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杂工之死》全文阅读_作者:杰拉德·凯利
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和福尔摩斯在巴克尔街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冬天,尽管日历上显示春天早已到来,但这个冬天非常顽强地抵制着,不愿离去。伦敦依然大雪纷飞,窗外的景色令人心醉,大雪覆盖摄政公园,树枝上的白雪在阳光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像圣诞节的卡片,非常迷人。
但是此刻我无心欣赏,心情焦急不堪,看着福尔摩斯坐在那里非常投入地整理资料,我迟迟没有开口提出请求。
“福尔摩斯,我真不想打扰你,但是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求你。”最终我还是冒昧地开口。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讲话,依然在写个不停,看来我的声音太小。
“福尔摩斯,能耽误你一会儿吗?”我加大音量。
他不耐地叹口气:“有什么要紧的事?华生,你知道我工作的时候不想被打扰的。”
“对不起,老伙计,事情非常紧急0”
他放下笔,交叉双臂,从深思中醒过来:“那就说说吧,不要那么大声。”
“打扰你的沉思确实不好意思,但是有件私事需要你的帮助。我非常溺爱的侄女安妮正处在绝望之中,她要我找你帮忙,十分急迫。”
“可是我手头上的卡斯泰尔斯遗产案要求在12号之前必须侦破,还有皮尔金顿珠宝盗窃案需要调查,敲诈勒索团伙费尔普斯兄弟正在威胁要杀了我,我确实接不了其他案子了。”福尔摩斯答道。
“当然知道你很忙,但是安妮很讨我喜欢,我一直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你竟然会拒绝?我们是什么关系?”
“可是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华生,非常抱歉!”
“唉,我也告诉过安妮,福尔摩斯毕竟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创造奇迹的,看来只有认命了。”
这种激将法其实非常低级,但是用在福尔摩斯身上就能起作用。
他用发亮的眼睛盯住我看:“你的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华生,到底是什么大惊小怪的案子?”
我松了一口气,凭我对他的了解,他马上就要上钩:“你肯定看过了星期二的《每日电讯报》,其中有报道关于伦敦肯宁顿区圣?奥本斯教堂凶杀案,杂工索姆斯被杀。”
“当然看了,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霍普金斯巡官已经逮捕了重大嫌疑犯,有什么问题吗?”
“重大嫌疑犯是我侄女的未婚夫!”
“啊!现在搞明白了,她想叫我找出真凶,还他清白。”
“是这样的,福尔摩斯。”
“瞧,老伙计,现在的情况是我应该朝他作案的方向侦查,这是直言判断。霍普金斯巡官可能还不是很老练,但是他一直在研究我的探案技巧并多次模仿,已经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刑警了,如果他逮捕并起诉某人谋杀,证据应该非常确凿。”
“我也是这样告诉安妮的,明显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对他不利,并且他还缺乏不在现场的证明。”
“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不管怎么说,如果你能去见一次那小伙子,我就好交差了,我已经答应了安妮一定能叫到你介入的。”就在此时,传来门铃声,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安妮竟然站在门外。
“华生叔叔,请不要生气,我知道你叫我不要过来,但是我迫切想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的决定。”她贤淑漂亮,红红的眼圈显示曾经大哭过。她紧紧地抓住挎包,无助地望着福尔摩斯。由于他们早就见过面,没有必要给他们做介绍。
“安妮,如果你知道我目前的工作……”
“福尔摩斯先生,求求你,西蒙是清白的,我敢肯定,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证明他清白的人。”
架不住我们叔侄俩的请求,福尔摩斯终于把手一挥,温和地说道:“好吧,我就见见他。但是只能花一天的时间,请你们理解,不管我的结论如何,哪怕是非常不合你们的意愿,也请你们坦然接受,做得到吗?”
“噢,完全可以,福尔摩斯先生,你让我在绝望中看到了曙光。”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掉下眼泪,双手不停地擦眼睛。福尔摩斯赶紧递过去一块手帕,他在女士面前一贯很有绅士风度,并说了一些安慰性的话语。
“现在西蒙在哪里?苏格兰场?”福尔摩斯问。
安妮点点头:“是的,霍普金斯警官正在对他盘问,不过明天就要转到本顿维尔监狱去,听候审判。”
“那么说不能再拖延了!走吧,华生。”
“好的。安妮,你要搭我们的马车吗?”
