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等于?》_作者:韩建国
文凭热方兴未艾,人们追逐不休。本来吗,一张盖了印的纸不光意味着知识,还意味着体面的工作,当干部、长工资、评职称、分房子,就连调工作、谈恋爱,文凭也几乎成为必不可少的通行证,怎能让人不追呢?
我没有文凭,只是铸造车间维修班的青工,我的铁哥们儿王艾也没有文凭。我们一起发牢骚,骂厂教育科长太黑,把分配上学的名额都给了头头的子女。参加自学高考吧,一想起几年没有娱乐没有假日的苦读,就令人望而却步。三车间的小赵,几年苦读下来,文凭到了手,身体也垮了,至今病病歪歪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知识与文凭哪个重要的问题,我认为知识重要,只要有真才实学,哪怕没有文凭也能做出成绩来,比如发明家爱迪生、文学家高尔基等,王艾却认为文凭更实惠,现在不少人混了个文凭,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可照样当干部。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继续争论不休。
我们的争论引起一个人的注意。此人瘦高,脸黑而长,戴一副眼镜,看样子有四十七八岁。他表情冷漠,声音沙哑地对我说:“我正在研究怎样使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知识,已经有些眉目了,但没有文凭。你若有兴趣可以和我联系。”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便下了车。名片上写着“电脑工程师司马桥”。
我犹豫不决,王艾却不屑一顾:“怕是江湖骗子吧,现在不是到处都有乱七八糟的什么速成班吗?就是真能学到知识,没有文凭又有什么用?名不正言不顺,谁肯用你?还不如花钱买个假文凭呢!”
但我终于经不住诱惑,在第二天按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大概是传呼,一个老太太让我等一下,一会儿电话中传出了司马桥沙哑的声音。我询问了快速学习知识的问题,如专业、收费等等,司马桥说:“专业目前只限于电脑和自动化方面,来一次就可以学到大学全部专业知识,学费吗带五千块钱来吧!”天哪!五千块钱!差不多是我的全部积蓄了,我一个青工攒点儿钱不容易,还打算以后找对象结婚用。我正想讨价还价,司马桥早把电话挂了。
一晚上没睡好觉,左思右想,权衡利害,我终于下了决心。我带了五千块钱,分成若干份,以便在讨价还价时随机应变。我终于在郊区一条街上找到了司马桥的住处。
“想通了,准备接受学习?”
“还没决定,得先看看是否货真价实。”
司马桥点点头:“这也难怪。好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司马桥,电脑工程师,这你已经知道了,在我们研究所里,人满为患,科研经费却少得可怜。僧多粥少,我的研究项目猴年马月也轮不上。我不能白白耗费时间,于是便业余自己干。来,看看我的研究成果。”
随司马桥进入里屋,只见高大得几乎顶到顶棚的仪器柜差不多占据了三面墙壁,上面布满了仪表、指示灯和电视屏幕。我有些吃惊,不得不相信这个司马桥有些来头,于是我问:“这是学习反馈机吧?挺复杂的……”
“不。”司马桥冷冷地说,“你说的那玩艺儿只能辅助学习,加强记忆,效率不高,而我这个机器却可以让你在二十多分钟内掌握大学的全部知识。”
“什么?”我这下完全被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
司马桥说:“看来你不大相信。好吧,它的原理得从记忆的实质说起。知识主要以光和声作用于人的感官,比如一个字的形便是光的信号,字的读音便是声的信号。眼和耳把这些信号变为生物的电信号传给大脑,产生电化学反应储存起来,这就是记忆,当然实际过程要复杂得多。传统记忆局限很大,速度慢,另外刺激信号不强,需反复多次才能记住。因此人的一生要花很多时间学习知识,从小学到大学得需要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占人生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太可惜了。我的仪器就是先把知识的声光信号变成生物电信号储存起来,经过放大,然后高浓缩、高强度、高速度地直接输给大脑,以达到瞬间记住常规需要好多年才能学完的知识,明白了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司马桥继续说:“整个过程花费了我十年的心血,设计、组装、试验、改进,一次又一次,凭着顽强的毅力坚持下来了。不多的工资和积蓄,使我不得不过着清贫的生活,还欠了债,所以我现在很需要钱。五千块不算多,因为你轻松地学到了相当于大学程度的知识。”
提到钱,我马上清醒了:“这个……我挣钱不多,得养老人,还得准备谈恋爱结婚,而且,你这个项目还处于试验阶段,我成了你的试验品,要担风险的。不让你付报酬也应免费,最起码价格得另议……”
司马桥冷冷地说:“危险是没有的,从动物试验一直到我自己上机,没出过任何问题。你要是上大学各种费用也得这么多,而且为你节约了几年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
结果以三千五成交。我点出了钱说如果效果不佳的话,这钱不能全付,要按质论价。
“你会满意的。”司马桥打开开关,仪器发出低低的嗡嗡声。指示灯、屏幕一个个亮了,仪表也动起来,满屋光闪闪的,令人眼花缭乱。
我被司马桥安排在一个有扶手的椅子上坐下,头上戴上一个大头盔似的东西,手上也接上了导线。我心里一阵阵紧张。
“现在开始测试你现有的知识程度。请看这个电视屏幕,回答我的问题。”司马桥说着,屏幕上依次出现了各种公式、定理、线路图、装配图等。除装配图简单部分我能看懂外,其它一窍不通,只能回答不懂。司马桥做了记录,然后转换开关,看着一个屏幕的波形说:“现在准备给你输入知识信息,请放松,不要紧张,再放松,好,马上开始………”
头盔发出微微的嗡嗡声,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无数东西连接不断地向我飞来,直钻入我的脑子里,速度之高使那些东西好像都被拉成了线,根本无法辩认是什么,我想应该是那些公式、图一类的知识。很快我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好像身体都不存在了,只剩一个头颅在被动地接受信息的高速轰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响,我惊醒了,只见一个红灯闪着,并嘟嘟作响。司马桥慌忙关掉几处开关,起身拉开了一个仪器柜门,一股烟雾冒出,屋里弥漫着焦糊味。我惊慌地欲起身,又受到头盔的限制,忙问:“怎么回事?”
