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淀江道中口占》原文+鉴赏

孤村隐隐起微烟,处处秧歌竞插田。羸马未知愁远道,桃花红欲上吟鞭。

【鉴赏】

此诗为作者于宣统元年(1909)春寓居日本时作。“淀江”,日本本州岛内的一条江,源于琵琶湖,注入大阪湾。“口占”,作诗不用笔起草,随口即兴吟成。作者出生才三个月,其母河合若子便丢下他,接着由其姑母河合仙抚育至六岁,其母亲和姑母是日本人。六岁后,他随其嫡母,回到祖国。所以,河合仙实际上是他的养母、义母,她曾给了他母爱的温暖,他对她的恩情终身不忘。宣统元年春,作者又一次来到日本,决定去探望他的养母河合仙。此诗就是作者在去探望他养母的途中吟成的,全诗笼罩着快活的气氛。具有这种情调的作品在作者的诗中实属罕见。

诗一开头省去了一般性事件的交待,仅直写作者将到其养母河合仙所在村庄的情景和心境。第一句写他所见村庄的远景: “孤村隐隐起微烟。”那一村庄,远远看去,正为微烟缭绕,忽隐忽现,其景色宛如一幅水墨山水画那样美。可以想见,作者自踏上省亲道路之时起,早就渴望能看到这一村庄,如今终于瞧见了,心中当是多么舒畅啊!此句之首还著有一“孤”字,颇值得玩味。“孤”,不一定是实指村庄之孤,而是作者心中之孤,是他测想他的养母多年来孤寂地生活在村庄里当是多么难耐啊!紧接上来的第二句,却不是去写他入庄见母的欢快场面,而是让笔墨岔出,忙里偷闲地描绘出了一幅农村春日插秧的近景:“处处秧歌竞插田。”这一幅图画,因声见形,声形兼备,很有特色,似现代电影在银幕上映出的一个特写镜头。那么此句对于本诗所写省亲主题就没有什么作用么?主要是为其养母所生活的环境作了生动的艺术概括,同时也间接地对她与劳动人民能融洽相处及与劳动人民有其相一致的淳朴勤劳等品德作了热烈赞颂。

如果说前一联表达了作者远远瞧见其养母所在村庄而在内心产生了无限欢快之情的话,那么后一联则写他在快马加鞭径直往村庄疾进的过程中的喜形于色。你看他所骑的 “羸(léi) 马”,亦和他的欢快心境一样,尽管近日经历了长途跋涉,但因目的地即在眼前,现在它也不须“愁远道”而四蹄得得,奔驰奋进。显然,这和屈原 《离骚》的 “陟陞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几句,在写法上是一致的,只是有所变化而已,甚至可说是反其意而用之。再看那道旁正在开放的红光耀眼的桃花,似乎也很想成为作者骑在马背上而手中挥舞着的叭叭作响的“吟鞭”所歌咏的内容哩。这结尾一句,意象极美,蕴涵甚丰,也许还具有多义性;造语亦很特殊,不能以散文的常规语法衡量之。本诗的这后一联,从表面看,写的虽然全是物,即瘦马的奋进,红色桃花的诱人,马鞭在空中的鸣响,等等,但就里层而言,却又无一不是写心写情,即作者将其内心的欢快,都投射到物上了,使上列诸景象无一不染上欢快的色彩。本诗写到此,便戛然而止。至于他母子俩相见将是如何欢快,也就在不言中了。如此不尽于言中的写法,也才更有余味。

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在《荆谭唱和诗序》中说: “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就苏曼殊诗作总的情况看,确为“穷苦之言易好”论断的有力证据;然而就他这首诗而言,却又和“欢愉之辞难工”之说相左。那么为什么苏曼殊不管是写愁苦之什抑或是写欢乐之章,都工而且好呢?我以为,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不论在哪种情况下都是“为情而造文”,而非“为文而造情”。所以,欢快之情只要是从作者内心流出,而不是强作欢颜,那同样也能写出好诗来。本诗即一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