她摇摇头:“不了,我要进城,谢谢你,约翰叔叔,并请代我向西蒙问好。”说完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去警察局的路上,福尔摩斯问我:“华生,西蒙和索姆斯之间,也就是凶手和被害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只听安妮说过,那小伙子是一个温和的大个子,有着金子般的心。”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朝前望:“但愿她不是自我安慰,华生,长着翅膀的丘比特说是用心去感悟,实际上是蒙着双眼的。”
我默默地点头。不久就到达苏格兰场,凭着福尔摩斯的声誉,我们很快见到了霍普金斯巡官。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噢,还有华生医生,什么风把你们吹过来了,欢迎,请坐!”霍普金斯巡官迎上我们,“先生们,来杯咖啡吗?”
福尔摩斯摇摇头:“谢谢了,我知道你的时间非常紧,不想耽误你很久。”
“那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福尔摩斯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我受人之托了解一下西蒙的案情,他正被你指控谋杀。”
欢快的神色从霍普金斯脸上飞走:“调查的方向是……?”
“这涉及到华生医生的家事,嫌疑人和他侄女订了婚。所以我是本着无罪的方向调查的。”
“唉!”警官转头看着我,“华生大夫,非常抱歉,证据对那小伙子十分不利。”
我急问:“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案情,警官先生?”
霍普金斯坐回椅子:“谨遵医嘱,大夫。”幽默过后,他转向福尔摩斯,“这是一件非常简单明了的案子,一点蹊跷都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兴奋点。8号晚上,星期一,我们最优秀的警员之一,巴特勒警官巡逻到圣?奥本斯教堂附近的大街,发现教堂门口有一堆东西,上前一看,原来是教堂的杂工——阿诺德?索姆斯先生,他背部被刺。巴特勒马上摸摸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是却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尸体还是热的。”
福尔摩斯问:“这是什么时间?”
“傍晚6:30。”
福尔摩斯点点头,霍普金斯继续道:“我刚才说过,巴特勒是我们最好的警察之一,今年就会晋升为中士。发现情况后,他马上吹响了警笛寻求同伴,然后站在原地仔细查看雪中的脚印,看见除了他本人的脚印之外,还有一条非常清晰的脚印,他牢牢地记住了这条脚印。在同伴赶到后,他有效地保护了现场,并及时通知了我。”
他倾身对着福尔摩斯,微笑道:“你可能会欣赏我的当机立断,我带领痕检人员走进教堂,把所有的脚印拍摄和绘图,赶在雪印解冻、填充和变形之前。”
福尔摩斯颔首赞许:“非常老练的现场勘察手段,指挥得当。”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稍后能不能把这些照片给我看看?”
霍普金斯点头:“完全可以,我会安排的。”
“谢谢你。我想现场上至少有三个人的脚印吧,巡警巴特勒、死者索姆斯和凶手。”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推断索姆斯呆在教堂里超过一个小时,而这个时段刚好雪下得非常小,他几乎没有在雪地行走,留下的脚印少而且浅。”
“意思是索姆斯一出教堂就被杀,对吗?”
“我是这么想的。杂工索姆斯的浅脚印始于教堂的大门,与另一行深脚印重叠后消失。交接处有一堆乱雪,应该是打斗的结果,接着是凶手逃离现场的脚印,幸运的是,逃离现场的脚印没有完全覆盖进入现场的脚印,在雪地里很容易辨认。”
“就是跟踪这条雪地脚印找到了西蒙?”
“正是如此,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运气不错,由于是晚上,天气又很冷,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脚印跟踪很顺利。其实嫌疑人的脚印特征很鲜明,尺码比一般人的大,右脚底有一断痕,左脚底有一钉状鞋底破损。”说到这里,霍普金斯不由得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我们跟随脚印来到泰晤士河边,在沃克斯豪尔桥上,马车和行人增多,失去了嫌疑犯脚印的踪迹。我马上命令巴特勒和摄影师分头寻找。费了很大的精力,终于在卢普斯大街重新找到了这个大脚印,该脚印直接把我们带向了红狮子宾馆。走进宾馆酒吧,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嫌疑对象——西蒙?杰根斯,他那高大的身躯非常显眼,不需要测试基本上就能肯定是他的鞋印,但是我们还是按照程序进行了比对,毫无悬念就是他的鞋印。于是我们依法对其实施逮捕,他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否认曾经杀人。”
福尔摩斯插嘴道:“你找到了作案工具吗?”
