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9

有几个朋友冒险前去了。瓦勒丽始终躺着,只是病的发作已经过去了。为了维持高尚的品德,大家把挂在一根柱子上的巾取下来,遮着她的部。宇塞尔太太和杜维利埃太太正站在窗子前面,听茹伊拉医生说话,他说这种病的发作,有时用热水在脖子四周烫一烫,也可以平息的。这时,病人看见奥克达夫同冈巴尔东一道进来,就用一个手势招呼他,首先对他说了一些不连贯的话,因为她的神经错乱还没有完全停止。他不得不坐在她的身边,这是医生许可的,因为医生要求大家首先是不要违反她的意愿。奥克达夫已经在这天晚上听见她丈夫说的一切心腹话了,现在,她又把她的心腹话告诉他。她怕得发抖,她把他当做她的情夫,请求他把她藏起来。随后,她认出了他以后,便泪流满面,一面感谢他今天早上在做弥撒时所说的那句谎话。奥克达夫抱着一种小学生贪吃的欲望:下一次她如果再发作这样的病,他就大可以利用一番了。现在,他是她的朋友,她打算把一切话都告诉他,这也许是一件很好的事。

一直在门口逡巡的德奥菲尔,这时候很想进来。别的男人都在那里,他也很可以在那里呀。但这一来,又起了一次极大的恐慌。瓦勒丽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又战慄起来,大家相信她的病会重新发作。他呢,他请求进去,他和女士们奋斗,因为她们正用胳膊推开他。他一再顽固地说:

“我只要她把名字说出来……我希望她把名字告诉我。”

刚巧走过来的若塞朗太太于是大发雷霆了。她把德奥菲尔拉到小客厅里去,以免他演丑剧。她愤怒地对他说:

“啊!这件事,你到底要不要我们安静?从早上起,你就用你的愚蠢行为来威胁我们了……你一点也不机灵!先生,是的,在一个结婚的日子,我们是不应当老说这类事情的。”

“请你原谅我,太太,”他喃喃地说,“这是我的事情,这与你不相干!”

“怎么?这与我不相干?先生,现在,我也是你家庭中的一分子了。你以为因为我的女儿的关系,你闹的事就会叫我觉得很有趣么?啊!你们给她办的是一场多么漂亮的婚礼!再说一句,先生,你是太不机灵了。”

他头脑昏瞆了,他望了望他的四周,希望找到能够帮助他的人。但是所有的女士们,都以冷淡的态度表示她们在用同样的严厉来裁判他。这是一句正确的话:他太不机灵。因为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应当有力量来约束我们的感情冲动。就是他自己的姐姐,也不满意他。由于他还要反驳,所以引起了普遍的反感。不,不,他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回答,一个人总不应当有这种样子的行为。

这句话,使得他哑口无言了,他带着他那柔弱的四肢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的面孔,显得是那么失神,那么可怜,以致在场的女士们都发出了轻浮的微笑。当一个人欠缺那种使妻子幸福所必需的东西时,他就不应当结婚。荷尔丹丝以一种不屑的目光盯着他,人们已经忘怀了的小安吉儿,也带着一种险的姿态在他四周逡巡,仿佛她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当他看见她们,高的,胖的,都挺直身子包围他的时候,他知难而退了,并且开始脸红起来。不过,她们还是觉得有把这件事摆平的必要。当茹伊拉医生重新按着瓦勒丽的太的时候,她号啕大哭起来。她们看了一眼以后,就互相了解了,同防御的思想使她们联合起来,她们要设法向她丈夫解释那封信的来源。

“天知道,”走来找奥克达夫的特鲁布洛说,“这是实话,据说那封信是那个女佣人的。”

若塞朗太太听见了,她转身看着他,充满了赞赏的意思。随后她就转去对德奥菲尔说:

“难道一个无罪的妻子,会低声下气地来做解释么?当你用你那样粗暴的态度对她的时候。但是,我倒可以对你说……那封信是,你的太太因行为恶劣不得不开除的那个女佣人弗朗索瓦丝遗失下的……这样说明,你满意了么?你不觉得一种羞耻会浮到你的脸上来么?”

