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位叫晚阳的老师
四哥五哥小妹，包括我，谁也没想到站在大塘学校门口的老师，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人。
当我们兄妹看清了他确实是人时，都停住脚步不走了。我们迈不动脚了。但是，我们看见这个白白净净的老师朝我们走过来，他的脚步敏捷一脸的笑容可掬。
这时，小妹把我的胳膊抱得很紧，但是，她看见新老师时，两条腿软了，站不住了，顺着我的身体坐到了地上，她的两只手抓住了我的一条腿不停地抖，没有血色的脸看着我：“六哥，我想回家，我不想上学了……”
看见一个人来当我们的老师，只是让我没有料到。但是，小妹能被一个人吓成这样，同样令我感到意外，小妹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让我无法抹掉。我把小妹抱起来：“小妹，站起来，别怕。”
小妹的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身体上，勉强站稳自己的身体，颤抖着声音说：“人长得太可怕了，人连鼻子都……没有。”
我说：“人有鼻子的，只不过鼻子很小，比咱们的鼻子小。”
小妹说：“人的嘴巴那么小，只是用来说话吗？他们吃饭不用嘴吗？为什么长那么小的嘴巴？”
这时，白白净净的人已经站到我们兄妹面前了。他对我们说：“我叫晚阳。是大塘学校的新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晚阳老师。”
“晚阳老师？”我觉得晚阳这名字很好听。晚阳老师脸上的笑容让我着迷。我的注意力被晚阳老师脸上绽放的笑意一网打尽。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妹又软软地坐在地上了，抬着她的脸，眼神中流露出我看到过的恐惧。
晚阳老师也看见了我小妹眼睛里的恐惧，他蹲下身体，朝小妹伸出他的两条胳膊。小妹把自己的脸躲到我的腿后去了。
我对晚阳老师说：“我的小妹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晚阳老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的忧虑：“我知道。”晚阳老师脸上的笑容可能也打动了小妹，当晚阳老师再一次朝她伸出手时，小妹把自己的手胆怯地放在晚阳老师白白的手掌中了。晚阳老师把小妹从地上拉起来：“跟我来，看看咱们的大塘学校，你们喜欢不喜欢。”
四哥跑在了前面，抢先进了教室，就大呼小叫起来：“原来的大灶呢？锅呢？还煮不煮大豆粥了？”
我跑进了教室，看见了课桌和椅子，对面的墙上，真的有一块爸爸提到过的大大的黑板。原来的大灶没了，锅没了，跟吃沾边儿的东西都没了。
我说：“跟我爸爸说的教室，和我想像中的教室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妹的胆怯正在她身上悄悄地消失，她问我：“六哥，学校应该是这样的吗？”我说，学校就是这样的。
四哥问晚阳老师：“我们上学不煮粥了？学生受到老师的表扬，奖励什么啊？不奖励加盐的大豆粥，还能有什么东西好奖励的啊？”看来，四哥的思维在大豆粥里泡过了，就是离不开大豆粥了。
我看见晚阳老师脸上出现了迷惑不解的表情，他看着四哥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太明白。”
我对晚阳老师说：“晚阳老师现在不明白，以后肯定会明白的。”
四哥转头盯着我喊道：“不用你多嘴！”
晚阳老师看看我们兄妹四个，脸上保持着微笑说道：“你们是亲兄妹，可性格完全不一样啊。”他说着，用手拍了一下五哥的头说：“你好可爱啊。你是小弟弟吗？”
我说：“他是我五哥。”
“噢？”晚阳老师很吃惊地看着五哥，眼光又在四哥和我的身上扫了一下，摇了一下头：“我还以为他最小呢。”
五哥的脸红了，低垂着头，不好意思看晚阳老师。晚阳老师突然间对我说：“你要照顾好你的五哥啊。”
我点了一下头。我觉得晚阳老师的目光很锐利，看事物很准。他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判断出，我会照顾五哥，而不是四哥。晚阳老师让我觉得很亲切。
小妹也感到了晚阳老师的亲近，所以，她张口第一次主动跟晚阳老师说话了：“晚阳老师，我们学校，只有我们四个学生吗？原来的烧火王和烧粥王不上学了吗？”
晚阳老师告诉我们，大塘学校的学生会越来越多的，因为现在的大塘学校跟过去的大塘学校不同了，大塘的学校不是培养吃才的，是为了培养猪种族的下一代更有知识，更有眼光。烧火王和烧粥王跟着猪老师开粥铺去了。他们被猪老师毁掉了。
晚阳老师让我们坐在课桌旁，然后他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粥盆外面的世界。