“还没有,但是我推测应该是一把长长的圆月刀,或者是刺刀,或者是戳棍之类的长且尖的工具。”
“最好的办法是检查伤口,对不对?”我接嘴说。
“也是,尸体现在在警局太平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霍普金斯有点迟疑地说道。
我们一行来到楼下停尸间,掀开遗体上的罩布。索姆斯看上去不到50岁,灰白头发,中等身材。把他翻过身来查看背部的伤口,我马上得出了结论:“我同意霍普金斯警官的说法,确实是长而且尖的锋利物件强有力地刺入背部,已经触及第七根胸椎骨,造成骨髓外溢,导致当场死亡。”
福尔摩斯问:“从什么角度刺入的?”
“如果死者当时是站着的话,刺入的角度大概是30度斜角。”
霍普金斯马上插嘴说:“准确地说是32度,我们的法医已经测量了。这证明凶手比死者高得多,力量大。”
我点头:“我同意这种结论。”
离开停尸间,福尔摩斯问:“警官先生,有没有可能是抢劫杀人?”
“已经排除了,杂工索姆斯的皮包里还有一英镑十七先令六便士,手表和项链都完好无损。”
福尔摩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我们能和西蒙见见面吗?”
霍普金斯看了一下手表:“给你们半个小时吧,不过需要有警察旁听。”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半个小时足够了。”
霍普金斯领着我们走过一段奶油色的长廊,来到17号留置盘问室,狱警开门让我们进去。
西蒙双手抱头坐在床沿,看见我们进来他迅即起身相迎。确实是个巨人,至少有6.5英尺,宽肩窄腰,闪亮的蓝眼睛,宽下巴,满头蓬乱的金发,整个人看上去孔武有力,他一直在警觉地看着我们。
霍普金斯率先开口:“两位绅士打算和你交谈,或许你对他们说的会比告诉我的多,他们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
小伙子的脸顿时发出红光,上前伸出手:“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安妮说过会尽力。”
福尔摩斯说:“我们的时间很紧,西蒙,如果你想得到我们的帮助,请说出事实真相。”
笑容从他的脸上慢慢退去:“事实真相好像在开玩笑,但是我确实没有杀害索姆斯。之前没有告诉霍普金斯警官,其实我确实到过教堂,而且威胁了索姆斯。”
“你和索姆斯是什么关系?”福尔摩斯问。
西蒙犹豫了一会儿:“他是我的继父。”
“安妮没有提到这事。”我插嘴说。
“我从没有告诉过安妮,因为我讨厌他,否认他的存在,从不承认继父子关系。”
“还是从头说起吧。”福尔摩斯提示道。
西蒙点点头,叹息一声:“我的生父是挪威水手,名叫阿米?杰根斯,当然也是一个大个子,我母亲称他为‘北欧战神’,两人非常恩爱。但是他的船在亚速群岛海域沉没,那时我才9岁,本来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们就不富裕,他死后我们母子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贫困。母亲并不强壮,只能靠替人洗衣服度日。索姆斯一直追求我母亲,因为我母亲依然漂亮诱人。我肯定她一点不爱他,没有人能代替我父亲的位置。最终索姆斯还是得手了,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的缘故。起先他对我们也算好,让我们脱离了贫困,但不久就原形毕露,为了一点小事就会发火。我是他发火的主要对象,经常用皮带打我,尤其是在我母亲离开的时候,他就肆无忌惮地折磨我。后来我逐渐长大,一天终于离家出走,在一个建筑工地找到工作,养活了自己。建筑工地上没有人比我的力气大,我搬的砖最多。”他自豪地说。
福尔摩斯笑道:“我相信你。”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有理想的,不会总是提灰浆桶。亨德森先生利用晚上给我补课,他是我原来的老校长;安妮教我算术。”
“有志气,西蒙,但是我们需要了解星期一晚上在圣?奥本斯教堂发生的事情。”福尔摩斯接嘴说。
西蒙轻叹一声:“知道索姆斯住进教堂以后,我每个星期一都去探望母亲,我发现她的脸上总是有瘀伤,起先她说是自己摔的,后来承认是索姆斯打的。以前他总是打我,我总认为根本原因是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虐待我们母子俩,我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杀了他。但是母亲恳求我不要冲动,我就取消了杀他的念头,因为我从来没有违抗过母亲的话。”
他哽咽着,握紧拳头,让人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愤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最终答应不要他的命,但是坚持要当面给他警告,如果他再敢动我母亲一根手指头,我就立即杀了他。我径直走到教堂,在大门口时刚好遇见他,我抓住他的颈部,把他提起来,双脚离地,像狗摇老鼠那样把他摇晃不停,他大声哀叫,像个懦夫。后来我还是放了他,离开教堂时,我看见他站在那里全身颤抖,大哭不已。”
“接着你做了什么呢?”
