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地接》全文__作者:公子
一
1940年9月15日凌晨,上海豫园。
曾经的江南园林明珠豫园,如今饱受战争损毁,园内景物荒芜,到处残垣断壁,园外的空地上搭建了不少棚屋,无数难民居住其中。
倏然,豫园深处的林木之中,白光一闪,宛如探照灯般明亮,但又瞬间熄灭,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偶有园外的难民被惊醒,睁开眼睛四下里张望,未发现任何异状,便又阖上双眼,为明日艰辛的生计积蓄体力。
许久,树林深处小心翼翼地潜出了一个人影,细看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时髦的罩衣式连衣裙,脚上一双黑色皮鞋。这么一身打扮的女孩,理应乖乖地待在租界的家里或者女子学堂,怎么会出现在乞丐遍地的豫园之中呢?没有人知道。
她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确认安全以后,便迅速离开豫园,消失在穿心街的黑影之中。
天亮以后,位于公共租界中区的望平街与汉口路的西南转角申报馆迎来了新的一天0这是一栋五层楼高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大厦,檐口和二楼阳台的装饰极具古典主义风格。
那个神秘出现在豫园的女孩,突然又出现在了申报馆门口。门卫见她衣装齐整,便没有阻拦。女孩径直闯入报馆广告推广科,说道:“我要刊登一则广告。”
她说话的口音带着北京味儿,字正腔圆,但是儿化音很淡,说话的口气非常自信,这使得屋里的几位科员不由得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一位四五十岁的科员接待了她。他站姿笔直,可能当过兵,年轻的时候,必然英武不凡。“请问小姐想刊登什么广告?”他问。
“你给我纸和笔,我写下来。”
科员便给了她一张纸和一支钢笔,女孩凝神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了如下字句:“今在豫园折断夹子一枚,并遗失夹子一枚,望拾到者交付地接。李睿云。7815 1123 4822 0055 2053 7815 5331 4104 4190 4200”
这组数字是电报码,科员一眼就能够翻译出来,意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她要登的广告很怪,什么夹子断了,夹子遗失了,还要交给地接,电报码或许另有含义。难道这个女孩是间谍特工,要通过广告向同伙传递信息?
“小姐,你这样的广告,我们不好登。”科员说。
科员的顾虑绝不是多余的,《申报》好不容易才复刊,万一日本人因为这则奇怪的广告又来折腾,那就麻烦了!
“我可以出很多钱。”女孩冷冷地回复,然后掏出了一条小黄鱼——大约一两重的金条。
科员不由得眼前一亮。
恰如莎士比亚所言:“黄金,使每一个人唯命是从”,于是女孩顺利地刊登了广告,预定当天晚上报纸印刷,第二天的《申报》广告栏里就可以看到这则广告了。
科员给了女孩广告票收据,请她签收,女孩又写下三个字:林深叶。
二
林深叶离开申报馆,一路上入眼尽是摩登的洋楼别墅。大街上行人匆匆,有西装革履的真假洋鬼子,有兜售香烟的小贩,有拉黄包车的穷苦车夫……每个人都在为生计而奔波。
一幕幕宛如历史纪录片一样的画面,真实地出现在林深叶眼前。她确信这不是幻想,抬头仰望这片陌生的天空,呼吸着异样的气息,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
林深叶首先思考的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在今天出版的《申报》上已经确认了现在的时间:1940年9月15日。
虽然自己的近古历史学得马马虎虎,但她也知道1940年的上海,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所在。
她记得,这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高潮,纳粹德国横扫欧洲大陆,而日本占领了上海的大部分——除了租界。而且很快,日本人就要对英美开战,租界也将沦陷。
申报馆位于公共租界内,所以她暂时还未受到日本人的直接影响。但是租界也不安全。
战争爆发以后,租界成了日本人残暴统治的避难所,每一个不想死的人都挣扎着逃到租界,短短时间租界就拥进了几十万人,原本的秩序瞬间崩溃。
这里难民遍地。因为饥饿,走投无路的难民铤而走险,成群结队地抢劫米店和运米车;他们在黑暗的小巷里,如同捕猎者一般“猎捕”落单的行人,一棍敲死对方,然后夺走被害者身上的财物。
这里黑帮遍地。青帮、斧头帮,还有数不胜数的瘪三。他们贩卖鸦片,逼良为娼,横行霸道。他们犹如贪婪的野兽,不放过任何一个饱食人肉人血的机会。
更为恐怖的是,这里特务遍地。军统与中统的特务以租界为据点,不停地出击,刺杀卖国求荣的汉奸,上海大流氓张啸林已经被暗杀了,不久之后,伪市长傅筱庵亦将毙命于军统杀手之手。日本人碍于租界条约,无法直接派遣军队,就改为让投靠的汉奸搜罗中统、军统叛徒和小流氓,组建特务机关。机关总部设立在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的原安徽省主席陈调元公馆,故被称为七十六号。七十六号建立以后,日本人进入租界,疯狂捕杀中统、军统特务、抗日志士和左翼文人。他们以钢针刺指等惨无人道的三十八套酷刑拷打被捕者;他们还在社会上制造恐怖气氛,跟踪绑架人质,敲诈勒索金钱……人称“七十六号魔窟”。
这项任务,本来不应该由她来执行,她只是辅助。但是主角出了意外,迫使她全面接手这项任务。她并不熟练,也不擅长,但是她不得不接手,否则,她根本无法回去。而在这个糟糕的世界,孤身一人的她,犹如秋后的蚱蜢一样脆弱。
林深叶叹了一口气,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了,她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有进食。先想办法弄点吃的吧。
林深叶走上马路,忽然一个西装革履的路人飞身过来,用一块手帕从身后掩住了她的口鼻。林深叶想要挣扎,强烈的异味从口鼻涌入,令她心慌意乱。
随即,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飞驰而来,车门打开,路人就要把她朝小汽车里拽。
但林深叶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长年的训练,使她在大脑尚未找到对策之前,身体就开始本能地反抗。她双手伸到后侧,一把揪住偷袭者的两只耳朵猛力撕扯。
偷袭者痛得大叫,不由得松开了手。
接着,林深叶以手肘猛击偷袭者的胸骨,身后传来“咔嚓”的骨骼断裂之声。她又侧身用手夹住偷袭者的脑袋用力扭转,偷袭者的脑袋立马不可思议地转向了背后。
小汽车里的同伙赶出来想制伏林深叶,伸手从正面抓住了林深叶的双肩,林深叶毫不客气地用脚猛踢对方的裆下。这家伙的脸色由白转青,眼珠爆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小汽车里的司机从没见过如此凶残的女人,吓得慌忙拉上车门,逃之夭夭。
林深叶不清楚这些人还有没有同伙伺机守候。现在她的状态极为糟糕,嗅入的麻醉剂开始起作用,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肢体的协调性也逐渐下降,唯有强大的意志力驱使她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
绝对不能昏迷,一旦昏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只有一具尸体了。
周围的假洋鬼子、黄包车夫和小贩们冷漠地看着林深叶。对于这一切,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这时的上海,每天都有无数良家女子被歹徒抢劫、绑架,或敲诈勒索,或卖入窑子。只是没有人想得到,这个女人如此凶悍,居然在吸入麻醉剂的情况下,还放倒了两条大汉。
不过,看到黑色小汽车和穿黑西装黑皮鞋的大汉,人们突然想起了那个恐怖的传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赶紧匆匆离开。
旁边的小瘪三们已经跃跃欲试了,林深叶一旦不支倒地,他们就会如捕食的鬣狗一般凶恶地扑上去。
突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快步过来,扶住了林深叶的胳膊,低声说道:“我来救你。”
林深叶眼神涣散,瞟了他一眼。
鸭舌帽笑道:“我叫费立国,是一个侦探。”
三
费立国伸出左手,把西装的左边衣角一撩,露出了腰间的手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是一个暴力至上的时代,费立国露出底牌以后,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不由得收敛起来。
费立国扶住林深叶,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普通人会畏惧他的手枪,可是那黑色小汽车背后的恐怖势力,却只会感到愤怒——居然有人违逆“那个人”的决定。
费立国半拖半搀,把林深叶带进一条小巷。
这时林深叶的眼神完全涣散,身体软绵绵的,若非有人搀着,马上就要瘫倒在地。她在昏迷之前用最后的意识呻吟着:“水,我要水……”
费立国的浓眉皱了起来,很快发现小巷里有一桶人家用过的洗菜水,不是很脏,就带着林深叶来到水桶边。
当费立国将林深叶的手拉到水里的时候,林深叶好像触发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她立即把整个脑袋浸入水里。九月份的凉水刺激了身体,让林深叶恢复了不少意识。她和麻醉剂激烈对抗着。
半分钟之后,她抬起头,看来她战胜了自己,眸子恢复了警惕的神色,盯着费立国。
费立国吃了一惊,“你真厉害!”
