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伤害》全文_作者:杰瑞·波奈尔

飞机上只有九个人,空姐却忘了给我上咖啡。

我应该受到奉迎。就我所从事的职业来说,能不引起注意是我们的特色,可我也没想让别人对我视而不见。她的行为激怒了我。在距下加(位于墨西哥)西南900千米的上空,我与那个空姐当众吵了起来,那个女孩应该不会忘了我。

争吵还没结束我就开始感到羞愧了。我的工作是要让美国成为一个更适于居住的地方,我们没有权力为了自己的满意而让别人烦恼。

丹斯沃斯站坐落于下加西南一千多千米处,我们用了好几个小时飞越碧水。我想起旧时的快速喷气机,会有让人不舒服的扭动,会燃料短缺。下面没什么可看的,没有岛屿,以我们飞行的高度也不可能看到波涛,那儿只有深深的蓝。飞机引擎稳定不变的轰隆声让我想睡又睡不着,然后水面颜色变了。

水面变成许多深深浅浅的蓝、绿、红和黄,每片中心都涌成蓝白色,这些蓝白色又向外扩散形成大大的条纹。丹斯沃斯的大部分都位于水下,所以我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巨大的彩色块。

飞机盘旋着飞得更低,空姐仍不正眼瞧我,喋喋不休地啰嗦着系好安全带、祝大家旅途愉快等等。水面上飘浮着一条跑道,不太宽,不到一千米长,跑道避风端两侧有建筑。不远处飘浮着可操控停泊平台,飞机停在跑道未端。

围绕着跑道周围的海里点缀着规则的混凝土穹顶,更远处是浮动的大船坞0船坞旁停靠着几艘新漆过的远洋船。整个地方干净明亮,不同于我最近到过的任何城市。不知为什么新规划的城市——“生态建筑”,都没有这里明亮崭新。

海水隔开的穹顶间点缀着暗色海藻,非常清澈,我甚至可以看到海面下约15米处的平台。闪耀着银色光泽、鱼雷状的鱼儿从海藻间穿过,帆船在穹顶屋之间游弋,乘风而过的船头划出白色的浪花。

彼得斯博士在那儿亲自等我。我昂首阔步走过去,那个空姐显得很紧张,她应该烦恼,忽视由文职主管亲自迎接的乘客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况且这样的工作岗位相当缺乏。她并没戴婚戒,所以按“一个家庭一份工作”计划来说她应该有工作,可我也知道联邦雇佣委员会正在考察这个计划,已婚女选民可不喜欢单身女孩有工作而许多家庭没有一份工作……

彼得斯除了一条短裤和一顶宽边帽外,身上没有其他衣物,他同情地看着我身上轻薄料子导湿快干型的套装。执行任务时我一般都穿着它,它似乎像位老朋友,即便在炎热的天气里穿着也感觉很舒适。那次赫尔左格的血溅了我一身,我还以为要彻底失去这身衣服了,不过后来上面的血都洗掉了。衣服上面从没沾过我自己的血,或许那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它是一个好运魔咒。

让我吃惊的是,正午三点处于热带的这儿竟然这么凉爽。明亮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天是不可思议的蓝,空中有薄薄蓬松的云滑过。自上次徒步去内华达后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天空。尽管天气炎热,可西风仍然很凉爽。彼得斯博士有个有趣的习惯,就是用指尖点擦胡须部位,就像一个人用手去试一面墙是不是新刷了油漆。他没留胡子,我后来发现丹斯沃斯很少有人留胡子。胡子可能会进潜水面罩里,引起氧气泄漏。

彼得斯经日晒后的皮肤就像陈旧皮革,飘浮跑道边走动的其他人的皮肤也都如此,那让我觉得自己看着像从岩石下爬出来的什么东西。我一会觉得这个描述不太坏,一会却猛然要赶跑这种想法。在午夜自疑就够糟了,我不能再把这些想法晾到明亮的阳光下。

我和彼得斯握手后,走到跑道边低头看着海藻。我没想到中太平洋会有这样的东西,所以疑惑地问:“它应该只生长在寒冷的浅水里,对吗?”

“对。”彼得斯似乎对我知道这么多很高兴,“这是寒冷的浅水,斯塔尔先生。海藻扎根于修建在海面下的平台上,这里的海水是从深海里抽上来的。海藻是从世界各地带过来的,那样我们就能对不同的品种进行实验。这里生长的海藻来自洛杉矶海域。”

我无法移开双眼。海水如此清澈,成群又长又薄的鱼雷形状、体侧下带有明亮蓝条纹的鱼飞快地游动,每条鱼都能同时转弯。每块海藻丛生的地方都有条亮橙色的小热带鱼机警地守卫着自己的领土。海藻床中有些海胆,就在我观察时,一个飞速移动的影子迅速攫走一个海胆——我猜是海獭。

一群海豚在海中嬉戏。两只海豚从群里游过来观察我,其中一只高高抬起尾巴,搅拌着水踩起身。海水溅向我,我急忙避开,但太晚了,我被溅湿了。

彼得斯咯咯叫几声、吹吹口哨,然后大叫:“杰莉!那不好。”

海豚鸣叫了什么,有点混淆但清晰得足以让我理解,它说的是:“对不起,老板。”接着它笑了起来。

在我们去往海军上将金斯利的办公室时彼得斯仍在设法解释。

“它们一直能模仿人类发音,”彼得斯说,“古希腊时期就有关于海豚交谈和歌唱的故事,不过以前从没人系统地去教它们。”

“是的,呃,瞧,”我说,“各个时期都流传着智能鱼的故事,我也知道海豚多么有用,可这东西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它们不是鱼。”彼得斯反驳道。

“好。鲸类,有齿海生哺乳类,它们用肺呼吸,从没有关于它们攻击人类的报道,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海军和渔民系统地利用它们传递消息、放牧。我读过标准简报,彼得斯博士,可没人告诉我这些该死的东西会说话!”

“并不是所有海豚都会说话。”彼得斯说,“至少它们说的话,一个未经训练的人听不懂。告诉我,斯塔尔先生,你会外语吗?”

“会。”这样承认是安全的。我并不想告诉他我会讲多少种外语,反正他也不相信。

“学习外语难吗?”

“当然。”

“呃,对海豚来说,任何人类的语言都要更难些。你会发现你学乌戈尔语或雅库茨克语都比杰莉学英语容易。海豚的语法同我们讲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同,基于这个事实,它得抑制住自己平常交流用到一半多的频率和声音,或许你能明白为什么没有太多海豚说的话会被人理解。”

我们到达海表十寻下海军上将的办公室,一名海军文书军士在通往办公室的水密门那儿接待我们。金斯利上将没留胡子,他那棕褐色皮肤看着有些苍白,就像长时间远离阳光后又到户外那种。他们告诉我他刚从丹斯沃斯下面的深海采矿场里上来。

那种苍白让我很烦扰。FBI抓到一个经济破坏者把他送进路易斯堡,我们主管认为他知道得太多,可能会和别人说什么,随后他们把我也送了进去。我紧跟了他两星期,又过了六个星期他们才把我捞出来,出来后我的脸色也是那样惨白。

“这位是吉迪恩·斯塔尔,”彼得斯介绍,“这是金斯利上将。”

我们寒暄后,金斯利奉上咖啡。我端起自己那杯,坐在一张官方通用的大安乐椅上,是他们在五角大楼或兰利用的那种。那感觉就像是位老朋友。

“斯塔尔先生,”金斯利说,“你真的很有吸引力,我们还从没接待过一位像你这样部长亲自签许可证的游客。”

如果你走运你就不会再碰到。我心里想,但我嘴里说的却是,“哦,正好赶上预算考察,几篇热心的文章不会影响你的研究费用。”

他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彼得斯实际上已经喜笑颜开了。

“那倒是事实,”彼得斯嘟囔着,“实际上,如果他们让我们保留一部分利润,对我们双方都会更好。有多少研究结果最终会像我们这儿这样产生巨大利润?”