“我慢步离开了,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了宾馆。走进酒吧后要了一杯啤酒,酒还没有喝完就被逮捕了。”
“你没有杀死西蒙?”福尔摩斯问。
“没有,上帝可以为我作证!”
“那么谁杀了他?现场只出现了你和死者的脚印。”
小伙子纳闷地摇着头:“这确实是一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或许是上帝在惩罚他,他有两面性,在公众场合,他对上帝非常虔诚,但是私下暴露出魔鬼的本色。上帝无所不知,绝不会被索姆斯欺骗。”
“可是你这种辩解在伦敦中央刑事法庭没有人能够接受的。”福尔摩斯说。
西蒙绝望地点点头:“我说过真相好像在开玩笑。”
霍普金斯不停地看表,福尔摩斯急忙说:“西蒙,你的处境非常危险,虽然我答应了帮你,但是希望你能接受任何调查结果,不久我们还会再见的。”说完拿起帽子。
“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
我转达了安妮对他的问候,便告辞离开。
回到警察局办公室,福尔摩斯问:“霍普金斯,现在还有警察在保护教堂里的现场吗?”
“有的,不过我马上要撤销这个保卫,因为我们已经取到了足够的现场信息。”
“请再保持几个小时,我打算去现场查看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现在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要忙点其他的事了。”
“请便,不过记得送照片。”
“哦,我会叫他们再冲洗一套并送到巴克尔街,这样可以吗?”
“非常感谢,霍普金斯巡官,您的大度和配合让我非常感动。”
霍普金斯起身:“如果你们现在就去案发现场,我们可以共一辆马车,我要去沃克斯豪尔大桥。”
“是应该去查看一下结果了,你的人正在桥底下对河床进行地毯式打捞?”福尔摩斯接嘴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巡官惊讶地盯住福尔摩斯。
“不知道,只是简单的推理。你提到过作案工具还没有找到,而嫌疑人逃离现场的时候经过沃克斯豪尔大桥,而桥底下的泰晤士河应该是最好的藏匿作案工具的地点。”
霍普金斯笑道:“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非常正确。”
马车飞快地朝肯宁顿驶去,大雪是很好的消声器,没有了以往的咕咕声。经过大桥时,我们全部下车。
霍普金斯在桥上朝下面喊叫:“巴特勒,找到了吗?”
