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山听雨》原文·吴长青
作者: 吴长青
我的舍友中有不少是来自省外高校的教授,当下教授们的生活相比中国的其他人群算是衣食无忧的,老少爷门晚饭后总有散步的习惯,因我们上学的地方又毗邻清凉山,于是清凉山就成了好的去处。
清凉山不大,山高不过100 多米,方圆约4 公里。清凉山兴盛于一千多年前的南唐时期,当时在这里做皇帝的南唐后主李煜把清凉山下的兴教寺扩建为石城清凉大道场,又在其中设了避暑离宫,专供皇家消夏的场所。清凉山因“清凉寺”而得名。
教授们有个习惯,每天只散一段路,走远了,太累伤神,不大的清凉山要走一周才能走下来。这是一个奇怪的逻辑,即使每天看到的东西不同于前一天,但路总是一天比一天长,走到最后,一个晚上走了整个一圈山路。实质上仅是一种心理暗示,事实上每天都在重复昨天的路。因此,所谓的一段路只是在以前走过的路的基础上增加的一段。也就是到了最后,一次路程是一个星期路程的总和,我把这样的“一段路”称为观念中的一段路。
进清凉山有两个门,一个是南门也就是正门,有漂亮的门楼;另一个门是右门,位于“驻马坡”下, 相传诸葛亮为联吴抗草,曾亲赴京口与孙权会谈,途经秣陵时,曾作短暂逗留,骑马观察了秣陵的山川形势,并留下“钟阜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也”的名言。教授们走熟两个门,自然索然无味。于是改道“河海大学”,“河大”园内有一条上山的小径,崎岖陡峭但可直达山腰。像是解题,简洁不过。而对于做文章的人来说,恰恰失去了幽意,自然构不成“情”。所以,说是散步更像是集体讨论问题,只不过将课堂移到这路上,对路旁的景致是少有关心的。但在教授们看来他们是游览了南京的清凉山。回去自然多一份回忆与谈资。
是的,我们只是熟悉了清凉山的路,不大的清凉山就这样渐渐地远离了我们。我虽多少有些不甘,终因学习任务的繁忙,渐渐淡忘了这些。
初秋,一场接一场的冷雨,使得江南又恢复了旧貌。舍友们有的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单位,有的考上了博士还没有开始新学期的功课。校园里景象真的如余光中所写的那样,“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潇潇冷雨,密得化不开。我独自撑伞踏上了清凉山的路。
山道上虽有些狼藉,榆钱树果籽散落了一地,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林子倒是新鲜如初,甘之如饴。各式树种错落有致,层次分明。越往上走,薄雾氤氲,浮于林间。环顾身后,轻烟犹存。山脚下不远处的房屋经由雨水的洗练,兀自奔突起伏起来。
在这样安静的道上行走,人才会关注某一棵树。要在平时更多的是去关注一片树,或是一个种群,比如山腰下的竹林,比如散发着馨香的紫荆。此时,人会由一棵树能引发的某种念头或是某种过往的记忆。走着。听着。想着。像“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这样的句子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由头。
细雨中,一颗茂密的大树耸立在行道旁,只见一老者穿着雨衣躬身捡着什么。走近了才知,老人是在捡那些不经风而掉落在地上的青果子。我不识这果子的名字,琢磨了半天,不知为何物。老人说这果子叫“李核桃”,我捡起其中的一枚,细心地剥开。青色的果子呈椭圆形,一头尖,果体有明显的棱痕,果籽以瓣排列,与核桃仁并无二致。老人只顾捡果头也不抬,只是说黑籽不能吃。我捡果子只是好奇而已,别无其他意图,既无与老人争利的念头,更无强附风雅的意味。剥果剥得一手的青渍,好几天都没洗掉。我想,深秋时节,清凉山上的这棵“李核桃”一定会散发出诱人的果香。我相信,老人还会再来,再来捡拣成熟了的果籽。守望一棵树与守望一个人具有同样的意义,这样的守望,彼此之间是没有距离的,等待的也不只是时间,就像这雨中的树,雨中的人,不知道谁为谁在虔诚着在祈祷着。
冷雨,淋湿了清凉山,淋湿了记忆。我谛听雨,谛听林。这富有节奏的江南雨滋润着渴望的心,裹挟着思想的河流,奔腾在南方的大地上。
那些松树的枝稀疏得像篦子的齿,笔直地伸展着;树盖并不繁茂,似卷曲的马鬃。落在松枝上的细雨别有一番情趣,那细细的松枝上挂着晶亮的珠子,可是这些珠子并不轻易滚落下来。要是在冬季,它们一定会成为冰球,当这些坠满枝头的冰球滴落在地上,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景象一定会煞是可观。
不远处一对情人在雨伞下依偎着,我还听见鸟儿相向的鸣声。在雨中,在林中,他们仿佛是欢乐的使者。看着这鲜艳的一簇簇红芭蕉,我有说不出的兴奋。这些红芭蕉呀!是谁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该不会是那些鸟儿吧!也可能是园丁善意的劳作。听着这冷冷的雨声,我心温暖着,期待着。
我不知道那些远去的人,是否真的了明晓了清凉山的雅趣。远去的日子,因为清凉山,因为这个秋天,我不会老去,从此故乡也不会失去记忆。
因为,故乡给了我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