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玫瑰》原文_作者:秦园
锦鲤之死
那件诡异的事端从某年秋末说起,那一天,老黄历上写着:“宜居家,宜剪裁;不宜丧葬,不宜西行。”
那时小和尚南叶正在耳房抄写《般若波罗蜜心经》,什海寺里香烟鼎盛,紫竹在纱窗中映出一个个“人”字,岁月安详而静谧。
“二师弟,方太让你去一趟诵经房,出事了!”门外传来大师兄颤巍巍的声音。
“怎么了,大师兄?”南叶忙放下毛笔,走了出去。
“你养的那两只鲤鱼……被冤魂害死了!”大师兄面色苍白道。他虽是什海寺除了方丈之外资辈最高的,但“佛心”并不定,对一些鬼神之事异常敏感,在寺庙众弟子心目中地位也不高。倒是慧根极深的南叶颇受方丈青睐,寺庙的大事小事都会找南叶商议。
南叶皱起了眉头,匆匆赶往诵经房0方丈圆能正面对一尊迦叶佛像打坐,他的身后站着三师弟西光和一个女人。女人生得妩媚,披着一身狐皮袄子,一双杏仁眼中却充满了恐惧。
迦叶的底座前放着一盏青花缠枝鱼盘,两条鲤鱼像泥鳅一样瘫在上面,脊背上酒红色的光泽消逝了,鱼肚白上有累累黑色斑点。南叶脸皮颤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狐疑。这两条鲤鱼是他从一个渔夫手上买来的,在放生池养了一段时间,每次他去喂食时,鲤鱼都会从荷花深处游到浅水畔,小嘴在他的掌心“吧唧”着。
他甚至给两条鲤鱼取了“佛名”——“金枝”和“玉叶”。
三天前,也是这个女人,驱着一辆宝马轿车径直闯入了什海寺的放生池旁,出价十万元,要将开过光、听过梵音的“金枝、玉叶”请走,去她的玫瑰山庄镇宅。
为了寺庙的翻新维修,圆能在早课间找到南叶。南叶看出方丈眼中隐忍的悲凉,同意了。谁都知道,来什海寺进香请愿的信男善女越来越少了,和尚们甚至不得不将放生池中的莲藕、莲子挑到山下,在菜市场和那些粪便浇出来的大白菜一起卖。
三天后,“金枝、玉叶”却横死在玫瑰山庄后花园的游泳池。
那是凌晨五点的光景,外面起着大雾,菲佣去打捞夜里落入游泳池里的花絮,她忽而发现两条鲤鱼翻着肚皮飘在水面上,鱼眼珠子已然发白……
“南叶师父,对不起,我又带来了十万,希望能补偿我的过失!但我还有个请求——”女人因为紧张,鼻翼不断地鼓动着,“玫瑰山庄一定是被鬼缠上了,还不止一个,‘金枝、玉叶’就是被那些冤魂克死的!几个佣人都在夜里看到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相继辞职,现在庄园里只剩下管家和菲佣了!希望方丈能帮我做场法事。”女人虽带着恳求,语气里却有着某种女强人不容置疑的口吻。
“南叶,你怎么看?”圆能从蒲团上缓缓站起身,看向南叶,眼中带着歉意。
“方丈,送佛送到西。”南叶双手合什道。他对“金枝、玉叶”有了很深的感情,如果它们真是冤魂克死的,他必须送走冤魂,为“金枝、玉叶”讨个说法。
圆能点点头,说:“南叶,你带着西光下山去吧。”说罢,微叹一声,便闭起了眼睛。
外面起了风,树上的腐叶萧萧而下。临上车前,南叶回头看了看什海寺,大师兄正站在一只巨大的香炉下,冲他挥手。南叶感受到大师兄的忧惧,他朝他笑了笑,掸落身上的枯叶,钻进了那辆宝马车。
法器动荡
玫瑰山庄位于城南市郊,临山傍水,风景绝佳,因庄子里遍植各色玫瑰而得名。庄子的主人赵长河是“长三角”一带知名的船王。妻子苏雪曼本是演艺界的大腕,自从嫁了赵长河,便息演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山庄有了鬼魅的传闻,赵长河虽然花高价雇了护宅的保镖和佣人,但那些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有的甚至连工资都没有结,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只因在夜间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玫瑰山庄闹鬼的事已经传到了山下的小县城里,很少有人再愿意来做佣人,山庄的红玫瑰、白玫瑰没人打理,一片狼籍,尤其是后花园,更是草长莺飞。赵长河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带着管家和菲佣在后花园守了一夜,但除了一些野兔和野狐之外,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然而诡异的事很快降临到赵长河的头上,他从后花园回到寝室后就患了风寒,上吐下泻,虽然请来了名医看护,可还是不到半个月便一命呜呼了,死的时候只剩下35公斤,简直就是皮包骨。法医从他的肺部检测出不少海洛因成分,鉴定为吸毒过量,致使心脏抽搐而死。苏雪曼解释,毒品是赵长河为了减缓疼痛,私下吸的,管家和菲佣也作了证人。
保险公司为了降低赔偿率,暗地里聘请了几名侦探趁夜上山,追查赵长河真正的死因,然而他们都带着恐惧返回了,其中一个甚至莫名疯了。
玫瑰庄园到底藏着怎样的鬼魅?
