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祭》全文阅读_作者:洛水真儿

一、泉州金家

十一月初六午时,白慕衣与尚雪琦牵着马进了泉州城。

二人出了洛阳,一路南下游玩,白慕衣说起泉州的石狮红膏蟹如何美味,惹得雪琦食指大动,于是快马加鞭,午时便到了。

城内街道里似乎都能闻到海风的咸味。

二人找了间客栈,将马寄下后,尚雪琦就拖着白慕衣陪她逛泉州城。

泉州城本就是著名的港口,每日里来来往往的货船不知有多少,城中货物丰富,除了海鲜之外还有许多各地运来的稀奇玩意儿,珊瑚、琥珀、玛瑙、象牙、红鸵毛等到处都是,看得雪琦眼花缭乱。

正在这时,前方某杂货店外传来骚动,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将红色告示挂在店铺外的墙壁上0

他刚挂完进店,人群便蜂拥而至,盯着那告示看。

“走,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尚雪琦抓着白慕衣的手腕,匆匆奔过去。

敬告泉州城父老乡亲,今日酉时请至城东金家,金家长公子金玉堂迎取秋家灵兮为妻,兹设宴全城,共贺喜事。金沐霖笔字。

雪琦读完一怔,随口问:“金沐霖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设宴全城?”

旁边一老头微笑着答话:“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泉州城的人,哪个不晓得金沐霖,不是有句话叫作‘北有尚,南为金’么?北方以洛阳首富尚倾云为尊,而我们南边,则是以经营杂货生意的金家为骄傲了。”

又有人补充道:“金沐霖金老爷乐善好施,平日里就经常接济穷人,若遇金家有喜,也总是全城同乐的。”

那边却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叹道:“秋灵兮小姐蕙质兰心,是本城第一才女,如今竟逼得嫁与金家为媳,真可怜!”

尚雪琦心念一动,与白慕衣对望了一眼。

“徐仁之,你又想替你那位好兄弟宋景暄打抱不平?”老头倒是什么都知道,白了书生一眼,“一介布衣书生,也敢惦念着秋小姐?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

徐仁之苦笑一声:“这又与我有何干……”说完,潇洒地大步远去。

尚雪琦悄悄地从人群里撤了出来:“破衣裳,不如我们晚上也去看看吧。这个金沐霖我倒从没听过,而且和我爹齐名……”

见白慕衣神游天外,尚雪琦推了他一把,说,“还愣着做什么?去吃石狮红膏蟹啦!”

二、白莲垂泪

酉时,二人一身轻松,直接去了城东金家。

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朝一个方向蜂拥而去,他们跟着一起走,没多久就进到了一处庭园,随意望去,四面八方皆是亭台楼阁,一眼竟不知金家有多大。

庭园中摆满了八仙桌,仆从端着菜匆匆来去。

连尚雪琦也忍不住乍舌:“比……比我家大好多……”

她扯了扯白慕衣,他心领神会,立刻找了个不被遮挡视线的位置,和她一起坐下来,桌上已有八味小菜,洪濑鸡爪、蚝仔煎、清炒大头螺……

雪琦尽管不饿,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外庭园显然只招待城中普通老百姓,金家与秋家的客人们还有泉州城的达官贵人们另有雅厅款待,等到了戌时,一位红衣中年男子来报,秋家小姐的花轿已到金家,金玉堂大公子正在迎接。

于是,尚雪琦耳边一片“恭祝金大公子与秋小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她没来由地想起白日里遇到的徐仁之。

“破衣裳,”她推了推白慕衣,“你说这秋小姐,会不会另有心上人?”

白慕衣正在挑大头螺肉,听她这么问,随口答道:“这世间,有多少有情人是可以终成眷属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最重要。”

“哼!”尚雪琦别过头去,不再理白慕衣。

白慕衣皱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索是哪句话惹她生气。

到了亥时,红衣中年男子来报,金玉堂大公子已与秋灵兮小姐三拜过了天地高堂,正式成了夫妻。

于是庭园中齐声高呼“祝金大公子与秋小姐早生贵子”。

尚雪琦无聊地想要拖着白慕衣溜出去了:“喂,破衣裳,我们走吧!”

二人悄悄开溜,前脚刚要迈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喊声——

“秋灵兮小姐死了?!”

亥正,白慕衣向金沐霖表明了身份,金家恭敬地将白慕衣二人请人闲莲院,这里正是秋灵兮被杀之处。

闲莲院位于金家的西南面,院子不大,布置却极其雅致,老远便能闻到清幽的莲花香气,待进了院内,白慕衣与尚雪琦首先看到莲花池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白色的莲花瓣,远远望去,犹如白雪堆积。

有名穿着红色喜服的年轻男子,神情呆滞地站在一边。

“玉堂,你怎么了?”金沐霖一声唤,二人才知道这就是金家大公子金玉堂。

金玉堂人如其名,生得面如冠玉,俊美而不失硬气,只是此刻双目空洞,全然没了生气。

尚雪琦顺着他的目光,朝房间里看去,这一看顿时吓得惊叫出来:“啊……”

白慕衣握住她的手,一同步入房间,素色纱衣擦过脸颊,横梁上挂着一名素衣少女,凶手杀人手法之残忍,让他都禁不住心寒——眼前的素衣少女被反绑住了双手,然后用绳索套住脖子,吊在房梁上,活活地被勒得窒息而死。

她脚下的地面上,撒满了盛开的白莲花,清香扑鼻,甚至能掩去血腥味道。

金沐霖随后踏步进来:“白门主,依照你的吩咐,未做任何处理。今日本是我儿大喜之日,岂料竟会……”

“灵兮……”正在这时,一名中年妇人冲进房内,她穿着华贵,环佩叮当,十分惹眼。

“秋夫人,”金沐霖转身去迎接,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冲到秋灵兮的尸身下,大声哭起来,“我可怜的灵兮啊!这才嫁进金家,竟然就落得这般模样……”

“这位夫人是秋灵兮小姐的母亲?”白慕衣问。

金沐霖点了点头:“这位是秋夫人,这位是雪衣圣门的白门主。秋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便。至于杀死秋小姐的凶手,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正法,请秋夫人安心。”

尚雪琦悄悄在白慕衣耳边说:“秋灵兮长得和她娘一点也不像……”

白慕衣没有反应,眼睛直盯着金、秋二人。

“安心?”秋夫人转身,怒目瞪视着金沐霖。“我要带她回家!”

