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的助手
宴会的愉悦不应以食物丰盛与否来衡量,而应以是否有朋友相聚畅谈来衡量。
西塞罗
日期:1月25日
发信人:palvarez@correoscentral.com
收信人:snaval@correosporvenir.com
主题:回复:调任
下午好,萨拉。
我很抱歉,关于你是否继续留在现在的工作岗位还没有任何消息。我知道从你收到总局的电子邮件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邮件告诉你他们可能会关闭波韦尼尔的邮局,将你调走。这样的决定无法在一夕之间做出。我想你也看到了总局一直在权衡各种利弊。当然,正如你在上一封邮件中所请求的那样,我们强调了村里邮件在不断增加。和你一样,我们也很震惊!请相信,鉴于我对你父亲作为邮差和为人方面的敬重以及我对你的敬重,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佩德罗•阿尔瓦雷斯
邮政区长
萨拉花了一上午时间,试图弄清楚隐藏在她上司这封邮件中的核心信息。她想象了一下他写信时的面容。他出汗了吗?他的脸色是严厉苍白的吗?如果是,那无疑是不好的信号。
佩德罗•阿尔瓦雷斯曾是她父亲的同事,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异并没有阻碍他们很快便意气相投。尽管很多年过去了,佩德罗马上就要退休了,但是他仍然记得早年那些温馨岁月里的趣事。她知道她的区长不想告诉她坏消息。
“这样的决定无法在一夕之间做出。”她又念了一遍。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佩德罗在考虑什么呢?难道破坏她和三个儿子的生活、把她打包调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决定吗?她感到怒火中烧:她已经连续许多个星期生活在这种工作不定的忐忑中,她不喜欢这种过大的压力。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琢磨那封电子邮件。
“我想你也看到了总局一直在权衡各种利弊。”萨拉又看了一遍,同时在脑子里画了一个天平。她试着将坏处放在一个秤盘里,将好处放在另一个秤盘里。她试图猜想,对于总局的主管来说哪边分量更重:提高人力资源和机构效率的可能性,一个百年邮局的历史,收支的合理化,还是服务的人性化?
萨拉的背上冒出一阵冷汗。她从未和顶头上司谈过,但是她非常清楚什么更重要。
“当然,正如你在上一封邮件中所请求的那样,我们强调了村里邮件在不断增加。和你一样,我们也很震惊!”她忧心忡忡地朝库房看去。快两点了,卡罗尔已经走了一阵子,她去一个独居的中年女人家里干下一份工作去了。
“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这不是借口。”萨拉生气地对着一个女清洁工模糊的身影说。
这些日子她一直担心书信接龙中断。刚开始,她是担心自己的工作岗位。但是说句真心话,现在其他女人会怎么想也让她很苦恼。她们和她一样,也将自己的生活片段写在纸上与一个陌生女人分享了。
她们会有什么感觉呢?挫败?失望?难过?
一副重担落在她的肩上:目前只有她知道接龙快要断了。自己再寄一封信重启接龙会有失公道吗?或者最好是同卡罗尔谈谈,告诉她真相,请她写一封短笺?
她力图想出怎样才能尽量不违背这次匿名行动的精神,顺便朝办公室窗外看了看,然后她笑了。
“悲伤的盔甲骑士亚历克斯和他的‘杜尔西内娅’[53]阿尔玛来了。”她小声说道。看到他俩在汽车之间跑来跑去、互相追逐,她猜到了他俩之间的复杂关系。
男孩透明的幸福令她感到喜悦,减少了她的担忧。
“请她为我们提供餐饮服务,你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吗?”阿尔玛问。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赶在他的姑娘再提出什么怪问题之前敲了敲厚重的木门。他们要为萨拉四十岁生日准备一个惊喜聚会,有许多细节需要考虑,其中包括为几十个男女老少村民准备饮食。
费尔南多回来的那天,他们和他一直商量到凌晨三点。“必须办得豪华点,”费尔南多跟他们说了很多次,“你们不要省钱,都算我的,也不要惜力。”这是他们的事情:这个被阿尔玛称为“来自寒带的情人”的男人不能冒险让萨拉在大街上看到他。
亚历克斯和阿尔玛将成为他的手和脚。
“你们也是我的耳朵和眼睛,好让我知道萨拉怎么样,是否在惦记她的生日或者想要和哪些人一起过生日。”他非常严肃地对他们说。
第一个决定,即聚会在哪里举办的问题,很容易就定了下来。因为担任丘比特助手而兴奋不已的阿尔玛,在无人要求的情况下主动贡献出了自己的房子。两个年轻人觉得这个主意太不可思议了。那个地方既漂亮,又有些神奇,但是同时又很实用——费尔南多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准备场地,并且不用担心被发现。
“来自寒带的情人”拥抱了阿尔玛好多次以示感谢。这位诗歌学徒没有告诉他,她这么做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如果我们能让萨拉和费尔南多的美好爱情——一个人生第二春的故事——修成正果,那么我的房子所背负的恶业,就会连同我祖母的失恋经历一起彻底消失。”她对诧异的亚历克斯说。
阿尔玛真心相信,无论路易莎•梅亚斯在哪里,分开了这么久、相隔这么远的两个恋人如果能在她家的李树下献上初吻,那么她会很高兴的。
“你们说什么呢,孩子们!你们都没有好好考虑过。”女人说。她正在厨房里弄这弄那,准备好吃的。
阿尔玛看了看亚历克斯,跟他打了个哑语,意思是“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男孩根本不动声色,继续盯着桌上那个盛着几块火腿的盘子。
他凭经验知道时间对他有利。小时候他在那个厨房吃过许多次午饭和下午茶,那个厨娘是可靠的人选,尽管希帕蒂娅自己表示怀疑。
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在他对面,阿尔玛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他的朋友米格尔那张圆圆胖胖、布满伤疤的脸。想起小时候,他俩调皮捣蛋,因此希帕蒂娅威胁他们不给他们巧克力吃,他笑了。
那个女人就是希帕蒂娅,这会儿她正一边念叨,一边切面包招待意外来访但很受欢迎的客人。
“我怎么知道那些挪威人爱吃什么?”