“南叶师父、西光师父,到了。”苏雪曼开车到了庄园前,庄园的大门早已大开,门口弯腰站着管家和菲佣。管家又高又瘦,鹰钩鼻,刀子嘴,一副精明刻薄的样子;菲佣生得矮小,像只冬瓜,南叶注意到她的眼中隐约有股哀怨之色。
“夫人,房间和晚餐都安排好了。”管家打开车门,恭恭敬敬道。
菲佣要去后备箱帮忙拿法器,西光忙道:“别,你不能碰!开了光的,碰坏了就不灵了!”
苏雪曼脸色也变了,训斥了一句:“瓜妈,你看到过脏东西,小心脏了法器!”
菲佣双手揪着围裙裙摆,脸上却毫无表情,似乎被骂惯了。
南叶笑了笑:“没事的,法器要是连一点邪都辟不了,那还是什么法器?——来来来,大家一起搬,一起积善!”
法器很简单,一面牛皮大鼓,一只罗汉铜铙,一只沉香炉。几人将法器搬到了阴气最盛的后花园,那里的杂草和野花长势极其旺盛,几乎有人高。那些摇曳着的碎花,像是纸片一样白。
南叶将罗汉铜铙悬挂在鼓面上,又点燃了三炷香,安插在香炉中。他从身上摸出木鱼,对着正东方敲了七下,诵了段《大悲咒》。他诵经的时辰,西光将几张明黄的“佛印”烧了。
“冤魂被驱走了吗?”苏雪曼不安地问。
“我们已经为大鼓和铜铙开了光,‘六通’中的眼通、耳通、鼻通、舌通、身通、意通,都已成形,”西光应道,“冤魂都是在夜间出现,所以夜间十二点之后才能应效。”
南叶忽而抬眼看向花园深处的一泓清水,问:“那就是‘金枝、玉叶’归西的游泳池吗?”分花拂草,向那边走去。
游泳池恍如池塘,周边已经长满了杂草,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水面浮动着一些不可知的生物。南叶蹲下身子,从水中捞出一只死去的水蜘蛛,沉吟了一会,面色越来越凝重,夕阳的残晖洒在他光洁的头上,衬得他像一尊罗汉。
“唉,这里闹鬼越来越凶了,你看,那边的几丛白玫瑰都成了黑玫瑰了,都是冤魂给害的。”管家叹息着指了指游泳池旁边的黑玫瑰丛。
南叶看过去,所谓的“黑玫瑰”,不过是被火烧焦的,枝叶间挂着烟熏色。苏雪曼看一眼那几丛“黑玫瑰”,顿时面如土色,颤声道:“这……这里怎么也……昨天还……我的天啊!”
“夫人,瓜妈说,她昨晚上厕所,看到这里有鬼火在闪,我白天来看时,就成这样了!可恶的厉鬼!”管家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砂轮在打磨石膏,“还好,两位师父来了,玫瑰庄园以后就可以安宁了。”
苏雪曼脸色更加苍白,说:“南叶师父、西光师父,我们先去用餐吧!”她躲避瘟疫一样,匆匆往来路走去,裙角被玫瑰花刺划破了。
去餐厅的路上,西光问南叶:“二师兄,这里的冤魂当真这么厉害?鬼火旺盛到烧焦了玫瑰花丛?”