金沐霖顿时神色尴尬:“这……”

白慕衣坦然道:“秋夫人,这是在下吩咐的,为了……”他话尚未说完,却听“啪”的一声,秋夫人重重甩了白慕衣一记耳光,“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侮辱我的宝贝女儿?快,放她下来。”

“喂!”尚雪琦大怒,冲过来想打还这恶女人,结果被白慕衣牢牢握住,她又怜又怒地瞪着他,“死臭破衣裳!放手啊!”

白慕衣对秋夫人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便以这一掌作为赔罪了。”又对金沐霖说:“请金老爷命人放下秋小姐吧。”

雪琦狠狠甩开白慕衣抓着她的手,独自一个人跑出了闲莲院。

白慕衣按捺住去追回雪琦的冲动,一步步朝秋灵兮被杀的房间走去。

两名仆人过来,将悬挂在房梁上的秋灵兮放了下来。

秋夫人抱住毫无气息的女儿,一张薄纸却从秋灵兮的衣襟内飘出,像是老天爷安排好似的,落到了白慕衣脚边。

他低头看着上面的字,双眸陡然亮若星辰。

玉足生莲幽香引,魂落孤观惊天仙。

素絮难系飘零心,瓣游随水归梦影。

“这首诗是何人所作?”白慕衣高举这页诗,让金沐霖与秋夫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景暄的《白莲祭》?!”两人竞不约而同地答道。

白慕衣双眸更亮,再仔细读了一遍这页诗句,随后抬起头:“诸位请看,秋小姐死状,是不是正与这诗上所写一模一样?”

“玉足生莲?素絮难系?瓣游随水……”一直呆滞不语的金玉堂,仿佛突然苏醒,疯狂地吼道,“我要杀了宋景喧为灵兮报仇!是他,就是他杀死了灵兮……”

金玉堂转身气势汹汹地要冲出去,双目暴睁,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去杀人。

“玉堂,不可胡来!”金沐霖想要拦住儿子,却被他一把推开,金沐霖连忙大声对周围的仆人道,“把大公子关进房里去!好好看着他!”

白慕衣静静看着,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东面角落,发出“咚咚”的声响。秋夫人一惊,想要抱着秋灵兮的尸身出来,奈何气力不足,反而连带自己也差点摔倒,白慕衣及时过去扶住秋夫人,朝秋夫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而他自己则悄悄地,朝发出声响的角落靠近。原来发出声响的是一个檀木衣箱,箱上还系着红色花球,应当是作为秋灵兮嫁妆的衣物。

此刻,它略微摇晃,持续不断地发出“咚咚”的响声。

白慕衣的扇翼迅速划过箱盖,再收起折扇,以扇骨顶起箱盖,然后倒退数步,每一个姿势都潇洒利落。箱子刚打开,竟然毫无异状。

白慕衣一怔,举扇护住胸前,一步步靠近箱子,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呻吟,他低头一看,箱子里赫然躺着一名少女,少女费力地睁开眼睛,恐惧地望着他,“放开姐姐……放开姐姐!”她声音凄厉,显然十分害怕。

“宁然!”秋夫人大惊,小心放下秋灵兮的尸身,快步走到箱子边,看到箱子里的少女神色大变,“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你是不是看到了凶手?”

白慕衣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她是灵兮的堂妹,我相公三弟的女儿秋宁然。宁然今日陪着灵兮进金家,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后,她本来就应该出来,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她,本来以为她生性活泼,到哪儿玩去了,哪知道在这箱子里关着!”

秋夫人将秋宁然从箱子里扶出来。

秋宁然看到白慕衣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惊叫起来,金沐霖狐疑地望着白慕衣。

白慕衣走到秋宁然身前:“宁然小姐,你看看清楚。在下白慕衣,是把你关进箱子里的人么?”

秋宁然瑟缩地抱膝坐着,好不容易抬起头,这才摇摇头:“不是你。你的背影看上去和他有七分像。”

“宁然,你真的看到了凶手?”秋夫人急问道。

秋宁然刚要开口,却突然双眼紧闭,晕了过去。

白慕衣低声劝说:“秋夫人,宁然小姐受惊过度。不如先让她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来询问。”

他走到金沐霖身边道:“秋宁然小姐是唯一能找到凶手的关键。金老爷一定要保护好她。”

三、但求同冢

尚雪琦一气之下跑出金家,越想就越觉得白慕衣可恶。

她漫无目地乱走,等坐定下来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简陋的酒肆,酒肆中不过摆了七八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大部分都坐满了客人。

尚雪琦占了最后一张空桌,长着自胡子的掌柜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瞪大眼睛问道:“小姑娘莫非不识字?”老掌柜指了指店外挂着的招牌,“小店名叫千杯醉梦乡,一壶三十杯。这一进来呢,就先上三十三壶酒,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喝得下?”

尚雪琦二话不说,扔出银子:“莫非是怕本姑娘付不出酒钱?上酒!千杯醉梦乡……名字还蛮有诗意的。”

老掌柜不再多话,乐呵呵地揣着银子,响亮地吆喝着——

“给西二桌的客人,上酒喽!”

精致的波斯鎏金酒壶一拿上来,顿时酒香四溢,才几滴入喉,就辣得呛住了喉咙。尚雪琦抬头,见旁边桌坐着个瘦弱的书生,正囫囵地灌着酒,书生脚边已经堆满酒壶,桌上还摆了十来壶。

他一口气喝光一壶酒,颓唐地发着呆,嘴里模糊地吐出两个字——

“灵兮……”

尚雪琦顿时双眼发光,她走到书生桌边坐下:“说,你是不是宋景暄?”

书生眼神浑浊,似乎没看到尚雪琦,随手抓起桌上的酒壶继续豪饮。

“不管你是不是他,反正秋灵兮已经死了,你还喝什么酒?”

书生瞪着眼睛,脸色大变:“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今日是灵兮的大喜之日,我不许你诅咒她!”

