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魅影》原文_作者:安养童

1

在我进入这所医学院的第二年,就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事:迁校。

近几年市政府发现,因为过去对煤炭资源的无序开采,已经把我们自己置入了一种危险的境地——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大半个城市都已经被列入塌陷区之内。

于是,政府终于启动了一项为期30年的迁城计划,决定把这座城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迁移到市区向西25公里处。

第一批迁移的单位主要是政府机关、学校和一些以轻工业为主的工厂,我们的医学院也在其中。

而这件怪异之事,就发生在我们正式在新校舍上课的第七天。就是在这一天,我决定了要自杀。原因很简单,我已经相恋三年的男朋友突然移情别恋,而我又无法经受这样的打击。我费了些心机,弄到了一针管的氰化钾,随时带在身上,打算在我们的相识纪念日那天死给他看。那个日子并不远,就在一周后。

那天也是自习课,我正在伏案读书,忽然听到同桌的曼娜对我说:“菲菲,你快看,那儿有一只猴子在偷玉米!”

我抬头向窗外她指的方向看,那是距离学校围墙大约二百多米的一块玉米地,地里果然有一只猴子正在抱着一株玉米和上面的玉米穗较劲,那笨拙的样子看上去又滑稽又可爱。尽管死期日渐逼近的我已经毫无心情,但仍是不禁兴奋地叫了一声:“哇,太逗了!”

我的叫声顿时把教室里几乎一半的同学都吸引了过来,眨眼间,前后两个窗子就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就在这时,有个女生尖叫着说:“快看快看,那边又过来了一只小猴子!”她的喊声让大家顿时齐刷刷地把头转向了那边。果然,一只个头比它小了很多的幼猴,正晃晃悠悠出了林子,直奔大猴这边而来。在那只幼猴靠近大猴的一瞬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只大猴展开了攻击,并在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里,就把那只大猴子放倒在了地上。

教室里立刻变得安静无比!

就在这时,那只幼猴蹲在了地上,在那只大猴的身上撕扯起来。没多久后,它的两只前爪就捧着一个什么东西站起身来,然后一转身向林子深处逃去。

2

那天下课后,至少有十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野猴的同学们都出了校门,拥向后山。在那块玉米地里,我们看到了仍然躺在那里,并且早已经死去的大猴。但等大家走得更近、看得更清楚时,几个好奇心大,却又胆小如鼠的女生终于大声尖叫或就地呕吐起来。

看着挤在前面的几个女生都退了回来,我就趁机跟在了男生季耀鹏和朱杰的身后,靠近了猴子尸体摆放的地方。

“这简直就是一个屠杀现场嘛!”手拿一根棍子的朱杰,一边用棍子拨弄猴子的尸体,一边说。

这时季耀鹏回头看着我和朱杰神秘一笑,说:“不过,我倒是想到了这只猴子尸体的用处。或许我们可以把它抬回去,练习解剖用,想必大家都还没有解剖过猴子吧?”

说完这些,他拿出了手机,走向一旁,开始给班主任打电话。两三分钟后,他走了回来,说:“好了,班主任已经同意我们把这只猴子弄回去,来,朱杰,我们抬走它!”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朱杰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问我:“菲菲,朱杰呢?”

我用手向林子方向指了指说:“朱杰说他要去追踪那只小猴子,往那边走了。”

我看了看后面,有几个男生看势头不妙,已经远远溜了,我只好说:“我帮你吧!”

那只猴子并不重,我觉得也不过三四十斤而已,我和季耀鹏很轻松地就把它抬到了校门口。就在我们正要进门时,门卫老董突然从传达室里跳了出来,对我和季耀鹏嚷嚷着:“你们这两个孩子抬的什么?”