光这几个大字，就让我兴奋不已。晚阳老师深入浅出地先讲述猪种族的习性，身体容易发胖，嗜睡，打呼噜。然后说到猪种族的饮食，说猪在饮食时，很少抬头，只知道把长嘴巴扎进粥盆里，直到吃光盆里的粥为止。猪种族应该知道，在现今的世界里，除了吃，除了把眼光盯在自己的粥盆里，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猪种族了解，需要猪种族的下一代下一代了解。
晚阳老师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我这第一节课讲得太多了，你们不一定能记得住。我说：“晚阳老师，不用下课，接着讲吧。”小妹说：“讲得真好。”
晚阳老师笑着说：“不行，必须下课休息了。你们看，你们的四哥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回头一看，坐在最后边的四哥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呼噜声越来越响。
我大喊一声：“四哥，奖励你一大碗加盐的大豆粥！”
话音刚落，我们就看见睡红了眼睛的四哥猛地抬起头来：“我的大豆粥在哪里？！”
晚阳老师明白了我刚开始说的那些话的含义，大声地笑起来。我们就跟着晚阳老师一起笑。四哥看见我们都笑了，知道是笑他的，就怒气冲冲地说：“六子，我的粥呢？”
我说：“谁都知道我是在开玩笑的，哪里会真的有一碗大豆粥给你喝啊。”
四哥不依不饶的：“不行，你说有我一碗大豆粥的，你必须给我！”
我说：“四哥，你就对吃认真。晚阳老师刚才讲的猪种族的恶习，在你身上表现得最典型了。”
“给我大豆粥！”四哥开始蛮不讲理了。
晚阳老师让我们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来，我们现在不用下课休息了，你们还有的是精力。我们接着讲课。”
一听说要接着讲课，四哥的脸上立刻暗淡下去，用两只手强撑着脑袋瓜子，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趴在课桌上又睡着了。
晚阳老师给我们出了一个思考的话题，挺有意思的：“我想问你们，你们说说看，猪跟天上的鸟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小妹说：“鸟能飞，猪没有翅膀。”
五哥说：“鸟吃的少，猪吃的多。”
我觉得五哥和小妹说的答案都是猪不如鸟。我就说猪的优点：“猪的体重沉，来了八级大风吹不跑。但是，八级大风一来，天空中就没有鸟了。它们不敢在风里飞了。”
晚阳老师听完我的回答，朗声笑起来，笑的声音不仅大，笑的时间还长，笑得收不住了，笑出了眼泪。
我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就问道：“老师，我说得可笑吗？我答错了？”
晚阳老师冲我摆了摆手：“你让老师再笑一会儿，我的肚子都笑疼了。”
等他笑够了，庄重的表情回到了晚阳老师的脸上了：“六子刚才的回答很好。你能看见猪种族的优点，尤其是跟天上的鸟比较起来，你还能找到猪种族的优点，你很了不起，你自信！”
晚阳老师的这几句话，马上令教室里的空气活跃起来。小妹也说到猪种族的优点，她说猪种族都诚实、憨厚、不会伤害其他动物。
五哥说，正是猪种族的这些优点，才会受到其他动物的伤害。
晚阳老师高兴地说：“我没想到，我想在第一百节课上才能讲到的内容，我们竟然在第一节课上开始讨论了。我真的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你们作为猪种族的后代，了不起。”
我们在晚阳老师的鼓励和启发下，开始说鸟的优点，引出我们猪种族的弱点，又从猪种族的缺点，引出鸟的优点。
“鸟会种地，你们相信吗？”晚阳老师问道。
我们都摇着头。我听奶奶讲过人类种地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从没听说过鸟会种地。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渴望晚阳老师讲下去。
“鸟吃了种子，把种子当粪排到另外的地方，种子就会发芽，生长。所以说，大自然中的鸟儿是会种地的。”晚阳老师的讲述充满了浪漫和幻想，真的让我们入迷了。
“猪种族吃了很多的粮食，也能排出很多的粪便。大量的粪便就成了种粮食必不可少的肥料，让庄稼得到很多的养分，使庄稼茁壮地生长。这就是生物链，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动物还有人，都有权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地球是属于万物的。这个话题，只在大学里才能涉及到，我们今天谈到它，为时尚早。”晚阳老师的笑容和他讲的东西，简直让我如痴如醉。就像是晚阳老师原本要领我们认识一下什么叫树的植物，却把我们带进了一片浓密繁茂的森林。