费立国混江湖已久,知道那些绑架常用的麻醉剂乃是江湖上的迷药,虽然药力不如西药,彪形大汉也抵挡不住。眼前这个女子,不仅在被迷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徒手干掉了两条大汉,还凭借一点点外物的刺激,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抵消了迷药的功效。
林深叶没有说话,她冷漠地打量着费立国,似乎在评估对方的战斗力,随时准备发动进攻。费立国被她看得心底发虚,不由得搓搓手道:“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刚才是我救了你,不然街上那群瘪三早就把你吃掉了。”
她沉吟了一下,道:“谢谢你。”
费立国松了一口气。林深叶说了“谢谢”,至少就不会把他当作敌人对待了。
林深叶随即又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条小黄鱼扔给费立国,说道:“既然如此,侦探先生,这是你救我的酬礼。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再有任何牵扯。”
费立国急忙摆手,“不不,如果是为了钱的话,我反而不会来救你。”
林深叶没有理会费立国,自顾自转身走开。费立国追上去道:“你随手就能掏出小黄鱼,却不顾及一个单身女子在上海显露钱财的危害;你身手了得,中了迷药也能够轻易放倒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流氓;更奇怪的是你那则广告,是给什么人的情报吗?种种迹象说明,你是一个特工!中统,军统,还是共产党?”
林深叶停下来,扭头注视着费立国。她脑袋在水里浸过,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为了防止前额的头发阻挡视线,她几下把头发倒梳起来,显得非常干练。
“你怎么知道我在申报馆刊登的广告?”
费立国笑道:“在申报馆,我有暗线。要知道,作为一个侦探,我就是靠消息灵通吃饭的。申报馆里面的暗线,一有情况就会告诉我。但很显然,还有其他暗线偷偷把这个消息通知了‘那个人’,否则,黑色小汽车是不会那么快、那么猖狂地在申报馆门前绑架你的。”
“‘那个人’?”林深叶疑惑地问道。
费立国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一番,然后正色道:“那个人,连名字也不能提!我们先去个安全的地方。”
费立国带着林深叶,熟门熟路地穿梭在租界的大街小巷里,很快就来到了一个石库门前。
石库门是上海特有的建筑群,外墙以清水青砖、红砖或青红砖混用,石灰勾缝,石库门上有半圆形的花饰,类似西方建筑门窗上部的山花楣饰,门框两边使用西方古典壁柱的样式。
早些年,石库门是有钱人才能住得起的地方,后来随着新式住宅的兴起,石库门完全衰弱,沦为最底层人的首选,所以现在这里也脏乱不堪。
林深叶随着费立国走进石库门,眉头皱了起来。之前她一直在租界繁华地段活动,只见识了大上海的灯红酒绿,今天才知道上海也有最黑暗的一面。
石库门里居住的人,大部分依靠出卖苦力为生。有手指头被开水烫得脱了皮的缫丝女工,脸色苍白,胳膊干瘦;有浑身上下沾满灰土的黄包车夫,手臂、小腿青筋暴突;还有一部分人干脆以乞讨为生,衣衫褴褛,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儿——事实上,他们已经算是乞丐中的上流人物了,更多的乞丐只能睡在豫园那样的断壁残垣之间。
石库门的居民们木然地看着衣装整齐的费立国和林深叶一起进来,丝毫没有反应。
费立国发现林深叶的眼神有异,便解释道:“这里虽然又脏又乱,但是安全。至少不会有巡捕、特工随意过来。”
他带着林深叶进入一间不到六平方米的亭子间。这亭子间狭窄逼仄,一进去就能够闻到腐烂木头散发的浓浓霉味,里面只有一张带床头柜的破床和一只摇摇欲坠的凳子。
费立国探头警惕地扫视了一番外面,然后关上门。一关门,房间里面就漆黑一片,费立国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把床头的蜡烛点燃,房间里这才有了一丝光亮。
林深叶说道:“那么好吧,现在你就和我说说,‘那个人’,为什么要绑架我?”
“是不是你的广告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林深叶也想不通,她思虑道:“你和我说说‘那个人’吧。他真的那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如果你听说过,那么现在的你可能已经沉在黄浦江底了。”
费立国告诉了林深叶“那个人”的传闻。
“那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相貌、籍贯,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他被称为神秘人。
他的势力遍布整个上海,不论华界还是租界,洋人也不敢违逆他的话。每个租界的工部局里,都设有他专门的董事席位,只要他一声令下,租界的工部局就必须保证完成任务,否则就得承受他的雷霆之怒,那是恐怖至极的业火。
后来战争爆发了,日本占领了整个上海,赶走了其他一切势力。日本人自然洋洋得意,骄横不可一世,觉得只要有士兵、机枪、大炮和军舰,任何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地下世界,是“那个人”的禁地,但日本人为了控制一切,不断地与这个神秘人物的势力发生冲突。经过多次较量,日本人的高层出于稳定上海局势的考虑,暂时压制了冲突。
但是,底下的那些少壮派军人却无法忍受。
大日本帝国的军人,连中国的正规军都打垮了,居然还怕一个黑帮头头儿?于是,在一个少壮派尉官的策划下,日本陆军中的一帮人开始伺机铲除那个神秘人。
很快,占领上海的第十三军司令藤田进中将那戒备森严的办公室里,某天突然出现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对藤田进说:“司令官阁下,不如我们谈谈……”
事后,藤田进讳莫如深,下令严禁麾下惹是生非,避免与那个神秘人发生冲突。
这禁令气得底下的那些少壮派大骂藤田进是卖国贼。但是日本陆军等级森严,这些低级军官怎敢违逆中将大人的命令?从此以后,骄横的日本人在上海不可一世,唯独对神秘人装聋作哑,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四
与此同时,在残破的豫园。
棚屋里的乞丐好奇地看着一辆辆黑色的小汽车突然蜂拥而至。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些小汽车理应充斥在租界的大道上,此刻来一个破园子干什么呢?
黑色小汽车里面走出的是一个个黑衣黑裤黑皮鞋、头上戴着黑帽的大汉,他们拎着斧头、砍刀、手枪,还有的手提机关枪。未等乞丐们反应过来,这些人就迅速把整个豫园包围起来,将乞丐们全部驱逐出棚屋集中在空地上,一个一个拷问,稍有不逊,挥手就打。
随后,这些黑衣人似乎问出了什么情报,又匆匆忙忙钻进了小树林。
过了片刻,又开来一批汽车。前面是八辆敞篷汽车,每辆车上都有一个人提着轻机枪,四下里紧张地巡视,稍有异状,提枪便射。后面同样跟着八辆汽车,每辆汽车之上,也有人提着机关枪殿后。
这种派头,就是蒋委员长出巡也相形逊色,是谁来了呢?