季耀鹏连忙回答说:“董伯伯,这只猴子并不是被我们杀死的,它是被一只比它的个头要小很多的一只幼猴杀死的,我们想弄回来练习解剖用,你不信的话,我们班的同学都可以作证。”

听了他的话,老董皱了皱眉头,示意我们放下猴子尸体,然后他弯腰去检查。然而,就在他看到那只猴子胸前伤口的一瞬间,脸色突然间变得苍白无比。他的身体仿佛失控般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恐的连声说:“天啊!是山魈、是山魈,这怎么可能?它们已经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

他那惊恐无比的样子让我和季耀鹏也有些惊讶,我问老董说:“董伯,什么是山魈?”

老董仿佛痴呆了一样,仍在盯着猴子尸体,不说一句话。

这时,季耀鹏对我说:“山魈也叫鬼狒狒,是世界一类保护动物,主要分布在非洲的喀麦隆萨纳河南部、赤道几内亚的比奥科岛、加蓬和刚果……”

这时老董忽然粗暴地打断了他,说:“你说的只是猴子的一种而已,根本不是真正的山魈,真正的山魈随意变化,取众兽性命于无形,且惟以众兽的心脏为食。据说它拥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秘密本领,可以随意混迹于众兽之中,伺机猎食众兽,直到身份暴露之后,它才匆忙逃遁,然后去找下一个可供它猎食的群体。说到这里,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它并非众兽中的一种,它其实是一种邪恶的精灵或妖魅。与它相关的所有传奇中,并没有攻击人类的情形发生过,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奉劝你们以后少去后山为好。另外,你们在解剖它时,也可以留意一下,这只猴子的心脏还有没有在它的体内?”

老董那天的言语和举动太怪异了,以至于把我们所有的好奇心全部勾了起来。当晚,我们就解剖了那只死猴子,但结果是一切都被老董说中:那只猴子的心脏已经不在它的体内了。

难道说,那天那只幼猴双爪里捧的就是这只猴子的心脏?太可怕了,天啊!

3

到第二天中午时,我们发现朱杰失踪了,就立刻向校长办公室做了汇报。

就在当天下午,在各班级老师的带领下,几乎全校的学生都拥向了后山,开始对那些山丘和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但可惜的是,直到傍晚时,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发现。就在校长准备下令收兵回校的时候,忽然收到消息:在下面的山涧中发现了血迹和一只运动鞋。

得到了消息后,我们快速赶了过去。到了那里后,我一眼便认出,那只鞋子绝对是朱杰的,然而血迹的方向却是向河中去了。于是,几个自告奋勇的同学决定涉水过河,查看血迹的去向。但他们到了对岸后,却发现对岸并没有血迹。

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了:如果朱杰是受伤后过河,那么对岸应该也有他的血迹的;但如果他是受伤后倒在了河中,那么,这连膝盖都不能淹到的河水显然太浅了,还不足以冲走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们向河的下游追踪了一段,但仍是一无所获。而这时,天色已经黑了,校长已经下令,全体师生返校。

第三天上午,校长召集学校的主要工作人员,开会商议这件事,在少数意见服从多数意见的原则下,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报案,交由警方处理。

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我们显然完全没有料到。大约在下午二点钟左右,狼狈不堪的朱杰居然又回到了学校。也正如大家所想到的那样,他的脚上只有一只鞋子,衣衫褴褛不堪,那样子看上去仿佛经历过激烈的打斗。但奇怪的是,他的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的伤口。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朱杰照常上课。

但在几天后的一堂解剖课上,我突然发现了朱杰的一些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那天,我与朱杰以及另外四个同学负责解剖一具尸体,当我们剖开那具尸体的胸腔,看到里面的心脏和肝肺时,我突然听到了距离我最近的朱杰嘴里好像发出了咽口水的声音。出于下意识的,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这一刻间,我惊呆了——朱杰的眼神可怕极了!此时,他正死死地盯着那具死尸的胸腔,眼神里的贪婪光芒,就如同鬣狗发现腐败的动物尸体一样;并且他的嘴里竟然无法自控似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明显是在咽口水。

到了傍晚时,我去班主任的办公室交作业。到了门口,他的屋里竟迎面走出两个警察。班主任送警察下楼回来时,我好奇地问:“老师,警察来找你干什么?”

