里早已没有了生气，她方才知道罗薇薇和那个男人已经杀死了这个不知名的可怜的女孩，大火骤起，罗薇薇发出一阵惨啸冲出了火场，田晓佳被灼醒，迷蒙间看到罗薇薇头发起火逃了出去。
容颜毁了，田晓佳也失去了再见萧楚生的勇气。一阵剧烈的爆炸随即到来，火场分崩离析，田晓佳在程东的救助下来到了安全地带，却已经变成了似人非人的怪物。当他们发现罗薇薇失踪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还有一个人，保留着那份证据。萧楚生此时正傻乎乎地在一个废旧厂房里做着田晓佳为他设计的最后一个游戏。
几个小时后，火场周围已经被警察团团包围，当程东正准备把重伤的田晓佳交给他们的时候，田晓佳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强奸女孩的男主角，竟然站在警察局长的身边，叫他“爸爸”。
“你要帮我做一件事。”田晓佳随即忍着剧痛对程东说道。
“你说……”程东此时已经痛不欲生。
“带我走！”她眼神笃定。
没人知道田晓佳是如何撑过了那段难捱的痛苦岁月，身体上的剧痛固然带来莫大的伤痛，但无法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却是人生最大的苦楚。田晓佳没有勇气用自己残缺的身躯面对萧楚生，她知道自己一旦现身，招来的不仅仅是萧楚生的失望，还将有更大的危险。
一个警察局长知道自己的儿子犯案，结局会如何？
高中结束了，她看着萧楚生报考了警校，她伪装成一个拾垃圾的流浪汉，严重受损的声带已经无法发出女人的声音，她佝偻的身躯也让人雌雄难辨。默默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操场上长跑，在靶场练射击。看他一个人想心事，等着他最终忘掉自己。
但终于有一天，田晓佳在拾垃圾的途中意外地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谈话，得知其中一个叫邢丹的人竟然是罗薇薇，她在轻度毁容后选择了整容，而那个男人，也就是强奸案的主犯竟然也进了警校，邢丹，也就是罗薇薇，说出一句令田晓佳感到魂飞魄散的话。
“我会去接近萧楚生，找机会杀掉他，就像杀掉那个女人一样，因为我爱你。”
“我也爱你，薇薇。你要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发现照片里的秘密，你杀不了他，我也会找机会动手。”那个男人的声音，她此生难忘。
从那时起，田晓佳明白，这个现在叫邢丹的女人，终将死在自己手里。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黑夜里，田晓佳给罗薇薇打了个电话，虽然她的声音已无法辨认，但罗薇薇依旧从她诉说的事实里知道她是谁，田晓佳将罗薇薇引诱到程东大学毕业后工作的化工厂里，一把将她推入翻滚的液氮中。
一切似乎都应该结束了，但罗薇薇的尸体如何处理却成了最大的难题——田晓佳并不是害怕自首投案，而是那个男人说的一句话让她无法心安。
“……你杀不了他，我也会找机会动手……”
她的对手不仅仅是罗薇薇，在那个男人死在自己手里之前，田晓佳必须要活下去，而且还要在萧楚生出现的地方一直出现着。他要杀掉萧楚生，她必须除掉他。
她想到了程东，当将信将疑地找到程东之后，得到了一个令她感到激动但深刻负罪的回答。
“我去租一间屋子，把尸体放在冰柜里，只要有我在一天，尸体就不会被人发现，佳佳，因为，我比他更爱你……”
以后的岁月，田晓佳就一直在萧楚生身旁，每天痴痴地看着他，他高兴时她也高兴，他难过时她也在垃圾堆里发出旁人听来恐怖的抽泣。
她敏锐地观察他周遭所有人，甚至连邢丹寄给萧楚生的信，她都在垃圾堆里仔细阅读，试图找出邢丹的生活习惯。
她是一个怪物，而他则是一个警界新星。
直到当时的警察局长因为贪污锒铛入狱，萧楚生被发配乡村，她才觉得稍微放了点心，但只要那个男人存在一天，她就不能离开萧楚生身旁，哪怕是做一个肮脏的拾荒者、流浪汉。
如果不是因为程东意外身亡，她也不会想到会有今天的一切，她也不想杀人。但她不能被警察抓住，因为那个男人，那个一直试图杀死萧楚生的人，就在交警队里，并且一直想调到市局刑警队。正由于程东的意外死亡，让那具尸体出现了，而尸体则给了那人一个绝好的接近萧楚生的机会。
“张枫，我们该做个了结了！”田晓佳恶狠狠地看着张枫，嘴角翕动。
十三
“佳佳，放下刀，别这样……”萧楚生几乎是哀求。
她看着他，心里想对他微笑，但却知道自己的丑样子和身上垃圾的恶臭，两个人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她苦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你终于还是认出了我……”浑浊的嗓音，早已不是当初的可人儿。
“佳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些无辜的人……”萧楚生说话间，一行清泪已然落下。
“没办法，我必须要活下去，我不想被你抓住！”田晓佳又将手中的尖刀压向张枫几乎裸露的颈动脉。
“我是警察，为什么你不寻求我的帮助？”
她痛苦地摇摇头。十年，足以改变人生的十年，她已经无法面对潇洒英俊的爱人，只能卑微地在一旁关注他，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十年前的血案，她也是受害者，张枫必须付出自己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最好就是生命。
“我得活着，没错，程东死后罗薇薇的尸体被警察发现了，我知道自己会暴露出来，所以我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连环杀人犯，所以我会利用一个游戏网站迷惑你，在结果掉这个人渣之前，我不能落到你的手里……”她压抑着心头的悲怆，有一句话几次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来。
你知道吗，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爱你，为了你我愿意万劫不复。
“自首吧。”萧楚生上前一步。
“别过来！”田晓佳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吼叫，张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的味道，田晓佳腾出一只手，迅速往她和张枫身上淋去。
“佳佳！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萧楚生不敢再向前，只是大声惊呼。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在心底呢喃道。
有人给她眼色，有人让她痛不欲生，但那个信念一直支持着她活下去，无论多少苦痛，也无论多少艰险。
“我爱你，我会为你做所有事情。”她努力向他微笑，尽量露出一个不是那么可怕的笑容，点燃了手里隐藏的打火机。
从此后，世界上再没有田晓佳。
从此后，你便可以好好生活，再也不用追索属于我的真相。
从此后，我便不用那么疲惫，那么卑微，
从此后……
迟到十年的烈火，将两人团团包围。
“住手……”萧楚生已经泣不成声，跪坐在地上。
尾声
数月后，C市的连环凶杀案方才结案，经过萧楚生带队的重案组仔细调查，确认田晓佳杀人的事实，但由于凶手本人已同交警张枫玉石俱焚，因此无法继续追究。市局原本追授张枫个人二等功一次，但由于萧楚生提出了张枫在十年前曾强奸杀人的确凿证据，此次授功被市局收回，C市警校因此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档案排查，试图将所有存在掩盖前科的学员全部除名，但幸运的是一直没有人被查出犯有前科。
一个初秋的下午，萧楚生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C市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他环视着四周，行人们匆忙行进着，一对学生恋人正在街角拥吻，街边店铺里的CD机放着一首老旧的歌曲。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街头依旧熟悉，只是那个长发飞舞的女孩，从此后再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永别，吾爱。
他在心底默默念道。任凭秋风拂面，清泪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