我耸耸肩,“总之我会尽力的。”

这次金斯利喜笑颜开了,“呃。我们会带你转转,然后让你自由活动,”他说,“可学会辨别方向需要些时间。这儿很大,斯塔尔先生,很多地方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我明白。我有潜水卡和一些水下经验,”我说,“我想我知道要留心什么。”

“那些只是初步。”金斯利说,“哦,你最好先看看。”他伸手按下控制台上一个按钮,打开他身后墙上的帘子。

人造光线如同阳光经过深度海水过滤后那样强度地照射着,大叶植物以一种缓慢的动作舞动。他办公室外就是个水下森林,我刚好能看到支撑下面海藻生长的栅格。每个结构和轴状物上都有架子伸出。架子上生长着明红、明蓝珊瑚虫,从海面摇曳垂下的长长绳子上附着藤壶和贝类。鱼儿像箭一样在海藻间穿梭。这是幅通过电视屏幕永远也展现不出的动态彩色图片。我迫不及待想置身其中,我跟他们说了我的想法。

他们相互咧嘴笑笑。我想看到如此美景,每位游客都会这么说。

“好。嗯,可能首先要熟悉下环境。”彼得斯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对我们丹斯沃斯有多少了解。”

“完全不了解。”我告诉他,“我最初是位航空宇宙方面的作家。我潜过水,不太认真地学过海水发电。你最好假定我什么也不了解。”

最妙的是我说的是实话,实话的一部分,不过没撒谎。

海军上将按下另一个按钮,打开更多的帘子。帘子后面是幅3D地图和全息图,上将熟练地操纵着他的控制台,展示位于不同水平面上的东西。他从太平洋赤裸的海底开始。海底上交叉排列着非常规则的线条,这是幅深达180千米的西洋跳棋盘。丹斯沃斯海山从海底升起直至距海面200米处。它独自矗立在那儿,周围什么也没有,至少在那幅地图上没有。

“丹斯沃斯,”彼得斯介绍道,“它旁边的裂缝是夏特顿裂谷。地质学家可以在那儿痛快地忙上一整天。”

“嗯。”我对地质并不感兴趣。理论每年都变,还有什么学习它的理由?尽管我喜欢科技,我是位相当好的作家。我想即便不是兰利利用影响把我的东西发在主流媒体上,我也可以以此谋生,当然我从没机会证明。

金斯利不知操纵了控制台上的什么东西,地图尺度变了,现在地图上显示的只有丹斯沃斯海山和它周围一部分区域。地图上出现了栅格,一幅3D立体棋盘,海山里隐匿了一部分格子,其他越出海山的格子一直延伸到海面上。

“丹斯沃斯站,”金斯利说,“我们的海中城。”

“让人印象深刻。”我叹道,“那些格子是什么?”

“大部分是走廊,连在一起的混凝土圆柱。实验室、住宅、炼油厂。”

地方很大,他们在地图的不同建筑物上标有色码。学习这一切要花很长时间,可我不用。我们花了五年才找到叛徒,我压根不会在这儿待很久。这似乎很遗憾,因为丹斯沃斯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我很想知道在这儿生活会怎样。

“现在我们谈谈你的向导,”彼得斯博士说,“我知道你想要汉克·谢尔兹做向导,有什么原因吗?”

我耸耸肩,“几个圣地亚哥的水手对编辑说他是个好人,他很了解丹斯沃斯。如果不方便的话,别的什么人都行。”

“不,不是这样,”彼得斯忙说,“只是谢尔兹不想被报道,因为他妻子不愿意。如果你不把他写进文章里他会很高兴带你四处转转。”

“怎么都成。”我要格外考虑下这个,那个最初找到谢尔兹的该死笨蛋,他打草惊蛇了。我喜欢自己规划自己的工作,我不需要这些该死的书呆子们的帮助。我会接受命令,不过我可不要他们操纵我的生活。

“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汉克·谢尔兹大约比我矮5厘米,不过他比我更重些。他与描述的完全吻合:金发、蓝眼、浓密的胡子像丹斯沃斯大多数人那样短,除了胡子脸上没有任何改变。兰利的图片上他那旺盛的胡子,画家可画了半天。

他仔细地看看我,然后我们握手,站在那儿品评彼此。我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认出我的脸或听过我的名字,不过即使他听说过我,他也相当好地隐藏起来了,当然这并不能意味什么。他握手有力,我也一样。他以前干着和我一样的工作。最后我们离开,彼得斯挥手送我们出上将的办公室。

“你想先看什么?”谢尔兹问。

我耸耸肩,“最好由你决定,谢尔兹先生。”

“汉克。”他下意识地纠正道。

“好,叫我吉迪恩。我们去哪儿?我等不及要到外面去。”

“我们今天在里面转转,明天再出去,好吗?”

“当然好。”他领我穿过迷宫样的走廊。走廊上每隔一定间距就有道水密门,有些开着,有些关着。在关着的门前我们停下打开门,走过去再把身后的门密封好。走廊大约有三米高,圆形顶里面很粗糙。他为我一一指出我们走过的实验室。

“你用了多长时间才记住你周围的路?”我问。

“几年,而且它们一直在增加。嗯,它们通常都在增加。”他自己发觉了失误,“最近几年的预算很少。”

他的声音很亲切,急切地想对我解释什么。汉克·谢尔兹是个讨人喜欢、平和的人。我确定他不知道我的任何事,我可以放松了。

我们走进一个电梯。“我会带你去一号电厂。”汉克说,“这是唯一一座位于海面气压下的电厂,它和其他电厂一样,不过就是周围的气压加大了。”

我们穿过另一扇水密门,通往一条狭小通道。下面是涡轮,巨大的西屋电气系统,声音嘈杂。“可它看着和水坝上的发电机也没什么太多不同?”我问他。

他示意我回到电梯里,关上电梯门,周围安静了下来。

“那真的没有任何不同,”他告诉我,“海面水温是25℃,海底水温只有5℃。我们把温水送到下面的热交换器里加热里面的丙烷,丙烷蒸汽带动涡轮。在另一面我们安装冷凝器,用从海底抽上来的冷水冷却热交换器,涡轮旋转发出电。功效奇妙,不需任何燃料。”

“听着像是永动机。”

“是的,当然也需要能源——太阳。在热带阳光照射下海水相当热。能量总计,吉迪恩,我们的温差就和一滴水从30米高处落下的势能相当,很多水坝的压位差还要比这小,而且我们想要多少热水就有多少热水。”

“是的,好吧。”我们启动电梯。他的介绍听着让人印象深刻,可这没什么可看的,“等一下,飞机跑道边的海水是凉的。”

“对,那是用过的冷却水。我们把它抽到高处是因为它富含营养。人造上升流,你知道的,就像秘鲁那儿的上升流。无论世界什么地方捕获的鱼一半都是由自然上升流带来的。我们自己制造了上升流,能收获很多鱼、鱼肉、冷冻鱼。”

我应该感激这儿,丹斯沃斯保证了美国本土大量的鱼类供应。

“可你们从哪儿得到热水的?”

