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他来了。”雷纳爬上城垛满意地低语。
“好个笨蛋，”莉莎嘲笑地说。“你最好数数还能活几天吧。”
“我的手下已经去找史蒂芬国王，完蛋的人是傅盖伊。”他倾身嘲弄底下的人。“你们来得太迟了了！”他强迫她站起来，扯得铁链几乎掐断她的脖子。“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她还毫发未伤! ”他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话似地撩高她的头发。“看到你女儿了吗，盖伊?你们若是轻举妄动，我就把她丢下去! ”
傅盖伊向前走近。“如果你指望史蒂芬国王，他到布斯托去攻城了! ”
“你说谎! ”
“我给你一条生路，尤雷纳！放了她，我就让你平安离开! ”
“不! ”他把沉重的铁链举到墙的上方。“用你的命来换她的，盖伊!你让我带你去见史蒂芬，我就放她走! ”
“我只能答应你让你安全地离开! ”
“我不会再受骗上当了!看来只好等史蒂芬来了！”
“老天，他疯了吗? ”理查咕哝道。“史蒂芬不会来的。”
“是啊，”柴尔凝重地说道。“翁贝维说昨天他还不敢寄望史蒂芬，看来他已经神智不清了。”
“他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吧，”盖伊低语，看向别处。“我不该把她许配给艾凡。”
“你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的儿子安慰他。“在莉莎到赫洛伊之前，我也不知道。”
“我不应该随便把女儿许配给我不了解的人。”
“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柴尔厉声说。“今晚我们就采取行动。继续拖延下去是愚蠢的。”
“不。我们和他交涉，要他放了我女儿。万一行动无法立刻奏效，他会杀了她。”
“父亲，我想跟你说句话。”理查急切地说道。
“拿你的命来交换她的，盖伊！”雷纳再次喊叫。
盖伊摇摇头。“他会杀了她。也许我应该——”
“这么做太冒险，而且谁能保证他不会杀了你们两个。”
“有足够的人手的话，很快就能攻下城了。”柴尔肃然说道。
“这是石头，”盖伊反对。“这些墙不会倒的。”
“我有办法，”柴尔说。“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只要她留在城垛上，我就攻得下来。”
“这可不是边地的掠夺。”
“我知道怎么放火烧堡垒。”
“对，”盖伊绷着脸。“所以你的外号叫屠夫，对不对? ”柴尔听了不禁畏缩。“不，我要我的女儿活着。”
“回答我，盖伊!用你的命换她的！”雷纳吼叫。
“拖延他，父亲，”理查低声说。“要求明天早上和他谈判，给柴尔时间行动。我有话跟你说，父亲——单独。”
盖伊注视儿子好一会儿，发现一直努力想证明自己的儿子会服从命令来到英格兰边界，委实令人费解。他终于点点头。“好吧，”他咕哝。“不过在屠夫面前说无妨，因为我要给尤雷纳答案。”
“雷纳太恨她了，就算你答应他的要求，他也不会放了她的。”
“这由我决定！她是我的女儿! ”
“她是我的妻子! ”柴尔的火气上升。“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莉莎是我的妻子!我要去救她! ”
“父亲，他有决定权，她是他的妻子。”
“那么叫我来干什么? ”盖伊生气地问。“我在这里对她有什么好处? ”
“傅盖伊有令人畏惧的地方，”柴尔冷静地回答。“况且，我没有足够的人手。”
盖伊的目光移向石墙寻找着弱点。“我不知道如何能办到，他会在我们靠近之前先凌迟她的。”
“等我结果他，雷纳会以为自己在地狱里。”
“盖伊! ”雷纳大叫。“回答我! ”
