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烫》原文_作者:马传江

远远望去冷寒庙已是满眼的颓败。那些墙被岁月洗刷,呈现斑驳的颜色,仿佛用手轻轻一碰,便会轰一声倾倒。只有寺院外面的那几株桃花,全无理会似的,喷薄一般开着。一朵桃花微微一颤,从底下走出一个女孩儿来。她便是桃花府的丫鬟如双。

丫鬟如双一手摸墙,一手抱着包裹小心翼翼地走来。似怕人瞧见一样。墙根处的碎砖狠狠地绊了一下她的脚,如双打了个趔趄。一点儿也看不清路。没有月色,有的只是怦怦乱跳的期待与不安,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风。那风一波一波地荡漾着,吹香送暖。冷寒庙的道士耸了耸鼻子,他闻到一股不常见的女人体香。已经好久没有女人来造访他。

木门无声地打开,极旧的灯盏映照出女孩儿苗条的身段。那道士睁开一道眼缝,施主,你可是寻桃花烫来的吗?如双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道士说,既是如此,可带足了银两?如双略显慌乱地打开包裹,露出散碎的纹银。那是她在桃花府这些年所有的积攒,以及将要被遣返回家的银两。桃花府愈来愈不景气,好多的丫头使女要被遣返回家,而她如双,还有家可回吗?

道士斜眼看了看银子,从背后拿出一个水红色的瓶子来,欲交给如双,凑近的时候却忽然将手撤回,道士说,你可知近来光景,这桃花烫已不仅仅要银子来买了。

如双一愣。桃花烫虽是奇珍,但据说只要拿了银子,便可以得到,她不知道除了银子还需要什么。就在如双发愣的当儿,道士伸手攥住了她的乳房。干什么你?如双哎哟一声匆促躲开。不同意便罢了,道士说着摆了摆手。罢就罢,单薄的女孩儿转身就走。就要步出禅房的时候,她忽又扭脸问道,当真,当真要拿我的身子来换吗?道士点点头,微笑。

如双将手搭在扣子上,外面穿着的衣服无声滑下。地上便盛开了一朵红色的花儿。

那桃花烫果真不是浪得虚名的,自从如双将它放入少爷每日吃下的莲子羹之后,少爷对她的态度便与平日不一样了0这不一样,却也不是突然间的转变,是轻的,缓的,却也荡气回肠,仿佛戏台上青衣对花伤神时扬起的水袖。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那么多丫鬟都走了,少爷房里只留下了一个如双。

在那个花影摇动的晚上,如双对着菱花镜子,仔仔细细地照着,镜子里面的容颜清澈似水。如双捧着自己的脸,碧波荡漾,那笑里竟满是幸福的意思了。

少爷从背后过来,抱住她,鼻子夸张地嗅了嗅,说道,好香!如双浅浅一笑,身子一软,倒在少爷的怀里。少爷说,双儿,明日我便同母亲说去,你嫁了我吧。

如双忽然站起来,嫁?年少的女孩儿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奢望。

如双清秀的脸滑过一丝喜悦的神色,但随即便暗淡了下来,不要呵。少爷扳过她的脸,你说什么?

丫鬟如双没有说话,她只是无力地弄了弄略显凌乱的发髻,走了出去。外面闲花弄影,晚塘流月,所有的良辰美景,此刻都显得朦胧难辨。她的手抚过那一朵一朵的桃花,喃喃低语,不干净了,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不知它传到少爷的耳里,是否会变成模糊的温柔?

第二日少爷找到母亲,说要纳了如双,而且要作为正室。夫人当然不会同意,一个丫头,纳便纳了,哪有做正室的道理?遭拒后的少爷,当夜便生起了病,汤水不进,面色呈现奇异的桃红,额头更是滚水一般烫人,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真是无奈,竟生下这么一个情种。夫人叹着气,一边请医诊治,一边让人张罗着少爷的婚事。而即将作为新娘子的如双却突然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前些日子,有人见她拿着一个水红色的瓶子独自出神。

我便是桃花府的少爷。那日人们说冷寒庙的道士不知怎么就死了,我和书童去瞧热闹。远远望去冷寒庙已是满眼的颓败。那些墙被岁月洗刷,呈现出斑驳的颜色,仿佛用手轻轻一碰,便会轰一声倾倒。只有庙外面的那几株桃花,全无理会似的,喷薄一般开着。一朵桃花微微一颤,打底下走出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孩儿来。看见我,她愣了一下,又转身回去了。看她的身影,好生熟悉。我努力想了想,终于没有记起她是谁来。自打痊愈之后,以前的好些事,我都已记不大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