班主任笑了笑说:“还不是因为朱杰的事,他们在那条河下游几公里处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除了胸腔被人撕开摘走了心脏外,其它的身体部位都完好无损。尽管我们已经撤销了报案,但警察仍然对比了我们报案时提供的照片,然后认定死者就是朱杰。这事要说也奇怪,天底下居然有长得这么一样的人!”班主任说着。顺手递给了我几张照片,又说,“这是警察拿来的死者照片,你看看,这个死者是不是和朱杰长得很像?不过刚才我已经给他们解释过了,我们已经找到了朱杰,或者说,他已经自动回来了。”

我从班主任手中接过了照片,仅仅看了一眼,我就惊呆了:那明明就是朱杰!

4

在食堂里,我找到了今天和我一起上解剖课的几个同学,季耀鹏、苏月、豆豆和筱恬,我问他们:“那你们知道朱杰现在在哪里吗?”

苏月回答说:“除了朱杰,我是最后一个走出解剖室的,但我出来的时候,朱杰仍然在那具尸体旁呆呆站着,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问题没有弄明白,所以一个人在那儿思考、研究,我就没有叫他,自己先出来了。”

我又问她们:“你们几个既然已经吃过晚饭了,和我一起去找找朱杰吧。”

夜幕已经降临了,各个班级的学生汇合成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拥向了教室,在准备自习课。我们五个人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停尸房。这个时候的停尸房是不会有人愿意来的,它一如往常的死寂,两扇紧闭的门把黑暗、阴森与恐怖完整地分割和禁闭在了门内。

我把面孔贴在门玻璃上,努力想看清楚门内的情形,但我没有成功。我用手去推门,嘎吱一声响后,门被我轻松地推开了,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各种药物味道的阴冷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我已经打开了室内的电灯开关,一步跨了进去。荧光灯刺刺拉拉地嘶叫着,闪烁了几下,然后灯亮了。除了十几张手术床,偌大的室内空无一人。我喊了一声:“朱杰,你在这里吗?”然后,又向更里面走去。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些违背常理的状况:就在我们今天实习过的那张手术床上,一具尸体仍然躺在上面,我走过去看,的确是我们今天解剖过的尸体。按规矩来的话,在我们实习过后,这具尸体理应被放入冷柜的,但为什么仍然放在这里?

我又四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只有我的几个同伴半是犹豫半是磨蹭地向我这边走过来,脸上明显挂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但在我又一次检查那具尸体时,我很快就有了新发现——这具已经被剖开的尸体上明显少了什么东西——

这具尸体的心脏没有了。

我招呼季耀鹏、苏月和筱恬他们几个,说:“你们几个快过来,这具尸体的心脏果然没有了。几天前,我们抬回的那只猴子被挖走了心脏;刚才,警察还来学校通报,在河下游找到了朱杰的尸体,但也被挖走了心脏;而现在,这具尸体的心脏也被摘走了!你们不觉得这……”

就在这时,苏月打断了我,说:“停停停,菲菲你刚才说什么?找到了朱杰的尸体?”

我说:“苏月,我没有疯掉,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刚才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朱杰尸体的照片,是那两个警察拿到学校来的。”

苏月不耐烦地说:“算了吧,我的大小姐,你是恐怖电影看多了吧?好了,不谈这个了,我们离开吧!”苏月说完后,转身就向外面走。就在这时,停尸间的门啪的一声巨响,然后紧紧地关上了。我们这才发现,在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站了一个人。此时,他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到了灯光下,在这一刹那,我们都看清楚了他,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朱杰的,但他的面孔却绝对不是朱杰,而是一个似曾相识,但却又绝对不认识的面孔。

走在最前面的是苏月,她看了看这个人的面孔,又向我身边的手术床上看了看,忽然,她尖叫起来:“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5

是的,在苏月发出尖叫的那一瞬间,我们都想到了这个人像谁!