“给我们时间——告诉他，你会把谈判的条件写下来，”柴尔建议。“告诉他明天早上谈判。”
盖伊看到儿子同意地点头，慢慢吐口气，然后面对他不想要的女婿。“如果我女儿牺牲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咕哝。“我会派人送给你一份协议书！”他对雷纳大叫，然后转向柴尔。“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因为他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有用的。”
“算了吧，盖伊!你要看她死在你面前吗? ”
“不，我会写下我的承诺!只要你答应不再伤害她！”
雷纳咯咯大笑。“我就知道他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你听到了吗?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莉莎!明天我带他去找史蒂芬国王，全世界都会知道他是贝罗勃的私生子。”他放松了铁链，让她稍微能移动。
她站起来，不顾自己全身赤裸地大叫道：“不，父亲，他会抓住我们两个的! ”
“巫婆! ”他野蛮地拉回她，在底下的男人眼前打她。“我会杀了你! ”
站在盖伊后面的莫柴尔愤怒地低声诅咒。“我要宰了他——我发誓、我发誓! ”
“说说看你的承诺! ”雷纳大叫。
“我要你保证她的安全!我会请杜纳榭领主把承诺书送去给史蒂芬国王! ”
“可以! ”
盖伊看向柴尔。“希望他会喜欢它的内容。”
“只要拖到晚上就够了。”柴尔转身走向理查带来的帐篷。
“我希望屠夫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理查。”
莉莎看着雷纳拿到她鼻子下方的羊皮纸。“尤雷纳，”她大声地读着。“你伤害有如你女儿的莉莎令我非常悲痛。”
雷纳嗤之以鼻命令道：“念下去，念下去，我要听他还写了什么。”
“如果你执意要解决我们之间的纷争，我希望我们到史蒂芬国王的面前，把事情交由他裁判。”她看一眼雷纳。“我已经准备好面对他，但必须是在莉莎回到她合法的丈夫莫柴尔身边的情况下。我希望你放下武器来和我们会合，并且在太阳上升之前放了莉莎。”
“就这些? ”他问。
“不。”
“他是个笨蛋!傅盖伊是个笨蛋——你听见了吗?笨蛋!他在史蒂芬国王面前是个叛徒，他会失去一切！”
“不，史蒂芬才是笨蛋，因为他会让我父亲再次誓言效忠，而且感激傅盖伊到他身边。”
她不该这么说的。他四下搜索着打她的工具，却只看到铁链。举起铁链，他抽打她的背。“一文不值的巫婆!念下去! ”
“我希望他折磨你，雷纳——我希望你慢慢地死。”
“我叫你念下去! ”
“他要你放下武器，他也会放下所有的武器。如果你同意，就在这张文件上签名。”
“就这样? ”
“没错。”她说谎。
“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他的怒气消失，兴致勃勃地摩擦双手。“你证明了你的价值，莉莎。我将会得到一切。”他看向羊皮纸。“他要我在哪里签名? ”
“下面——他的签名上面。”
“去找笔和墨水来! ”他对下面的院子大叫。
她把头靠在冰冷的石头上，试着不去想还要在城垛上待一个晚上。他们会攻击，她不可以睡着，信上是这么说的。如果她被推下去，会有人在濠沟旁等待救她。她看向天空，还有好几个小时的煎熬。
修士带来一枝笔尖已钝的鹅毛笔和一小瓶很少使用的墨水，雷纳把笔墨递给她。
“老天，你自己不会签名吗? ”她问。
“我还要写别的。”
“这枝笔已经坏了，墨水太浓了。”
这次他没有打她。他的情绪还很好，于是向修士要了把小刀削尖鹅毛笔，然后啐了几口唾液在墨水瓶里。
“好了。”
“你要我写什么? ”
“写我会如他所说的和他会面，但是只要我发现他们违背誓言，会立刻命令手下把你吊死在这里。对了，我要你在签名的地方写上赫洛伊，康迪堡伯爵尤雷纳。”