尚雪琦转动眼珠子,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信不信由你,我刚从金家出来。”

只见书生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稍后,他又问。

“灵兮她真的死了?”问完后也不等回答。眼睛里恢复一片清明,语意淡淡,竟然丝毫不显得悲伤。

“你——”尚雪琦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冷漠?尚雪琦哀叹一声,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出了“千杯醉梦乡”。

她才走到街巷尾,就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一扭头,看到宋景暄走出了酒肆,这个书生果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她微微一笑,飞身纵上了屋檐,却发现他并不是要往城东金家去,反而朝南面的海边走去。

“莫非,这书生另有心上人?”

尚雪琦跟踪宋景暄到了城南的海边港口,港口泊满了大大小小的海船,虽然风帆都收了起来,可远远望去不见尽头的船只,依然让她震撼不已。

海风吹来,带着特有的咸味。

宋景暄到了海边,不过并不像在等人,也没有其他人来。港口像街巷一样寂静无人,所以显得尤为冷清。

那么,宋景暄独自跑来这里,又为了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阵清脆的琴声忽然在这萧瑟之夜响起,琴声初时极缓,到了后来渐渐急促了起来,竞有战火燎原般的气势,一阵阵在海面上回荡。

尚雪琦顺着琴声方向,沿着港口走了一阵子,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一叶轻舟,舟上点着一只素雅的灯笼,一名青衣男子端坐舟中,十指如飞,拨动着身前的琴。

“他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出来划船弹琴……”

她正听得恍惚,忽昕“扑通”一声,她如梦初醒,下意识朝宋景暄所站之处望去,果然不见了他的踪迹。

“不好!”雪琦发足疾奔,在她入水救人之前,一抹青影先于她跃入水中,琴声乍止,她抬头,见小舟空了。

青衣人拖着宋景暄上了岸,尚雪琦连忙将宋景暄接过,青衣人浑身湿透,幽幽道:“小姑娘,你这位情哥哥脾气可不小。下次若再有争吵,你便让让他吧!”

尚雪琦哭笑不得:“他不是我的情……哎!你又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划船弹琴……”

青衣人微微一笑:“稍待片刻。”

尚雪琦看着他飞身返回小舟,取了琴悠然回到她身边,朗声道:“在下秦铮,生平最爱山水与弹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她叫尚雪琦,是雪衣圣门的副门主。”

背后陡然升起一股森冷的寒气,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尚雪琦回头,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开心地冲到白慕衣身边去。

秦铮抱琴而立,青衣被海风吹得鼓鼓的,好似要乘风而去。

“想必阁下就是雪衣圣门白门主。在下秦铮,闲人一个。”他慢慢走近,看了看白慕衣,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宋景暄,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我就想么,以这位姑娘的品貌,如何瞧得上那呆书生。原来,她是……”说到这里,他了然一笑,“是白门主的好朋友。”

白慕衣的眼底浮起了浓浓的寒意。

尚雪琦却指着前面昏迷不醒的人说:“破衣裳,你猜我找到了谁?宋景暄!我在酒肆里遇见了他,顺便把秋灵兮的死讯告诉了他。结果他跑来这里跳海自杀……”

“哦?”白慕衣一怔,本想上前去查看宋景暄的状况,却被秦铮的话止住了脚步。

“莫非有什么离奇怪案?”秦铮顿时来了兴趣,“在下曾跟一位老仵作学过三年本事,或许能派上点用场。”

白慕衣沉吟不语。他正要一口回绝,雪琦却兴奋地点头:“太好了!秋许姐姐正好不在,你可以帮上忙。我这就把刚刚那案子的详情告诉你!”

听完案件始末,秦铮道:“若是等到明天,尸体上留下来的线索说不定会被破坏掉,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夜探金家?”

“同意!”尚雪琦立即答应。

白慕衣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道:“事不宜迟,等安顿好宋景暄,我们马上夜探金家。”

四、檀木佛珠

宋景暄被安置在白慕衣所住客栈内。

白慕衣三人则施展轻功,来到金家北面的祠堂,秋灵兮的尸身被置于上好的楠木棺内,四周点着长明灯,檀香袅袅。

尚雪琦到祠堂门口,主动要求留在门外望风。

“死去的人相较活着的人,一点都不可怕。”秦铮认真地说,“害怕见到尸体,是因为你从不曾接触过。跟我们一起进去,下次你再不会害怕。”

尚雪琦想了想,居然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就躲你们后面,一起进去倒也无妨。”

雪琦拉了白慕衣一把,“破衣裳,万一有鬼出来,你可要保护我!”

白慕衣一言不发跟在雪琦身后,偶尔看看走在前面的秦铮,目光闪烁。

三人围在棺材左右,尚雪琦怯生生地朝里面瞧了一眼,马上缩回来。

秦铮神情庄重,抓起秋灵兮的手臂,仔细查看她的手腕与手指,一边看一边问:“她被发现时,双手被反绑着吊在房中。是么?”

尚雪琦点点头。

秦铮眉头皱起,将秋灵兮的手臂举高些,把她的衣袖拉上去,露出雪白的手臂:“若是被紧紧绑住手臂,怎么连一丝绳索的痕迹都没留下来?”

白慕衣凝视着秋灵兮的手臂,眸光陡然亮起。

秦铮挑开秋灵兮的嘴巴,却没什么异常,然而他眉头皱得更紧:“若是被活活吊死的人,舌头会自动伸出来,而她的舌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秦铮又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眼睛始终注视着秋灵兮的尸身,最后回到原地,幽幽一叹,“而且,这位秋小姐衣着干净整齐,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如果她是在洞房之内,被人强行绑起来吊死,又岂能毫无动弹?”

她嘴边没有被勒过的痕迹。她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难道不会出声叫喊呼救?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太过安静了。若是身受折磨而死,又岂会带着一丝微笑?”

他忽然又抓起秋灵兮的另一只手,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木佛珠,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尚雪琦明眸大亮,指着那串木质佛珠说:“这是开元寺里特有的檀香木佛珠手串,我小时候见娘戴过的。”

白慕衣细细打量这串檀香佛珠。

秦铮先开了口:“我们要趁天亮之前,去开元寺探探。”

“好,我跟你一起去!”尚雪琦点头,望着秦铮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崇拜味道,“秦铮,你好厉害!比起秋许姐来,恐怕更胜一筹哎!”