起初,丈夫还耸了一下肩头。但在场的女士们都很认真,对他所提出的疑难,都给以一种强有力的合理的答复。当杜维利埃太太为了使他完全败退,而向他大声说他的行为可鄙,说连她也否认他的时候,他这才动摇了。于是他战败了,他需要人吻抱,他去抱着瓦勒丽的脖子,请求她原谅他。这很感动人,连若塞朗太太也表示十分感动。

“最好是彼此始终互相谅解。”她说,她心情舒畅了,这一天,结果还不坏。

当人们重新替瓦勒丽穿好衣服,而她挽着德奥菲尔的胳膊重新走进舞场的时候,仿佛展开了一场更大的欢乐。这时,已经快到三点钟,来宾们开始散了。但乐队还以最后的热狂奏起集体对舞曲来。在和解了的两夫妻背后,男人们都在微笑。冈巴尔东对于这个可怜的德奥菲尔说了一句如何治疗他的病症的话,这使宇塞尔太太感到舒畅。青年姑们都忙于指点瓦勒丽,但当她们的母亲们感觉到这是一种耻辱,而望了她们一眼以后,她们便装作愚蠢的样子。这时贝尔特终于同她丈夫跳舞了,她大约低声向他说了一句话,因为奥古斯特转过头来,仿佛已经得知了消息的样子。他的步法虽然没有错乱,但他却惊异地望着他的兄弟德奥菲尔,他有一种绝不会遭遇这类事的人的高人一等的态度。时间到了最后,大家都忙乱起来。蜡烛的摇摇不定的火焰,把烛台照得通亮,在蜡烛的红光下,在令人窒息的热气中,主人和来宾都有气无力了。

“你同她很好吧?”当奥克达夫请艾都安太太跳舞,而她转身投入他的胳膊中时这样问。

青年人觉得她的全身有一点儿轻微的颤抖,虽然她是那样正直和那样平静的人。

“一点也不,”他说,“他们硬把我拉在这件事情里面去,其实,对这件意外事,我很感到不愉快……那个可怜的人简直对一切人都怀疑。”

“这是很不好的事情。”她以她郑重的声调声明说。

无疑的,奥克达夫是误会了,当他拿开自己的胳膊时,艾都安太太连气也没有出一口,眼睛依然是那样明亮,头上的丝带也丝毫没有乱。但在跳舞终场的时候,又闹了一场笑话。巴什拉舅父在食橱间吃得酒醉肉饱以后,竟想出一个新鲜主意。人们突然看见他用一种极下流的步法,在格兰面前跳起舞来。他用几条巾,在他那扣好钮扣的衣服的前襟,伪装成一个脯。他还把两个巨大的凳子摆在那有许多褶裥的巾上,故意使人看出这东西极象脱了皮的、血红的、圆圆的肉。这一次,众人都加以抗议了。他真是白赚了那许多钱!一个上流人,对于玩笑,总应当有一个绝对不能超越的界线,尤其在许多青年人的面前。若塞朗既感羞惭,也感失望,他只好叫他的妻舅出去。杜维利埃更表示了最大的恶心。

在四点钟的时候,新婚夫妇回到灼街去了。他们把德奥菲尔和瓦勒丽装在他们的车子上。当他们到了他们布置了一个住宅的三楼的时候,碰见了奥克达夫,他也正回家睡觉。青年人因为客气想躲开,但贝尔特也作了同样的动作,结果两人碰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小姐。”他说。

他们觉得“小姐’这两个字很有趣,她看了他一眼。他回想起在这同一的楼梯他们最初交换的目光来,那是愉快而大胆的目光,他认为那是她对他有温柔的感情的表示。也许他们是互相了解这种情绪的吧,所以当他独自到那如死一般平静的、最高一层楼的房间去的时候,她的脸倒红了。

奥古斯特呢,左眼已经闭了。从早上起,他一直在对付的偏头痛症,把他弄得象发了疯一样。这时,他已进了屋子,全家人也都到了。瓦勒丽在离开贝尔特的时候,流露出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她把她抱在怀中,甚至于弄皱了她的白长袍。她吻她,低声对她说:

“啊!亲的,我惟愿你的运气比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