“站那边的海表面上有很多黑色平台就像我们用的太阳能那样帮助海水吸收阳光,完全没问题。可以把海水抽到任何地方,有海豚皮管道,把水抽得远近一样容易。”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铺满了海豚皮?就为这杀了它们?”

他大笑起来,那是真正的大笑,很亲切。过了一会儿我也笑了起来,因为他的笑声可以传染即便他是在笑我。

“我们在笑什么?”我问他。

“海豚皮是个程序名,”汉克喘着气回答,“你会看到的。我们发现了海豚利用它们的皮肤控制水流能力的方法,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层流。”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平滑的水流,无摩擦。”

“是的。我们还没能让船行水流也如此,不过我们正在尝试。稳流,就是管道里的水流做到无摩擦要更容易些。你明天会看到的。”

我们游历了整个站。在渔场他们用分等级的网抓鱼,只有大小合适的鱼才会被网到,其他的都让游走了。网里也有海豚,它们在网里追鱼。负责人用能放出海豚声音、带钥匙的小盒子把它们引到伙伴那儿,海豚看着比人更有趣。不过这儿没人工作得非常辛苦,我可以看到很多人在咧着嘴笑。

他们在另一个地方的农场里进行培育研究,各种各样的海藻和其他海草,其中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动物。虾、鱼、贝——任何能食用的、不能食用的,一切都在疯狂生长。汉克说那是因为他们从海底抽上来的水中富含营养,“这也是无穷供应的,从电厂里使用海水开始就是不花钱的。”

我们坐电梯到飞机跑道顺风的那端海面上,观看停泊在飘浮码头上的大船。我问在暴风雨中它们怎么办,像那样庞大的结构很容易受到波浪冲击。

“它们不会受到冲击的,”汉克说,“如果有太大的风浪吹来我们会把它们沉下去。除非这儿天气够好,否则压根不会有船停在这儿。卫星提供给我们精确的天气预报。”

这是个新世界,一切都明亮而整洁。跑道边的船上看不到粗铁条或是增固门,从我到这儿就没看到一个警察。汉克告诉我海军的海岸巡逻队做了一切需要警察做的工作——不过大多时候也只是让喝得太多的渔民醒酒。

我从不知道人们可以这样生活,为什么我们本土的人不能?

我们穿过氢工厂,在那儿他们把水电解分离成氢和氧。压缩、电解产生的热被送入热交换器系统。把丹斯沃斯哪部分隔离开来运转都不可能太有效,可结合在一起效果就惊人了。我知道氢对加利福尼亚很重要,他们通过老式天然管道运输它们,人们炉子里烧的都是氢。

“我们也从海水里提取到可以销售的金属。”汉克说,“如果就为提取金属那对整个系统来说就不太经济,不过我们抽的水太多,这是顺便的,除了抽水设备所需的能源外,一切都是免费的。”他继续说着丹斯沃斯以及它的未来,然后突然停下来咧着嘴笑起来,“我是个狂热分子。”他说。

“我注意到了。”我也咧嘴笑笑,“你让我也成了个热心家。”

“是的。现在让我们回家吃晚饭,朱蒂希望你在这儿时能和我们待在一起。”

“嗯,我住旅馆就好,不麻烦了。”

“别说废话,不麻烦。丹斯沃斯的唯一缺点就是访客太少。在这儿生活的3000人,我们认识每个人或者说几乎认识每个人。如果我不给朱蒂机会让她听听本土最新的消息,她会杀了我的。”

“嗯,我想——瞧,你确定不麻烦吗?”我不是客气。我父亲认为好客是件大事情,那是我父亲教给我而我没有因为工作而牺牲掉的唯一一样东西。可汉克不给我选择,就像工作不给我选择一样,完全没有选择。

朱蒂·谢尔兹是位苗条的浅黑肤色女人,瘦小却肌肉结实。她有着贵族化的外表,不过这种外表却被她鼻子上的雀斑打乱了。我姐姐也有这样的斑,她痛恨它们。我仍记得每天早上当我们其他人都排队等着进浴室时,她在里面对着浴室镜子发出懊恼的声音。

朱蒂·谢尔兹很高兴能见到从外面来的人,他们就是这样叫我们的。我也被介绍给了艾伯特·谢尔兹,他才九岁,外号叫“软鼻”,原因我不清楚。

“斯塔尔先生是位科普作家。”汉克告诉孩子。

“真的!我看过你的书,斯塔尔先生。你会把爸爸也写进书里吗?”

我抬头看着汉克,“按照彼得斯博士的说法,你父亲不想被写进书里。”

“啊,为什么不?我喜欢出现在书里。吉米·彼得斯的爸爸就出现在很多书里,他总不断提醒别人别忘记。”

“出去,去你房间,软鼻。”朱蒂命令道,“出去,出去。”

“那你们就能喝酒了,哼!”小家伙眨眨眼走出去。

“你要知道,他有一点是对的,”我说,“一点宣传不会对任何人的职业有所损害。”我以无辜的眼神看着汉克,他无助地回望着我。

“是我的原因,吉迪恩。”朱蒂说,“我家人不想我和汉克结婚。那——嗯,那非常不愉快,我宁可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我想把汉克写进书里也会对他有很多好处。”

“差不多,不过说到底我可不想让你妈妈来这儿。”汉克说,他又给我倒了一杯酒。

“呃,别提它了。”我举起马提尼,“为了丹斯沃斯,它是个好地方。”

它确实是个好地方。尽管我们处于几十米的海下,可谢尔兹家的公寓并不小也不阴暗。就像海军上将的办公室一样,这儿也有一面可以看到外面的大窗户,珊瑚间游弋着无穷无尽多彩的鱼儿。室内的墙壁都是混凝土的,他们在墙上挂着织毯、图片以及类似的东西。一面墙上有一架子书,另一面墙上是一架子船模。这一点儿也不像本土的家,TV支配着房间。你能断定生活在这儿的人们喜欢交谈、阅读和一起做东西。

“我们喜欢这儿。”朱蒂说,“现在,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格利高利·托兰德还坚持要做总统?埃涅阿斯·麦肯齐会怎么样?”

“麦肯齐会离开,可能会加入汉森企业。”我耸耸肩告诉她新闻界的人们怎么说,“他们说托兰德会坚持到底,新闻支持他——你们这儿完全看不到任何新闻吗?”

“非常少。”朱蒂回答,“我们喜欢这样,没有TV,我们也不读任何本国报纸。麦肯齐真的在白宫发现了财产公平委员会的人?”