司马桥摆摆手:“没大事。部分线路烧坏了,可能有些零件又是他妈的伪劣产品!看样子今天只能到这儿了。”司马桥有些沮丧,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咱们测试一下吧!”
刚才还是一窍不通的公式、线路之类,现在竟十分熟悉起来,我迅速准确地一一回答了问题。司马桥兴奋起来:“完全正确!现在你马上用电脑设计一套故障自动报警的线路图!”从来没用过电脑的我竟然熟练地操纵起电脑,很快完成了设计。司马桥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头:“好,成功了!已经相当于大专了。20分钟等于三年、四年,甚至更多,视贺你!”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说,“更应该祝贺你。你成功了,我敢说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世界将为之轰动,你将与世界科学伟人相并列。”
“谢谢!”司马桥笑了,“这一天会到来的,不过公开宣布成功还得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请先保密。等我修好了仪器,再通知你来补上没学完的那几分钟知识。”
告别了司马桥,我直奔王艾家,王艾也是一脸兴奋。我抢先把学到知识的事儿告诉了王艾。
“祝贺你。你也应祝贺我,你看!”王艾竟拿出一张贴着他的相片、盖有钢印的大专文凭,“瞧,花了三千八百元买的,比你的还贵三百元。”
我不由说:“哎呀,假的,要是查出来……”
王艾哼了一声:“没事儿。说不定我这个假文凭比你的真知识有用。好了,今天不再争论,咱们去庆贺庆贺。”
我们到烤鸭店美美地庆贺了一番,之后,王艾拿着买来的文凭到厂里备案,成了后备干部。我却一心要摘一项技术革新,几个晚上我就完成了图纸设计,但到技术科、厂部却碰了好几个软钉子,说是没经费,只能研究研究再说。
王艾分析给我说,一是人家不相信你,一个小青工能搞设计?二是技改经费太少,能轮到你这无名小卒?三是没好处谁肯干?坐着喝茶看报多舒服。他提出联合起来,他跑外,我管技术,设计上把他的名字加在前边,因为他有大学文凭,搞设计理所当然,再就是一个老外说过,事业的成功只有15%靠专业技术,85%是靠处世技巧,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技巧比我强得多。我答应了。
王艾还真有两下子,他跑细了腿,花了不少钱,我的设计和经费很快就批下来了。
我们和维修班苦干了半个月,图纸终于变成了现实。原来需要十几个人操作的活儿,现在只要四个人,工效却提高四倍。厂报、广播一个劲儿地宣传,市广播电台也播了一条消息,王艾和我一下子成了厂内新闻人物。厂里发了几百元奖金,大伙在食堂摆了两桌撮了一顿。厂里给王艾记功一次,转为正式干部,聘任为企改科副科长,我受到表扬,当了维修班副班长。车间最漂亮的姑娘,主动向王艾靠拢,已经公开一起遛马路、看电影了。紧接着赶上厂里分房,按说我家住房比王艾要紧张得多,是有名的困难户,但王艾是中层干部加两分,有文凭又加两分,反而超出我一分半,分到一套住房。这时我才意识到在文凭与知识的对垒中,我输了。
心情苦闷又无处诉说,我想起了司马桥,快两个月了,他一直没来信,不知怎样了。当我又来到司马桥的住处时,却发现只剩下一片废墟。我问一个老太太:“原来的房子……住在这儿的那个司马桥工程师呢?”
老太太说:“那房子上个月夜里失火,烧塌了。那个姓司马的怪人烧得焦黑,死了。”
我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