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之女吊》原文_作者:亦农
钟科长有个习惯,每天深夜十二点左右,都要去上厕所。
厕所位于单位宿舍楼内,是老北京很普通的那种公共厕所,每个茅坑两边都有木板隔挡,但并没有完全阻隔,木板离地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蹲茅坑的人稍微低头扭脸,就能看到隔壁茅坑蹲着的人的脚和一截儿裤腿。当然每个茅坑前面还有一扇门板,大多时候,这些门板都虚掩着。
一天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钟科长踢着鞋迈着方步上厕所。他蹲在茅坑上想心事儿。办公室新来一个女同志小印,弯眉大眼,玉挺鼻子,粉红小嘴,一笑白嫩脸颊上就有两个酒窝。不用喝酒,就能让男人醉了。如果有机会能和小印……
钟科长胡思乱想,忽然感到隔壁茅坑上有动静。深更半夜,不会里面也有人吧?钟科长略低头,侧着脸望去。看到一只雪白小皮鞋,还有一截儿雪白裙子。钟科长不由一愣,男厕所怎么会有女人?!
钟科长心虽疑惑,但并不想去看个究竟,方便之后匆匆离去。
次日夜,十二点。钟科长又习惯性地迈着方步来上厕所。上午,他找机会摸了一下小印的手。那双手如玉般光润滑腻,一股麻酥酥的电流顺着他的手臂一直麻到心尖儿。等寻个机会和小印一起出差,她就有可能属于自己了。钟科长蹲在茅坑上正美滋滋回味,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袭来——隔壁茅坑有人!
钟科长侧过脸,慢慢低下头0他又看到了一只雪白小皮鞋和一截儿雪白裙子。应该是一个女人!女人为什么深更半夜来男厕所蹲茅坑?而且这么巧,每次都蹲在自己隔壁?钟科长皱起眉头,他想问一问,但话到嘴边又闭上。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第三天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钟科长又迈着四方步去厕所。今晚总不会再看到她吧?钟科长想着稍稍低头,天啊,隔壁茅坑上竟然还有一只雪白的小皮鞋和一截儿雪白裙子。
第四天深夜,同样一幕再次发生。一而再,再而三,钟科长忍不住在单位发火了:“我知道有人恨我,但是你不该深更半夜还他妈的跟踪我。我今儿严重声明,如果再让我发现谁半夜跟踪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印问:“钟科长,什么事儿发这么大火?!”
钟科长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边。半晌,小印怯怯地问:“会不会不是人?!”
这话听得钟科长毛骨悚然。但他很快摇头:“不会!”看着小印粉嫩的脸和水汪汪的眼眸,钟科长春心荡漾,说:“明天,你和我去桂林出趟公差,这是革命需要。”
小印天真地点点头说:“好啊!”
钟科长笑了,仿佛看到在“佳天下”的桂林,他和她无限亲密地在一起……
晚上十二点,钟科长习惯性地去厕所。蹲下来后,他微微低下头,扭转脸向隔壁看。没有雪白小皮鞋,没有一截儿雪白裙子。钟科长慢慢舒一口气,也许她被自己骂得不敢再来了。可是突然之间,钟科长又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隔壁茅坑里好像有——
怎么可能呢?!明明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钟科长提起裤子,离开茅坑,往回走几步又站住。他分明感到隔壁茅坑有某种气息。难道真的有——钟科长咬咬牙,转身来到隔壁那个茅坑面前,猛然拉开那扇虚掩的门。
忽的一声。一个白影似乎从天而降,直直地站在钟科长面前。同时从那披散着的长长头发后面,哗地吐出一条长及胸部的鲜红舌头。
白长裙,白皮鞋。
“鬼,鬼啊!”刹那间,钟科长被彻底击溃,他扭身就跑。情急之下,竟鬼使神差夺路沿水泥阶梯向楼上跑。那个一身白衣的女鬼身体僵直,一跳一跳地跟在后面。
钟科长边跑边喊:“救命,救命啊,有鬼呀!”
然而,宿舍楼里却没有一个人开门出来。四层高的宿舍楼袭罩着死亡的气息。钟科长踉跄着一直跑到楼顶。他已经无路可走。那个白裙白皮鞋的女鬼堵住他惟一的去路。钟科长惊惧地望着女鬼:“你,你不要过来!”
白衣女鬼根本不理睬,僵尸般一跳一跳逼向钟科长。披散的长头发微微地晃动,长长的血舌头一颤一颤。在那浓密的长发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翻着白眼珠的眼睛。
她一步步,一步步,逼得钟科长不得不退到楼顶的边沿儿。最后,钟科长绝望地一闭眼,从四层楼顶跳下去。
红卫兵赶来时,发现钟科长躺在水泥地上,脑浆崩裂,嘴角一滩黑血,早气绝身亡。有位眼尖的红卫兵恍惚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子在远处角落一闪,不见了。
2009年春,我因为创作长篇悬疑惊悚小说《血桃花》,暂居在石景山首钢的宾馆里。一位姓秦的阿姨给我讲了这件三十六年前的旧事。
“钟科长在楼里大喊有鬼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出来?”
秦阿姨冷笑:“他那种人,头上长脚,脚底流脓坏透气了。谁愿意帮他?!”
我又问:“这世上真的有女鬼?”
秦阿姨摇头:“这世间上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有仇恨!文革时期曾有许多老干部被诬陷致死。我的父亲就是被那位姓钟的科长活活害死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手无搏鸡之力,而且我也知道,杀人是犯法的。但杀父之仇,岂能不报?我开始追踪他,发现他有半夜十一二点上厕所的习惯。无法手刃仇人,我就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装鬼,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