他的皮肤颜色、眼睛,都显示出他和手术床上躺的那个尸体是同一个,但他同时又在活动着,并向我们一步步逼来。

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苏月尖叫着回头向我这边跑来,但那个怪物的动作显然更快,并且力大无穷,在苏月还没有跑出几步时,他已经一个箭步追上了苏月,一巴掌击打在苏月的后脑勺上。只见苏月闷哼一声就扑倒在了地上。然后他一个箭步跨过苏月,径直向我扑来,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随即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醒过来的时候,似乎夜已经深了,除了豆豆背部朝向我坐在苏月身边外,其他的人都倒在了地上。

我喊豆豆:“豆豆,你没有事吧?”她慢慢地回过头来,然后我看到了她沾满鲜血的嘴巴、挂着狞笑的脸,目露凶光,而她的双手里正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紧接着,我看到了苏月溅满鲜血的尸体和尸体上的伤口——刹那间,我明白了,豆豆已经不再是豆豆了。

我被吓坏了。我向门口看去,但结果是,我更绝望了。门把手不但被它别了东西,它还把一张手术床挪了过去,紧紧顶在门上。于是,我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因为理智告诉我,想多活一会儿的话,还是不要过多引起它的注意为好。

它终于把注意力从我的身上移开,又回到它手里的那颗心脏上,那是苏月的心脏。

我蹑手蹑脚往后退,直到我退到停尸房最远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垃圾桶,足够使我容身于里面躲上一夜。我知道,现在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耐心地等待天亮,天亮后会有另一个班级的解剖课程,到时候他们自会发现停尸间里发生的一切。

6

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从桶盖的缝隙中往外看,我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经透过门窗玻璃投射进来。我观察四周,竟然是静悄悄的,既没有了他们几个的尸体,也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而在我们几个倒地的地方,遍地都是血迹。

我又仔细观察,发现血迹都向存放尸体的冷柜那儿去了。我走过去,打开了其中一个冷柜,看到苏月的尸体放在里面。我又依次打开旁边的一个,看到的是季耀鹏的尸体。然后,我又打开了一个,看到了豆豆的尸体。我又继续往下找,最后一个正是筱恬的尸体。

我的猜测被印证了,正如门卫老董所说,这个怪物拥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本领,那就是吃掉一个人的心脏,然后就能够将自己变化成那个人的样子,再混迹于人群中,伺机猎食其他人。

那么,最后被它吃掉心脏的是谁,现在它必然会变化成最后那个人的形象。但现在它躲在哪里,变化成了谁?就在我正想着时,忽然听到了头顶有轻微的嚓嚓声,我应声往头顶看去,一瞬间我被吓呆了——是筱恬。此时,她像一只壁虎一样倒挂在天花板上,目露凶光,正在盯着我,伺机扑下来。我大叫一声,向一个角落里跑去,而同时,她也跳到了地面上,狞笑着对我说:“嘿嘿,我已经找了你一整夜了。”

我浑身发软,不由自主地蹲在了墙角处,心里明白,今天死定了。就在想到这个“死”字的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今天正是我和男朋友的相识纪念日。是啊!我本来就是决定在今天死的,可在这会儿,我却又发现,原来在我的内心深处对生命是如此贪恋,我竟是如此的怕死。但现在,我已经在劫难逃,来不及了。

我脑中快速掠过了我死后的情景:这个怪物会吃掉我的心脏,然后变化成我的形象,混迹于这所学校,然后……

在一瞬间,我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我明白了我生命的价值,或许我还可以救下许多人的。我摸了摸衣袋里的那支一次性针管,我知道,只要我现在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能够结束这个怪物的生命。那么,所有的惨剧也就到此为止了……

尽管我犹豫了一会儿,但我还是做到了,在那个怪物一步步逼近我的最后一刻,我终于将那支针管猛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做得很好,因为我是学医的,我知道心脏的正确位置……

选自《新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