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乞丐们混社会已久,善于察言观色。他们突然察觉到,将他们包围、拷问的大汉们突然变得非常亢奋,肢体僵硬,脸上冒出一阵阵冷汗,个别人甚至身体还微微颤动。
这些好汉若是拉出去,和日本人死磕都没有二话,也不至于如此激动。但是让他们等待的人物,却比日本人更加可怕。
这个大人物就坐在被十六辆汽车前呼后拥的一辆超长豪华汽车里。待来到豫园,汽车停下来,马上有人慌忙上前,抢先拉开车门。
车门里慢慢走出来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比寻常男子要高出两个头。他身穿米色风衣,头上一顶亚麻色的帽子,脸在一副面罩之下,根本看不清,甚至连眼神也难以察觉,因为他同时还戴着一副墨镜。
看到他,周围的大汉不由得浑身紧绷,心跳加速,身体进入了一种临战状态。
在上海滩,唯有神秘人,拥有这种君临一切的威压。
来到豫园的树林外,早有小头目上前报告:“早上,有个女人在《申报》刊登了一则奇怪的广告,接到暗线的通知以后,我们马上派人去抓她。结果那两个废物被那个女人打死了,司机逃走,我们把他抓住,打断手脚,扔到黄浦江里面去了。那女人被一个叫费立国的侦探带走,目前还没有找到。”
报告的小头目汗如雨下,因为他没有把事情办好,以为派两个人过去就可以抓住那个女人,却想不到那个女人本事大,居然宰了两个废物逃走。
见神秘人没有发怒,小头目马上补充:“我们立即追查,有人看到那个女人是从豫园出来的,询问了一些乞丐,说似乎是半夜的时候那个女人才从树林里面出来。刚才我们派人进去,发现地上有松动的痕迹,掘出来一具男尸。”
神秘人淡淡地说道:“把尸体带回去,马上找到那个女人,不要伤害到她。”
小头目松了一口气,立即派人把尸体带走,让医生验尸。
很快,小头目面前就摆上了一具尸体。是东亚人的尸体,死因初步断定为心脏病发作。望着这具尸体,小头目觉得很迷惑。
为什么这具尸体全身赤裸?
为什么仅仅是把尸体简单地掩藏了起来,没有深挖坑掩埋,难道还要在不久之后移动?
这具尸体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小头目很快就得到了有关尸检的报告。
死者体长一米七六,体重七十四公斤,从牙齿磨损程度判断,年龄约四十五岁。
死者体格健壮,皮肤光滑细腻,牙齿磨损程度不高,接受过良好的养护。死者生前的生活非常优越,营养水平很高,非大富大贵之家不可。
尸体上面有不少伤痕,是擦伤、划伤、摔伤等,没有子弹、利器造成的伤害。死者的脚底板有一层很厚的老茧,可见死者生前常年在外奔波;手上也有很多老茧,多半是操纵各种工具产生的,但没有操作枪械造成的老茧。两者联系起来,看来死者生前喜欢野外冒险,所以造成了不少意外伤害。
但是,法医也指出了尸体上好几处奇怪的地方。
尸体的左臂有不少种痘留下的痕迹,大致是儿童时期留下的。如果仅仅是天花病的种痘,一次即可,不会多次种植,那么只会是其他疾病的疫苗了。从他的年龄推算,种植疫苗的时间在一九零零年上下,那时候有这么多种疫苗吗?
死者有一颗假牙,不是金属的,也不是现在能够发明的任何材料制造的。最为神奇的是,这颗假牙牢牢地种在牙槽里面,好像是长出来的一样,而非镶进去的。
死者的内脏方面,也有非常有趣的发现。他的胃部接受过手术,移植了一种精巧的人造器官,以现代的医学技术而言,简直难以想象。
小头目看过尸检报告后,反而更加迷惑。死者到底是什么来历,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神秘人为什么会对那个女人感兴趣呢?
一想到自己擅入禁区,居然在揣测神秘人的思想,小头目不由打了个寒战。
绝对不能想,绝对不能想。神秘人,任何有关他的念头都绝对不能有,否则会死得很惨很惨!
小头目急忙把报告交给神秘人审阅。
他瞥了几眼,问道:“这个报告你看过?”
小头目心头咯噔一下,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但是又不敢撒谎,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神秘人下令:“把验尸的医生扔进黄浦江。”
小头目一愣,没有对自己的处置?
他欣喜若狂,脸上却绝对不敢表现出来,急忙出去命令手下准备麻袋、绳子。
等他看到手下准备了两只麻袋和两条绳子的时候,瞬间就从希望的天堂跌落到绝望的地狱。小头目大声地嘶叫,无力地反抗,还是被众人抓住,绑上绳子,装入麻袋。
手下怜悯地看着小头目在麻袋里不停地挣扎,同时对神秘人感到更加恐惧。把人从希望打入绝望,这才是最恐怖的手段。
五
费立国讲完他所知的神秘人的传闻以后,林深叶并没有解开疑惑。她犹如一头母虎,盯着对面的狐狸,冷冷地说道:“哦?既然我成为神秘人眼中势在必得的猎物,为何你胆子如此之大,居然敢从他那里虎口夺食?活得不耐烦了?不怕明天沉到黄浦江底的泥沙里?少和我提正义这个词,在弱肉强食的四十年代上海,这个词根本没有出现在字典上。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避祸远之,除非别有目的。你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侦探,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依靠,以至于你根本不怕神秘人?”
费立国发现自己未免小看这个女人了,或许是她身上那件时髦的衣服迷惑了自己,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时尚女子而已。实际上,能够在半昏迷的情况下干掉两条大汉,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就应该明白她不简单。不简单的女人通常脑子也不会很蠢。另外,令费立国迷惑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奇异的气质,自信、自强,完全媲美于男人。
费立国狡猾地说道:“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迟早会知道的。”
林深叶哼了一声,显然毫不在意。
费立国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了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气势?她不仅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自己,甚至连神秘人,以及整个世界,她都不放在眼里。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一写下那则广告,神秘人就会感兴趣呢?
费立国沉吟着说道:“那么,我可以帮你什么呢?”
“我要找一个人。”林深叶慢慢说道。
“什么人?”费立国大感兴趣。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住在哪里,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
费立国眉头皱了起来,说道:“男人的话,在上海起码有一百万以上。”
林深叶接着说道:“事实上,真正负责联系那个人的,应该是我的同伴。但是由于一次意外,我的同伴不幸丧命,而我只是零零碎碎地知道一点有关那个男人的信息,知道可以通过《申报》的广告联系他。”
“这条路显然不行了。你那个广告刚写下来,就引起了神秘人的兴趣——难道神秘人就是你要找的人?”费立国说。
“不可能,如果是他的话,作为同伴,就应该把我安全地接走,而不是派两个黑帮分子来劫持我。”
话音刚落,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铃声。
“有人来了!我们快走!”费立国叫道,“外面放风的人发信号了!”
费立国没有从大门走出去,而是掀开床铺,露出床下一个大洞——这里竟然有一条地道。
“你先走,我挡一下。”
林深叶没有一丝迟疑,马上跳进了地道,循着通道往前爬。
门外已经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就是咚咚的砸门声。破旧的木门一下子就被摧毁了,四五个黑衣黑帽的大汉鱼贯而入,扑向费立国。
“砰砰砰!”
费立国从腰间抽出一支铮亮的马牌撸子,举枪连连射击。马牌撸子威力强大,一枪就足以撂倒一条壮汉,近距离内几乎是所向无敌的利器。逼仄的小房间内顿时死神笼罩,大汉们纷纷中弹,惨叫着倒在费立国跟前。
费立国打完了子弹,将马牌撸子收回枪套,迅速跳进地道。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到又有一批大汉冲了进来,根本不畏惧之前房间里的惨烈枪战。
地道很狭窄,只能供人爬行。费立国手脚并用,飞快地追上前。前面就是林深叶,但见她周身微微发亮,恰好能够让眼睛在黑暗的地道里看清,这种异状使费立国不由一愣。
当初挖掘好地道以后,费立国爬过几次,凭借熟悉程度,他不需要照明即可摸黑前进。然而林深叶对地道并不熟悉,但她通过身体异常地发出暗光照明,也爬得很快。
费立国紧跟在林深叶身后,由于角度的关系,他看到的是林深叶丰满的臀部,裙子里面不时透出春光,那白嫩的肌肤和大腿,让费立国不由得心跳加速。
爬了不到十米,就到了出口,林深叶钻了出去。这是一个井口。
费立国带着林深叶在一条条星罗棋布的小弄堂里穿梭,试图躲避黑衣黑帽大汉的追踪,然而他们显然低估了敌人的决心。
见识到小头目悲惨的下场以后,继任的二号小头目决心动用一切手段找到那个该死的女人。神秘人拥有强大的力量,犹如蜘蛛网一样密集的情报网络,很快他就得到消息,有人看到那个女人出现在贫民窟,于是就动用了数百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这里,确保一只苍蝇也无法飞出去。
费立国和林深叶才逃过三条小巷,就被七八个黑衣黑帽的大汉堵住了去路。他们想回头,但是后面也被追来的敌人堵上。
“抓活的!”随着一声嚷嚷,大汉们挥舞着斧头、砍刀一拥而上,便要抓林深叶和费立国。
林深叶的目光陡然收紧,随即费立国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本穿在林深叶身上的,是一件时髦的罩衣式连衣裙,令人奇怪的是,在肮脏的地道里爬了十多米,裙子上居然连一点尘土都没有粘上。这时候,费立国看到林深叶身上的衣服开始融化——衣服怎么会融化?