“师弟,比冤魂更可怕的是人心。”南叶掌心依旧摊着那只水蜘蛛,浓眉敛成一条线,“你看,它的腹部有黑色斑点,和鲤鱼归西的时候一样,我怀疑有人投毒。”
“阿弥陀佛!”西光打个激灵。
管家的步子顿了顿,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无声地冷笑一下。
晚餐很丰盛,虽然都是一些不见荤腥的素食,但菲佣却做得活色生香。正吃着,后花园那边忽而“轰——喀啷——”接连几声雷霆似的闷响,南叶捏着筷子就飞奔出去。
后花园里已经消失了雷音,只有风声。南叶远远看到一只毛乎乎的东西从玫瑰花丛中摆着的大鼓上蹦了下去,迅即钻入了草丛,消失不见。
“见鬼了!”管家牙齿打着颤说。
“二师兄,难道是冤魂来了?”西光虽长得一副雷公相,但还是第一次下山,所以对这类事端有着未知的畏惧。
南叶没有应答,快步走到大鼓前,鼓面上有着细小的抓痕,那只铜铙还兀自晃动不已,有“嗡嗡”的回音。香炉中三炷香断了两根,里面的香灰被刨得一塌糊涂。
“南叶师父,难道这些法器也镇不住那些脏东西?”管家跟了上来,皮笑肉不笑道,“天快黑了,晚上千万不能再来这里了,否则……你也是知道的吧。”
南叶用一根树枝拨弄几下香灰,忽而发现了一团油腻腻的东西,一股鸡肉的香气透了上来。
是谁偷偷在香灰里放了鸡肉?南叶眯缝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对着管家点点头。
百鬼夜行
半年前,玫瑰庄园的夜是紫色的,无论哪个季节都会有玫瑰在温室绽放,那些催花早发的氖光灯彻夜放射着浪漫的紫罗兰光色。而今的玫瑰庄园仿佛坠入了地狱一般,连月光都是灰蒙蒙的,荒草和玫瑰花枝在风中凄厉地呼号,偶或一只不知名的兽类在丛林深处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南叶这一晚毫无睡意,一直在床上打坐。隔壁西光的木鱼声敲得有些焦躁,南叶知道三师弟的心乱了。
半夜时分,窗外的风声更紧了。南叶隐约听到一阵飞鸟仓皇地蹿出草窝子的“扑扑”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去褡裢里摸出了双节棍,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只有方丈圆通知道,南叶在剃度出家前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后花园中明灭着点点磷火,南叶在草丛中狸猫一样潜行着,空气中忽而弥漫开一股纸灰的味道。什么东西扑进了他的眼帘,他忙揉了揉眼睛,借着依稀的月光,他揉到了一小片花白的东西——不是碎花,而是纸。
什么人在后花园烧纸?他正想着,空中的小纸片和着纸灰乱扬,像是无数燃烧未尽的飞蛾。那些纸有的是冥币,有些是黄裱纸。南叶抓到了几片稍微大些的,纸张上有的画有半片黑色的玫瑰叶子,有的画有半枚白色的玫瑰花瓣……这些纸上的玫瑰又是怎么回事?
南叶紧了紧手中的双节棍,从玫瑰花枝的缝隙看出去,那个荒芜的游泳池旁冷不丁地钻出了一群白衣、白帽的人,袖子一直拖到脚边,冷白的月光在他们枯瘦的脸上流转,诡异得很;他们走路的样子也像僵尸一般,一个个眼中射出骇人的光;那些人手上都持了卷得细长的画卷,仿佛地狱的判官。
背对着月光站着几个人,已经点燃了画卷,正将纸灰连着火焰往嘴巴里吞……
南叶感到后心一阵发凉,难道这就是圆能师父所说的“百鬼夜行”?传说一些冤魂鬼魅会在阴气极盛的地方——湖泊、山洞、小巷中聚集,各持一根白蜡烛夜行,凡是见到“百鬼”的人,如果不立刻拔去一根蜡烛,则有性命之虞。
难道这些“人”都以画卷当蜡烛?他正自心惊,一个面色比月光还苍白的人突然转过脸,脸上淌着游泳池的水,持着一根雪白的蜡烛向这边而来,蜡烛上依稀写着几个惊魂的血字:长寿永年……血字在烛泪中融化着。
南叶的心悬到嗓子眼,看来他被发现了!
