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记忆》全文__作者:刘畅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病房里光线很暗,窗帘紧闭着。几个戴墨镜的瘦高男子围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他身上插着数不清的管子,各种液体不停地流进流出。

“柯威博士,既然你销毁了所有的资料和数据。我们就只好对你追问到底了。”

老人无动于衷,他的眼睛里犹如两汪平静的湖水。

“你想带着二十年的心血去见上帝?总统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完蛋了,你也休想得到安宁!”

突然,老人的鼻翼翕动起来,脸上一阵痛苦的抽搐,监视屏上的各种线条乱成了一片……

“多器官衰竭!这老家伙没救了0”那伙戴墨镜的头头说,“你们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吧!”说完,他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方形的冰盒,黑色的外壳泛着幽幽的微光。键入一串密码后,盖子升了起来,白色的冷气从三边溢出来,弥散开去,刚割下的头被迅速地封存了进去。

微温的尸体静静淌着黑红的血液,染透了洁白的被褥。

佐治亚州,亚特兰大。

鸟瞰艾那利大学,简直是一片森林,上千种植物在这里吐芳展翠,美不胜收。在东边的银杏林中悄然静立的是脑学院的房子。这虽是一幢上世纪的建筑,但房内有全国顶级的人才和先进的实验设备。

杰瑞教授正在给几个学生上课,身后的黑板上写着:“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起地球。——阿基米德”

这是他喜欢的一句话。

“大家要铭记的无非是些自然界的简单法则,然后再大胆地去开拓,比如说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又如人脑中结构与功能间相互依存的关系……”

“结构确是功能的基础,但在人工支架上种植出来的大脑难说有什么功能!”学生的发言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杰瑞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转身挥手在黑板上写下又一行字:“给我一个那样的脑,我将与他对话。——杰瑞”

讨论课持续到了傍晚,杰瑞一路小跑回到了他顶楼的办公室。这是一个漂亮的房间,长窗外晚霞连天,微风拂动着窗帘。窗边的桌上赫然立着一个精致的人脑标本,旁边是报纸和一封信。杰瑞倒了杯水走到桌边,拿起那封信来,里面是一张精致的信纸:

尊敬的杰瑞教授:

由于您在人脑解剖、生理和发育领域所作出的卓越成绩,以及您对人脑多方位、多层次的整合性思考,神经科学委员会全体成员一致推举您为今年年会的主席及学术顾问,衷心地祝贺您!

美国神经科学委员会

2030年5月12日

杰瑞素来淡泊名利,更习惯于藏在艾那利的这片森林里苦心钻研。他漫不经心地丢开信纸,开始翻看报纸。一行醒目的标题映入他的眼帘:“教授断头波士顿!”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顺着读下去,原来是病危的著名理论物理学家柯威博士的头颅神秘失踪,警方尚未找到任何线索侦破此案。杰瑞微微有些发汗,伸手去拨一旁的收音机,一支贝多芬的曲子流淌出来,钢琴缠绕着梵阿铃,好像在抗争着什么。

“奇怪,居然播着‘鬼魂’三重奏。柯威博士,好个可怜的鬼魂!”

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螺旋桨的声音传来,窗外的树枝被摇得哗哗直响,窗帘也高高地飞起。杰瑞沉不住气,竖起衣领,朝楼顶的平台走去。

直升机还没在平台上停稳,几个男人便跳了下来。天色渐黑,他们却仍旧戴着墨镜,他们正是来找杰瑞的。

“杰瑞教授,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完成中情局的一项紧急任务。对常人来说,它可能不可思议,但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桩很寻常的实验,那就是从死亡的大脑里提取记忆。”

“或许在这一点上,您懂得比我更多呢!”杰瑞觉得很是蹊跷。

“我们的柯威博士不幸死了,但他脑中的重要信息却没有留下任何的文本。”

杰瑞大吃一惊:“是你们割走了他的头?”

“这纯粹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希望你能贡献你的智慧。”

杰瑞心中笼罩着重重疑云,但既然是国家的召唤……

直升机很快又飞了起来,向北方疾驰而去。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宛如一个巨大的问号。

华盛顿特区。

直升机着陆时,杰瑞竟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虽然,此刻他的心中仍充满了惊疑。

中情局安排杰瑞在这里带领其他几位理化及计算机专家一起工作。他深知,交叉性合作和各种技术发达的水平会有利于方案的顺利实施,于是他逐一和各位专家交换了意见。

方案讨论会在次日举行,杰瑞站在镭射屏前讲解,听众包括专家组和中情局的那帮“墨镜族”。

“我们的计划无异于通灵术,先生们,但我们完全可以创造奇迹。”他微笑着说,“整个计划最基础的原理,就是我常说的结构决定功能。我们可以精确地用活细胞重塑柯威的大脑,从而得到一个生物数据库;然后,接上输入和输出系统,我们就可以调动它自身的记忆搜寻机制,并最终与它对话提取信息。”

这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形似CT机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最先用得上的家伙——螺旋超微扫描系统。它将帮我们扫描柯威博士的大脑,并精确到细胞水平的空间分辨率。而拉法汉先生的光芯片,将通过计算扫描所得的数据来重建同样精细的三维立体结构。”

“这样,你就可以肯定在三维空间的某个点有个什么细胞了吗?”