“赫洛伊和康迪堡是属于我母亲的。”她冷冷地提醒他。
他的脸阴沉了片刻。“那就写尤雷纳伯爵。等见到史蒂芬国王，我会向他要赫洛伊。”
她迅速地为他签下名，然后拿给他检查。他贪婪地看着羊皮纸上的字，看不出来她写的是：“雷纳是个笨蛋，不疑有他。希望你们行动迅速，因为晚上天冷。”
当雷纳离开她时，莉莎发现他留在岩架上的小刀。她把小刀放在身上，如果他回来发现小刀不见了，她会说它掉进护城河了。柴尔攻城时，她不会让他轻易地置她于死地。这把小刀也许杀不了他，但至少会让他留下疤痕。
她的视线落在城外的营地，寻找着柴尔的身影。虽然他没有足够的人对付雷纳，他还是来救她了。当她看着他时，不觉喉咙一紧，泪水刺激着眼眶。他真的会为她放弃一切。
她知道柴尔向父亲求援一定吃足了苦头。傅盖伊是不轻易发怒，但发起火来却非常可怕的人。她热切希望她的信和理查的话已经舒缓了他的怒气。此刻他们正站在下面看着她，但她看不出来父亲是否还在生气。她要告诉父亲是她配不上柴尔，而不是柴尔配不上她，柴尔给了她艾凡没有给她的爱。
接着她害怕起来。万一她死了而没有机会把这些话告诉父亲怎么办?万一她死了就永远无法再和柴尔生活在一起了!她倾身向前，用头发覆盖住身体，伸手摸摸自己的腹部。她的孩子还在肚子里，不，她不可以害怕。她要为孩子活下去，为柴尔生下儿子。
她再次往下看，希望柴尔抬头看她。当他抬起头来时，莉莎露出笑容。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不过这没有关系。下一次看到他时，她会告诉他她爱他。
太阳慢慢下沉，营地里仿佛没有任何动静。巨大的澡盆消失在营帐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因为盖伊伯爵想洗澡是很正常的事。
营帐里，人们正忙着把硫磺和沥青等原料掺在一起制造希腊火药，有些人则负责把混合物装进木桶里。虽然很热，为了尽量不让气味飘出去，他们还是紧闭着营帐。营帐外，他们做得仿佛是为了扩大营地而焚烧树林，树木燃烧的气味掩饰了火药的臭味。
天色转暗时，开始下起雨来，柴尔担心雷纳会动怜悯心把莉莎带下去。不过尤雷纳只给了她一条毯子，并且大叫他要盖伊看见她还活着。
漫长的等待使每个人神经紧绷、表情严肃地听着柴尔分配任务。盖伊起初仍不愿把攻城的指挥权交给他，可是柴尔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城堡。莉莎的父亲听着他的计划，不禁对这个男人产生敬意。
仍然急于争取傅盖伊注意的翁贝维自告奋勇地和哈伯一起担任潜爬入城的工作。柴尔虽然有疑虑，还是接受了他的请求。
“你到里面之后，哈伯，知道该往哪里去吗? ”柴尔问。
“知道。我去打开贮藏室，让威克洛的人逃出来。”
柴尔点点头。“然后呢? ”
“我会切断桥的绳子，”贝维说。“因为他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相信翁贝维可能是个大赌注，万一失败是会害死莉莎和城堡里所有人的。贝维看见傅理查犹豫的神色，急忙向他保证道：“我和尤雷纳之间没有感情，因为我无法原谅他对他的儿子所做的事。为了我对艾凡的敬爱，我会帮助你们对付他。”
“你能够潜行至大门吗? ”
“他们不会发现我的。”
“发射机呢?你不能移动它们，否则雷纳会发现我们的行动。”盖伊提醒柴尔。
“它们没有被树木挡住，我有希望击中目标。”
“距离太远了。”
“木桶不太重，应该没有问题。”
“老天，如果木桶半路掉落下来怎么办? ”
“那么我们会被火烧到。”
希腊火药一旦点燃是很难熄灭的，只有用足够的沙覆盖才能够消灭火焰。
“哈伯打开贮藏室，贝维打开城门的时候，我们对城墙发射点燃的火药。射手们在树上向爬上城垛的人发射火箭，小心不要伤到莉莎。燃烧的浓烟应该足够掩护我们进攻城堡。”柴尔停顿，看看周围表情严肃的人。“理查负责攻城，而盖伊伯爵负责守住城门不让任何人逃走。”