忽地,他身边不远的草丛中传来一声尖叫:“佛祖啊——”却是西光的声音。西光连滚带爬地向庄园别墅那边奔跑。
那个持着白蜡烛的“人”突然顿住身子,头颅僵直地前伸,吹熄了烛火。一股蜡烛熄灭的焦臭味袭入南叶的鼻端,他忙屏住呼吸,矮着身子蹲在玫瑰花丛中。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西光奔逃的背影,忽而无声地笑了,又像僵尸一样木木地回到那几丛枯焦的玫瑰花丛中。
南叶不敢再作逗留,沿着原路返回。他刚从窗口跃下,回到床上,紧锁的房门忽而“咔吧”一声开了,露出半盏绿纱灯笼,管家那张绿色的脸也探了进来。
“哎呀,南叶师父,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刚在做噩梦,被一声尖叫吓醒了!”管家惊慌道。
“我也听到了,怕是西光!快去看看!”南叶将刚刚脱下的衣衫披在身上就往门口走,他闻到管家身上有一股纸灰的味道,暗想,难道他刚才也去过后花园?他为什么要撒谎,难道……他看向那盏灯笼,里面点着的蜡烛竟是白的!
“不知怎么回事,跳闸了,只能提着灯笼!”管家注意到南叶的目光,将灯笼提低了些。
两人到了西光的房前,南叶敲了敲门,里面却毫无动静,管家忙掏出钥匙开了门。西光像老鼠一样蜷缩在墙根下,双手鸡爪子似的蜷在胸口,青色的烛光照过去,他的脸已扭曲,放大的瞳孔中射出恐惧的光芒。一阵不祥的预感在南叶体内弥漫,他伸手推了推西光,西光就像一尊泥菩萨一样倒了下去,他死了。
苏雪曼和菲佣也闻声赶到了,看到地上躺着的西光,两人都倚着门,不敢上前一步。
南叶的脸皮抽搐一下,蹲下身检查西光的死因。西光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难道是被活生生的吓死的?他的手在西光的光头上游移着,忽地,他在西光头上的一个“香疤”上摸到了微突的冰冷的针鼻,他心中一沉,脸上却显出悲凉的神色,叹息道:“不知三师弟触犯了哪路冤魂,致使死不瞑目!阿弥陀佛!”
管家手上的灯笼颤动一下,里面的蜡烛爆出一个灯花——大凶,他脸皮颤动着说:“南叶师父,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明天的法事——”
“法事必须做下去,否则三师弟就白白归西了!”南叶咬紧了牙关,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后花园的玫瑰花丛中还有几星鬼火在跳跃,风中的纸灰味却已散得差不多了。
“南叶师父,我看还是……算了吧。”苏雪曼怔怔地说,“西光师父也死了,若你再……我又要添罪过了。”
南叶听出苏雪曼的话中有话,他转过身,看向苏雪曼:“罪过?苏施主,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没有。”苏雪曼别过脸去。
一阵阴风吹来,窗户“啪”一声摔在墙壁上,玻璃碎了一地。半张黄裱纸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长了眼睛似的罩在苏雪曼脸上,苏雪曼“啊”一声惊叫,双手拼命将黄裱纸往下扯,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杨幂,你这个贱人,活着的时候你害得我好苦,死了还冤魂不散!我……我……”她将黄裱纸撕成了碎片,无力地瘫倒在地。
“夫人!”管家忙奔到门边,将苏雪曼搀扶起来,“瓜妈,你送夫人回房休息,千万不要着了风寒!”
菲佣扶着苏雪曼去了,管家对南叶道:“南叶师父,你还是回房歇着吧,我来料理后事,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着就去门后拿了扫帚,要扫地上的纸片。
“不,我要亲自为三师弟超度,管家,你出去吧。”南叶的口气异常的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死去的三师弟。
“也好。”管家只得放下扫帚,又把灯笼挂在门把手上,出了门。
等到管家的脚步声远了,南叶那双失神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一地碎纸屑前,双手麻利地拼凑起来。
很快,半张黄裱纸就在橡木地板上成形了,那上面赫然用白颜料和黑颜料勾勒了半朵黑玫瑰和半朵白玫瑰,他的手从玫瑰上掠过,指肚上便沾了一层白粉和黑粉,他的眉头一锁,难道……
他忽而感到一个阴影从门外笼罩了过来,忙飞快地往后一闪。
一只脚踏了进来,拼凑好的那半张黄裱纸又飞扬了起来,南叶的瞳孔急剧地收缩。
“南叶师父,是我!嘘!”一个女人的声音低低道,却是苏雪曼。
白玫瑰与黑玫瑰
苏雪曼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柔弱和惊慌,她进了房间,反手锁上门,对南叶做个手势。南叶会意,提着灯笼,打开窗户往下探去,下面只有一蓬衰草和几盘枯焦的文竹而已。
“南叶师父,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在我临死前,我一定要把那件诡异的事说出来。”苏雪曼坐到床沿上,看着僵硬的西光,眼中露出兔死狐悲的神情,“是的,我的罪孽深重,冤魂的事都是因我而起!”