“还没有,长官。”声音很微弱。
我和福尔摩斯也趴在桥的栏杆上朝下看,只见三名巡警在拉网,另一个在控制小船。
“我猜想他们是在网底挂了钩子。”福尔摩斯说。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是不是用强力磁铁更好,因为长尖的锋利物是很难被钩起来的。”
“好主意,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一个听得下别人意见的人,马上换磁铁。”
“霍普金斯先生,我和华生步行去教堂看现场,再次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
“看护现场的是巡警詹宁斯,告诉他我已经同意了你进入现场查看。”
“好的,警官先生。”
走到他们的听力范围之外时,福尔摩斯对我说:“华生,我有意安排了这个步行,目的是想和你单独讨论这个案子。你对年轻的西蒙有什么看法?天真烂漫?直率坦白?还是基督徒里面最大的傻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福尔摩斯。”
“好吧,老伙计,那些低劣的小偷——码头鼠把偷来的赃物放在船坞里让人感觉可笑,但依然比西蒙编造的故事更高明。我的意思是,凭我多年的经验认定,他每编造一句谎言就把脖子上的套索拉紧了一圈。”
我不由得点点头:“听他的讲话,很难自圆其说。但我毕竟不是人性的研判专家,不能确知他的本性。”
“华生,说实在话,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高雅诚实的人,但是你不能把其他人都想象成和你一样,事实上你这种人非常稀少。”我顿感羞愧,福尔摩斯笑着,边走边说,“这个小伙子好像对不久前的所作所为忘记得一干二净。”
“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是最近也读了不少神经系统疾病方面的书籍,比如法国神经学家夏尔科的著作曾提到过:感情上受到的伤害或刺激,对一个人的心理发展过程会造成持久和深远的损害,经常导致神经紊乱,会把已经发生的重大事件主观否定,不相信是真实的事件。我说过我不是神经学方面的专家,但是我敢肯定西蒙在肉体和思维上都是健康的。”
福尔摩斯默思了一阵:“华生,我认为目前有两种可能对西蒙是有利的。第一,他说得太离谱,反而有可能是真实的;第二,作案工具。霍普金斯提到杀人工具是一把长尖的锋利物,但是对西蒙来说,根本不需要用工具来杀死索姆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索姆斯的喉咙,何必多此一举寻找工具再刺入索姆斯的背部,在那种暴怒的情形下,不太可能。”
我们的谈话陷入一阵寂静,直到福尔摩斯再次开口:“除非是……,刺入时两人不是靠得很近。”
“你的意思是掷标枪或者长矛?”
“是的,大概是弓箭,弓弩之类的东西。”
“福尔摩斯,你好像进入角色了。”我给他打气道,“我们赶快去教堂的院子里寻找弓箭,或者标枪之类的物品,凶手不会浪费时间去找回这类工具,而且冒险留下更多的痕迹,除非他在标枪上绑了丝线。”
福尔摩斯没有被我的兴奋所感染:“老伙计,我们设想的场景存在很多破绽的。”
“哪方面?”
“最主要的是刺入角度,伤口显示是32度,掷标枪刺入的角度达到32度弧形进入,那要非常的专业,除非是专业运动员。”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垂头丧气,刚刚的兴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福尔摩斯继续道:“如果像假设的那样是用丝线拉回工具,那么需要多粗的丝线呢?需要多大的力气?因为枪头已经深入到胸腔骨,可想而知有多么大的力度。”
我绝望地点点头:“老伙计,你说得很有道理。”
我们已经来到教堂门口,福尔摩斯上前招呼道:“詹宁斯警官吗?”
“是的,先生。”警官应道,来了个敬礼。
“霍普金斯巡官批准我进入现场查看,并通知你可以撤岗了,我是福尔摩斯,这位是华生医生。”
“哦,久仰大名,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们。我可以撤岗了?”
“是的,等你见证我看完现场以后就可以走。”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边墙上有一块招贴板,号召大家为教堂的屋顶修复捐款。抬头一看,水槽破旧,挂在空中,有不少已经残损。
福尔摩斯很快找出了西蒙的脚印,他指给我看红色的血迹:“瞧,华生,那就是西蒙告诉我们的,他提着索姆斯的时候,索姆斯面朝大门,可以清楚地看出脚印的朝向,两人有简短的争斗,霍普金斯也看出来了。”
福尔摩斯不停地瞧来瞧去,像一条警犬,院里院外,墓地周围都仔细查看。
“华生,非常不幸,除了警察留下的脚印以外,我没有发现第三者进入现场的痕迹。如果有第三者的话,那他必须是在屋顶上投掷凶器的,索姆斯站的位置是和教堂垂直平行,要击中索姆斯的背部,必须要自上而下。”
我沮丧地补充道:“我们没法找到凶手收回凶器的方法。”
“想办法吧,但是我担心对你的亲戚很不利,他是唯一与现场吻合的对象。”
“可怜的安妮!我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
福尔摩斯用手扶住我的肩膀:“老伙计,如果可能,我代替你去告诉她。”
“谢谢你,福尔摩斯,还是我自己去吧,迟早要面对的。”
我们和詹宁斯巡警告别,乘马车回到巴克尔街。
进门时我们遇见一信童,交给福尔摩斯一个信封,上面显示是苏格兰场寄过来的。
“应该是霍普金斯送来的现场照片,他办事的效率真高。”说完,福尔摩斯给信童小费。
在福尔摩斯看照片的那会儿,我倒了两杯雪利酒。福尔摩斯端起酒杯,突然停在了半空,酒杯靠近嘴唇一动不动,接着他慢慢把酒杯放回桌上,重新捡起照片,整个人充满激情,似乎在极力控制。
“怎么了,福尔摩斯,有什么发现?”