正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脚步声。秦铮指了指上方,白慕衣抓着尚雪琦的手,三人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横梁。

片刻之后,一名青年男子步入了祠堂,怔怔凝视着棺中的秋灵兮。

他忽然抓起了秋灵兮的胳膊,扯下她手腕上的檀木佛珠:“你都已经死了!还戴着这个做什么!”

檀木佛珠散落在地上,男子似是不解气,一脚踩上去,将好好的一串檀木佛珠,变成了一地木屑,且有一股清烟从碎木屑里升起来。

“姓宋的也要死!但你们永远别想在一起!”

青年男子离开祠堂,过了良久。三人才从房梁上跃下。

“一定就是他杀死了秋灵兮!”尚雪琦愤怒地握紧拳头,“看这个金玉堂一表人才,谁知道是这种人。”

刚才进来的青年男子,正是金家大少爷,金玉堂。

白慕衣注视着棺中的秋灵兮尸身,鼻子微微一动:“这股香味很是特别……”心中始终存着很大的疑惑。

秦铮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去开元寺探一下,如何?”

“甚好。”白慕衣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望了秦铮一眼,微笑道,“秦兄好俊的轻功!”

秦铮坦然一笑:“白门主的轻功恐怕更甚。”

“客气。”白慕衣始终在微笑。

“好了啦!两个大男人夸来夸去,羞不羞啊?走了啦!”

半个时辰后,开元寺后院,某间不起眼的禅房内。

白慕衣、秦铮与尚雪琦坐着品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住持方丈净元大师领着一名蓝衣书生一同走了进来。

一见那蓝衣书生,尚雪琦惊声道:“咦?你不是那天的那个书生么?”

净元大师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徐施主应当就是三位想要找的人了。老衲先行告退了。”

“多谢大师。”白慕衣将净元大师送出门外,返身道,“我记得,当日有人称你为徐仁之。既然净元大师将你带来这里,就说明你非但认得宋景暄,而且还和他关系密切?”

徐仁之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点了点头:“我与景暄是多年的同窗挚友。本来说好等到明年开春便一起进长安参加科举。”

“当日你说秋灵兮不该嫁进金家,这是为什么?”

徐仁之似有犹豫,低着头,半晌才开口道:“一年前,我与景暄沿途游览至泉州城,蒙开元寺的住持方丈好心收留在此居住。那一日,秋灵兮独自一人来寺里为她爹祈福,因为心口痛而昏倒,恰好景暄就在附近,于是将她背回房间,为秋姑娘医治。”

“宋书呆子,居然会医术?”尚雪琦一愣。

“秋姑娘醒来之后,景暄陪着她,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徐仁之幽幽叹息,“我当时也曾劝过景暄,不要因为女色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像我们这种一贫如洗的书生,唯一应该做的,只有发奋读书,考取功名。

“他却告诉我,秋灵兮是名奇女子,看似柔弱,却胸襟豁达,才智一流,若她是男子,必是当世第一才子。他爱慕着秋灵兮,而秋灵兮每过两三日,也会独自来开元寺与他相会。他们的感情愈来愈好,我苦劝无果。

“本不过是准备游览数日的泉州城,却让我们足足住了一年。我与景暄情若手足,只能留在这里陪伴着他。”说到这里,徐仁之顿了顿,脸上有了苦痛之色,一个月前,秋灵兮像以往一样来见景暄,不料在门口撞见了陪母亲来祈福的金家大公子金玉堂。金公子见了秋姑娘惊为天人,便向秋小姐表达了爱慕之情。以金公子的人才地位和家世,世上哪里有能拒绝他的女子。

“但秋姑娘自是与凡俗女子不同,她拒绝了金公子。次日,她再来开元寺,说想与景暄私奔,景喧却担心自己给不了秋姑娘安稳幸福的生活,没有当场答应她。

“再后来,金玉堂知道了秋姑娘拒绝他,是因为爱慕景暄,所以专程来寺里找景暄,利诱不够,便威胁说,若是景暄不肯放弃秋姑娘,金家绝不会让景喧有好日子过。景暄不肯。

“直到那日,金家要大宴泉州,我和景暄才知道,秋姑娘已经答应嫁给金玉堂为妻。景暄心痛无奈,一大早就去了‘千杯醉梦乡’喝酒……”

尚雪琦连连点头,这可是她亲眼所见。

“他至今未归,我真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徐仁之脸现忧色。

“他正在客栈休息,此刻应在睡梦中吧。”白慕衣淡然道,同时用眼色阻止了尚雪琦开口说话。

“实不知该如何感谢……”徐仁之起身拜谢,被秦铮一把扶住。

“不必。明日辰时,记得来清柳街顺旺客栈接他。”白慕衣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五、影剑光

“让我来理理头绪。”泉州城南海边港口,海风吹起红衣少女的如云秀发,尚雪琦背着双手,一本正经地对白慕衣与秦铮道,“今日午时,我与破衣裳到了泉州城,同时金家发告示,要大宴泉州城。这时候,徐仁之出现,他说秋灵兮嫁给金玉堂,是很可怜的。酉时,我和破衣裳到了金家。亥时,我和破衣裳施展轻功上了金家屋顶,结果听到内院有人惊呼,说秋灵兮死了,接着我和破衣裳一起去了闲莲院,目睹秋灵兮被反绑住双手活活吊死。当时的案发现场,院外水池浮满了白莲花瓣,秋灵兮脚下亦有无数朵盛开的白莲花,而她也只穿了一身素白衣裳,死时的情景便与宋景暄所写的《白莲祭》一模一样。”

小丫头顿了顿,“喏,这应该算是第一部分线索。其次,子时,我先离开了金家,在‘干杯醉梦乡’里遇见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宋景暄,而他在听闻了秋灵兮的死迅以后,独自去海边,本想要跳海求死,被秦铮救下了。破衣裳呢,则发现了被困在嫁妆衣箱里的秋宁然,她似乎是当时的唯一见证,只可惜现在昏迷不醒,若明日一早她能说清楚经过,真凶自然能被轻易抓出来了。”