南叶想起方才苏雪曼在管家和菲佣面前遮遮掩掩的样子,难道她对管家和菲佣不放心?
“就在半年前的一天,我发现丈夫身上有了一股法国香水味,之后的一个多月,他每次回来身上都有那股子香味,香水后调有一股咖啡的苦焦气!就在7月7日鬼节那天,他在玫瑰庄园举行假面派对,派对上来了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全场只有她一人放肆地没有戴上假面,她的美貌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男人!我接近了她,从她身上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不错,红玫瑰前调,白玫瑰中调,后调就是那股带着诱惑的酣甜苦焦气!”苏雪曼双手不停地绞着身上那件香奈儿风衣的木质纽扣,目光痴迷而惶惑,沉入了往事之中。
“舞会结束后,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就消失了,菲佣说看见她往后花园去了!我猛然发觉,丈夫也不见了!我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人在后花园偷情!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他们也不消停啊,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提着一根打高尔夫的球棍就往后花园赶!天,我都看到了什么?就在游泳池边的那丛白玫瑰后,两人赤裸裸地绞在一起,就像发春的蛇!我怒从心头起,尖叫着扑上前,一棍打在女人的后背心,那个女人从亢奋中惊醒,光着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那眼中都是挑衅啊!到了游泳池边,她‘咯咯’笑着,背对游泳池就翻了下去——也是老天报应,那天游泳池里根本就没有放水,我因为害怕蛇虫在游泳池里做窝,常常会把里面的水抽干!那个女人的头撞在了抽水机上,还来不及惨叫,血水就喷了一地,像死鱼一样翻了白眼!
“我丈夫吓坏了,光着身子在一边打着摆子。我那时也是被嫉妒烧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揪着那女人的头发,把她的尸体从游泳池里拖到白玫瑰丛里,用铁锹挖了个大坑,把她埋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跟着雨点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一道雪亮的闪电晃过,跟着一个焦雷就打在了后花园,那些白玫瑰、红玫瑰一下子都成了焦炭!我狂笑着问我的丈夫,那个女人身上香水的后调究竟是什么,他在风雷中颤抖得像个小鸡,说,那是一种杂交的玫瑰,有咖啡的基因,叫‘黑玫瑰’……那件诡异的事发生后,后花园就开始闹鬼了!”苏雪曼说到激动处,双手猛地一扯,将那只木质纽扣扯了下来,脸色已如死灰。
南叶长嘘一口气,忽而问:“苏施主,你知道那一幅画吗?”
苏雪曼颤声道:“你……你也知道那幅画了?天,一定是那个,贱人的冤魂在报复我,每到夜里后花园都会有鬼哭狼嚎声,那些黄裱纸上画着的白玫瑰与黑玫瑰都是那个贱人在作怪啊!”
南叶敛起了眉头,摇头说:“苏施主,有些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南叶师父请讲。”苏雪曼忙道。
“我怀疑那些所谓的‘冤魂’不过是人在作怪,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管家。”南叶沉声道。
“啊,南叶师父,你……你说的可是真的?”苏雪曼惊诧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南叶双手合什,“苏施主还记得昨晚我们用餐时那一阵锣鼓之声吗?有人将烧鸡偷偷放在了沉香炉中,招引来了狐狸!狐狸被香烫着了,受惊后蹦上了大鼓,碰到了悬着的铜锣!”
