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往事》原文_作者:张雨生

难忘国中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平凡,即使是我的童年,都和大部分的人过得差不多。不过有一件事是我记得很清楚的,我对飞机和大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而且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很多。

我叫张雨生,真的是因为下雨天出生。在澎湖出生,我父亲是军人。我很喜欢澎湖的海边,泳技不是很好,但是胆子却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澎湖是一个很保守的小镇,我还记得有一年夏天,沙滩来了一群外国人,后来那整个夏天,我们谈论的就是那一个个穿比基尼泳装的年轻女人。

我们住的眷村旁边,有一个常常放映电影的中正堂,我爸爸很喜欢看电影,常常吃完晚饭,就带着我赶7点上演的一场5块钱的电影,我对电影产生深厚的感情,就在那个时候。

9岁时,我们全家从澎湖搬到丰原,我第一次坐飞机,坐的是现在已经绝迹的727,我一点也不害怕,一直想着飞机为什么没有我想象中飞得高。

上国中的第一天我好开心,因为理个大光头戴草帽骑脚踏车上学,实在太有趣,觉得自己像个武艺高强、准备上山修道的游侠0

我本来话就不多,到了新的学校变得更加安静,只有在球场上打棒球,才看得到我努力说较多的话。在班上真的是不太出色,丰原瑞穗国小毕业时,我拿的正是没人注意的第34名,不被人注意的感觉蛮好的。我爸妈最可爱的地方,就是他们不曾给我一点压力,因此我拿全班第34名,拿得很安心。念丰南国中的时候,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国文和历史,如果我们数学老师不要长得那么好看,我想我的数学可以念得好一点。

那时的我没有花很多时间念教科书,倒是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听音乐、打篮球、游泳和看自己想看的书,甚至尝试写作。我写的第一个小说,描写的就是升学压力下,学生被老师体罚的奇怪现象。年少的我,外表一如现在的我,看起来相当温驯而和平,不过这种和平,显然是压抑过度的结果。

我的妹妹

我在家里排行老大,一张婴儿肥的脸让我看起来像老幺,还好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不曾怀疑我是老大的既定事实。高中以前我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世界,考上丰原高中,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并且逐渐形成自己的意识形态之后,我开始懂得为父母着想,且学着用成人的方式对待自己。

我仍然维持着时时写东西的习惯。高三那年,曾因一篇尖锐批评校方的文章,被教官列为不受欢迎的学生。(天晓得,我严苛的批评正是追求真正的和平。)

这个时期,我阅读了很多书籍,也听了很多的西洋歌曲,更因为喜欢弹吉他,写了很多首歌曲,不过真的发现自己喜欢摇滚乐,且深入研究摇滚乐的演变与每个摇滚乐团的意识形态,则是念政大的时候。

大学以前,我不曾在公开场合唱过歌,也不是很明确知道自己能够唱好听的歌,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一个爱唱歌的妹妹,两年前意外地提早离开这个世界,我不会有勇气走到台前……

这是一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1975年7月6日,我妹妹的猝死,把我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儿童乐园,一脚踢进生老病死的成人世界。

当天早上我们还通过电话,那头传来的仍是她惯常热闹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我们又温柔又强悍地打闹一阵,然后意犹未尽地挂上电话。同学还问我是不是和女朋友通电话,我笑而不答,暗自得意自己和妹妹的暧昧关系。

坏就坏在那一天,如果那个下午,他们一群人不去海边,如果那一天,当大家都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走的时候,妹妹不莫名其妙地执意踏上那块不稳定的石头,悲剧就不会发生。她原是那样怕水的人呀,命运之神真是和她开了个大玩笑。

妹妹的死,令太多人感到讶异。让人心痛的是,生来意志坚强的她,即使在被急流冲昏之际,仍然不肯接受命运的摆布。

连医生都难以置信,被冲到几百米远的她,被救上岸的时候,竟然还有一口气。更大的嘲讽,不是她的坚强和一般人的脆弱两相对照,而是她的坚强,给了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一个沉默却致命的抗议。

妹妹是按照基督教的方式下葬的,她的坟墓就在我家果园附近,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我们曾经梦想,有一天要在那里盖一间大房子的,她没有毁约,只是先搬过去罢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爱唱歌的女孩,从此不能再开口唱歌;这样一个热情的女孩,从此就失去她的温度。妹妹活着的时候,带给我很多欢乐时光。妹妹离开这个世界,则带给我“要活就要活得丰富”的启示。现在的我比过去的我,对生命有着更宽阔的眼光与更乐观的态度。

妹妹是真的不见了,她躲在一个大家不知道的地方,唱着大家听不懂的歌。我想念她。

追忆美好

成为一个公众人物的感觉很奇怪,我虽然喜欢交朋友,但并不习惯把自己摆在太耀眼的地方。我很高兴我的好朋友,常常提醒我,不要淹没在掌声和喝彩声中。

我必须承认,成功是一种拘束,原来只是自己看自己成长,现在有几千几万双的眼睛盯着我看。

“张雨生你又瘦了!”

“张雨生你为什么不去演戏?”

“张雨生你为什么长得那么矮?”

这些都是好意,但也成为不小的压力。现在我每天晚上都看尼采的东西,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能从尼采的哲学里,获得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我很想念和“Metal Kids(金属小子乐团)”在西门町Penthouse做场子的日子,我们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唱着我们想唱的歌曲,那种“不管别人接受不接受”的表演方式,实在过瘾。

大三上学期的时候,我写了一首描述退役军人生活的歌曲《他们》,得了学校创作歌谣比赛第一名,这个奖带给我很大的信心,对我而言,唱歌是一种情感的释放,创作则是理想的实现。《他们》这首歌曲所描写的农民,正是我可爱的父亲大人。

念台湾政治大学真是一个快乐的选择,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同居的对象是两个大男生。一个人窝在家里,听CD、看小说、看录像带、弹吉他,就是我的全部。

我常常觉得台北太小,世界应该不是建筑在钢筋水泥中的呀!我喜欢梅丽尔·斯特里普,正是因为她是一个空间很大、有无限可能的人。往往你看完她的演出,你所得到的结论就是:“她怎么能做得到?”我对电影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就是因为受到太多好导演和好演员的精神感召,然后决定做一个电影的终身信徒。毕业后到美国学电影,就是我实现我导演梦的第一步。

我不是那种到处留情的人,没有太多机会写情书的我,竟然曾经被一个女孩子赞美过情书写得不错。对于这样的说辞,我是心虚的成分较多。我想我的文字是迟钝而不华丽的,或许是我真诚、不修边幅的个性感动了她吧!

好久没回家了,等期末考一结束,我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搭国光号飞奔回家,每次回丰原的路上,我总是想起国中时候一次“失了手的离家事件”。

记得读中学的某一天,我因为和爸妈吵架,竟然买好了车票,准备来个不告而别,一个人偷偷地跑回澎湖老家,结果为了回家拿内衣裤,被爸妈逮了个正着,禁足了一个礼拜,跷家的孩子做不成,倒成了笼中之鸟。想起来就好笑,那时候真的把跷家当成一种骄傲,啊!令人脸红的,14岁男生“跷家失败记”。

如果你问我,唱了歌以后,我有没有什么改变,我想,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更像我自己。下次见到我,不要害怕问我的身高,我会直接告诉你,关于我身高的秘密,然后再补你一句:“达斯汀·霍夫曼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