“看来是。”我并不想谈论此事,尽管我想这个国家半数的人此刻都在谈论这个话题。通常组织的人对政治的兴趣和对唐老鸭的兴趣差不多,不过我们有些人真的认为托兰德和他的人民联盟会给美国带来自豪。开始很好,麦肯齐的调查的确清理了华盛顿近三十年来的许多尘垢,我们也有帮忙。随后麦肯齐靠白宫太近了,后来他离开,托兰德独自坐进美国总统办公室里。

“大多数人认为托兰德总统和其他人一样震惊,至少新闻界这么认为。”

汉克讨厌地笑起来。很明显他并不相信这些,或许他正努力证明某些东西是正当的,就像逃跑。

“我宁可谈谈丹斯沃斯。”我告诉他们,“汉克,你从没告诉我你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多面手,大多数工作是关于海洋动植物养殖,也做些粗浅的工程。到了这儿再进行潜水训练就毫无用处了,我们还有许多要学的。”

“你也潜水吗?”我问朱蒂。

“噢,当然。我是学校老师,有许多课是在外面暗礁上上的。”

“那对孩子们不危险吗?”

“有一点危险。但对孩子们来说交通事故也很糟,而且我们这儿没有成群结伙、拦路抢劫、烟尘污染或是强化面粉。”

“对,天堂。”丹斯沃斯还有其他东西,这儿的每个人都做着他感兴趣的事。我怀疑我上次是什么时间碰到过像这样的人。这儿拥有许多大跨国公司里能干的老手,可在本土像这样的人才是很短缺的。

可是,它属于我的国家。我们兴建了丹斯沃斯,中西部建造的生态建筑运转得并不太好,不过我们会克服的,我们会再次发现自我。

晚餐当然是鱼,各种鱼。有一样东西尝着味道很像牛排,我问:“鲸鱼?”

他们不由自主都发抖了,“不,这是牛肉。彼得斯博士特地为你送来些牛肉。”朱蒂回答。她的喉咙好像发紧了。汉克看着也不太好,而且我觉得孩子快要吐了。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

“好吧,有什么不对?”我问,“显然我失言了。”

“你没吃过真的鲸鱼,对吧?”软鼻问,他的眼睛睁得像茶杯那样大,“我是说不是真的。”

“就我所知,我从没吃过。”我回答,“不过——我想他们在这儿养鲸鱼食用。”

“没有,那已经结束了。”汉克说,“吉迪恩——你见过杰莉吗?就是彼得斯博士那头会说话的海豚?”

“见过。”

“你会吃它吗?”

“天哪,不会。”

“鲸鱼可能不像海豚一样聪明。虎鲸的确——当然它们有几分像海豚,即使更大点的鲸也不可能拥有像我们这样的智力,可它们更像猿或大猩猩而不是猫,它们有意识。你会吃猴子吗?”

“我明白你在指责什么了。”我明白,可我没他们这样的感情。这真的扰乱了他们。

“我们能让孩子们在外面游泳而不担心他们的原因在于海豚看护着他们,”朱蒂说,“离开它们我们是不可能运转这个地方的。”

“可是鲸吃海豚,”我抗议,“不是吗?”

“虎鲸吃。”汉克说,“好吧。我同意这些,海豚不喜欢它们的堂兄妹。可狗也吃山羊,直到它们被教会牧羊为止。这是相同的。”

“你们这儿有虎鲸吗?”

“没有,它们太难饲养。”汉克说,“我们现在正集中训练海豚,将来或许会有时间——”

“那鲨鱼呢?”我问,“有可能驯养它们吗?”

“不可能,它们又蠢又笨又可恶,你甚至不可能恨它们。我想在自然界里有属于它们的地方,可在这儿却没有。”

汉克说到此时声音里带着尖锐,我怀疑他是不是和我想着同样的事情。在他找到这个地方前,他曾经也是条鲨鱼。该死的叛徒、逃跑者,让我们其他人的生存更艰难。

晚饭后我们围坐在一起看鱼,它们是被光线吸引过来的。里面也有海豚,一条小海豚完美地跟在妈妈身后。他们告诉我明天能见到它们。

汉克和朱蒂一直问我本土发生的事,对我告诉他们的他们并不喜欢。对此我并不惊奇,即便只在这儿待了几小时,我已能感觉出这里与我们本土生活方式的差别。丹斯沃斯的每个人都有目标,可在本土我们就像一个悬在悬崖边绳子上的人,没人确切知道要做什么,直到有人找到目标。而我的工作却是把绳子切成两半,上帝知道这太让人难受了。

他们听了一会外面的事,就开始谈论正在丹斯沃斯进行的事情。矿物、生态农场、鱼、植物、无污染能源以及海豚。汉克每一样工作都干过,努力了解整个系统,可这儿有太多东西要做,他的时间不够。

就是那时我真的恨起汉克·谢尔兹。他对他的工作很热心,他有妻子、家庭,有他真正喜欢的工作,他晚上睡觉直到天明,在漫长的宁静黑夜里没有滋长一点点怀疑,他有我从没有过的东西,为什么他就能拥有呢?

他曾是我们中的一员。他逃跑了,我们不能逃跑,可汉克·谢尔兹尝试了。现在他得意地坐在起居室里,娇妻美子,生活在天堂。他认为自己很安全。

他很快就会明白他错了。

第一天潜水我们只戴了面罩、通气管和鸭脚板。海水清澈,到处都是鱼。我很吃惊地看到我们旁边有银魣游弋,这让我很不安,可汉克说它们从来不伤害人。当然它们几乎从不回本土,在这儿它们被养得很好,发育不良的会被剔出。剔出工作是由海豚做的。

我们一离开平台进入水里,五只海豚就围在汉克、我和软鼻周围。汉克腰带上粘着一个小盒子,他按着从盒子上伸出的某些键发出一种曲调。海豚自己排列好游到我们前面,我发誓它们在对着我们笑。

“这是吉尔,”汉克指着前天晚上我看到的海豚妈妈说。“小的是萨拉。吉尔,见见吉迪恩·斯塔尔。”他说的同时也用盒子发出滴答和呼哧声。

“你在告诉我它听得懂英语?”我问。

“相当多。巨无霸也懂,就是那条大个雄性的。”汉克说,海豚又笑起来,“可是这几个不会说英语,至少它们说的你听不懂。我们正在教萨拉,可它太小。实际上它还不能很好地讲海豚的语言,它在同时学两种语言。”

软鼻游到雌性大海豚旁边,把萨拉从她妈妈身边推开。吉尔紧贴着他转了个圈,萨拉分毫不差地跟上妈妈,把软鼻落在后面,然后游向前直对着男孩。海豚大声喋喋叫着。

“停止,艾伯特。”汉克疲惫地说,“你知道怎么做更好。”他转向我说,“小孩子的把戏,他知道海豚不喜欢人碰它们的孩子。吉尔不会真的恨他,软鼻有恃无恐。嗯,吉迪恩,你准备好做疯狂巡游了吗?”

汉克拿出类似马具的东西,大大的环形物后带有悬吊杆。海豚钻进圈里,我们每人拉一个吊杆。吉尔拉软鼻,巨无霸拉我,另一头叫方索的雄性海豚拉汉克。我们以五节速度穿过海藻床,身下闪过万花筒般的色彩。另外两只海豚紧紧地跟在我们周围,游向我,然后在碰撞不可避免时猛然潜到下面。好一会我才习惯这些,我看到汉克斜着眼看我,而软鼻直接笑了。

给他们能嘲笑我的借口真该死,可那时候我确实屏住了呼吸。一头重300公斤的海豚是相当巨大的,当它以二十节的速度向你冲过来,那情景太吓人了。

在这种速度下也很难控制我的通气管。我一直忙着保持面罩里不进水,努力不去喝太多盐水。最后汉克让他的盒子发出更多的滴答和呼哧声,海豚们慢了一点儿。我确信我被测试了,很想知道这是不是对游客们的标准测试。

在外面我观看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梭鱼管理运作程序。我们自由地在海藻床上游弋,观看巨大的植物生长,潜到鱼儿中间,看海獭捉海胆,把海胆带上海面敲碎。一条梭鱼对海獭太感兴趣了,海豚趁机围在它四周。梭鱼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飞快地以三十五节的速度逃离,那速度要比海豚快,可一只海豚预料到了,它在梭鱼看到它前就收缩战线,猛然咬了下去!