“丑时,破衣裳到了港口,与我和秦铮汇合。我们夜探金家,秦铮查看秋灵兮的尸身,发现有三大疑点:第一,她虽然被捆绑,但手臂上没有绳索痕迹;第二,她虽是吊死的,但舌头却没有伸出来;第三,她面容安祥,衣服也很整齐。同时,发现了她手腕上戴着一串开元寺的檀木佛珠。这时,金玉堂突然出现,将檀木佛珠毁掉,又扬言连宋景暄也要杀死。”

“寅时,我们造访开元寺,住持方丈净元大师带我们见到了徐仁之。徐仁之原来是宋景暄的同窗好友,告诉我们,宋景暄本与秋灵兮相恋了一年,是金玉堂要强娶秋灵兮为妻,宋景暄甚至被金玉堂威胁过。”“嗯,不错。雪琦,你的记性愈来愈出色了。”白慕衣微笑。

秦铮亦是含笑点头:“那照你看,凶手应该是谁?”

“考我这么简单的问题,是不是存心看不起人哪?”尚雪琦装作生气的模样道,“无论是从动机还是线索上推断,只有金玉堂才是杀人凶手。”

白慕衣沉吟不语。

“雪琦,那你再说说看,金玉堂究竟是怎么把秋灵兮杀死的,又是怎么把案发现场布置成这个模样的?”秦铮含笑问道。

尚雪琦在原地走来走去,想了一会儿,停住脚步:“很简单。先把秋灵兮骗去和他成亲,然后在秋灵兮被送入洞房的时候,他装作醉酒,从宴席上悄悄溜走。他是男子,自然孔武有力,秋灵兮根本没办法从他手中逃脱,于是被他捉住,先是被他绑住了双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其次,他残忍地用白绫将她脖子套住,将她吊起来,任由她活活地窒息而死。他又故意将院外水池中的白莲花放到她的脚下,布置成《白莲祭》里的情形,好让大家怀疑是宋景暄杀了秋灵兮。”

白慕衣依然是沉默。

秦铮点点头:“雪琦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不过,有四个问题仍未解决。第一,秋宁然怎么会被困在衣箱里,究竟是谁把她关进去的;第二,秋灵兮为何不发出呼救声,通过尸检,我们发现没有挣扎的痕迹,连衣服都是干净整齐的,更不用说手臂上连绳索的痕迹都是没有;第三,金玉堂完成杀人和布置现场,起码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他是新郎,最受瞩目,不可能失踪半个时辰,却无人察觉;第四,金玉堂费尽心机迎娶秋灵兮,只是为了要杀死她,我倒觉得,金家大公子要杀人,绝不需要把自己也套进去。”

白慕衣眼带赞赏,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我们先去金家,现在秋宁然是关键。”

秦铮自然没意见,三人在夜色中再次回到了金家大院。

金家东面唯一亮着灯火的屋子里,传来了秋夫人的逼问声:“宁然,平日你姐姐和我待你都不薄,为什么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你这死丫头却什么都不肯说?”

三人飞身而下,躲到屋后的窗下,这里树丛遍布,夜色中最适合隐藏。

屋内床上,秋宁然目光涣散,脸色苍白地斜倚在床榻之上。秋夫人坐在她床边,抓着她的手,因为背朝着他们,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秋夫人见问不出所以然,站起身,像是要离开。

此刻已是卯时,秋夫人愤愤离开,门再次关上。

神情呆滞的秋宁然忽然动了动,眼神不再空洞,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房门突然又被人推开,一名蒙着脸的黑衣人出现,手中握着银光闪闪的长剑。

“我去拦住他。你们保护好秋宁然。”

白慕衣说完,一掌劈开窗户,纵身掠了进去。黑衣人未想会冒出个身手敏捷的高手来,三两下消失在夜色中。白慕衣岂容黑衣人逃跑,踏步如飞,白影如梭,跟着出了房间。

秦铮和尚雪琦从窗户外跃了进来,“有本姑娘保护你。你大可放心安睡啦!”尚雪琦大大咧咧地笑道。

秋宁然抬起头眸凝视他们,只是抿唇不语。

黑衣人朝前方长廊处奔去,只听身后风声轻啸,待他到了长廊处,却见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冲他微笑,正是白慕衣。

“阁下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白慕衣口气轻松,手中折扇陡然展开,扇翼化成锋锐的刀刃,逼得黑衣人不得不连连后退,退了七步后,他立刻站定,挥舞起手中长剑,起手便是山南荆州玄剑门的腾云剑法。

天下剑法,首推玉华宫,其次便是玄剑门。

白慕衣心中一凛,若真是玄剑门高手级人物,以他此刻的武功,未必敌得过,想到这,他心念电转,“啪”的一下,收回折扇,抱拳为礼,微笑道:“原来是玄剑门的前辈,晚辈有失远迎,还请前辈莫要责怪才是。”

蒙面黑衣人本拟一剑刺出,哪里料到白慕衣忽然停手,而且口气极其恭敬,搞得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长剑刺到一半,也只得收回来。

白慕衣手上握着的白纸折扇,忽地自己展开,迎面朝他飞袭而来。

“你——”蒙面黑衣人惊骇中,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即意识到中计,挥剑相迎,折扇却擦着他的长剑,在半空中盘旋。

白慕衣手中没了兵器,蒙面黑衣人心中固然恼恨,也知这是他唯一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立刻疾奔而去。

白慕衣微微一笑,既不阻拦也不说话,反而侧身一让,黑衣人逃了出去,却忽觉右手臂上火辣辣地痛起来,竟是被回转而来的折扇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黑衣人没再回头。

白纸扇在半空中盘旋着,回到了白慕衣的手中,他轻轻抚摸着扇翼上的血迹:“玄剑门的三脚猫么?”悠然一笑,却突然皱紧眉头,“玄剑门的剑法怎么会流落民间?”

他默思片刻,隐约觉得不对。

屋子里传来了尚雪琦气愤的声音,白慕衣撇撇嘴:“这丫头……”

雪琦见白慕衣到了门口。立马上前拽住他手臂:“破衣裳,我全问清楚了!都是金玉堂做的,就是他把秋宁然关进箱子里去的!现在证据确凿,我们去把他抓起来!”