阿尔玛正想纠正她,告诉她参加聚会的不是挪威人,而是在挪威附近的钻井平台工作的一个男人,这时亚历克斯对她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说。男孩笑了。
“你们说有多少人?四十还是五十?”她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亚历克斯,“你们还不确定。嗯……还有不到三天了,你们却还不知道。”她耸了耸肩。
希帕蒂娅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饮料递给阿尔玛。
“你们说预算不是问题,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问题,请原谅我跟你们这么说。”她似乎在责备他们,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三个杯子。
她把杯子递给亚历克斯。
“厨师都得服从数量:人的数量、肉的数量、盐的数量、分钟的数量、叉子的数量、钱的数量。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我可以凭空决定的。如果不知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像我这么古板的人,会因为买多了或者买少了而不痛快。”
希帕蒂娅站在她的王国中央,也就是家里那间小小的厨房里。她第一次仔细打量那两个年轻人。她发现阿尔玛正在把火腿上的油剔下来,阿尔玛感到很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手指僵在那里。
“我从没做过这种事……你刚才说一次什么来着,姑娘?”
亚历克斯试图掩饰笑意,结果被气泡噎住了。
“一次餐饮服务,希帕蒂娅夫人。我们请您为我们完成一次餐饮服务。”
突然,阿尔玛也特别想笑:在波韦尼尔的那间厨房里,在那位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面前,那个词语失去了意义。兵豆、炖菜、汤、面包圈、米饭、丸子、里脊……这些才有意义。她想,他们请她给出不考虑人均费用、有多种菜式选择的餐饮服务的预算,或许没有抓住关键。
“承认错误就是智者。”女孩想。
“丸子、俄式沙拉、苹果酒熏肠、米饭沙拉……”希帕蒂娅第三次重复道,试图记住她和两个年轻人商定好的所有食物。
女人忽然不作声了,仿佛突然意识到厨房里不止她一个人。她感到难为情:从衣着和教养上看得出来,亚历克斯带来的那个女孩是城里小姐。她的祖父母肯定既会读书又会写字,甚至做过文员或者老师。
一种奇怪的感觉动摇了她参与萨拉的聚会的决心。她很敬重这位邮差,愿意为她这样的好邻居做任何事情,特别是知道她的工作命悬一线之后。万一这是萨拉最后一次在村里过生日,她希望这次活动圆满举行。需要有人帮那两个好心的门外汉准备饮食。
“要么我好好干一场,要么我们所有的人感染沙门氏菌住院,或者更糟。”厨艺专家想。
“打扰一下两位,这是我准备的购买清单,都在脑子里。”她谦虚地笑了笑,“因为你们跟我要的东西太多,我只好多重复几遍,不然就忘了。”
“您为什么不写下来呢?”阿尔玛喝了一口饮料,天真地问道。
希帕蒂娅仔细地看了看她。她的问题里没有一丝无礼或者恶意。她那双蜜色的眼睛似乎在重复她从嘴里刚刚问出的问题。显然,对于她来说,读和写就和吃饭或者洗澡一样正常。
坐在她厨房的那个小姑娘是谁?按照亚历克斯的说法,是要帮助他组织这次惊喜聚会的一个朋友。
她心想,村里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阿尔玛不是波韦尼尔人,也不是山区的人。她的肤色属于城市,尽管她在村里过了几个星期后已经开始让人看不出来了。但是,她说话的方式和热情快乐的语气似乎试图证明她同他们、同那片森林居民的关系由来已久。“不管怎样,”希帕蒂娅在心里对她说,“你让亚历克斯感到幸福!仅仅因为这个,我也要祝福你。”
“你们说聚会是在三天后?好吧,如果我今天开始写的话,或许到聚会那天我能把购物清单写完。当然了,错误肯定不止一个。然后就差第二个步骤了:去超市看清单。这个对我来说更容易些,一上午时间再加上一点运气,我能看明白这么长的一份清单。”
亚历克斯向阿尔玛投去一瞥责备的目光,她明白之后脸红了。她闭上眼睛试图找到一句话,一句评论,来弥补自己的失言。她为想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会读写而感到自责。