然而确实是融化,那衣服就像是蜡烛做的一样,受到高温烘烤转眼化作油状物,迅速把林深叶整个人包裹住,紧紧贴着她的身体,显出优美的女性曲线,唯独在眼睛部位,是一对像半个鸭蛋扣着一样的凸起;而口鼻部位,也有如同猪鼻一样的凸起。
化身为怪物的林深叶快速发起攻击。
她抓起靠近的第一个大汉的手腕,把对方像扔石子一样扔开。大汉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可怕的骨头碎裂声。
接下来靠近的那个大汉,被林深叶以极快的速度击中腹部,但令人惊惧的是,林深叶整条胳膊都穿过了对方的腹部,顿时鲜血淋漓,等她抽回手臂,上面却没有一丝血迹。
总之,穿上了这件怪衣的林深叶,速度和力量都得到了不可思议地提升。就如人消灭蚂蚁一样,不到五秒,她就干掉了在场的所有大汉,令费立国惊骇地张大了嘴巴。
但是更多的大汉在听到打斗声后,好像狂暴的疯狗般蜂拥而至。
林深叶并没有继续动手,她飞掠过费立国身边,趁势架住他的腰部,宛如一只灵活的猫儿,带着她的猎物在小巷弄堂之间穿梭,很快离开贫民窟,来到一条宽阔的马路上。
此刻,马路上人潮汹涌,一场大规模集会正在进行。一个年轻学生正站在街口的一条长凳上,挥舞着手臂高声向周围的群众发表演讲。因为神情激动,他热血上涌,满面通红:
“中国亡了,我们就是亡国奴,看看法国人、捷克人、波兰人亡了国是什么下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败日本鬼子。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位学生高声悲愤地呼喊着,十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男女,拿着一叠叠印满铅字的纸张,到处分发。
然而面对这些学生分发的传单,几个打扮时髦的人犹如看到毒蛇一样,忙不迭地躲开。
林深叶停在马路上,放下费立国。她身上的衣物,已经从全身覆盖的那种怪衣,化作了之前的时髦连衣裙。但是,这么时髦的衣服在众多学生中间显然格格不入,她想了一下,衣服马上变成了如同这些学生一般的装束。
一个学生递给她一张传单,林深叶接过来瞄了一眼,不外乎宣传抗战的内容。她愣了一下,之前来到这里,总感到一股强烈的陌生感,直到来到了这场集会当中,她才突然感觉到,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整个民族危在旦夕的场面。
林深叶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思。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必须先找到地接。
她回头看了一眼费立国,对方依旧是一副惊愕的表情,半晌才恢复过来,吃吃说道:“你,你……”
倏然,震耳欲聋的抗日口号声响起,被年轻学生拨动的那根弦终于响彻,聚集在这里的失业工人、战争难民、小商贩、手艺人等等,一起加入到集会当中,发出愤怒的呐喊。
追踪林深叶他们的大汉终于赶了过来,他们毫无顾忌地拿着武器冲向集会人群,试图寻找林深叶和费立国。然而集会的群众把他们当成了租界的狗腿子,双方爆发大规模冲突。
“走!”林深叶冷冷地对费立国喊道。
两人借助人潮,摆脱了大汉们的追踪。途中,林深叶不时变换衣服,避免被注意到。而费立国也机灵地脱下西装,扔掉鸭舌帽,一转眼两人就变成了另外的人。
他们来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避难所,黄浦江边。费立国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居然会自动变换形状,就是目前最先进的德美诸国,也制造不出来。”
林深叶笑吟吟地说道:“你不认为我是妖孽吗?”
费立国摇摇头,“我不信鬼神之说。你这衣服一定是科学产品,只是它太超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了。”
“不错,因为这是两百多年后的2251年的产品——我来自未来!”
六
费立国愣了半天,缓缓开口说道:“我相信。”
林深叶微微侧头,反倒很惊讶,“你居然一点也没有疑问?这可比较少见。”
“除了你那件神奇的衣物,让我相信你来自未来的是,你那与众不同的气质。你有一种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气质,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是根本无法培养出来的。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来自未来。但是,你来这个时代要干什么?”费立国说。
“目的,我老早就告诉你了,我是来寻找地接的。”
费立国想了一下,问道:“你一直在说地接,我不太明白地接究竟是什么。我很好奇,你们是不是像乔治·威尔斯的小说《时间机器》里面写的一样,发明了时间机器,所以可以自由来去不同的时代?”
林深叶说道:“是的,在我们那个时代,的确发明了穿越时间的机器。政府为了方便管理时间旅行,成立了时空管理局,我是里面的工作人员——时空管理员。原本我被派遣到远古时代处理问题,因为某种意外,到了此时此地。”
费立国又问道:“‘地接’是不是在这里接应你的人?既然是你们的接应者,那么必然要告知你们他在此地的身份,以便你们一旦发生意外,可以尽快联系他。为何你反而要到处寻找地接呢?”
林深叶苦笑道:“在我们的时代,时空犯罪非常猖獗,经常有人试图回到过去,刺杀某人,或者改变历史。我们的任务就是打击时空犯罪。作为我们辅助人员的地接,也成了时空犯罪者的袭击目标,所以地接的身份是绝密的。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我们发出暗号以后,地接才会来找我们,用其他方法是无法接触到地接的。在这个时空,我们就约定在《申报》上刊登广告,让地接来找我们。”
费立国惊呼道:“莫非那个不可说出名字的人,就是地接?!他符合地接的特征,拥有能力保护你们,而且一看到广告就来找你了!”
林深叶秀眉微蹙说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他是地接,只要说出暗号,我就会跟他走——我在广告上留了暗号的。”
“就是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答案是什么?”费立国问。
“秘密,不能说的秘密。”林深叶顿了顿,说道,“然而神秘人却用暴力来迎接我,这叫我很奇怪。”
林深叶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这令费立国非常好奇。在他的印象中,林深叶是一个穿着时髦外套,内心却非常冷酷的战士,她对待敌人残暴而致命,女性的一切性格似乎都与其无关。此刻她脸上那种带有羞涩的尴尬让费立国意识到,林深叶确实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而不是披着女人外壳的可怕战士。
“虽然难以启齿,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其实在时空管理局里,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实习生,是一个新人。我没有很高的权限,许多事情根本就不知道。每次联系地接,都使用有特殊格式的暗号。这些只有我的同伴——就是之前意外去世的那位前辈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地接的联系方法,为什么你还会发广告呢?”
林深叶顿了顿,说道:“有关地接的详情,我确实知道不多,但是这个时空的地接情况不一般,他是我们发展的第一个地接,也是由我们的上级亲自发展的。所以他被作为经验广泛宣传,不过隐去了大部分可以找到真实身份的线索。”
费立国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可以问一些以后发生的事情吗?”
“具体的历史事件、人物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但一些不关键的数据我可以公开。”
费立国谨慎地想了一下,问道:“未来中国的钢产量是多少吨?”
林深叶笑道:“你真聪明,因为一个国家的钢产量,代表了这个国家的实力。”她伸出五根纤纤手指。
“五千万吨?”