“华生,你还记得霍普金斯的队员在桥底下拉网吗?因为遭遇的水阻力太大经常爆断。这就是重力,万有引力。”
“任何物体之间都有相互吸引力,地球引力是万有引力的一部分,苹果砸中牛顿的脑袋,就是因为地球引力产生的苹果的自身重量。”说到这里,福尔摩斯从书橱里拿出放大镜,精细查看其中的一张照片。我站在他的身后,看见是一张圣·奥本斯教堂大门正面的照片,门是橡木双扇门,四方形的钟塔和锯齿状的扶墙。钟塔的四角,雉堞墙的下面,是一些怪兽状滴水嘴,排水用的。此时的钟显示是7:15,薄暮时分,小道上躺着索姆斯的尸体。
“福尔摩斯,有什么新的线索?”
他轻轻地放下放大镜,显得有些激动,声音略显颤抖:“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接着扭头看向我,“华生,如果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就是事实真相。”
“我不否认——”
“如果此前我让你失去了希望,我感觉非常羞愧,老伙计,现在我不想说太多,我们再去一趟圣?奥本斯教堂。”
“我准备好了。”说完,我操起大衣,戴好帽子。
马车飞快地在雪地地疾驶,福尔摩斯看我几欲开口的样子,便主动说道:“老伙计,人们总是认为我的能力来自神授,我也多次反驳这个观念,这个案子就是很好的例子。”他露出懊悔的表情,继续道,“有时候我想,上帝在奥林匹斯山造人类时,设计了很多谜案,但不时会给我们一点提示。”
我没有太明白福尔摩斯的言语,但还是接嘴说:“不管怎么说,你是其中的优等品。”
快到教堂时,看见詹宁斯一伙巡警正在步行,福尔摩斯赶紧跳下马车,喊道:“师傅,把这些警官送回警察局,越快越好。”说完递过去几个硬币,然后转向詹宁斯,“警官先生,请叫霍普金斯尽快来这里和我会合,就说福尔摩斯怀疑他制造了冤假错案。”
詹宁斯给我们敬了一个礼:“保证完成任务,福尔摩斯先生。伙计们,快!”
我和福尔摩斯来到教堂跟前,他仰头看钟塔:“相吻合!”他转向我,“华生,如果这个教区的教民能慷慨一点,西蒙就不会关进拘留室。”
“对不起,福尔摩斯,我还跟不上你的节奏,不知所云。”
他望着我笑道:“请发挥你有耐心的特长,等会儿我将解释原委。”
他在小道上漫步,左顾右盼,突然尖声叫道:“找到了!”说完弯腰在小路边捡起一块白雪覆盖的物件。
“瞧,华生,这是物证,杀人工具!”等他抹去物件上的雪,露出一块巨型锥状冰柱。
“就是这玩意儿杀死了索姆斯?”我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他指向塔顶,“看那怪兽形状的滴水嘴,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啊!每个滴水嘴都挂有一串锥状冰柱,唯有最近的那个滴水嘴没有。”
“非常准确,因为这个滴水嘴上的冰柱正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冰柱的张力有多大,但是这个冰柱太大了,以致于粘附在滴水嘴上的吸力小于地球的引力,也就是冰柱的重量大于粘附力,脱落下来,你还可以看见滴水嘴上的接口和屋顶上的划痕,因为脱落后掉到了屋顶,然后才滑向地面,粗略测量,掉下来的角度刚好是以32度进入索姆斯的背部。”
他用双手掂量了一下冰柱的重量,“我估计这个东西有3磅重,还不算已经融化的部分,它从上往下降落,速度越来越快,力度加倍增长,直接刺进索姆斯的身体,击断胸腔骨。”
我对老朋友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河水:“福尔摩斯,我惊讶不已,无言以对,只能说,你的推理能力确实来自神授!”