“雪琦,稍安勿躁。”白慕衣先拉过她,进了屋子,“如果真是金玉堂做的,泉州金家也保不了他。”

见自慕衣看过来,秦铮接过话头:“照宁然姑娘所言,她陪同灵兮姑娘进了洞房以后,没想到金玉堂突然出现,将她打晕关人了衣箱。显然,杀害秋灵兮的凶手只能是金玉堂。”

“距天明也只有一个时辰了。”白慕衣点点头,“我们在这里保护秋姑娘,等明天见了金老爷,便可查个水落石出。”

白慕衣的目光落在床边的红色绣鞋上,鞋面绣着一双鸳鸯,散发出金色光芒。

他抬头迎上秋宁然惊疑不定的双眸,冲着她微微一笑。

六、斗转星移

次日一早,白慕衣与秦铮陪着秋宁然一起到了前厅,尚雪琦却不在其中,金沐霖与秋夫人正在前厅内。

“白门主,你这是……”金沐霖十分困惑。

白慕衣微微一笑:“我已知凶手是谁,至于为何会与秋宁然姑娘一起出现,请容我稍后解释。金老爷能否派人去接两个人过来?”

“可以。”金沐霖当即答应,“是接哪两位?”

“一位是留宿在开元寺内的徐仁之。另一位是顺旺客栈天字号房的宋景暄。”

等待的时间里,秋宁然亲手为大家沏了一壶花茶,淡淡的幽香闻来十分舒服,她将茶盏一一递到各人手中,最后一盏给了金玉堂。

半个时辰后,宋景暄与徐仁之被带到了金家前厅。

白慕衣冷冽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昨夜我们一共进出了金家两次,第一次去祠堂查看秋灵兮的尸身。第二次,我们担心会有人对宁然姑娘不利,所以特地赶来保护她。”

白慕衣含笑接道,“我们在祠堂里查看尸身时,金公子突然闯了进来,随后将秋灵兮手腕上的檀木佛珠踩成了碎片。等我们赶到宁然姑娘房间时,一名黑衣人闯进来,想要对秋姑娘不利。我与黑衣人交过手,并且在他的右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白慕衣顿了顿,“啪”地展开折扇,扇翼果然有血迹,他又道,“我这把扇子,与普通扇子不同。为了自保,我在扇翼上抹了些‘七日断肠散’,只要毒人体内,七日内不服解药,就会断肠吐血而死。”

“卑鄙!”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当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时,金玉堂猛然惊觉失言。

“玉堂,你……杀了灵兮?”金沐霖不敢相信,“去把大公子的袖子提起来,让我看看!”

仆从依言去做,金玉堂冷冷道:“不用,我自己来!”他将右手臂的袖子拉了起来,上面果然有一条细长的伤痕,“没错,黑衣人就是我。这丫头是那贱人的表妹,她恨我入骨,必定会说是我杀死了那贱人,我要是不废了她,迟早会被她诬陷。”

金沐霖怒极:“逆子!我金家怎么会教出你……把大公子拿下!”

“爹,我没杀人!”金玉堂大声道,“我是恨秋灵兮不爱我,可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去杀她!我根本没想要她死!”

“把大公子拿下。今日我会亲自报官,将逆子送交法办。”金沐霖神情凛然,眼眶却有些湿润,“我金家的孩子,敢做,就要敢当。”

“爹!爹!”金玉堂推开要压住他的仆从,梗着脖子叫唤。

白慕衣却突然道:“且慢。金老爷,不如先听我说,可好?”

秋夫人一怔,秋宁然却是大声哭了出来:“姐姐,姐姐她死得好惨!”

徐仁之亦是愤慨万分:“白门主,真相已经大白,为何不让金老爷将金玉堂送去官府?”

“因为金公子说得没错,他虽然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而且心里也恼恨秋灵兮,但人却不是他杀的。”

秦铮倒是赞同道:“如果金玉堂真是杀人凶手,秋灵兮就不该是这种死法。还不如一剑刺穿心脏来得简单。秋灵兮死时的情形极其复杂,从刻意布置过的案发现场,到她的死状,都需要花时间。最主要的是,秋灵兮早在被捆绑、上吊之前,就已经死了。或者说,在她拜堂成亲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灵兮是我亲自送入花娇的,所有人都看到她与金玉堂拜了堂!”秋夫人大声反驳。

“秋夫人大可请仵作来,看看秋灵兮确切的死亡时间。”秦铮回答得干脆利落,“若她真是被金玉堂绑住吊起来的,为何她手臂上却没有被捆绑后的痕迹?她一定会想办法挣扎呼救,可是又有谁听到她的呼救声?另外,洞房内整齐干净,丝毫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金玉堂顿时茅塞顿开:“不错。”

“就是他杀死姐姐的!”秋宁然一边哭一边道,“我送姐姐进了洞房,刚要离开,结果金玉堂冲了进来,先把我打晕,关进了箱子里。后面就对姐姐……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他杀了姐姐,就应该偿命!”

“那么,”白慕衣问道,“秋夫人可曾亲眼看到秋宁然把秋灵兮送进洞房?”

秋夫人与金沐霖怔愣半晌,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根本没看见过她。”

“我……”秋宁然略显慌张,“当时人多,你们根本没留心。我一直陪在姐姐身边。”

白慕衣突然插口问道:“金老爷,成亲当日,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洒过金粉?”

金沐霖点点头:“我们泉州城有这样的规矩。为了迎娶秋灵兮小姐,我派人准备了十两黄金,磨成金粉,洒在他们二人拜堂成亲的地方。”

“秋灵兮穿过的鞋上有没有金粉,我不知道。”白慕衣目光落在秋宁然那双红色鸳鸯绣鞋上,笑得很是诡异,“不过,秋宁然脚上的鞋面上,可是有不少金粉。仔细看这双鞋,它本应与新娘喜服配套,穿在秋灵兮身上。”

大家的目光落在秋宁然的脚上,秋宁然慢慢低下头,凝视脚上的红色绣鞋,目光渐渐暗淡下去,抿紧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慕衣叹了口气,接着道:“秋宁然姑娘说自己被金玉堂关人衣箱。但若这衣箱是秋灵兮的嫁妆,应该装满各类衣物才是,但秋宁然被关进去后,箱子里却空空如也。那本应装在衣箱里的衣服,又到哪里去了?