盖伊皱眉。“莉莎呢?她逃不出来。如果雷纳一气之下先把她杀了怎么办? ”
柴尔想到受着煎熬的妻子。“我认为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武装戒备，因为她在城垛塔楼的另一边，”他严肃地回答。“我打算用火阻止他靠近她。”
“如果翁贝维出卖我们呢?不，我宁可亲自潜爬入城堡里。”
“我也是，可是密道对你或我来说都太小了。”柴尔注视盖伊的眼睛好一会儿。“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被出卖的危险性?你以为我愿冒险?我的妻子在那上面，被铁链铐在墙上。不论你相信与否，我把她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唉。”盖伊沉重地叹口气，点点头。“唉。”
“如果我们活捉雷纳呢? ”理查想知道。
“我会让他为自己可悲的生命而战。”
计划已定，不过他们必须等黑夜掩护他们。他们坐着，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休息。理查终于站起来走到角落拿起他沉重的长剑，拔出剑在灰暗的光线下打量。
柴尔倾身向前看他的剑。“这是一把好剑，”他低语，目光落在剑刃上奇怪的字。“我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的。”
“是啊! ”理查看着精致的剑。“它曾经是贝罗勃的，剑刃上的字是‘逆我者亡’。”他把剑柄递给柴尔。
传说中的宝剑。柴尔用双手握住剑柄，感觉它的重量。“这是把好剑，可是它似乎没有救贝罗勃的命。”
“不，他还来不及拿剑就被杀死了。”盖伊回答。
柴尔再次觉得傅盖伊就是杀了魔鬼贝罗勃，吟游诗人在各地赞美歌颂的男人。
“有人说傅盖伊的剑更好。”他轻声说。
“不。”伯爵走过去拿自己的剑来。“你自己试试看。”
理查收回他的剑，热切地等柴尔拔出父亲的剑。“这把剑不错，”盖伊承认。“但是没有传说中的神奇魔力。”他停顿一下。“你看到的是一个五十一岁的老人，屠夫，将会有年轻人继承这把剑。”
“不，父亲——只要你一息尚存，你就是傅家的主人。”理查说。
柴尔把剑插入鞘中交还给盖伊。“像傅家的人一样，我也有自己的尊严，伯爵，我不希望莉莎的家人叫我屠夫。”
一阵紧张的沉默。“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悬荡在空中好一会儿，直到盖伊摇摇头。“不，我不应该问的。”
柴尔深深吁口气，点点头。“你有权利了解莉莎嫁的男人，”他终于说道。“当英格兰的亨利国王想确保莫家的忠诚，因此我被送去当人质。九年之后我回到苏格兰，却发现我的世袭财产成了卜赫曼的。”
“你变成一无所有? ”
“对。我向大卫国王的法庭申诉，等了两年却听到卜赫曼比一个男孩更有权利。”他正视盖伊的眼睛。“所以我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而因此被称为屠夫。”他平静地说完。
“你的土地这么多，却带她到这里来。”盖伊突然说道。
“大卫国王要我交出她，”柴尔提醒他。“我不愿意这么做。”他把盖伊的沉默误以为谴责，不禁脱口道：“虽然我的阶级比不上她，傅伯爵，但是我拥有辽阔的土地，她的丈夫不是一文不值的男人。等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我打算和大卫国王谈和，让我的儿子继承我所拥有的一切。”
盖伊的嘴角上扬，颊上的小疤痕皱在一起。在昏暗的营帐里，他的眼睛泄漏了他的笑意。“不，她的丈夫不是一文不值，”他承认。“如果她高兴，我会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