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开始,我觉得这样的幸福生活是坚不可摧的。曼侬温柔体贴,甚至有些献殷勤。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我觉得以前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我们两人都有了一些生活经验,开始筹划该如何合理地支配我们的财产。我们共有六万法郎,这笔钱并不够维持一辈子的生活,而我们也没有缩减开支的打算。曼侬和我一样,本性不擅节俭。于是我这样计划:“这六万法郎够我们花上十年的。如果我们一直呆在夏约,每年只需花两千埃居(相当于当时的&Xki法郎)。我们可以过得纯朴而体面,唯一的花费只是维修马车和看戏。我们这样计划:你喜欢听歌剧,就一周去听两次;至于赌博呢,就要有所限制,不能让损失超过两皮斯托尔(相当于当时的叨法郎)。十年之中,我家里不可能不发生一点儿变化,我父亲年事已高,万一他去世了,我将继承到财产。如此,我们将永无后顾之忧了。”
如果当初我们能够谨慎地依照计划行事,那么,这样的安排将不会是我生命中最疯狂的行为。然而,我们的决心坚持了连一个月都不到,曼侬整日沉迷于享乐了,而我为了讨好她,也与她一样深陷其中。我们不断有新的支出,而我不但不规劝她的奢侈行为,反而会主动买些讨她喜欢的东西。甚至,对她而言,住在夏约也成了一种负担,因为冬天快到了,所有的人都搬回了城里,这儿就显得异常冷清。
曼侬建议回巴黎找座房子,我持反对的态度;但为了不排逆她的意愿,我建议可以在巴黎租一间公寓套房。因为每周我们都会多次去巴黎参加聚会,如果离开时天色太晚,就可以在那儿过夜;而太晚回去不方便,也正是曼侬执意要离开夏约的理由。这样,我们就有了两个住所,一处在城里,一处在夏约。这一改变不久就引起了两起意外事件,使我们濒于破产,而此时我们的生活也过得更加放荡。
曼侬有个哥哥,在禁卫队当差。不巧的是,他正好与我们住在巴黎的同一条街上。
一天早晨,他看见站在窗口的曼侬,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他立即跑到我们家来。他是个粗鲁又毫无荣誉感的人。他听说了他妹妹的一些传闻,所以他边进门边骂个不停,对她横加责难。
他来时我已出了门,也许这对我们俩都是一件好事,因为我是一个不能忍受哪怕是丝毫侮辱的人。我回到家时,曼侬的哥哥已经离开了。但我一见到曼侬悲伤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向我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令人愤怒的事,以及他哥哥的粗暴和威胁。我愤怒已极,如果不是她哭着阻拦我,我恨不能立即就冲出去找那个无礼的人算帐。
正当我们还在谈论这件事时,曼侬的哥哥又出现了。他竟然未经仆人的通知,就径直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如果当时我了解他的为人,决不会那么彬彬有礼地接待他。
他笑容可掬地向我们致意后,立即对曼侬说,他这次是特来为自己刚刚的粗暴而向曼侬道歉的。他说,他本以为曼俄仍过着放荡的生活,这使他怒火中烧;但当他从我们仆人的口中得知了许多对我有利的事后,他甚至想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说是从仆人那儿得到的信息,尽管这让人觉得有些不快和奇怪,但我还是礼貌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和恭维,私下以为这样可以讨得曼侬的欢心。她似乎也很高兴看到她哥哥愿意和解。我们留他吃了晚饭,很快他便与我们熟络了起来。当听说我们要回夏约时,他竟执意要陪我们同去,我们不得不为他在马车中腾出一个位子。
从此,曼侬的哥哥渐渐地喧宾夺主。他已是习惯性地来探望我们,后来简直就把我们的家当作了他自己的家,甚至把我们的东西当作他自己的东西。他开始和我称兄道弟,并借口兄弟之情,把他的朋友都带到我们在夏约的住所,花费我们的钱来款待他们。他不但用我们的钱去买华丽的服装,甚至还要我们替他还债。为了不让曼侬为难,我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假装对他向曼侬大笔大笔的要钱树而不见。不过,话也说回来,惯于豪赌的他,偶尔手气好的时候,也会良心发现分给曼侬一些好处。但是,我们的财产太过微薄,实在禁不起他如此长期的挥霍。我正想找一个时机同他好好地谈一谈,以设法摆脱他无止境的纠缠,却木料突然发生了一件十分悲惨的事,为我免去了这个麻烦,但同时也彻底毁了我们。
一天晚上,我们像往常那样留宿巴黎。欧日清晨,独自留在夏约住所的女仆急匆匆地来通知我,说是夜里房子着了火,费了很大劲儿才把火扑灭。我赶紧问她,家具是否有损失。她回答说,当时一片混乱,有许多人跑来救火,她根本看不过来。我立即开始担心起锁在小箱子里的钱。我急忙赶回复约,果不出所料,箱子早已不翼而飞了。直到那时,我才体会到,人固然不能吝啬,却也要爱惜金钱。这次巨大的损失令我痛不欲生,几乎丧失理智。我突然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厄运,而贫穷还不是最糟糕的。
我太了解曼侬了。我有过深切的感受,她只可共富贵而不可同患难。一帆风顺时,她可以对我既忠实又依恋;而面临厄运时,她却丝毫也靠不住。她已太喜爱这种优裕的生活和欢宴享乐了,根本不可能为我而放弃这些。
“我要失去她啦!”我大叫着,“可怜的骑士啊!你又要失去你所爱的一切了!”这想法使我陷入恐怖的混乱之中,一度曾犹豫不决,是否最好以死来了结这所有的痛苦。万幸我理智尚存,在死之前,我要看看是否还有生路。上天垂怜,让我有了主张,阻止了我的绝念。我想,向曼侬隐瞒我们的损失并非不可能,而机灵一点再加上命运的垂青,我仍能供给她的生活,可让她觉察不出我们的贫穷。
我安慰着自己:“两万埃居足够我们用上十年,但假设十年已过,而家里并未发生我所期望的变化,那时我将怎么办呢?我并不很清楚,但那时我可以做的,为何今日不能呢!在巴黎,有多少人既无我的聪明才智,又没有我天生的优点,不是还能用他们仅有的本领混口饭吃吗!”
我心想:“上帝在权衡了所有的生活状态后,不是已做了明智的安排了吗!只要稍有见识就会明白,大人物和有钱人大多都是维蛋,这恰恰就是老天的奇妙安排:如果他们既富有又聪明,岂不是太幸福了!而其它的人就太不幸了。神赐给他们心智或身体上的优点,就像是踢给他们脱离痛苦和贫穷的灵丹妙药!他们中有些人,随意地伺候着大人物,以此而分得一杯羹,而他们视这些大人物为笨蛋;另一些人,则是在教导着一些大人物,希望他们能成为有教养的人,但事实是,成功的也极为少数。但神明的目的并不在此,上帝是要这群人在工作中有所成就,也就是让他们以所能为生。从某种角度讲,大人物和有钱人的愚蠢,就是他们最好的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