“不错!请再看这一张。”又有两幅小图呈现了出来,“左边是胶原纤维,我们将在液体介质中用它搭建细胞生长的支架。右边则是程控微型机械臂系统,在计算机的控制下,它将用一万只工作手臂完成搭支架的工程。另外,它在下一步中也非常重要。”杰瑞对物理天才肯特的贡献很是满意。

这时,屏幕上一个漂亮的小细胞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就是上世纪末非常热门的胚胎干细胞。它就像一个初生的小孩儿,有着巨大的发展潜能;在不同的环境条件影响下,他可以长成为一个科学家,或者是一个芭蕾舞演员,再或者是一个做法国菜的大厨什么的,不一而足。我就将用这种细胞来培养出各种所需的神经细胞——当然,这需要加入不同的化学物质来给它们合适的刺激,而营养上的要求也非同一般。再后,用机械臂将其送到精确的空间位置,并附着于该点的支架。”

“太棒了!”听众开始议论起来。

“别忙,这才只是一半呢!”杰瑞道,“我们还需监视细胞连接处的生长情况,因为神经细胞连成的电路才是脑功能包括思维和记忆的基础。并且我们要争取系统的误差趋向无限少,才能保证那是柯威博士的脑,脑内的信息才是有用的。

“这是最后一张,先生们。我将根据显微解剖的数据,把图示的两个多点电极分别插入大脑的颞叶和额叶皮层,电极另一端将接上计算机和换能器。这样,通过键盘输入的文字信息可被换为人工模拟听觉信号送进颞叶,引发自然的脑电反馈,由额叶电极将所获信息输出至显示屏。”

“听起来真是个妙不可言的方案,可是你忘了人脑有多少个神经细胞吗?小小一个人脑,造起来可不比造航空母舰轻松呀!”一个戴墨镜的提出异议。

“人脑大约有一千亿个神经细胞,一万亿个细胞连接点,”拉法汉先生帮着答道,“虽然扫描后的数据量近乎天文数字,但光芯片中流动的是光子流而非电子流,用100个这样的芯片来联合处理这些数据绝对没有问题!”

“对,”杰瑞接着说,“而后面机械臂的工作才是速度的瓶颈,就算一只手臂在一秒内使一个细胞位,那么一万只手臂至少需要连续工作115天。五个月应该是足够的了。”

“那脑细胞的能量供给你又怎么解决呢?可不要忘了能量守恒,一千亿个细胞每一秒钟都代谢着呢!”戴墨镜的力求整个计划滴水不漏。

“这不用担心,”杰瑞早有所备,“我们的肯特先生为整个系统设计了完善的循环,在液体营养介质里有高压氧输入,没有一个脑细胞愿意死掉的!”

……

五个月眨眼间过去了,柯威博士的新脑慢慢成了形。一切都进展顺利,但是杰瑞心中对整个计划内幕的疑惑没有一天停止过。当然,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不用多问,可他的好奇却因此而与日俱增。

“那我只好等着与柯威博士聊天了,但他会信任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他心想。

深夜一点,实验室的人陆续散去,最后只有杰瑞留了下来。

柯威博士的新脑已经完成了,在营养液中泛着瓷白色的光。杰瑞端详着这个伟大的杰作,它是大家天才思维的结晶,同时又是一个谜的化身。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呢?”一股冲动在杰瑞心中翻腾,“我现在就想跟它对话,但愿它真的能行!”

此时只差输入和输出电极没有安置上去了,这可是个精细活儿。杰瑞花了3个小时,总算给整个任务画上了句号。他坐到计算机前,激动得有些颤抖了。

突然,屏幕上出现一排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感觉,只有思维。我像羽毛一样轻,像空气一样透明。”

杰瑞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这难道是自发脑电活动的输出?它在思考?”他的心一下跳得更快了,急忙从键盘敲入了几个字:“你是柯威博士?”

“哦,声音……不,我只是个被抓住的鬼魂。”

“我是杰瑞,他们让我复制出了你的脑。”

“竟有这种事情!那你也算个科学家吗?你为什么要当他们的帮凶,不给我片刻的安宁?”

“你心中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出来吗?”

沉默……

“我并不清楚您的故事,难道我是受骗帮他们做了坏事?”

又是漫长的寂静,杰瑞不知所措,失望地伏在案上。他缓缓地再抬头向屏幕望去,上面却新添了一句话:“科学是把双刃的刀。”

“是谁受到了伤害?请继续‘讲’下去,请相信我!”

终于,柯威博士缓缓地打开了他紧闭的门,一串串字符在屏幕上展开:“你知道宇宙中存在第五种力吗?即除了引力、电磁力、强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之外的神秘的力吗?二十年了,我一直致力于对它的研究,它的能量效率将超过核聚变的数千倍,就像超新星爆发,能很好地缓解这个世纪的能源危机。可是,谁会想到政府将它纳入了其秘密的洲际大战计划,想把它装进他们那些该死的导弹头!”

“所以,您就销毁了所有有关的数据和资料?”

“我不会留给他们任何机会。”

“您为它努力了整整二十年吗?”

“那可是数不尽的心血!它无异于我的孩子,它现在没有了实体而仅仅活在我的记忆里,我要让它与我一起死去。我只能在回忆里看着它善良的微笑,听着它天使般的歌声,但我决不能让它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变成人类互相残杀的工具。”

杰瑞的眼睛湿润了,他明白了一切。

“一个伟大的灵魂!”

“不过是一个被捉住了的鬼魂罢了!我逃不出他们无休止的追问,除非你再一次杀了我,给我永远的安宁。”

杰瑞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闪动着坚毅的光。

那支三重奏又在杰瑞脑中回荡起来,猛烈的琴声敲打着他的心弦。

他一步步走近了那颗神奇的大脑,那上面弯弯曲曲的沟回是多么美丽,周围一串串的氧气小泡不停地上升着。它是那样的脆弱。

“就让这个梦结束吧!不过是个小小的事故,这个天才的计划失败了。”

杰瑞喃喃自语着,他的手伸向了细胞的输氧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