苏雪曼面色煞白:“这……这不是真的……”
“游泳池边的那一丛白玫瑰也是有人放了火,我在游泳池里发现了这个!”南叶从身上摸出半支火柴,那种火柴比一般的火柴细长一倍,是抽雪茄的人惯用的,“还有,游泳池里的水蜘蛛和浮游的水草都死了,那是有人在游泳池投了毒!那人针对的还是‘金枝、玉叶’!”
“天,我的天!”苏雪曼失声大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半根火柴,“这……这是我那死去的冤家喜欢用的火柴,难道他还活着……不不不……”
“很有可能是那个管家搞的鬼!”南叶道,“以管家的身份,他要想得到归西的赵施主的东西,轻而易举!”
“可是,那些画,那些……白衣冤魂呢?菲佣不止一次在后花园看到了那些可怕的冤魂!”苏雪曼胸口起伏道。
“那些根本不是冤魂,他们有影子!但真相我还没有查清!”南叶面色凝重,“但我肯定一件事,管家肯定也见到了那些‘冤魂’,甚至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就在刚才,他提着的灯笼里的白色蜡烛和那些‘冤魂’手里拿的蜡烛都是一个款式,是给死人用的!而且,他身上有一股纸灰味,我怀疑西光的死就是他下的杀手!他用针——谁?”南叶忽而顿住了话头,看向那扇木门。
只听“咔吧”一声,有人在外面打开了锁,木门缓缓地敞开一条缝,露出半张灰暗的人脸——正是管家!
“嘿嘿,嘿嘿嘿……”管家阴森地笑着,四肢木偶一样动着,向南叶走过去。
南叶抽出了双节棍,喝道:“止步!”
管家却依旧“嘿嘿”笑着,身躯僵直地“跳”了过来,南叶猛地一棍砸向他的膝盖骨,管家“扑通”一声倒地,一动不动。
“啊!”苏雪曼尖叫一声,手指指向管家背后,仿佛见了鬼。
管家的太阳穴上有个黑色针孔,背心、四肢、脖项处抽出了十几根细如蛛丝的钢丝,钢丝上串了血珠,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他骇然已是一具死尸,一具被诡秘的东西操控的提线木偶!
南叶提着灯笼快步奔出门外,走廊却空空如也,一阵阴风呼啸而过,灯笼里的烛光剧烈地摇曳起来。
难道我冤枉了管家,凶手另有其人?或者,真的有鬼?南叶的心第一次有了恐惧的阴影。
后花园忽而传来一阵凄怆的号哭声,磷火乱飞,南叶看着屋里两具冰冷的尸体,暗想,不能再冒险了,先救下苏施主要紧!
画中有鬼
南叶放弃了第二天的法事,带着苏雪曼,趁夜匆匆离开玫瑰庄园,准备下山。如果玫瑰庄园真的有厉鬼,看来要回什海寺找方丈亲自施法了。他们离开时,却没有找到菲佣,苏雪曼悲叹道:“瓜妈恐怕也被冤魂缠死了,作孽啊!”
苏雪曼钻进宝马车,然而车却打不着火。南叶忽而注意到车胎瘪了,胎皮上银晃晃扎满了针,在月光下阴森森的。
“快逃!有人动了手脚!”南叶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一条小路!”苏雪曼也预感到了潜在的危险,撒腿就往玫瑰园西边的灌木丛里跑,一头扎了进去,南叶忙跟了上去。
灌木丛里阴暗潮湿,两人奔了一阵,衣衫被刮成了布条子,手上、脸上都是血痕。也不知跑了多少时辰,前面现出一条山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两人顺着羊肠小道走了一程,前方忽而闪出两道雪亮的光芒,却是一辆轿车开了过来,两人忙伸手遮住灯光,贴着山脚顿住。
“嘟嘟——”轿车司机似乎看到了他们,对他们鸣了鸣喇叭,将车速减缓了下来。
苏雪曼看一眼南叶,南叶点了点头,快步追上停下的轿车,打开车门。里面的司机戴着鸭舌帽,生着一张枯瘦的核桃脸。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麻脸,想来是老板,脸皮松弛,一副萎靡的样子。
那个老板眯缝着眼睛看一眼南叶,见他脸上条条杠杠的都是伤痕,咧嘴笑道:“哟,原来都是好那一口的!黑市上的介绍人说,凡是在玫瑰山庄吞云吐雾的,都必须装神弄鬼,看来还真不假!”