我开始尊重海豚的牙齿,对它们五个来说梭鱼是顿大餐,每人分一点,萨拉分的内脏最多。

呃,人们养狗,它们也有大牙。人们会相信他们的孩子和阿尔萨斯犬待在一起安全,这种德国牧羊狗三下就能结束小孩的性命……可为了驯养狗,人类已经花了数千年,而海豚只是种野生动物。

或许它们并不真正是野生动物,那样称呼这些聪明的动物公平吗?

第二天我们再次出去。谢尔兹家装有密封锁系统,所以可以从他家二十寻的海下直接出去,那个深度处于大多数海藻生长的平台下面,尽管有许多巨大的叶子从平台上垂附在深层走廊和实验室上。几个水手给我带来装备并帮我穿戴好,汉克和软鼻穿戴好自己的。孩子很高兴他可以推迟上课,朱蒂·谢尔兹也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而很遗憾,她得去她儿子逃学的学校里教书……

他们用带有面板的头盔覆盖着整张脸。我以前从未用过这种东西,它的优点是你可以交谈,离汉克几米远我可以理解他说的一切,头盔上有个与水下雪橇相联的插件系统,我们都连在系统上,交流就容易了。

雪橇有两排座位可容纳四个人,四周由我们称之为挡风玻璃(当然这里是挡水用的)的东西密封着。它的动力是电池,内附氧气筒,所以在围着站行进时我们自己不用再背氧气了。等我们出到外面,汉克给我展示系统如何工作,他可以让与海豚交流的盒子发出一种声调。巨无霸、吉尔和萨拉出现了。

“我们只用巨无霸。”汉克说,从我头盔的话筒里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含糊不清,“吉尔不用当班,当然养育萨拉就是个全职工作,其他海豚都有工作要做。”

等了好一会儿我们的眼睛才习惯深海的光线,我吃惊地发现竟然有这么多光渗漏下来。这儿没太多的红或黄色,海水吸收了光谱两端的光线,所以在这个深度一切看着都带有不同的蓝绿色。

我们乘雪橇离开环绕着富含营养的、上升冷水里的硅藻和浮游生物形成的、巨大的色彩区域。这儿没有任何建筑,正式意义上来说它完全不属于丹斯沃斯,不过汉克想让我看看色彩的变化。我们现在上升了大约20米,可先前我们已经下潜了好几个小时。一路上海豚一直和雪橇玩着,它们飞奔到前面然后又跑回来绕着我们转圈圈,催促汉克速度再快些。

最后我问汉克减压问题。

“没问题。”他回答,“等我们回去,朱蒂会给整个公寓加压。我们可以回去让系统自己渐渐减压——或者如果你明天还想出去的话让它加压。丹斯沃斯的一大优点就是深水生活的孩子们已经适应了压力。”

“如果你想下到真正深的地方怎么办?”我问。当时我们正行驶在距站最远的海藻实验农场几海里外,我可以看到深海底在海山顶上矿场里闪烁的灯光。

“用特殊的气体混合物,”汉克说,“很贵,我们用再循环系统所以不会浪费。”

“我想去看看,编辑坚持要写深海采矿。”

“最好用‘螃蟹’,”汉克说,“就是小型潜艇,使用体外设备要进行太多训练。”

“我曾经使用过海军的装备,”我告诉他,“用那东西到过太空,不过那可能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好吧,或许下个星期去,不能带孩子。”

软鼻失望地咕哝着,所有这些景观他以前都看过,尽管他以前从未到过离站这么远的地方。他也想看看矿。

我们围着色彩斑斓的海水边缘行驶。在这儿冷水扩散进温暖的热带海水里形成截然不同的层次,每层都从上升点处缓缓向下移动,分别有6到9米高,生活着不同的生物,景象很迷人。

我们正准备返回,突然听到尖尖的口哨声和尖声大叫。我四处打量,因恐惧身体都僵硬了,接着确定是海豚在和我们游戏。

汉克取出他的盒子,发出一系列的咯吱声。一只海豚回答了。“快!”汉克大叫,“进雪橇里!鲨鱼!”

软鼻飞快移向雪橇。我迷惑不解地呆立着,有一会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们游向雪橇,接着我在远处看到了那东西。

是只大蓝鲨,6米长,而吉尔尽力挡在鲨鱼和她女儿之间。我根本没看到巨无霸。

鲨鱼是美丽的。它穿越深水,如同一颗致命的蓝色鱼雷直对着海豚宝宝而去。如果吉尔不是担心萨拉的话,它可以轻易地逃开,可现在它正挡在鲨鱼的来路上。

即使在十几米外我仍能听到鲨鱼撞到大海豚身上的那种声音。吉尔被撞开,翻着跟头旋转着,鲨鱼直对着宝宝冲去。

就像在看一场恐怖电影,所有一切都像是慢动作,虽然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动得很慢。我们艰难地踩着水游向雪橇,鲨鱼转了另一个圈,转到小海豚后面,软鼻在对什么尖叫着,我们不可能及时进到雪橇里面了,即使我们能进去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巨无霸不知从什么地方冲来,紧紧贴在鲨鱼身下,它全速冲着。三百多公斤重的海豚以二十五节速度冲过去造成的冲撞是很可怕的。

不过那好像压根对鲨鱼没任何影响,致命的蓝鲨只是被撞离了攻击路线。没抓到萨拉,它开始转另一个圈,巨无霸紧跟其后,同时努力加速想让鲨鱼远离孩子。

萨拉发出尖尖的滴答声,想要保持在它通常的位置,跟在妈妈身后、身下,可是吉尔翻着跟头失去了控制,我确信她已经死了。

我们游到雪橇处,汉克从雪橇一边的架上取下一支长长的带尖锥的标枪。这儿还有标枪,我也抓起另一只跟上他。

“留在雪橇里!”汉克大叫,“扣上罩子!”