他兴趣高涨:“华生,现在你可以向你的侄女交差了。”
我紧握老朋友的双手,大声表示感谢。
福尔摩斯笑着,没有吱声。
“福尔摩斯,我还有几事不明。”
“说吧,我们边说边等霍普金斯警官。”
“你为什么提到教区教民捐款和西蒙被羁押有关?”
“如果水槽修缮了,水流通畅,就不会形成如此大的冰柱。”
“言之有理,看来我真笨。”
“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霍普金斯没有发现锥形冰柱?”
“因为他们在寻找金属器件,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但是冰柱和尸体有一段距离,正常吗?是不是冰柱应该在尸体旁边,因为冰柱是刺入体内的。”
福尔摩斯摇摇头:“你想象一下当时的画面,冰柱脱落,落在屋顶上,部分冰块散落,余下的沿屋顶急剧下滑,略带角度地刺入索姆斯体内,他当即倒地,并当场死亡。冰柱镶嵌在他的背部,与地面形成一定的角度,由于他的体温还在,把进入他体内的冰柱锋利的部分融化,一段时间后,余下的冰柱再次脱落分离到地面。由于大门前的小道路面略高于院子里的路面,有一定的坡度,光滑的冰柱顺着斜坡往下滚,因为是锥形的,滚动呈弧线,加上滚动过程中粘上了雪花,方向就不是笔直的,最后停到了路边,也就是我们发现它的位置。”
“精彩!非常严密的推理!”
福尔摩斯羞涩地摇摇头:“华生,你的话让我无地自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还不是与冰柱失之交臂吗?当时忙于寻找脚印,只顾地面,却没有注意空中,差点酿成大错,让无辜者上绞刑架。”
这时一辆马车停靠在教堂门口,霍普金斯巡官跳下车,“福尔摩斯,有什么事吗?詹宁斯告诉我说你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嫌疑人。”
“你说得既对又不对,除了西蒙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嫌疑人’,上帝在考验我们。”福尔摩斯笑答。
“不懂你在说什么。”
福尔摩斯把手中的冰柱递给警官:“这就是作案凶器,也是杀人元凶。现场依然保持完好,你完全可以重新推断出谁是凶手。”
“你是认真的?”
“我是前所未有地认真。”福尔摩斯边走边解释,把各种痕迹指给巡官看,叙述索姆斯碰巧被锥形冰柱击中而死亡的全部推理过程,最后下结论道,“如果还是将信将疑,那么这里还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是冰柱上依然还有索姆斯的红色血液。”
霍普金斯终于脱下圆顶礼帽,躬身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向您致敬!你的推理确实严密准确,尽管让我显得很难堪,但是我还是很乐意立即释放西蒙先生,因为我是知错能改的人。”说完,他脱掉围巾,包住冰柱,“我要把这个‘凶器’带回警察局作为证据。谢谢你阻止了一个冤假错案,让我避免了成为罪人。能否请你亲自去一趟警察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西蒙本人?”
我抢着答道:“绝妙的主意,福尔摩斯,是不是?”
福尔摩斯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又来到了奶油色走廊的留置盘问室,找到17号。当我们进屋的时候,西蒙显得焦虑不安,双脚抖动不已,我担心他会马上晕倒。听到无条件释放的消息,他握住福尔摩斯的双手,长时间地又哭又笑。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回了自我,充满深情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在我有生之年,如有吩咐,定当从命!”
福尔摩斯笑道:“给安妮幸福,记得虐待妇女会遭报应的。”
西蒙使劲地点头:“你说得太对了,真是恶有恶报。”
我们三人乘马车来到安妮的家里,她从窗口窥见我们,当看到西蒙的笑容时,迅即明白了一切。她火速开门,冲了出来,展开双臂,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去拥抱恋人,而是抱住了福尔摩斯,并亲他的脸颊。
多年以来我第一次看见福尔摩斯是这么厌恶女人,他像一个小男孩,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作者简介:
杰拉德·凯利,Gerard Kelly,英国人,退休制图员,现和妻子玛琳,女儿以及三个外甥居住在柴郡。主要作品有:通俗读物《大讨论——进化论与创世说》以及小说等。
刘长煌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