当今世界,第一强国美国的钢产量才五千多万吨。费立国觉得那时候中国能够赶上美国目前的水平就相当不错了。
林深叶摇摇头说道:“少了。”
费立国大惊失色:“难道是五亿吨?”
林深叶淡淡地说道:“是五十万亿吨。”她抬起头,“不过至少有九成九的钢铁是在天上——也就是太空中冶炼的。钢产量啊,中国在七十年后就已经是世界第一的规模了,产量是第二名到第二十名总和的两倍,这个记录一直保持到我的那个时代。”
费立国慢慢点点头。然后林深叶说道:“我已经介绍完了我的情况,轮到你告诉我你的真相了。”
七
“我是军统潜伏在上海的特工。五年前,我从燕京大学毕业以后,来到上海找工作,成为一个侦探。那时候日本鬼子已经开始入侵中国,值此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每一个有热血的年轻人都愿意牺牲自己救国救民。我加入了军统,开始秘密潜伏。我的主要任务是设法接近上海的神秘人,利用他的力量来和日本鬼子较量。
“我已经跟你讲过神秘人的实力了。明面上,上海由日本人统治,但实际上,神秘人才是真正的皇帝。只要他乐意,日本鬼子的第十三军一夜之间就会片甲不留;停在外海的日本战舰,一天工夫便能全部沉没。日本鬼子就是畏惧他不可捉摸的实力,才不敢得罪他。
“但是这个人很奇怪,很自私,只要不得罪他,他是不会管任何事情的。但只要得罪了他,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不管是宪兵司令部、七十六号、中统、军统还是共产党,都会受到他毫不留情的打击。然而他毕竟是中国人,所以我们军统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拉拢他,为抗战助力。
“不过他太神秘,很少有人能够接触到他。为此我们从各方面搜集情报,试图打通接触到他的渠道。我们仔细研究后发现,每当《申报》刊出奇怪的广告时,神秘人必然会有所行动,虽然很隐秘,但终究留下了蛛丝马迹。”
林深叶一愣,满脸不可思议,说道:“我们一直以为,在《申报》上刊登广告来联系地接,这种手段非常隐秘,没想到我们小觑了这个时代人的智慧,被你们注意到了。”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神秘人的真正身份,其实是地接……每次奇怪的广告,都是你们的人在联系他。”
林深叶疑惑道:“你确定他就是地接?如果是地接,为什么他把我当作敌人一样,穷追猛打?”
费立国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恐怕里面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林深叶说道:“如此一来,或许我可以直接去接触他,以便得到他的协助。”
“难,看那些大汉,要把你斩成十七八块才舒心,你认为你能够联系到那个人吗?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可以通过我们的人,间接地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再去联系他,避免中间有什么误会,继续像现在这样对你穷追不舍。”
林深叶点点头说道:“嗯,通过你们的人迂回一下,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注意,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不会的,我会严格保守秘密。”
费立国想了一下,又说道:“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躲避一下,顺便联络我们军统的人员,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林深叶没有反对。
当他们到达那个安全的场所时,林深叶眉头一皱,“极司菲尔路?你们胆子真大,居然敢和‘七十六号’比邻而居。”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所在的陈公馆,就是臭名昭著的汪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俗称“七十六号”。七十六号以丁默邨为首,李士群、唐惠民为辅,在一九三九年九月成立,他们搜罗了一大批汉奸、流氓等社会渣滓作为打手,拼凑了特务组织的班底。但实际上,七十六号只是日本人手里的一条狗,在这里驻有一支由涩谷准尉统领的日本宪兵分队,以监督七十六号的汉奸特务们。每每采取大行动,都必须知会日本特务机关,而且一定要在日本特务机关派员督导下方能实施。
虽然七十六号凶名在外,但是这条路,沿路工厂、住宅混杂,圣约翰大学和兆丰公园隔路相望,人员极为复杂。此刻,费立国和林深叶衣着打扮都很寻常,走在这条路上也不惹人注意。
费立国微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深叶哼了一声,“七十六号固然和你们军统打得死去活来,但是终究勾勾搭搭。要知道,日本人可没有几天可以蹦跶了。”
费立国大为惊讶。这时的日本正是如日中天,珍珠港事件还没有爆发。直到日美开战以后,日本蕞尔小国,居然挑战世界第一工业强国,眼光好的人才看穿日本必败无疑。
林深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便闭口不谈,费立国也没有追问下去。
费立国所言的军统据点,其实是一个商铺,但是大门紧闭。费立国朝门上咚咚敲了几下,门缝里面露出一双眼睛。
费立国飞快地打了几个手势,竟然是手语。
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看似店铺伙计的人。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打着手势,原来是个哑巴。
林深叶一片迷茫。她随身携带的装备有翻译功能,全世界任何语言、方言都无法难倒她,唯独手语,她根本无法理解。
费立国先走进店铺,林深叶随即跟上。
店铺里光线不足,显得很暗。这是一间洋布店,布料不多,非常萧条。那个为他们开门的哑巴顾自朝内室走去,握住内室门把手一转就开了门,推门进去,随之又关上。
费立国探出脑袋,朝外面张望了一番,回头对林深叶说道:“你先进去吧,我把门关上。”
林深叶的直觉告诉她似乎哪里有异样,但是又猜不透。不过她凭借先进的科技,有压倒性的实力,根本无所畏惧,就听从费立国的吩咐,往内室走去。
她伸手开门,但刚握住铜制的门把手,一股刺麻瞬间传遍全身。
“高压电……”刹那间林深叶想到。看着握住门把手的右手电弧四溢,她想挣开,但是被电流牢牢吸住,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八
直到林深叶扑通一声倒下,浑身抽搐着再也不动弹了,费立国那颗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
费立国可是非常清楚林深叶的破坏力,如果不能制伏林深叶,一旦让她发起飙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制定这个计划以后、成功执行之前,费立国内心一直忐忑不安。那种感觉,就如第一次上战场一样。
内室门打开了,哑巴从里面走出来,先是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女人,然后眉头大皱,对费立国说道:“反日分子?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即使再厉害,也不必用这种手段捉住她吧?”
费立国犹豫了一下,“她很危险,是军统的杀手。”
他们说的都是日语。
费立国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人,本名黑岛仁,陆士四十七期,曾经就读于中国燕京大学,因为精通汉语,被大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看中,长期从事对华谍报工作。
在日军占领上海以后,黑岛仁化名费立国,以一个侦探的身份秘密刺探抗日组织。然而因为上海的一个人,使得他的侦缉目标全面转向。
这个人就是上海滩的神秘人。
日军曾经与上海滩的神秘人发生过严重的冲突,结果却是日军受到重大打击,不得不退缩了爪牙,忍气吞声坐视神秘人耀武扬威。
然而骄横惯了的日本人终究不甘心,在藤田进中将的主持下,秘密委派黑岛仁暗中侦察神秘人,试图找出他的弱点,给予致命的一击。
黑岛仁越调查,越觉得心惊胆战。神秘人简直是一个鬼神,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样貌,然而他却对敌人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没人可以瞒得过他。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弱点,根本无从下手。
但是也不能说没有任何线索。黑岛仁发现,每当《申报》上刊登出奇怪的广告,神秘人就会出动,虽然很隐秘,但终究留下了线索。
黑岛仁觉得这是一个破绽,他决定不动声色,耐心等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等到机会,出手拯救了林深叶,遂伺机想从林深叶口中套出神秘人的真相。
不过真相比他想象得更加惊人。
林深叶竟然是来自未来的人,超越想象的科技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黑岛仁毕竟是高等学府出身,又长期从事谍报工作,即使再复杂的幻术,也无法欺骗他。
他确信林深叶真的是未来人。
如此推理,神秘人就是未来人扶持的势力,就如当下列强在中国扶持的各个军阀一般。列强可以给军阀枪炮资金,扩大军队规模,争夺霸权;而未来人可以给予神秘人超越时代的科技。科技就是力量,飞机、军舰是科技力量的体现,未来提供的科技,带来的就是更加强大的力量,这甚至让黑岛仁无法想象。
除此以外,更加可怕的是未来人知悉历史,可以帮神秘人提前预知;敌人的一切阴谋,在神秘人眼前都是透明的。
尽管林深叶没有明说未来的情况,但是黑岛仁隐隐约约察觉到日本的情况很不妙。从林深叶的话语中透露,未来中国的钢产量是世界第一,说明中国的实力很强。
即使林深叶的话不可信,但是在言谈方面,林深叶的遣词造句,没有一丝受到日语的影响。显然,如果日本占领了中国,不会不影响到中国话的发展,那么这也说明日本之后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他很奇怪林深叶为什么会向自己透露未来人的身份,这应该是严格保密的吧。
或许这是林深叶的骄傲所致吧。
林深叶是一个很骄傲的女人,这种骄傲源于极度的自信,而这种自信,是建立在未来人对过去人的俯视之上。
他们有超越过去人的科技,更洞悉过去人的种种不足、弱点,他们像上帝一样,从云端俯视过去人的一切进程,这种进程他们老早便掌握了。
黑岛仁有种感觉,林深叶告诉了他未来人的真相,就如一个富家小姐暂时陷落于贫民窟,于是她对拯救她的贫民窟小混混说:我是富家小姐,救了我你会有好处的。
那是诱惑。
她试图用富家小姐的谎言换取“费立国”的协助。一旦脱离险境,她就会一脚蹬掉“费立国”——杀人灭口。
不过黑岛仁不是蠢蛋,他也有自己的主意。
无论如何,黑岛仁都必须拿住林深叶,否则林深叶一发飙,自己的小命首先完蛋。
怎么对付林深叶呢?