“呃,快点!”我对软鼻说。我一直跟着汉克。他回头只一瞥就看到我跟着他,那扭曲的表情里同时混杂着痛苦、愤怒和感谢。

我们游到两只海豚身边,一边一支标枪向外对着鲨鱼举着。我们一到那儿,巨无霸就有了动力。

鲨鱼不喜欢现在这种形势。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少意识,不过它有三个敌人,虽然没有一个像它那样庞大,可都具有威胁性。

另一方面吉尔流出的微弱血痕也吸引着鲨鱼。我看出吉尔没死,可它控制不住自己了。碰撞一定伤害了它,可能让它失去了意识。

鲨鱼盘旋着。巨无霸紧跟其后,鲨鱼在我们头上转了个圈,然后直直向我冲来,我用标枪直指着它。似乎我有着充足的时间,可是整个战争只持续不到一分钟。

鲨鱼游得太快,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击中它。就在它进入标枪射程前,巨无霸又出现了,砰!重重撞在鲨鱼身上同样的地方——腮末处,把鲨鱼撞歪了。就在它从我头顶游过时我把标枪深深刺进它肚子里。

这是种填弹标枪,它应该把一颗充满二氧化碳的子弹射入了鲨鱼体内,但什么也没发生。我诅咒起来,随后明白自己没拉该死的保险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用小刺猬微刺了鲨鱼一下,根本伤不了它。

不过这一刺还是起了点作用。鲨鱼吃惊地退缩着,稍稍转了下。汉克正好拿着标枪等在那儿,他可没忘拉保险。针刺进去,传来很大的呼呼声。鲨鱼扭动了一秒,然后开始向上飘浮,飘浮的速度很快,它体内爆炸的内脏被压扁,嘴巴和腮处涌出大大的血泡。巨无霸尖叫着紧紧转个圈,冲向它的腹部,碰撞冲压出更多的血。怪物已经死了,它头朝上,因为注入体内的气体悬浮着。

汉克仍在大叫。他站在失去意识的吉尔身下,艰难地踩着水想把它推到海面上。吉尔自然飘浮着,它不重,可很大,所以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游到另一边,踩水向上,推动着那庞大沉重的躯体。它身体温暖而僵硬。萨拉一直游在我们周围,悲伤地尖叫着,然后巨无霸也开始向上推。

“回下面去!”汉克命令道,“你会得潜函病的。”

“你也会得。”我一直向上推,那感觉好像永无休止,可是光线变得更明亮了。

他没再说什么,很久以后我们冲上海面。我一直努力保持体内气压平衡,不停地呼出气体,隔一定时间才吸一下。要确定会不会受伤还要些时间。我们没栓塞,或者如果我们被栓了,我还没感觉到。

我们在水面上吐出气泡时,吉尔也长长地嘘着重新开始呼吸,它无力击打水面,没人帮忙就无法浮在水面上。我能看到唯一的血是从它鳍下不规则的裂口处流出的,是被鲨鱼咬的还是让那沙纸样粗糙的身体磨破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汉克用他的呼叫盒发出另一种声调,巨无霸飞快地游开了,他围着我们游了个大圈子然后回来发出滴答的咕哝声。“视线内没有鲨鱼。”汉克翻译说。他头伏下水面大叫,“软鼻!”

“在,先生。”孩子的应声微弱但我们能听到。我从中辨不出任何东西,不过我能想象得出那孩子的感受。他受过良好训练,所以在他父亲带他的朋友——吉尔确实不只是只宠物——游到海面上时独自待在海下。

“去求救。巨无霸和我们留在这儿。”

“是的,先生。”然后停了一下他问,“吉尔好吗?”

“它还活着,出发。”

“是的,先生。”

我听到雪橇马达发动时尖锐的呜呜声。我们孤独地待在海面上,支撑着流血的海豚,更多的鲨鱼随时可能出现。我记得蓝鲨是单独猎食的,我也记起鲨鱼可以在几海里外就闻到血腥味。

“好了,回到十几米下,”汉克命令,“巨无霸和我会撑着它,在那儿待五分钟然后上来换我。你的标枪还有子弹,对吗?”

“是的,好。”我缓缓下沉。不需要两个人撑着海豚,至少不用两个人类,巨无霸支撑了大多数重量,可就它一个不能完全撑起吉尔,要有人在另一边保持平衡。

五分钟就像永远,然后我又浮上海面。汉克让他的呼叫盒发出更多声音,命令巨无霸绕着我们又巡逻了一圈。当海豚回来,汉克把他的位置让给我。面罩下他的脸似乎有点灰白、有些汗水,我想他得了潜函病或气泡栓塞或者两者兼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下沉,我用力指指下面,他点点头。

“谢谢。”他沉下去,我独自待在海面上。

我确信并不真的孤独。巨无霸就在另一边,萨拉在我们下面仍滴滴叫着,只不过现在声音不太悲伤了。巨无霸对它滴滴几声,它安静下来。太阳很毒,可海水温暖、友好、舒适,除了有些海浪。我诅咒海浪。

我们飘浮在海面上,巨无霸和我支撑着受伤的海豚,而我在想汉克·谢尔兹。我们一起合作得很好,唯一犯错的是我,一个愚蠢的错误。谢尔兹是个好人,他在丹斯沃斯做得很好。他没伤害任何人,他和丹斯沃斯的工作是要帮助国内的人民生活得更好。

这样想可不好。谢尔兹是个该死的叛徒,他从队伍里逃走了。或许他现在做的工作很重要,不过那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巨无霸对我发出更多的声音,可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尽可能清晰地说。

“好吧。”海豚回答,回答相当清晰明白。它轻推吉尔,它回应了一下,摆动尾巴以保持自己浮在水面上。它呼吸急促。过了一会它可以在帮助下稍稍支撑住自己。我指着海面用手臂画了一个大圈。“鲨鱼?”我问。

吉尔滴滴些什么,声音听着很惊慌。萨拉滴滴回应。

“不,好吧。”巨无霸说。声音再次清晰得足以让我明白。它迅速游开,留下我独自支撑吉尔。它转了个大圈,在外面停了很长时间,等它回来它发出滴滴声。

“别的鲨鱼来了,”我听到,“可能有很多。它们会先吃死鲨鱼。”好一会儿后我才明白这不是海豚说的而是20米下汉克的声音,“我恐怕上不去,你能撑住吗?”

“能!”我大叫,不过我自己也怀疑。巨无霸现在紧紧地围着我们绕着圈,我提着标枪。我抓起系在保险栓上明红色的带子,把保险拉开,然后警惕地握着标枪。

我想着鲨鱼,它们从几里外被血吸引来,吃掉同类,愚蠢而诚实的杀手,我不喜欢这种想法。

一会儿后我看到汉克从海下浮上来。他没给我发任何预警,我的标枪斜向下指着,对着他浮上来的方向,而他正向上看着明亮的海面标枪,视觉又让海豚和它的孩子挡着……

这很简单。是个事故,毫无疑义。他游得很艰难,我确信他得病了,有多严重我可说不上来。

一场事故,没有证人。因极度伤害而终结。他现在几乎正对着我的标枪,稍稍一动,他就会成为归档文件——

不,他是个该死的叛徒,可他在为海豚的生存而战。鲨鱼可能来,我需要他,工作可以晚点干。现在我不能让海豚冒险。这真是个讽刺,因为我的主管痛恨海豚更甚于痛恨汉克·谢尔兹。

“把你的屁股沉到海下去!”我大叫,“你上来找死。”我移动标枪错开汉克,“你上来时给发个警告,你差点刺死自己。”

他好笑地看着我,那是会意的笑,它包含了很多。我皱皱眉,“下去!”

他一言不发沉了下去。大约20分钟后一艘带加压室的海军回收艇找到我们,不过一整群愤怒的海豚只用了10分钟就游到我们周围,寻找鲨鱼。它们找到了两条。

他们让汉克回家吃晚饭。他得了痛苦的肺气肿,不过不会持久。我们在谢尔兹家气压如同水下15米处的公寓里吃晚饭。这是顿安静的晚餐,随后他送孩子回房间。

“谢谢,”他说,“别以为我自己可以救吉尔,如果失去母亲,孩子几乎总会死去,萨拉是我们拥有的最美好的前景。你今天干得很好。”

“你也是。”

“我尽力,或许我能重回人类的路上。”

在我有机会回答之前,朱蒂回到房间里,她看着汉克四肢伸展躺在躺椅上。他胸腔里已经有个气泡了,另一个气泡在他脖子下的皮肤处,再加压会把它们压回去。

“想来你明天不能带我去潜水了。”我说。

“是的,医生说要一个星期才能恢复。想来没我你不会想出去的,”汉克缓慢地说,“没有目的,对吗?”

