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之属《福州面》

在脸书上贴文,脸友回应:是的,在大马离我家数十公里外的一个城镇——实兆远,是多数福州人居住的地区,老板煮的“福州面”让外籍人士吃了称佳。记得面是比面线粗些,汤水是由江鱼仔等熬成,混合着淡红色彩,一般是添加自制天然红酒染成的,有浓厚的甜酒香辣味感,以及配有水煮或煎蛋、鱼丸等配料,非常的棒!

这段回应很有意思,马来西亚竟存在另一种福州面。

福州面使用白细面,现在称阳春面;阳春面传自江南,取阳春白雪之意,即所谓的光面。福州面分汤面、干拌面两种,汤面中有水煮荷包蛋、福州鱼丸、贡丸各一;干拌面的标准配汤亦是水煮荷包蛋、福州鱼丸、贡丸各一。

这是台湾的风味小吃,福州并无此味;我数次在福州街头寻觅,全无相似的面食。那是一种在地融合的移民食物,一种乡愁的想象食物,其发展应是一九五〇年代,跟随国民党来台的老兵退伍后,在台北小南门附近摆起面摊营生,因是福州人,面汤中又有福州鱼丸,遂立号福州面。

相对于闽南移民,当年从唐山过台湾的福州人较少;然则福州的三把刀:裁缝的剪刀、理发的剃刀、厨师的菜刀影响了台湾社会生活。历史的偶然,使干拌面融合了鱼丸汤,融于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

逯耀东教授还是穷学生时,有一天身上剩下五毛钱,搭公交车到小南门,找正在医院实习的女朋友救济:“今天是我生日,你得请我吃碗面。”他们就在医院门口的面摊吃面:

那个小面摊开在小南门旁的榕树下,依偎着榕树搭建的违章建筑,是对福州夫妇开的,卖的是干拌面和福州鱼丸汤。虽然这小面摊不起眼,日后流行的福州傻瓜干拌面便源于此。但福州傻瓜面和这小摊子的干拌面相较,是不可以道里计的。福州干拌面的好与否,就在面出锅时的一甩,将面汤甩尽,然后以猪油葱花虾油拌之,临上桌时滴乌醋数滴,然后和拌之,面条互不黏连,条条入味,软硬恰到好处,入口爽滑香腻,且有虾油鲜味,乌醋更能提味。现在的傻瓜面采现代化经营,虽然面也是临吃下锅,锅内的汤混浊如浆,锅旁的面碗堆得像金字塔,面出锅那里还有工夫一甩,我在灶上看过,也在堂里吃过,真的是恨不见替人了。

逯耀东饿坏了,那天连吃了三碗面才抬起头看着女友,说:“大概可以了。”一面之恩,她后来成了逯师母,两人相依相伴数十载。以上引文旁证了福州面的滥觞和美学精神,也是最早的福州面文献。此面的外在形象虽简单,却马虎不得,面出锅一甩,意在甩尽汤水,令面条保留弹性和清爽,也不致稀释酱汁。此外,面汤或鱼丸汤也有讲究。

不唯福州面,任何面汤都应老老实实用大骨熬制,我欣赏台北市南机场社区“福州伯古早味福州面”完全不使用味精。点食干拌面,店家会附一碗汤,我习惯连扒几大口面条,再一口热呼呼的面,一口水嫩荷包蛋。蛋黄最美的时候是流质状态时,邂逅了热气腾腾的面,恰似青春年华时邂逅了恋人。

福州干拌面在台湾又称傻瓜干面。据说是这种面过于简单又缺少装饰,有人遂戏称爱吃这种面的人就像傻瓜,故名傻瓜干面。另有一说:早期顾客叫老板“煠些干面”来吃。“煠”,音“扎”,意为食物入滚汤或沸油里煮熟。如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素食》:“当时随食者取,即汤煠去腥气”;苏轼《十二时中偈》:“百衮油铛里,恣把心肝煠。”由于闽南语“煠些”和普通话“傻瓜”谐音,久而久之,这种干面就叫傻瓜干面。

傻瓜干拌面需自行酌增调味料,店家会提供乌醋、辣渣、辣油、辣酱在桌上任凭取用。辣酱或辣油以自制为佳,我嗜辣,数十年来不曾经验差堪入口的工厂辣酱,那些大量生产的罐头辣酱除了颜色红和死咸,了无辣度和香味。吾人面对陌生的面店,只要看一眼它的辣酱即知其斤两。

此面是狂饿时的食物,不够饥饿大约不会选择干拌面吃,从前发育中的建中学生就常翻墙出去吃“林家干面”。面条煮熟后,仅加上葱花及猪油、虾油,面上可能会搁些叶菜,不另加其他浇头或调味料,上桌后食客再依喜好随意添加乌醋、辣油、辣渣。

福州面表现为朴素美学,所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朴素美是一种单纯的美感,摒除一切多余的东西,它让累赘和啰唆显得庸俗。福州面的朴素是一种自然美,带着谦逊、低调的性格,潜沉中似乎有几分孤独感,又仿佛透露出淡薄人事而亲近自然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