药物的话,如果不及时发作,对于林深叶的作用很有限。两个被林深叶干掉的大汉,是现成的前车之鉴。
物理打击?只要林深叶有一秒钟的时间,穿上那件可怕的战甲,她就是无敌的。
黑岛仁突然灵机一动,意识到林深叶平时手是裸露的,高压电怎么样?
由于黑岛仁一直无暇送出情报,所以他冒险来到据点,通过手语与同伴交流。
非常幸运,因为林深叶真的可以破解几乎全世界的语言,唯独对手语掌握不多,黑岛仁的冒险计划成功了。
他首先通知同伴布置高压电,再引诱林深叶触电,终于击倒了这个可怕的女人。
林深叶曾偶尔透露出一点点历史的进程,却不肯多说。没关系,反正已经逮住了人,黑岛仁有信心用一万种方法,让林深叶老老实实地交代之后所有的“历史”,一字不落。
黑岛仁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只有知道历史的人,才能掌握未来。
而他,即将成为那个知道历史的人。
从林深叶的只言片语中来看,今后日本的局面并不见得很妙。但是既然知道了“历史”进程,那么修改历史就轻而易举了。
他可以借助“历史”,帮助日本军队占领中国,打败英美鬼畜,日本将成为全球霸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黑岛仁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九
混淆的记忆、零星的意识碎片,似乎都在飞,很久以前的记忆,依稀浮现出来。
十岁时……
林深叶说道:“哥哥,我知道这个世界由长宽高三维的空间和一维的时间组成,其中时间是单向的。根据科学家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说法,除非能够超越光速,才能回到过去,但光速是不能超越的。时间机器穿越时间的原理是什么?”
世界。世是时间的意思,界是空间的意思,本身含义就是时间加空间。
哥哥林深河思索了一下,说道:“穿越时间的理论很复杂,我就打个比方解释。假设眼前的河流就是时间大河,永远朝一个方向流淌,而我们就是江上的浮萍,随波逐流。现在这里是下游,如果浮萍想要回到上游,那么怎么办呢?”他指着江面上的一片浮萍说道,“从岸上走。”
林深叶不明白。
“大概几十年前,欧盟的科学家最早发现,我们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多维世界的投影。投影,你知道的吧?”
林深叶兴奋地说道:“嗯,投影我知道。简单来说,我们这个长宽高空间三维外加时间一维的四维世界,其投影就是长宽空间两维外加时间一维的三维世界。”
林深河说道:“不错,而投影我们这个世界的多维世界,不仅空间的维度更多,时间也不只一维,变成多维了,不仅可以前进,还可以后退。我们制造了一种机器,先把人扔到多维世界,时间点后退,再去到其他时间点的世界,这样就实现了时间的穿梭。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上的技术难度大多了。”
“原来如此!那么哥哥供职的时空管理局,就是为了管理时间啰?”
林深河说道:“由于时间穿越技术的扩散,时空犯罪也不断出现,有很多人穿越回过去,试图改变一些事情,这是被严厉禁止的。各大国相继成立了时间管理局,我就是中国的国家时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我们的标志是一只振翅而飞的蝴蝶。”
“为什么是蝴蝶?”
“蝴蝶效应啊!虽然已经证实,时间上的蝴蝶效应不存在,但是蝴蝶作为时间穿越的象征,深入人心,所以也就将错就错,用蝴蝶作为时空管理局的标志了。”
“我好崇拜哥哥!”
意识又往前飞,十五岁的时候……
林深叶问道:“时空管理局里有,夹子、石头的说法,夹子是什么意思?”
“我们把穿越到过去犯罪的人,称为石头,他们就像扔到河里的石头,产生一圈圈的水漾,专门惹麻烦。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像夹子一样把这些石头夹走。受到技术限制,我们无法实时和未来联系,一旦出现麻烦,就必须要在身处的时代留下记号,通知未来的同事。比如在二十年代的上海,我们约定使用《申报》做广告。因为《申报》的发行量很大,留存到未来的数量很多,会有同事注意到广告的。”
林深叶突然想到一点,问道:“我很奇怪,既然你们有穿越时间的能力,你们的同事在看到广告以后,为什么不是直接飞到你发生意外之前,阻止意外的产生,偏偏要等到意外产生以后才来接你?”
“这是由于时空干涉波的存在。”
林深河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河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漾,推得水面上的浮萍摇摇晃晃。
“就如石头扔到水里会产生水漾,同样从多维世界来到我们的世界,亦会产生时空干涉波。这股时空干涉波会阻止多维世界的任何物体再次进入,除非等其平息以后。时空干涉波就像是时间之河里的暗礁,在岸上走是绕过暗礁,而一旦进入时空干涉波的时空内,就如进入了暗礁区的河里,危机四伏。此外,由于时空干涉波是双向传递,影响过去和未来,主要影响过去。为了避开时空干涉波,来自未来的同事只能来到几个月以后。
“目前跨越时空的技术,会产生时空干涉波,而二十三世纪发明的时间机器,作为时空穿越的源头,产生了最大的时空干涉波。它大致覆盖了从1940年开始,一直到遥远未来的时空,这段时空被我们称为迷雾时代——进得去,但是出不来,迷失在时空的洪流中。”
林深叶疑虑地问道:“那你们怎么回去?迷雾不是包含了你出发的那段时空吗?”
“时间机器,同时也是灯塔。通过时间机器我们可以精确定位,从过去返回我们的时代。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无法前往未来。”
林深叶问道:“那么万一你们遇到了时空干涉波的问题,怎么办呢?”
林深河说道:“极少的情况下,我们从过去回来的时候,会受到不知名的时空干涉波冲击,一旦发生意外,就无法回到我们的时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选择迫降在离我们时代最近的时间——主要是二十世纪初叶。这个时代有了一定的技术规模,语言与现代差异较小,我们容易生存下来,等待救援。但是,二十世纪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时代,两次世界大战、瘟疫大流行等等,死伤均以千万计数。我们毕竟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即使有完善的技术保护,也会遭遇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好有本地人来保护,这种本地人,被我们称为地接。”
“地接,真有趣……还有导游呢!”
