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 9

克拉丽斯这时看见她的妹妹在弹钢琴,伸手就打了她几个耳光,并且把她赶到了门口去。在门外,她还趁此机会,又把最小的那个还在铲锅巴的妹妹,打了一巴掌,然后推开了她,这简直是一场大喧嚷了。残废的姑在一旁惊叫起来,认为克拉丽斯会去打她。

“听见了么,我的小乖乖?”杜维利埃喃喃地说,“这些先生们请我去吃饭。”

她并没有听他的话,她以一种受惊吓后的温柔姿态,抚着钢琴。自从一个月以来,她已经开始学弹钢琴了。这是她一生中秘密的梦想,是好久以来就有的野心,只有这种野心一旦实现,才能把她变做一个上流社会的妇人。当她证实了钢琴并无任何损害以后,这才打算去挽留她的情人,其目的只是故意对他表示,自己是个不会叫人喜欢的女人。但是这时,博格太太第二次又把头伸出来了,她的下半身始终隐藏着。

“你的钢琴老师来了。”她说。

这一下克拉丽斯才改变了主意,对杜维利埃叫道:

“好吧,滚你的吧……我要同德阿多尔一道吃午饭,我们用不着你。”

钢琴教师德阿多尔,是个比利时人,他有一副玫瑰的、宽大的面孔。她立刻坐在钢琴前面,他把她的手指头拿去摆在键子上,一面一个一个地她的指头,以免它生硬。杜维利埃迟疑了一会,显然很不高兴。但是这些先生们等着他,他只得跑去穿他的长统皮鞋。当他转回来时,她正在钢琴上打,一面弄出暴风雨般的、不合节奏的、使得巴什拉和奥古斯特两人头痛的音响。本来被自己的太太的莫扎特和贝多芬的曲子,气得发疯的杜维利埃,却在他情妇的背后站了一分钟,表示赏鉴她的音调,尽管他的面部已经起了一种神经质的痉挛。随后他转过身来,对两个来宾喃喃地说:

“她真有惊人的才能!”

他吻了她的头发后,就小心谨慎地自己身,让她和德阿多尔呆在一起了。到了外室的时候,那个高大的流痞哥哥,带着一种开玩笑的态度,向他要一个法郎去买烟。随后,在下楼梯的时候,因为巴什拉对他转变得喜欢钢琴,表示了惊异,他便发誓说,他从来也没有讨厌过钢琴。他还说到他的理想,他说克拉丽斯弹出的乐声,虽是简单,但很能激动他的灵魂。他一方面要满足男的粗野的欲望,一方面也想来一点高雅的嗜好呢。

在楼下,特鲁布洛请马车夫了一支雪茄,因为他听他讲的故事听得很有兴趣。舅父坚持要到福佑馆去吃午饭,这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可以一面吃一面畅谈。随后,当马车重新开行的时候,他就把事情告诉了杜维利埃,杜维利埃显得非常郑重了。

在克拉丽斯家里,奥古斯特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不自在的心理,那时已经大大地增长了。现在,由于这种无止境的奔跑,使得他疲劳不堪,而整个的头脑又为那偏头痛弄得十分沉重,他只有听人随便摆布了。

当高等法官问他打算怎么办的时候,他才张开了眼睛,满腹愁怀地呆了一会,然后又重复他这一句话:

“和他决斗!”

只是他的声音已经缓和了。随后,他请求人不要干涉他的样子闭着眼睛,加上说:

“除非你能够找出别的办法。”

于是,这些先生们,在马车毫不休息的颠簸中,举行了一个大大的会议。杜维利埃和巴什拉一样,认为决斗是必不可免的一件事。因为要流血,他固然很感动,而且他似乎已经看见他的那座大楼的楼梯,为血潮所污染。但是荣誉需要这样,事关荣誉,人们是绝不能妥协的。不过特鲁布洛的思想比较看得开:把荣誉寄托在认真说来不过是女人一时的软弱这件事情上,那太愚蠢了。奥古斯特用眼皮做出一种疲乏的动作,来表示他的同意,那两位先生的那种好斗的热狂,未免使他有些生气,其实,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在于和解呀!尽管他如何疲倦,他还不得不把昨夜的那幕戏重新述说一次。首先是他打了人的耳光,随后是人家也打了他的耳光。不久,通的事都不谈了,大家谈的倒是这两个耳光的问题。大家对它加以解释、分析,以便在这里找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法。

“瞧,你们未免过于推敲了!”特鲁布洛不屑地说,“如果两个人都互相打了耳光,那就谁也不欠谁的帐了。”

杜维利埃和巴什拉互相看了一眼,有点不能坚持的样子。但这时大家已到了饭馆,舅父声明说,首先这一顿午饭一定得吃好,这样,他们的头脑才会清醒。他请客,他叫了一餐上等的午饭,这里面有好多盘菜,有好几种怪酒,以致他们在一个小厅里吃到下午三点。至于决斗的事,他们谁也没有谈起。在吃饭后果食的时候,谈话不得不落在女人身上。菲菲和克拉丽斯,是他们在这整个时间大肆喧染、翻来覆去、说得淋漓尽致的题目。巴什拉现在承认,是他这方面的错,这完全是为了不在这位高等法官面前,表示出被人可耻地抛弃的样子,而高等法官呢,他算是报复了那天晚上所受的耻辱了,那时,在樱桃园街那座空房子中间,舅父是看见他哭来的。现在他可以胡吹他很幸福了,他甚至真的相信起自己有幸福,而且感动起来。奥古斯特由于神经有病,所以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他在他们面前,似乎是在听他们说话,一只手肘靠在桌子上,眼睛若有所失。在喝咖啡的时候,特鲁布洛才想起被人遗忘在楼下的车夫,他充满了同情,叫人把剩下的菜和酒送给他。因为据他说,根据某种细节,他嗅出他从前是个神甫。三点钟敲过了,杜维利埃很抱怨他做了即将要开庭的大理院的帮审。巴什拉醉得很厉害,他向旁边吐痰,竟吐在特鲁布洛的子上,好在他没有看见。如果不是奥古斯特惊醒跳起来,这一天,就算在醇酒中过去了。

“那么,我怎么办呢?”他问。

“喂,我的小子,”舅父竟和他亲昵起来,“如果你愿意,我们替你把事情圆满地解决……如果你还想决斗,那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