我迅速抬起头。朱蒂皱着眉并不真正明白,我忍不住看着她。她让我想起我姐姐,更多是我认真对待过的最后一个女孩——一个受不了我的工作而跑掉的女孩。

“我们下个星期一起潜水,”汉克说,“不能永远延后。如果我不带你,还会有其他什么人来潜同样的水,对吗?”

“是的。”所以他明白。我好奇是什么让我暴露的。

“在这儿我们被严密地保护着。”汉克慢慢地说。

“海军付的奖金让人吃惊,不过如果出事故我们的家人会得到很好的赔偿。”他看着朱蒂想说什么,不过说出的却是,“所以如果你还没填那些表,你应该去填填。你会得到保护,如果你没把东西完全填好就太遗憾了。当然这是个恐怖的话题,让我们谈点别的吧。”

我们谈起了海豚、海水农场、电场、鲨鱼。

“它们适应了。”汉克说,“我们试过很多方法,电信号、噪音、化学方法——没什么能完全阻止它们,不过大多数鲨鱼会避开这个地方。如果鲨鱼不是太愚蠢,它们应该不会到这儿来,可这有太多的鱼。我想不是萨拉鲨鱼也不会攻击我们,海豚宝宝对鲨鱼来说可是道美味。”

朱蒂战栗着。“我从未见过鲨鱼攻击。”她说,“可是汉克,你再也别想把艾伯特带到站周径以外了。在站周围总有很多海豚在巡游,可外面就只有巨无霸了——我希望你不会再把孩子带到远处去。”

“我不会。”他说着站起来手臂微微环抱着她,“美好的五年。”他说,他实际上不是在跟任何人说话。他吻了她。“我有点累了。吉迪恩,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朱蒂可以款待你——”

“不,当然不,”我说着转身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有许多东西要思考,这个时候我不想让朱蒂陪着,我也不确定自己想一个人待着。

在我更深地下潜到矿场前,他们训练了我一个星期,又过了一个星期外科医生才同意汉克和我一起去。

我们下到一个混凝土修建的杆状物里,那里面有一组电梯。每下30米我们就得出去,经过一个压力密封门。在每层深度不只压力变了,气体混合物也变了,下到第三层我们就需要戴上助听器了。

当然这并不是真的助听器,它们是微型计算机和电子语言过滤设备,能让人类在高深和高压环境下生存的气体混合物里含有很多氦,在氦氧混合物里声音听着更像唐老鸭。一些老手不用助听器就能理解彼此,不过大多数人一个字也不会明白。

助听器能去掉咯咯声,放大某些频率同时压制掉某些频率,最后放出平稳单调的声音。声音里不可能传递出太多情感,不过却可以理解。

我们继续向下直到到达最底层——海面下240米。这儿有一个大建筑,里面有实验室和工人们的住处,当然大多是海军的。

这儿也很冷。他们调节建筑里的温度,为此用去大量能量,可氦要比普通空气传热能力强。你能感觉到热量的流失,能感觉到它们飞快地流失。当我们去外面时也需要穿能制热的潜水服,深海的水是相当冷的。

开始几天我们过得很轻松,和一伙海军到外面参观矿场操作,他们只钻探海山的一侧为科学家们取样。每个人都对他们正经历的事兴奋不已。这是美国第一次有机会赶超国际大公司,那个公司在深海采矿技术上占据着极大优势。

第三天我们单独出去。除了我们所带灯光指到的地方,其他地方一片黑暗、阴郁,到处都有可怕的磷光在闪耀。那让我想起一些大城市,在夜晚一片荒芜,这里有着同样不可确定的威胁。海豚不可能再跟着我们,尽管巨无霸和方索就在高处,他们偶尔会潜到我们这层,对着汉克滴滴叫上一会儿,得到他皮带盒子里的回应就回到上面去。这个深度是海豚的极限,汉克解释说,尽管它们既能呼吸海面空气也能呼吸高压下的东西,所以它们可以上上下下没有减压麻烦,可是在这个深度,氮会迅速进入系统,海豚们也会得像我们那样的气泡栓塞和潜函病。这里并不安静,我们也并不孤单。这儿有数百种微弱的滴滴答答声,开始我不明白是什么,直到汉克带我到海山处,我看到小虾或者说像小虾的东西正在海底山上打洞,它们的钳子发出噼啪声。

这儿还有不太长、像鳗鲡的东西,也有形状奇怪很小的鱼。当然真正深海的怪物还在更深的下面,那是人们离开深海潜水器和保护设备就下不到的地方,不过这儿的这些也够千奇百怪了。这儿有种东西约17厘米长,是深蓝海底里一片耀眼的黄光,它似乎全身都长有牙和眼。汉克告诉我它能吞下比自身还长的鱼,不过好像没什么东西对我们有兴趣。

我们能和鱼儿保持相当近的距离——不是我想去抚摸它们。这种情景很迷人,可有点让人惊慌失措,装备上有任何不对,就能立刻置我们于死地。我不喜欢这种情况——我得依靠某些未知技术制造出来的设备了解情况。

我们绕着山底游弋,直到看不见站里和矿山上的灯光。山顶相当平坦,岩石林立,泥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大大的岩石中间密布着小小的鹅卵石。即便在这么深的海底仍能见海葵和如羽毛状花朵在水流里轻柔挥舞着的藤壶,偶尔会有条大鱼从身边游过。我一直在找鱿鱼或章鱼,不过一条也没看到。

我们头顶远处有光线传来,汉克示意我向它游去。我们缓缓游去,节省着能量。循环呼吸器甚至没在我们身后留下气泡,尽管我们的灯亮着,也没什么东西在意我们。我开始觉得像一个可怕的入侵者,没有能力影响到任何东西,只是一个观察者而已。

光线是从一个避难所传来的。避难所是用支柱撑起的半球状穹顶,出入口开在下面,舱门向上旋转打开。我们上去,里面是一个直径大约10米、高约5米的空间。沿墙有许多橱柜,从树脂玻璃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海山以及海山里那些让人惊讶的居民。

避难所里是热的,所以我们能取下随身带的电池。我坐下,感激汉克帮忙取下水中呼吸器,然后他开始取下自己的。他背对着我,我手中有支长鲨鱼标枪,保险没拉,我用它瞄准但手没动。

他最后取下他的装置,坐在我对面,很长时间我们什么也没说。

“这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他最后说,“为什么你不让它结束?”

“让什么结束?”

“从你来这儿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吉迪恩·斯塔尔,科普记者,可以自由行动,观察几乎所有人——伟大的掩护。吉迪恩,在我离开机构前就知道你了。”

“我明白。他们不知道这点,兰利的人?”我现在警惕地观察着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不可能再装着什么也没发生游回去了。

“我想他们可能不知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跑的。我能去哪儿?而且我相信你的人正监控着所有交通工具。”

“哼。”我没再说别的,可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任何如他般优秀的人瞒过看门人都不会有什么困难。

“是的,好吧,我已经厌倦了逃跑。我喜欢这儿,吉迪恩,而且怎么做对朱蒂最好?你怎么发现我们的?她对此可不太擅长。”

“不,是海豚。”我回答,“特纳,你还记得特纳吧?”