她正要道歉,但是脸颊上一个响亮的吻让她摆脱了顾虑。她睁开眼睛。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正带着真诚的笑容,用一双短粗的手捧着她的脸。
“小姑娘!你白得像雪一样。亚历克斯,你是不是该多带她去山上透透气……”希帕蒂娅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阿尔玛的头发,“我识字不多,写字更差,但是……”
“但是在整个波韦尼尔、整个山地地区甚至是首府,你都算得上最好的厨师,只是他们不知道。”男孩当着希帕蒂娅的面非常开心地说,令她十分得意。
“这倒是真的,萨拉生日那天你们会证实的。等你回家后,你必须告诉所有的人:你在波韦尼尔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油炸蛋皮面包片。”
“我一定会的!我会给你带来客人。”感到释然的阿尔玛回答道。
“客人?”女主人惊讶地问道,她正站在炉灶前准备丈夫的午餐。
“对!”亚历克斯喊道,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想到什么,小子?”厨娘说,一边把平底锅放到火上。
她放入油、一点蒜和碎西红柿。
“我们可以开办一个公司。你做菜好极了。你自己说过好多次,儿女不在身边,有很多时间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喜欢烹饪,不是吗?”
希帕蒂娅承认了,不是因为她很确定中午的那番话将把她引向何处,而是因为那两个年轻人的热情。
“你想象一下你会因为做菜获得报酬!做你最喜欢的事情同时还能赚钱。”亚历克斯兴奋地对她说。
女人的目光离开正在煸炒的佐料,落在儿子的朋友身上。一时间,她又惊讶地看到了母亲去世、父亲生病之前的那个爱做梦的少年。怎能让他失望呢?怎能告诉他她对金钱不感兴趣呢?托马斯赚的钱已经很多了,而且什么都和她共享。不仅如此,她有的孩子生活得很好,经常送他们很好的礼物。
阿尔玛默默地看着此情此景。说不清楚为什么,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希帕蒂娅的想法。她笑了,用甜美的声音说:
“希帕蒂娅夫人,您想象得出您家乡的菜谱传到首府会怎样吗?那里的人将尝到您母亲做的那种油炸蛋皮面包片,您外婆发明的砂锅炖兔肉或者几个世纪前的牧人们发明的炖什锦……
“山区的米饭是最好的。对了,或者是炒蔬菜碎。你知道吗?医生们说这道菜里含有一个成人一个星期所需的所有维生素。”她激动地挨着女孩坐下。
“肯定的,夫人!”
“叫我希帕蒂娅。”她抚摸着她的脸颊说。
“谢谢。希帕蒂娅,我实话告诉您,我们首府的人吃得可差了,东西都是冷冻的、预先做好的、真空包装的……”
“真是的,真是的……每天去市场买东西的乐趣呢?闻着水果的芳香,看着色彩缤纷的蔬菜,欣赏一块切割漂亮的羊肉……”
“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没有时间……”阿尔玛难过地承认。
希帕蒂娅满腔热情地对着她搅拌佐料的木勺说话。
“哎呀!这些疯狂的孩子,竟然认为我能领导一家公司!那些数字呢?文件呢?我跟他们说我不会写字也几乎不识字,却跟我说那些事!”
“不过那不是问题,希帕蒂娅!”亚历克斯喊道。
“不是吗?”
“我来负责那些数字,准备广告、接订单、陪你买东西……”
“那不行。”
“不行?”阿尔玛惊诧地问道,她正幻想着自己可能已经参与了波韦尼尔第一个餐饮服务项目的诞生。
“买东西得让托马斯陪我,”她一边将排骨放进平底锅一边说,“我们一直是这样。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阿尔玛笑了。哇!将来的某一天她和亚历克斯也会这么默契吗?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但是她由衷地羡慕希帕蒂娅和她的丈夫,羡慕他们水乳交融的生活。
“不管怎样,”这个富有经验的家庭主妇说,“像我母亲说的那样,我们从头做起,自然会水到渠成。一个接近五十人的宴会是我的第一个任务。你们等着好结果吧。我希望萨拉过一个配得上她的生日。”
在关上大门之前,希帕蒂娅微笑着看着阿尔玛。
“姑娘,我知道你来自首府,在波韦尼尔才住了几个月。但是,你别笑,你好像一直都是这里的人!我觉得你很亲近。或许你不知道,你原本就属于这里。”
女孩的眼睛亮了。
她低下头,亲了亲厨娘的脸颊。
“如果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