南叶心弦一颤:吞云吐雾?他注意到那个老板模样的人满嘴黄牙,显然是个大烟鬼。
“你们去哪里?”南叶没有急于上车。
“我们正要下山,你们呢?怕是刚抽完吧,要是下山,我们顺道搭上你们,路上也有个人气儿!”老板搓着牙花,眼睛瞄向了苏雪曼。
南叶对苏雪曼使个眼色,两人上了轿车。他不敢放松警惕,右手按着腰间藏着的双节棍,随时准备出手。他们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深更半夜的在这里出现?
车前灯在阴暗中挖出两条隧道,不时有毛烘烘的东西从灯前晃过,雨点子飞蛾一样直往灯柱上扑,轿车被雨点扫得呻吟起来。
轿车拐了个弯,前面的山坡上陡然“隆隆”响起一阵闷雷般的巨响,司机忙踩了刹车,几块大石滚了下来,从山道上碾过,一路摧枯拉朽,将山道旁的灌木丛压得稀巴烂。有两块石头堵在了山路上,与轿车只有半米的距离,如果刹车再缓一步,轿车恐怕已经成了一堆废铁了。
司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正要下车搬拦路的石块,他的脸色突地变了,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一块石头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具尸体,又似乎是只黑冬瓜……
那个老板的腮帮子鼓了鼓,一扫脸上的萎靡,沉着脸摇下了车窗。一股玫瑰的香气挟着雨点子扫了进来,那股玫瑰香中夹杂着某种酣甜的苦焦气。
苏雪曼像见了鬼一样尖叫起来:“啊,是她!那个贱……杨幂,我不是故意害你的,你放过我吧……”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缓缓站了起来,赫然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脸上黑如焦炭,眼白却雪亮!
一道紫色的闪电从空中划过,那个女人竖起十指,尖利的指甲也是焦黑如墨,她拿十指揪住自己的长发,向轿车一点点“飘”来!
更恐怖的是,她的身后白布晃荡,却是数十个僵尸一般的东西跳了上来,“他们”手上都提着绿纱灯笼,潮湿的灯笼纸仿佛起了毛。
那个女人的一双手忽而离开头发,平伸着向车门抓去,猩红的舌头外露,长发被阴风吹得飞散。
就在那个女人的手要碰到车门时,南叶猛地将车门往外一推,女人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脚下半露出一只高跷。这一突然的变故,令她身后的那些“僵尸”都是一怔。
“你就是那个菲佣,不用再装神弄鬼了!”南叶大吼一声,向前跨出一步,左手提小鸡一样提起那个女人,右手将她的长发一揭,“嗤——”长发连着一张恐怖的人皮被揭了下来,菲佣那张丑陋的脸在暗淡的月光下扭曲得不成样子。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南叶松开了女人,双手合什,“一个人再怎么伪装,眼神永远也不会改变!你杀生太多,眼中都是怨念,何苦,何苦!”
“秃驴,你懂得什么?!”菲佣忽而“嘎嘎”狂笑起来,转头看向车上瞠目结舌的苏雪曼,“既然好戏被拆穿了,我也就让你们死得瞑目!——尊贵的夫人,你不用看鬼似的看我!不错,是我杀死了管家和那个秃驴!但老爷不是我下的杀手,而是管家为了夺得玫瑰庄园,在老爷平时抽的毒品里加了过量的兴奋剂,致使他心脏抽搐而死!
“那丛白玫瑰也是管家为了吓跑你放火焚烧的,你在后花园追打杨幂的一幕,其实早已被暗地里跟踪你的管家发现了,他知道你对葬尸的地方以及那个骚女人身上的‘黑玫瑰’味道充满了恐惧,所以接二连三地刺激你的恐怖神经!那两条鲤鱼是他投的毒,动荡的法器也是他的伎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这座玫瑰庄园,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夫人,我不是你常常破口大骂的‘矮冬瓜’,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卡瑞娜!”菲佣坐在泥水中,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一阵冷风呛入口中,她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个老板听到“卡瑞娜”这个名字,脸皮颤动一下。外面的风雨更大,那些裹着白布的人却哈欠连天起来,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混着雨水的痕迹,几个人已经提着灯笼躲到了山路边的灌木下。
“现在该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了,夫人,你死也想不到,你眼中那个懦弱、愚蠢的‘瓜妈’是菲律宾三大毒枭之一吧,嘿嘿!”卡瑞娜阴笑着看向灌木边的几个人,他们已经疯了一般撕破了灯笼纸,捏出了蜡烛,跟着又从身上摸出一卷卷《白玫瑰与黑玫瑰》,凑上了蜡烛。
南叶恍然大悟,心中惊道:原来那些黄裱纸上的白玫瑰和黑玫瑰是毒品绘成的,难怪用手一抹就去掉了!