“晚阳老师，我们今天就把大学里该学的东西一气都学完吧。”我幼稚而高亢地要求道，激动的头昏脑涨。
晚阳老师这一次听完我的话，没有笑。我看出晚阳老师也很激动，因为他的脸色也是红的，被热情的血液充斥着。他走到我的课桌边上，用手拍着我的头，爱惜地说：“六子，你和你的五哥小妹，都太可爱了，真的可爱。我觉得猪种族有了你们这一代，才有了希望。我喜欢你们！”
四哥在课堂上第二次醒过来，说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我一直听见你们在说话？有什么好说的？我明天不来了，没意思。”
晚阳老师对我四哥说：“你可以退学，永远不要来了。”
小妹惋惜地看着四哥说：“上学多好啊，晚阳老师讲得多好啊，我奇怪你怎么能睡得着觉？”
四哥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气，说了一句：“我不上这个破学了。”
五哥看见四哥独自走了，伤感地对我说：“大塘学校只有我们三个学生了。”
晚阳老师自信地说：“不会只有你们兄妹三个的。我想，还会有很多的学生来大塘学校读书的，你们放心，在大塘，像你们四哥这样的很多，但，不是全部。”
我喜欢听晚阳老师说话，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讲话中的内容。他只要张口说话，就会给我们希望。
小妹跟我说：“六哥，人类中也有晚阳老师这样的好人啊，并不像奶奶说的，人爱吃肉，爱吃猪肉。人一见到猪肉，就暴露出他们的贪婪本性。”
那天一回到家，奶奶听说教我们的老师叫晚阳，是一个新来到大塘的人，就不安地追问我的爸爸：“你没说大塘学校的新老师是人啊？人怎么能教我们猪的后代？人类能把本事教给我们吗？猫能教老虎上树吗？猫要是把活命的上树本领教给老虎，世上的猫早该绝种了。不行，我要去大塘学校看看，我一定要去看看，我不放心！”
奶奶并没亲自去大塘学校考察。因为她听四哥在早饭后吵吵嚷嚷地说要退学时，就安静下来。奶奶从四哥身上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四孙子不想上学，这说明大塘的老师能教给我孙子真东西。我的四孙子天生就是吃货。”
五哥跟我说：“我越来越喜欢奶奶了。”
我说：“我一直就喜欢奶奶。”
这个时候，爸爸对四哥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老四不上学就不上学吧，你确实也不是上学的材料。但是，你不能在家里闲待着，你越是无所事事，就会惹是生非。我看，你也跟你大哥一样，出去找点事做吧。”
四哥又嗷嗷乱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跳着脚：“我不出门干活，干活太累了，我会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的！”
爸爸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老四，你放心，我先给你找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不让你爬脚手架。你不用担心会摔死的。”
四哥一眼看见了忧郁二哥，立即给自己找到了不出门工作的理由了：“我二哥为什么待在家里不出门干活，为什么让我干活？”
爸爸也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二哥，心事重重地告诉大家：“老二的性格内向，他有天生的忧郁症，就像小妹有天生的恐惧症一样，我正在给老二想办法治疗他的病。”
四哥见爸爸的主意已定，不会改变了，马上就想到了后路：“爸，你能给我找什么样的轻松工作啊？”
爸爸反问道：“你想干什么工作？”
四哥说：“粥铺。”
爸爸坚决地否定了四哥的想法：“不行！你的工作最好离吃远一点。”
四哥的嗓子里带着绝望的哭腔说：“为什么啊？”
“这对你的成长有好处！”爸爸说。
我看见四哥还在问：“有什么好处啊？”
爸爸的脸上也出现了绝望的神色：“你再没完没了地问啊问的，我也不能回答你了。”
可怜的四哥还在问：“你为什么不能回答我啊？”
爸爸一下子就被四哥顽固不化的脑袋气火了：“你是我见到过的最蠢的猪了。”爸爸说完，为了躲避四哥的继续追问，拽开家门走了出去。
我挺同情此时此刻的四哥，为了安慰他，我跟他说：“四哥，你不该退学的。现在教我们的晚阳老师非常好，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他让我知道世界很大……”
“你少跟我提大塘学校！我根本不想上什么屁学……”四哥扭身走了。
看着四哥的样子，我无可奈何。世上就是有这种动物，睁眼想着吃，闭眼也念着吃，活着就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