“秋灵兮死于昨夜,她如何死的我们无从得知。但在她死后,她的尸身被装入衣箱内。再由秋宁然穿上新娘喜服,到金家与金玉堂拜堂成亲。”

“等她被送入洞房之后,秋宁然便将衣箱中的尸身挪出来,用准备好的绳索将她尸身绑好,再吊上房梁,随后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白莲花瓣洒在院外的水池里,将案发现场布置成宋景暄《白莲祭》中的情景之后,她再把自己关进衣箱里,等旁人来发现。”

“你和宋书生有仇么?要这样陷害他?”秋夫人悲痛欲绝,冷冷地道,“也对,你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没有……”秋宁然望着宋景暄,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宋大哥,这是姐姐临死前,给你写的。”她将信交到宋景暄手中,随后坦然道。“没错。都是我做的。但姐姐不是我杀的,她是……她是……”

宋景暄从信封中抽出信纸,字体清秀可人,正是秋灵兮的亲笔字。

景暄:见字如晤。灵兮本与你许下三生之约,奈何天不从人愿,前途险恶,恐将害你一生。思来想去,唯生一计,若灵兮之死能换景暄你一世平安,虽死犹无憾。天涯何处元芳草,今生勿再以灵兮为念。愿能修来世之姻缘,与卿相守,永不分离。秋灵兮绝笔。

秋宁然一边哭一边道:“两天前,姐姐把我叫过去,说她有一个计划,希望我能帮她,就是用她自己的死,来……来诬陷金玉堂。我本是不肯,她却跪在我面前,怎么都不肯起来。昨天夜里,我本想再去劝她的,谁知到了她房里,她,她已经服毒自尽了,留下来两封信。一封就是给宋大哥的,另一封是给我的,教我该怎么做。

“我,我不能让姐姐白死。我唯一能为姐姐做的,就是帮助她完成这个计划,一旦金玉堂入狱,再也没人能害宋大哥和秋家人了。”

秋宁然幽幽说完,人已没了气力,跌跌撞撞地似要摔倒,秦铮伸出手将她扶住,抬头竟然瞧见金玉堂正冷眼望着他们。

七、谁怜凄凉

“灵兮!”宋景暄跪倒在地,眼神空洞。

“既然现在已经真相大白。白门主,依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金玉堂问道,口气冷漠。

白慕衣微微一笑,不答,反而找了张椅子,悠闲地坐了下来。

“白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金沐霖脸现困惑。

白慕衣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用心思考,良久才缓缓睁开,似笑非笑的眼神,在金玉堂、秋宁然、徐仁之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才长叹了一口气,问道:“证据确凿,秋灵兮自杀是元可争议的事实。然而,我始终想不通,以她如此聪慧过人的头脑,为什么不能另谋别策,非要牺牲自己,来布成一个最终却没有成功的,诬陷金玉堂的局?”

不等有人回答,他继续道,“再反观整个局,其实本来是应该毫无破绽的。若是衣箱里放够了衣物,又或者秋宁然姑娘没穿着新娘的红鸳鸯鞋乱跑,乃至沾上了作为证据的金粉。这个诬陷金玉堂的局,本来可说是天衣无缝。”

秦铮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含笑不语。

“你究竟想说什么?”金玉堂摸着手臂上的伤痕,“解药呢?先给我解药!”

“我说扇子有毒,本来就是骗你的。你说我整天带着把毒扇子,要是不小心扇到了自己,岂非笑话?”白慕衣微笑如故,不等金玉堂动手,他收起折扇,指着秋宁然,问道,“秋姑娘,在秋灵兮决定自杀之前,是不是曾发生过什么?她是不是曾来求助于你?而你非但没有好好开解,反而不断地促她走上绝路?”

秋宁然惊恐地瞪着白慕衣,仿佛他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魔鬼。

“秋夫人,”白慕衣不理会秋宁然,清澈如水的眸子望着秋夫人,“听说秋家在泉州是名门望族,也不是非要与金家联姻。那又为什么,你们明知秋灵兮不爱金玉堂,也要将她逼上绝路呢?”

秋夫人使劲地揉搓着双手,良久,才下定了决心,哽咽道——

“我秋家虽不如金家显赫,但也在泉州经营了数家书店,生意算不上如何兴隆,毕竟也是一些小营生。只是一年前,老爷在赌坊里输掉了所有书店,若不是有金老爷暗中帮我们秋家买回这些书店,秋家早就破落。金家大公子既然中意灵兮,老爷也乐意让灵兮嫁入金家。”

“只是没想到灵兮爱上了一个穷书生。自那日起,老爷就愁眉不展,在我百般询问下,才得知,金老爷说,若是灵兮执意不肯嫁人金家,他就要把秋家的所有书店都收回来。”

“我家老爷什么都看得开,偏偏对家传的书店尤其重视,那丫头是老爷与苏夫人生的,脾气像极了已故的苏夫人,既倔强又沉闷,无论老爷怎么劝,她都不肯嫁。老爷气得吐血,从此一病不起,半身瘫痪,即便是昨日女儿出嫁,都不能亲眼看看。”

秋夫人冷冷地望了金沐霖一眼:“我们秋家一直视你们金家为恩人,可是你们……你们……”说到这里,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名仆从匆忙地走进来:“老爷……开元寺的净元大师被一个姑娘拖着进来,说有事要告诉老爷。这个……”

他尚未说完,门外已经传来清脆俏皮的笑声——

“就说你没必要紧张嘛!破衣裳,我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啦!”尚雪琦拉着一脸通红的净元大师,潇洒利落地走到大家面前,在她身后多了个包袱。

一见那个包袱,徐仁之的脸色顿时大变,“这是我的……”他下意识捂住自己嘴巴。

尚雪琦“哼”了一声,瞪了徐仁之一眼:“枉读圣贤书,结果却一肚子坏水!这包袱是从徐仁之的禅房里搜出来的,有净元大师为证,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元大师,是不是?”

