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只水壶》原文_作者:王明新

副指导员是背着18只水壶从一个沙丘上渐渐消失的。那时候红红的太阳正从另一边的沙丘上升起来。

钻井队刚进入沙漠,设备还没到齐,这些日子我们的工作是平井场,挖泥浆循环沟。送水车来了一趟后,没有再来,眼看着蓄水池里的水见了底,而沙漠里的天气也越来越热了,中午在沙漠里行走,穿着翻毛皮鞋都烫得脚疼。负责生活的副指导员说,他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水源,往后的日子像这里的沙子一样稠,不能光指望送水吃。

是啊,干了一天活,我们多么想能痛痛快快冲个澡啊,可是看着蓄水池里那来之不易的水,我们又一次次忍住了。如果真的能找到水源,比如说一条河或者是一个沙湖什么的,那就太幸福了!

副指导员背着18只水壶走了,我们继续平井场,挖泥浆循环沟,希望副指导员能找到水源,盼望送水车早一点到来。晚上下班回去,副指导员没有回来,送水车也没来。我们饭也没顾上吃,就要去找副指导员。队长说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副指导员走的时候他交代过,沙漠里荒芜人烟,又没有标识物,人容易迷路,听说还有狼,让他不要走得太远,因此副指导员不会有事。你们干了一天活,还是吃了饭休息。

晚饭是干馒头和从山东带来的咸菜,我们看着这些食物发呆。发了一会呆,我掂了把铁锹悄悄走出用野营房围成的钻井队小院。沙漠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一马平川,一望无际,而是一个沙丘连着一个沙丘,你根本看不了多远。我爬上附近一个最高的沙丘,举目四望,终于看到一丛浅浅的绿。那是一片我叫不上名字的灌木,长在一个沙凹里,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这是惟一的绿色。我想就是这里了,便挥锨向下刨去,刨了一米多深,我探下身子伸出手去摸,下面的沙子是干的,又挖了半米多,沙子还是干的,甚至还冒着热气。

我泄气地扔了铁锨,一屁股坐了下去,但立马又站了起来,沙子烫得屁股生疼。

那天晚上,没有一个人去睡,大家聚集在钻井队的院子里,焦急地看着月亮从一个沙包上升起来0深夜,寻找副指导员的人回来了,他们一个个满脸沮丧。

第二天傍晚,钻井的小院里突然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送水车来了,我们立即欢呼雀跃着跑出野营房。司机是个大胡子的维族人,他说汽车先是爆了一只轮胎,他好不容易把轮胎换上,上路不久车轮又陷进沙子里怎么也开出不来,他挖了半天沙子把车开出来,又遇上塔里木河上游泄洪,这种事是很少发生的,桥冲毁了,他转了很远的路才绕过来。最后,他不无夸耀地说,如果不是人称“沙狐”的我,对这片沙漠就像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这水根本送不上来……

我们没工夫听司机废话,纷纷取来家什,接了水一通猛灌。这时候第二批寻找副指导员的人回来了,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步履沉重,看见送水车里哗哗啦啦倾泻的水,顿时来了精神,立即跑过来用水壶接了水,也与我们一样畅饮起来。

他们找遍了附近的沙丘、沙梁、沙窝、灌木丛,没找到副指导员。本来他们还想走得更远些,但水壶里的水空了,没敢再往前走。副指导员失踪两天一夜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第三天,全队以工程班为单位,分四路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去寻找副指导员。

我带着我们班的兄弟向着副指导员消失的方向寻找,走了整整一天,最后一壶水也喝光了,再走下去就有危险了。这时候班里发生了分歧,有人要往回返,理由是出发前队长有过约定,人不管找到找不到,天黑前必须返回队上。有的人要继续找下去,理由是副指导员是为了给我们找水失踪的,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管。

我不想放弃寻找,但又不能拿全班弟兄的生命开玩笑,我说我有一个预感,我们再向前走1000步,如果仍然找不到副指导员就回去。大家同意了我的意见。我们是一步一步数着向前走的,每数一步我心里的焦灼都会增加一分,那一步一步是那样漫长,又是那样短暂。我从不相信神灵,但这一次神灵却显现了。当我们数到第999步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面朝下趴着一个人,我们跑过去,果然是副指导员。他身上挂满了水壶,每个水壶都沉甸甸的装满了水,但他却停止了呼吸。那一刻,每个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我们凝固了般站在那里,看着副指导员。

副指导员身后有一条长长的他爬行时留下的痕迹,在那条痕迹后面,一定有一个澄澈的沙湖。我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