林深河说道:“地接是旅游业中的术语,有时也称‘地陪’,一般指旅游点的旅行社利用本地人优势,为外地旅行团提供接待服务的一种工作形式。字面意思就是‘当地接待’的意思,也指当地接待人员。我们前往异时空,人生地不熟,确实需要当地人的协助。也不知道是谁灵机一动,把旅游业中的术语引申过来,于是就有了地接一说。
“作为地接,必须具备很高的素质。首先要有足够的学识,能够理解我们时代的技术,其次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们。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不仅会预先告知其历史上的部分事件,使得他规避风险,此外还会提供大量的超时代科技,令其处于当时社会的顶层,也便于有能力庇护我们。大概二十年前开始,我们就在不同的时代发展了几十位地接。”
思绪又飘了起来,记忆回溯过去,在她的少女时代,发生了很多事情,终于,哥哥成了带领自己从事时间穿越的前辈,接下来……
林深叶逐渐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光线很暗,依稀能够分辨自己身处一间暗室,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吊在墙上。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终于记了起来。该死,具有超越这个时代两百年的经验与技术,居然被古人给算计了。
林深叶自检了一下状况。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只有接触过高压电的右手,微微有灼伤的痛感。如果没有被绑上,自己的战斗力照样凌驾于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成年男子之上。
衣服已经被清除了。但是敌人即使拿到了装甲,也无法使用。
林深叶丧失了时间感,不知道过了多久,进来了一个人,是费立国。
“你醒了。”对方道。
林深叶眯着眼睛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真名黑岛仁。”
林深叶一愣,哈哈大笑:“失策了,我居然没有察觉到,被一个特高课给耍了。抓住了我这个来自未来的人,对于你们来说,想必是奇货可居……说吧,你想问什么,我会有问必答。我可不想吃皮肉之苦。”
黑岛仁相当惊讶,他以为未来人会是一个硬骨头,但是没有料到林深叶非常干脆。
他问了很多,主要是有关于之后日本的情况,日本战败的结局大大动摇了他的信心。但是更加叫他觉得奇怪的是林深叶的态度,他问道:“我很奇怪,对于来自未来的人来说,历史一定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保护的珍贵情报,你为何这么轻易地给了我,不怕我通过已经获知的历史,改变未来吗?”
林深叶冷笑道:“你可以尝试一下,你以为历史是那么容易被篡改的吗?当你第一次改变历史以后,时空管理局就会跨越数百年的距离,直接将你轰杀至渣,然后清除一切有关人员,把未来恢复原貌。”
十
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这是所有上海人都畏惧至极的魔窟,没有人胆敢在七十六号门口走过,生怕会被抓进去,生不如死。然而就在今夜,七十六号门口却喧嚣异常,警卫大队长吴四宝恼火异常,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敢来七十六号闹事?嫌自己命长?
他拔出手枪,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刚到门口,向外扫视一眼,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极度冰寒的无边恐惧。
他看到,前面有八辆汽车,后面也有八辆汽车,每辆车上都有一个扛着机关枪的黑衣黑帽大汉。十六辆车子的中间是一辆豪华大车,从上面走下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帽子,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
上海有这么大排场的,有且只能有一个人。
神秘人步入七十六号的大门,横了吴四宝一眼,吴四宝顿时吓得瘫倒在地。
神秘人自顾自走进七十六号。七十六号里面有个小花园,面积不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穿便服,面露微笑,那种表情,似乎掌握了一切。在他面前,则有一口巨大的箱子,被几个人抬了过去,箱子上面开了几个手指粗细的口子通气。
神秘人一挥手,大汉们鱼贯而入,把闲杂人等一律赶出去。片刻,偌大的七十六号,变得静悄悄,仿佛一座死城。
那个男子毫不畏惧恐怖的神秘人,微笑着用汉语说道:“在下黑岛仁,宪兵司令部特高课。”
神秘人依旧不动声色。
黑岛仁自觉没趣,只得讪讪说道:“对你而言,我毫无威胁,你只需动动手指,即可将我轻易抹杀,一切都归于虚无。但现在不同了,我掌握了你的巨大秘密,你不得不来。”
他顿了顿,轻轻吟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真是一首好诗。在这个黑暗的年代,我一直在寻找光明,现在终于找到了。”
神秘人听到这首诗,身躯微微一动,终于开口:“你在害怕!你在害怕我,所以用喋喋不休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黑岛仁一愣,面皮涨红,又气又羞,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恐惧。
他恐惧神秘人,当他得知神秘人的巨大秘密以后,如何面对就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他可以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宪兵司令部,然后呢?宪兵司令部的蠢蛋们会当他发了疯,调回国内转入预备役。
他可以用这个威胁神秘人,然后呢?神秘人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地球上抹去,而藤田进连个屁也不敢放。
他也可以跑掉,但是自从他抓了林深叶以后,就没有逃跑这条退路了,他必须像一只蚂蚁,面对神秘人这座大山。
所以黑岛仁给了《申报》一则广告:“李睿云: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七十六号。”
神秘人看了,来了。
黑岛仁此刻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现在这里什么人也没有,为何不能刺杀神秘人?他那支马牌撸子还揣在怀里!
但是黑岛仁不敢,天知道未来人给了神秘人什么支持,或许就有类似林深叶的那种像衣服一样的战甲。可惜他不能使用那种战甲,否则未必不能一战。
神秘人说道:“那个废物看来什么都对你说了,真是糟糕……按照时空管理局的规定,除非地接,否则严禁向任何土著居民透露有关时空管理局的信息。他们可能会用什么机器洗去记忆之类的,我的解决办法就简单多了。”
黑岛仁说道:“我知道你的实力,别说宰了我,就是把整个上海派遣军都歼灭,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我有另外一个主意,你想听听吗?”
“既然知道了我的实力,还敢和我提条件?”
“你……你在忧虑。你忧虑我泄露了有关未来人的情报,否则的话,你老早就可以宰了我。一旦未来人的情报泄露,恐怕对于历史有一定的影响,未来人不会轻易地饶恕你。所以你选择了来见我,而不是立即宰了我。”
在恐怖的神秘人面前,黑岛仁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掌握主动,这让他不免有所骄傲。
“哼,都是那个笨蛋女人害的。”
“还有第三个选择:让我加入你们!”
黑岛仁说道:“我问过林深叶,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大致了解了。明年日本会偷袭珍珠港,日美战争全面爆发。日本在中国陷入了泥潭,进退不由。到了一九四五年五月,德国人首先完蛋,那个奥地利小胡子会自杀。日本更惨,被扔了两颗超级大炸弹,然后天皇宣布投降,日本永久被美国占领……既然已经知道未来,就要改变命运。”
神秘人冷冷地说道:“你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上级啊,让他们改变结局。”
黑岛仁说道:“难道阁下还不知道,军部和内阁里面,充斥着狂妄无知的马粪。如果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上级,第二天就会被很不名誉地除去军籍,遣返回日本。我才不想陪着这些马粪一起送死。而且,我泄露了机密的历史情报,恐怕未来人也不会轻易地饶恕我。他们一定会强力阻止我的行动。与其这样必定灭亡,还不如选择另外一种方式——妥协也是不错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会协助你们一切的行动,身为特高课的高级特工,我掌握有许多情报,可以协助你完成许多事情。作为回报,我要求你们提前预告未来,让我摆脱战犯的身份,并且在战后成为富豪。对你们来说,这个应该不难吧……”
神秘人说道:“想法不错,既然那女人告诉了你一切,为什么还来找我?”
