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4
他带奥克达夫重新穿过从一毛一玻璃透进来的光线照亮着的前厅,在左面,临院子那一方,还有一个附带的房间,他的女儿安吉儿就住在那里。这间房间完全是白一色一,在这十一月的下午,有一种坟墓般的凄清。过道的尽头是厨房,他坚持要带奥克达夫也进去看看,他说他应当熟悉一切。
“请进来吧,”他一面推着门,一面又说了一遍。
一阵猛烈的声音出现了。尽管天气冷,厨房的窗门还是大开着的。那个淡黑头发的女佣人和一个肥胖不堪的老厨一娘一,她们手肘靠在铁栏杆上,弯着身一子望着那因四面房屋而形成一日井似的深院。每一层楼的面对面的厨房的光线,都是从这里透进去的。她们俩伸直了腰在喊叫,从这井的紧底一层,冲上来一些下流的语声、笑声和叫骂声。这一所房子的全部佣人都在那里,象下水道排水一样地说个痛快。奥克达夫想起那大楼梯的绅士派头的庄严景象来。
但是,那两个女人好象本能上有一种一警一觉似地转过身来,她们看见老爷带着一位先生进来,不免吃了一惊。有人轻轻吹了一个口哨,所有的窗门全关上了,一切又重新堕入死一般的沉寂。
“到底什么事,丽莎?”冈巴尔东问。
“先生,”女佣人激动地回答,“还是那个脏亚岱尔干的事;她把一只兔子的肠肝肚肺从窗子上扔下来了……先生,你得向若塞朗先生提一提。”
冈巴尔东变得很认真,希望不干予这件事。他回到他的工作室来,一面向奥克达夫说:
“你全都看见了,每一层楼的住宅都和另一层楼一模一样。我的住宅的租金是两千五百法郎一年,还是四楼!房租是一天一天贵了……瓦勃尔先生这座房子大约可以收到两万两千法郎。将来还会增加,原因是从交易所广场到新奥柏拉大戏院,可能要开辟一条大马路……他这所房子的地皮几乎不值钱;还不到十二年以前,一个一药一剂师的女佣人弄出了一场大火灾,因此有这一块地皮。”
他们进门以后,奥克达夫看见一张绘图桌子上,充满了从窗口透进来的一陽一光,桌子上一个极富丽的镜框中有一幅圣像,那是一个圣女像,在敞开的一胸一膛上,有一颗巨大的火红的心。他不能不作出一种表示惊讶的举动,他望着冈巴尔东,因为他知道,在布拉桑,冈巴尔东是出名的滑稽人物。
“啊,我还没有告诉你,”冈巴尔东又说,说时他的脸一色一稍稍有点红,“我已经被任命为主教区建筑师了,是的,在艾扶欧城。不过薪金是少得可怜,一年总一共一才两千法郎。好在简直没有什么工作,有时,旅行一趟,而且,我那里还有一个监工……你知道,我们在名片上可以印上一个政一府建筑师的头衔,也就不错了。你想不到,因为有这个头衔,上等社会多少工程都找我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望着那有火红的心的圣女像。
“总之,”他突然发作了一种吐露真情的欲一望继续说,“我么,我才不理会他们那一套呢!”
但是,奥克达夫笑起来了,建筑师不免怕起来。为什么要信任这个青年人呢?他不敢正视对方,表示出一种极端悔恨的态度想把话挽回来。
“我理会和我不理会……我的上帝!是的,我要把这话说明。你将来看吧,你将来看吧,我的朋友。当你,当你过了一下这里的生活以后,你就会和大家一样干了。”
他讲到他有四十二岁了,但生活中只有空虚,心中时时纳闷,这和他的极健康的身一体非常不协调。除了他有一个艺术家的头,散乱的头发,亨利第四的胡子以外,他还有一个扁平的脑盖和一副饕餮的、庸俗的、绅士的方形牙床。在年轻的时候,他有一种令人生厌的得意神情。
奥克达夫的眼睛盯在那许多蓝图中的一份《法兰西丛谈》。于是冈巴尔东越来越窘了,他即刻打铃叫女佣人来问问太太到底有空了没有。是的,医生走了,太太就要来了。
“难道冈巴尔东太太不舒服么?”青年人问。
“没有什么,她和平常一样,”建筑师用一种含愁的语气回答。
“那么,她到底有什么病呢?”
这又使他再窘了一次,他不直接回答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