他扮了个鬼脸,“当然,伪君子。美国是为好美国人存在的,无论他们是谁。我想他最喜欢下终结命令了,他怎么找到我的?”

“他痛恨海豚。”我说,“害怕它们会取代人类或者什么。他读一切他能找到的关于海豚的读物,他读到的某些东西让他怀疑你是不是就在丹斯沃斯。我不知道是什么读物,不过他安排人来观察,然后我们发现了你妻子。”

“我明白了。是的,曾有篇科普文章可能会让我暴露,不过我没想过公司外面会有什么人读……”

“他读了,而且真气疯了。他说你是双重叛徒,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全人类。哈罗德·布莱登,你撒腿开溜,很少有人能侥幸成功。可你开溜前还警告了那个对象,我们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布莱登。”标枪在我手里转了又转,我不知道如果他决定搏斗会怎样。他几乎像我一样高,在他那个时期他是好手,但他已经不再训练,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我必须记住没有一个人会真正放弃,除非他是死人。

“叫我汉克。”他说,“五年前我杀了哈罗德·布莱登。他们没告诉你那个对象——那个我警告的人是谁?”

“没有。”

“埃涅阿斯·麦肯齐。”

我吹声口哨。助听器不是为此而设计的。整个谈话带着种奇怪的音质,我们单调地谈论着生和死。“麦肯齐……”我思考了一会儿。五年。“发生在选举后!托兰德的命令!”这次惊叹语气助听器还是没传出来,汉克所能听到的只是另一个单调的陈述。

“是的,我知道。”

我相信这个故事。托兰德让埃涅阿斯·麦肯齐做他的副司法部长,而麦肯齐发现在托兰德的人民联盟里到处都存在渎职和贪污,那近乎于毁了托兰德总统。不过我们都相信在麦肯齐发现贪污前托兰德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麦肯齐对汉森企业进行过仔细检查?”我问。

“你告诉我的。”汉克一直看着我,一会后他避开我看着窗外,看着鱼儿和海虾游过,当他再回过头时他吃惊地发现他还活着,“我想这很合理,劳里·乔·汉森从开始就对格利高利·托兰德没有太大用处。”他大笑起来,从助听器里听着只是种“哈、哈、哈”声,“有趣,我们总认为大公司就是敌人。”

“它们是的,你知道它们如何运作。”

“当然,那我们又是如何运作的?”

“那不一样,我们都是士兵,其他人怎么可能同这种力量抗衡?别敷衍我,汉克,这没用,你不可能承认你错了。为此你已经让太多人流血,承认你错了就是在承认你是个怪物。”

“我明白,吉迪恩。我明白。”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我说:“汉森在科特斯海成立了一个像这儿这样的机构,实验性的,没有全生产能力。”

汉克点点头,“可惜我最初没逃到那儿。接触我你会有大麻烦,现在太晚了,即使汉森也不可能让你的人远离我。如果家人被牵扯进来我总会被公开。”

家人,我想到朱蒂,她很快就会孤单。这真愚蠢,因为我总是孤单的,“没人会去找个死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干好工作就是我的一切。汉克是对的,你不可能质疑对你下的命令。如果处在上层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如果不值得这样做,你会怎样?一个该死的雇佣杀手,一个罪犯,我不是,我是个爱国者,我是个兵。

汉克有趣地看着我,“如果你报告我死了,而我又出现——”

“是的。”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我也会是案板上的肉,我会是的。

汉克又看向窗外。飞快地一刺,或者左击,把没穿潜水装备的他推出去。没带装置的他会直接向上,没人能在这个深度幸存。他会上浮、肺部破裂、气泡栓塞遍布血液、脑子。迅速、无痛苦,也很容易解释。

可我知道我不会那样做,“在这儿是不可能找到尸体的。”

“可我得离开丹斯沃斯,你想我能瞒过你们的人吗?”他再次把脸转向我,不过这次他看着并不吃惊,只是疲倦,“我告诉你,吉迪恩,我杀了哈罗德·布莱登,而汉克·谢尔兹不会让他的朋友为他冒生命危险。”

“朋友?”

“对我,是的。”他没再说什么,不过我想起我们两个如何帮助吉尔游上海面,监视鲨鱼,等栓塞出现,等着会因潜函病成为瘸子的痛苦……

我们又坐了很长时间,思考着。“如果离开下加到汉森那边,你就安全了。”最后我开口说,“七百海里公开水域。海豚能游那么远吗?”

这次他真正看了看我。

“这儿有多余的氧气瓶,对吗?”我问,“空气和氦氧混合气?足以让你减压,而且你带有呼叫盒。海豚会把你带七百海里远?”

他想了一会儿,“我们能游十节,三天,温水。”他开始翻箱倒柜,“干净水,我不需要食物,海豚可以捕鱼,一个人吃新鲜鱼肉能活很长时间。你要怎么解释这儿供给的损失?”

“谁会知道我们曾到过这儿?我会编个好故事,讲给海军和组织听。”

“你疯了,他们会监视朱蒂,我得给她送个信,吉迪恩。等她也去了汉森的机构,他们会怀疑的,然后我们两个都倒霉。”

“他们不会为她费心的,如果你死了他们就不会。”

“为什么,吉迪恩?”他问。

“该死的,离开这儿,走。”求你,在我改变主意前。看在上帝的份上,汉克,走吧,求你,走吧。

他穿上装备,带上水瓶把其他东西打包:氦氧混合物气瓶,一些纯氧——这样当他接近海面时就不会得氧中毒。这些他可以用很长时间,足够他减压。如果有风暴,他只用潜到海面下,海豚会照顾他。

“失去吉尔和萨拉,彼得斯博士会很痛心。”他回头看了我一秒,“你会告诉朱蒂吗?”

“她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以后吧。”

他畏缩了。离开家人会很困难,但他得到他唯一的一次机会更困难。他挥挥手,沉入避难所底。

我独自一人游回站里,我看到一整群鲨鱼。一只鲨鱼受伤了,其他鲨鱼正在吃它,活活地撕咬它。

我好奇它们会不会看到我,不过我真的并不担心被看到。

猫猫 译

作者简介:

杰瑞·波奈尔,1933年出生于美国,朝鲜战争期间曾在美军服役。是美国的科幻作家、评论家,他曾八次获得雨果奖提名,两次获得星云奖提名。曾与《环形世界》的作者尼文·拉里合著过《上帝眼中的尘埃》。杰瑞的作品不仅仅局限在科幻小说上,他曾为现已停刊的电脑杂志《Byte》撰稿——这一刊物是美国20世纪七八十年代畅销的IT杂志。杰瑞·波奈尔在该杂志上开设专栏,从有意购买电脑商品的用户视角,撰写有关电脑的文章。

1973年杰瑞·波奈尔担任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协会主席,正是在他的提议下1975年设立了大师奖,颁奖对象是已经在幻想文坛中有卓越成就的作家。2002年为了纪念去世的SFWA奠基人达蒙·奈特,这一奖项更名为“达蒙·奈特纪念大师奖”。《极度伤害》获1975年雨果奖最佳中篇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