卡瑞娜抹去脸上的污泥,干笑道:“半年前,菲律宾黑市登陆中国的毒品一夜之间被禁,几个海关查封了三艘我走私毒品的渡轮,我一下子损失了大半辈子赚的钱!其余两大毒枭先后退出中国,但我卡瑞娜不是吃素的,我偏要在中国打下一片毒品江山!我在长三角一带考察了几个月,终于选中了玫瑰庄园这块风水宝地作为毒品交易所!因为这里的水路四通八达,况且主人是长三角的船王,与政府有来往,水上交通没有后顾之忧!我通过那个贪婪的管家去探口风,没想到那个船王一口拒绝!
“但我卡瑞娜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在管家的掩护下,我杀了那个菲佣,自己整容冒充!不久,管家在后花园发现了夫人葬尸的那一幕!真是天赐良机,我于是从黑市将那些吸毒的人聚集到后花园,装神弄鬼,吓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佣人,甚至不惜将那些知道真相的人灭口!
“那些画也是那时我让菲律宾画师用毒品研磨了画出来,走私过来的!白玫瑰的颜料是白粉,黑玫瑰的颜料是鸦片!这画的灵感还得感谢夫人你葬尸时的那一幕——焦雷劈焦了一大片玫瑰花丛!至于我为什么杀管家,只因我也要得到这片玫瑰庄园!”卡瑞娜嘴角扬起,得意地叫嚣。
灌木丛那边,几个人已经点燃了画卷,狂吸起来,脸上都是贪婪和享受的神色,似乎身在天堂,冷雨与他们无关。
“好了,这就是我卡瑞娜完美的贩毒计划!而你们也将成为这计划的殉葬品!”卡瑞娜把手一挥,身后那些白衣人手持各色凶器,向轿车团团围过来。卡瑞娜撩开黑裙子,腰间露出半只勃朗宁。
“砰——”轿车上忽而传来一声枪响,卡瑞娜的胸口顿时绽放出一朵血色罂粟。
那个老板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枪口正冒着硝烟。
“警察,举起手来!”老板一脚踹开车门,将枪口指向冲到前面的几个人。那个司机也下了车,颤着手握着一把手枪。
那些吸毒犯正犹豫着,一阵锐利的警笛声从玫瑰庄园那边传来,转瞬之间碎石道上便飞驰来了几辆警车。车上下来了数十个警察,那些吸毒犯忙放下凶器,举起手来。
“南叶师父,警察接到你的报案后就赶到了,想不到一举破获了长三角悬了半年的大案!等将那些幕后的毒枭送进监狱,我一定亲自去什海寺登门道谢!”“老板”双手紧握着南叶的手,眼中满是感激。
南叶离开玫瑰庄园前,已经猜出凶手的身份,用电话报了警。
苏雪曼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具丑陋的尸体,身子颤抖得厉害。
“苏施主,一切都是前世的孽缘,现在孽缘已了,望施主好好打理玫瑰庄园,使它名副其实,绽放愉悦人心的红玫瑰和白玫瑰,而不是与阴暗相伴的黑玫瑰。”南叶双手合什,拨动念珠,对苏雪曼微微颔首。
苏雪曼忽而紧紧抓住南叶的手,颤声说:“南叶师父,她不是人,她……她也是个傀儡!”
南叶蹲下身,翻转尸体,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尸体的背心、四肢、脖项处抽出了十几根细如蛛丝的钢丝,尸体的太阳穴上也插了半根银针,与管家的死相一模一样!
一个月后,晨光熹微。
南叶正借着一缕晨光练字,大师兄隔着纱窗叫道:“二师弟,有人送来玫瑰一百枝,方丈让你去功德房领取,布施给有缘人。”
南叶心弦一颤,快步走向功德房,推开了门。一股玫瑰的芳香扑鼻而来,花香中夹杂着一股苦焦气。
功德箱上赫然摆着一百枝黑色玫瑰!
选自《新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