黑岛仁面露尴尬,“她还是一个实习生,没有什么权限,在这里时空权限最高的人是你!所以我要来找你合作。怎么样?这样对你我都没有什么坏处。”
神秘人点点头,“主意不错,但是我也要确保,你没有泄露任何有关于历史的情报。”
“既然打定主意要和未来人合作,我为什么要犯蠢去得罪他们呢?我当然不会留下任何有关历史情报的痕迹。”
“那就好。”神秘人淡淡地说道,伸手从容地摸出一支精致小巧的花口撸子,对准了黑岛仁的脑袋,银光闪闪的花口撸子喷出火舌,顿时把黑岛仁的脑袋打了个大洞,血水脑浆溅了一地。
十一
神秘人靠近那口巨大的箱子。这是一口完全由金属铸造的箱子,牢固异常,即使在里面关押一头暴龙,怕也难以突破禁锢。
神秘人仔细察看了一下,幸好箱子的解锁方式很简单,一把巨大的普通挂锁,锁住了箱子盖。
他懒得去搜索黑岛仁身上的钥匙,而是直接用花口撸子对准挂锁,砰砰两枪,挂锁应声而落。
神秘人掀开箱子盖,看到里面一具赤裸的女性躯体缩在角落里。发现箱子盖被打开,裸女本能地用手遮住隐私部位,然后扭过脑袋,盯着神秘人。
那种目光,不是受伤的小鹿,而是被关押在笼子中母虎的愤怒的目光。一旦她脱离险境,随时会暴起伤人。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神秘人吟道。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林深叶顿了顿,冷笑道,“没有人会想到,恐怖的神秘人,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歌爱好者。”
“我是地接。”
林深叶咬咬牙,低声喝道:“先给我一件衣服。该死的日本鬼子,居然扒掉了我的龙衣。”
她口中的龙衣,其实是一件战斗力超强的战甲,黑岛仁怎么可能放心让林深叶穿着,等她醒来大发神威?所以当林深叶被高压电击昏之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扒掉了林深叶的衣服。
地接脱下风衣,扔给林深叶。
林深叶把风衣披上,站了身来。因为地接的身材极为高大,他的风衣穿在林深叶身上,就如一个大人的衣服穿在小孩子身上。
地接冷冷地说道:“你这个废物,不仅让这个时代的人逮住,甚至还向他暴露了历史进程!接下来够我忙的,得去消除一切痕迹。你就乖乖地等着接受时空管理局的惩戒吧!”
林深叶怒气勃发,道:“还不是你害的!我向你求救,你不仅没有来庇护我,反而先派人来绑架我,后来又不停地追杀我!”
“这是我的地盘,这里有我的规矩,我的地盘我做主。”地接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林深叶的目光倏然变得幽冷,仿佛嗜杀的母兽。她猛然丢掉外套,纵身一跃,落到了地接的背后,双手抱住他的脑袋猛力扭转,只听咔嚓一下,地接的脖颈顿时被扭断,一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
林深叶这才又捡起外套披上。她盯着地上的尸体,心中长舒一口气,任务终于完成了!
林深叶,并非什么时空管理局的实习生,她的真正身份,是来自未来的杀手。
在二十三世纪,由于时空技术的非法扩散,时空犯罪日益猖獗,各国政府不得不组建时空管理局打击时空犯罪。然而时空管理局的执法往往落后于时空犯罪,受到时空干涉波的影响,通常在犯罪行为发生几个月以后,时空管理局才能到达现场执法。
直到天才人物李睿云提出了地接这一方式以后,猖獗的时空犯罪才得到了一定的遏制。地接不仅要接纳、庇护时空管理员,更重要的任务是打击时空犯罪。他们身在自己诞生的时空,由于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又有时空管理局超越时空的技术支持,一般时空犯罪人员非法到达这一时空的第一时间,就会被地接察觉,受到严厉打击。
所以时空犯罪集团将打击的目标从时空管理员,转向了各个时空的地接。但有关地接的信息是时空管理局绝密资料,联系地接有一整套完备的制度,时空犯罪人员根本无法接触到这方面的资料,他们无法知道过去的哪个人是地接。
一个偶然的机会,时空罪犯获知了部分四十年代地接的资料,立刻就派遣时空杀手前去刺杀地接。
时空杀手有两个人,分别是身为前时空管理员的林深河和他的妹妹林深叶。至于为什么前时空管理员会堕落成时空杀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是他们的故事。
林深河是主角,林深叶是配角,后者刚刚从事时空杀手这一职业,参加此次任务,本来只想观摩林深河的技巧,以增加经验。但是万万没想到,林深河竟然心脏病突发,溘然去世了。
林深叶无奈之下,接手了这个任务。如果不完成这个任务,她没法回到自己的时代。
于是,林深叶只得凭借一知半解的资料,联系地接,试图偷袭地接。但是地接不仅没有庇护她,甚至还动手绑架她,让林深叶不得不开始逃亡。途中,她试图利用这一时空的势力,不过她小看了这一时空土著的智商,自己空有一身超越时代的强悍能力,反被对方用高压电陷阱抓住了。
不过,运气终究站在她一边,那个日本鬼子竟然妄想也成为地接,结果被神秘人一枪毙掉。地接释放了自己。林深叶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是地接为了避免闲杂人等,听到不该听的话。
这真是天赐良机,她立即下手,她的身体就是一件强大的杀人兵器。
她顺利地杀死地接,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只要回收衣服,找个安全的地方,耐心等着返回二十三世纪就行了。
突然,林深叶看到,地接尸体的一只耳朵里面,流出了什么东西……她好奇地捡了起来,这是一颗珍珠大小的东西,林深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未来的远距离通信工具——小灵通。
小灵通是多向的,地接耳朵里面有小灵通,说明其他地方,有另外的人员在监听!
她马上浑身僵硬,因为她看到,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一个人。
以前的杀手训练,使得林深叶有野兽一般的直觉,这个人如此之近,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更为可怕的是,这个人穿着龙衣,也就是和她一样拥有伪装、防护、战斗功能的战甲。
林深叶闭上双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那人说道:“你才是真正的地接!方才我杀死的,只是一个替身,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毂中……”
“哦,为什么不认为我是时空管理员?”
“如果时空管理员的动作有那么快,还会需要你们地接吗?说起来,我真是太小看你们过去的人了,以至于惨遭失败。真是活该。”
地接淡淡地回答:“自从时空犯罪者开始将我视为眼中钉,屡次派遣杀手来刺杀我,我就不得不小心谨慎。我获得的未来科技支援再多,终究难以与你们相提并论。但智慧永远是最犀利的武器,不分时代,所以我可以打败你。”
原本的历史当中,地接在下野之后就变得默默无语,但是自从1927年认识了来自未来的李睿云,地接的命运就改变了。他单枪匹马来到上海,凭借未来科技的强有力支援,以及勃勃的野心、恐怖的手段,占据了上海地下世界的统治地位,甚至日本人也不敢惹他。
他身为地接,庇护时空管理员,打击时空犯罪,使得自己成了时空犯罪人员的头号眼中钉,屡次受到来自未来的杀手刺杀,差点毙命。而时空管理局却因为时空干涉波,无法及时搭救。痛定思痛,地接决心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的优势就是,自己是处于历史黑暗背后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他严禁人们谈论他的事迹,严禁人们留下任何有关于神秘人的文字。而时间就如一把锉刀,会慢慢磨掉一切历史的印迹。二十年后,神秘人是个民间传说;一百年后,神秘人的声名淡不可闻;两百年后,根本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神秘人。人们只知道,上海滩上横行的是杜月笙、张啸林之流。他就如一个幽灵,隐藏在历史深处,冷眼旁观人间的悲喜剧。
在未来,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就是直接发展他做地接的李睿云。而时空犯罪人员则根本没有他的资料,甚至连参考的历史资料也找不到。未来杀手来到这一时空刺杀地接,却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地接,每次都是乱搞一气,被地接轻而易举地击败。
直到这次林深叶来了。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杀手,以女性的面貌和时空管理员的伪装,试图接近地接,差一点就成功了,连替身都被她杀死了。
林深叶说道:“我承认我失败了。”
此刻,林深叶仅有一个杀人兵器的肉身,即使再强悍,也不是龙衣的对手,地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撕成碎片。她不想毫无必要地去送死,反正被抓住大不了送回未来,未来是没有死刑的。
“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开始联系你的时候,你却派人来绑架我?”
地接狡猾地笑道:“自从有未来杀手冒充时空管理员开始,我就定下一条规矩,不管未来什么人过来,杀手还是时空管理员,一露头就先打一顿再说,等他们没有反抗能力以后,再确认身份不迟。”
尾声
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跑进申报馆广告推广科,来不及喘口气就拿出一张纸条,交给科员说道:“我要登广告。”
科员接过纸条。这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已经开始秃顶,但是气质不凡,颇为英挺,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位英武男子。
他眼角瞟了下女孩,又低头看着纸条,眼睛倏然精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