净元大师一脸迷茫,只得点点头:“老衲确实亲眼看着这位女施主,从徐施主的禅房柜子里,找出了这包袱。”

“现在大家来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尚雪琦将包袱取下来。

尚雪琦打开包袱,里面放着十来封书信,她随便拿了一封抽了出来,递给了宋景暄:“宋书生,你来念。”

宋景暄虽不明白,还是举起书信,朗声念道:“我已依照你所教的方法,威胁了秋灵兮。信中附一千两银票。等事成之后,必有重酬,勿失信约。”

众人震惊,尚雪琦又从包袱里找出了数张千两银票,张张都盖有金家的印戳。

宋景暄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手上的信纸:“仁之,你……你为什么……”

“秋灵兮确实是死于自杀。然而,要不是一有秋夫人以秋家安危进行要挟,二有徐仁之与金玉堂的串通,三有秋宁然的因情生恨,秋灵兮又怎会把自己送上绝路?你们虽不是亲手杀了她,却是真正的凶手。”

宋景暄走到徐仁之的面前,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好兄弟。

徐仁之惨然一笑:“景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美人与钱财,都是我所爱,所以我才要去长安考科举。我与你不同,你心胸坦荡,但求为国为民。你又怎知,当日我在你旁边,也喜欢上了秋灵兮。可是,她眼里从来都没有我的存在,直到她被金家逼嫁,秋家再不容你去看她。我才有机会,以劝说她死心为由,单独接近她。”

“可是她对你死心塌地,她曾经下定决心与你私奔。是我告诉她,无论她与宋景暄逃到哪里,泉州金家都有办法把他们找回来,如果她不屈服,那么就让宋景暄遭殃,她的挣扎与抗拒,最终只能害了她最爱的人。这一番话,终于让她断绝了逃跑私奔的念想,甘愿放弃生命,来救你。可叹你一个书呆子,却直到她死时方知她的痴心。”

徐仁之惨然一笑,坦然转身面对白慕衣,“真相已经大白,我自当任由你们处置。看到灵兮真的死了以后,其实我自己好像也跟着死了一样。与其活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还不如随她同去黄泉……”

白慕衣幽幽叹息,尚雪琦满腔怒火也发不出来。

正在这时,一连串的碰撞声响起,众人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金玉堂一脸惨白地摔倒在地上,他身边是打碎的茶盏和推翻了的椅子。

“玉堂,玉堂!你怎么了?”金沐霖匆忙扶起自己的儿子,金玉堂的表情却是愈来愈可怕,他双手死死掐向自己的喉咙,仿佛拼命想把什么东西给抠出来,只是他的努力完全是白费。

“啊……啊……”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这种干哑的声音。

“快,快去请大夫来!玉堂,玉堂!爹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

管家与仆从们答应着,匆忙奔出去找大夫。

金玉堂掐着喉咙的双手颓然垂下,就这样咽了气。

金沐霖悲痛之极,死死抱着没了气息的尸身,老泪纵横:“我的玉堂,你怎么可以丢下爹!玉堂……”

尾声

次日清晨,开元寺钟声鸣响。

大雄宝殿,如来佛像下,宋景暄身穿灰色僧衣,双手合什,跪着。在他左右两边,立着数名僧人,净元大师手持小刀,亲自为宋景暄剃度。

缕缕发丝落下,直至宋景暄头上光无一发。

往昔种种,似水又岂能无痕,在这落尽发丝的瞬间,宋景心明如镜,回想起他为她写下《白莲祭》之后,隔了数日,她曾回了他一首诗:

“若是此生难相伴,何必再寄空冷躯。愿化白莲魂不移,莲香袅袅与君守。”

他无声地跪了下去……

原来,灵兮之所以要让自己如此死去,不仅仅是要诬陷金玉堂,更是希望自己能借助如此死法,寄魂白莲,从此与他永远相伴,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阿弥陀佛,自今日起,老衲收你为弟子,赐法号玄空,从此与红尘相诀。”

净元大师低声道。

宋景暄忽然像是发疯似的,转身冲出了大雄宝殿,“玄空,你要去哪里?玄空,回来!”净元大师呼唤着,宋景暄听而不闻,匆忙的脚步终于停在了白莲池边。

池中有一朵白莲,本是含苞欲放,这一刻在宋景暄到来时,忽然间绽放开来,竟似是心有所动,正在微笑。

“灵兮,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宋景暄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一朵纯净美丽的白莲花,仿佛看到了灵兮冲他微笑。

尚雪琦捂着嘴,眼泪不听话地落下来。

白慕衣握住她的手,与秦铮一起默然离开了开元寺。

“破衣裳,要是我有一天死掉了,你会不会也剃光了头,出家当和尚?”小丫头认真地问他。

结果换来他的一记轻敲:“乌鸦嘴,不许胡说八道!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你会好好地活到白发苍苍。”

“若非有了这一诗定情,秋灵兮是不是还会死……这诗现在已是字字带血……情之为何,总教人断肠。”秦铮叹息。

三人出了开元寺,却见秋宁然早等在了寺门口。

她无声地走到三人身前,盈盈一拜,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多谢白门主。姐姐在天之灵,定会深感安慰。”

她说了这么一句,转身飘然远去。

尚雪琦推了推白慕衣:“破衣裳,她为什么要谢你?”

秦铮却是笑了:“我想,金玉堂的死,定是这位秋宁然姑娘的手笔。”

“真的?”尚雪琦更是惊奇,转头拼命摇晃白慕衣,“喂,你还吊什么胃口哪!快说,快说啦!”

你们还记得我们夜探金家偶遇金玉堂一事吧?在祠堂内,他踩碎秋灵兮手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有一股清烟从碎木屑里冒出来,当时我并不知那是何物。直到刚刚我喝了秋宁然递来的花茶,才突然想起,有一种花名叫灵晚香,若是此花的粉末与雾朦烟相遇,便足以产生剧毒,瞬间致人于死地。

“秋灵兮用自己的死,放松了金玉堂的警觉。再由秋宁然暗中下手,将灵晚香的花粉洒在金玉堂的衣服上,这就是金玉堂的死亡原因。不曾想,金玉堂会去查看尸体,毁去她与宋景暄定情的檀木佛珠,也是在她们的计算之中。这两位姑娘,当真是令人惊叹。”

白慕衣向秋宁然远去的方向望去,留下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