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

我听他讲这些话感到奇怪;因为我在一般仆人面前讲话一直小心谨慎,从来不去揭露主人,甚至对那位邪恶的女人也是这样。如果罗宾不是从托马斯的口信和我回去的决心当中猜想到我跟主人的关系可能会相处得很好,那么,他是不是会说这些话,我心中仍然是怀疑的,他先前把我拉到这里来时,并没有像他应该表现的那样好。可怜的凡人们,他们的心是多么自私啊,他们随时都在看风使舵!

他们没有多久就准备好了。在这之前我一直在写日记;然后我跪着向上帝祈祷,愿我不会有理由为我的依从而后悔。

罗宾以很快的速度赶着马车;当我们到达星期日夜间在那里投宿的小镇时,他给马喂了饲料;然后说,如果我不会过分疲乏,那么他将披星戴月,争取在当夜赶回到主人家中,因为在那个小镇和邻近布兰登宅第之间没有适合在夜间投宿的地方。我说,我不希望在路上躺着过夜;如果能赶回去,我将会很好地支撑下来;于是我们就往前赶路。

不过我们到达主人家的大门时,已经一点钟光景了。人人都已休息了。但有位帮手从朱克斯太太那里拿到钥匙,把大门打开了。那些马已疲累不堪,几乎都没有力气走进马厩里去。我从马车中走出来,由于过度疲劳,就倒在地上,心里觉得我的手和脚已经不中用了。

朱克斯太太胡乱地穿上衣服走下楼来。她举起双手,抬起眼睛,彷佛对我回来感到奇怪;我觉得她对马比对我表现得更为关怀。不久,有两位女仆来了;我支靠在她们每人的一只胳膊上,勉勉强强地上了楼。

主人好像病得很重,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亚伯拉罕(他接替约翰)守护着他。他走到我身旁,告诉我们,主人睡得很熟,没有听到马车进来的声音。我听到这点很高兴;虽然他的卧室朝着花园,位于这个宅第的另一边,但我原以为马车夫和其他正醒着的仆人们大声说话,即使在这个屋子最远一边睡得最熟的人也会被打扰的;况且罗宾还赶着马,经过铺石路,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响声,其实他并不需要走那么远的路。

朱克斯太太说,他得了发烧的病,已经给放了血①。她谨慎地叮嘱亚伯拉罕,当主人醒来时,不要告诉他我已回来了,因为担心会使他吃惊,增加他的热度,而且说实在的,也不要马上跟他谈起我的任何事情,等到早上再由她去向主人透露这一消息,因为那时候她要去看他的病情。

①古时西方国家治病的一种方法。

朱克斯太太强迫我喝了几乎半品脱加热的葡萄酒;酒里加了香料,十分芳醇和提神;然后她在她床上腾出一部分地方给我睡;我睡得十分香甜,这是我未曾希望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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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上午

朱克斯太太起床后立即前去了解主人的病情如何。他过了很好的一夜;由于喝了大量的白葡萄酒-乳清①,热度已退了不少。她对他说,她要告诉他一个消息,不过他一定不要吃惊。他问,“什么消息?”她说,帕梅拉回来了。他自己支撑起身子,“可能吗?”他说。“可不是,早已回来了!”她告诉他,我是昨夜回来的。这时科尔布兰德来到门口,打听主人的健康情况,他要他进去,并十分高兴地听他叙述我欣然同意回来,以及我愿意当天夜间就回到家中的情况。他说,“这些娇弱的女性比我们男人更经得起疲劳。不过她通过这件事向我表明,她欣然接受我的要求,这很好。朱克斯太太,请好好照料她的身体。让她今天整天都不要起来。”她告诉他,我已经起床两个钟头了。“请问问她,”他说,“她是不是肯费神来看看我。如果她不想来,那么我将起床,去照料她。”“说实在的,先生,”她说,“您必须继续躺着。毫无疑问,她会把侍候阁下看作是她的责任。”“如果她不愿意,”他说,“那就不要过分催促她。”

①一种药用饮料,由西班牙或大西洋东北部加那利群岛生产的白葡萄酒和乳清混合制成。

她来到我跟前,把这个情况告诉我;我说,我极愿意去侍候他。我确实渴望见到主人,而且对他病得这样厉害感到非常难过。于是我就跟她一起去了。“她会来吗?”我刚走进房间他就问道。“是的,先生,”她说,“她头一句话就说,‘极为愿意。’”“好极了,多叫人高兴!”他高兴地说。

他一看到我就说,“啊我的帕梅拉!你已经使我的身体康复多了。我感到不安的是,我要在这样不合适的地方,以这样不合适的方式来向你表示感谢;你愿意把手伸给我吗?”我把手伸过去,他热情洋溢地吻了它。我向他表示,看到他病得这样重,我感到很难过。“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生病,”他说,“我早已好了。”然后又吻了我的手。“你不会为这种好心肠感到后悔的,”他又说,“你经受了这样极大的疲劳,我很遗憾。没有你的生活就不是生活!如果你拒绝回来(我几乎无望你会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我相信,我的病情将会加重;大家都说我病得很古怪,我也不知道自己病成什么样子;但是现在我立刻就会康复了。朱克斯太太,”他又说,“您不用请哈珀大夫从史丹福到这里来了。因为这位可爱的人儿就是我的医生,而她不在这里我就会生病。”

朱克斯太太的神色显得特别古怪,我无法把它形容出来。总之,除了她这人的五官之外,其他人的五官都难以表露出这种神色;她半惊讶半不悦,眼睛那样斜看着!然而好像只是一剎那的时间,她的不高兴就已消失不见,彷佛她已嘱咐它躲藏起来了;接着满脸露出一副为难、做作的笑容,彷佛(我后来这样想)她看到主人对我所表示的厚爱,要是她能自夸有她的一些功劳,那她就高兴了;虽然从她最初露出的面容来看,我敢说,她巴不得我远在一百英里之外,永远别回来才好。

主人要我在他的床边坐下;我转过脸去,像是要找一张椅子;这位巴结讨好的女人就拿来一张椅子;在他几次嘱咐下,我坐下了。然后他问我,我是否已答应他的请求,派人到我父亲那里去索取我以前的那包信。我告诉他,我已这样做了,并希望将会取到。他高兴地说,我是双倍地可亲可爱。

我说,鉴于他必须休息,我请求他允许我离开。我又说,我将为他迅速痊愈而祈祷。“亲爱的好女孩子,”他这样称呼我,然后低下头去;我离开了。我事后回忆,我猜想他从我离开时的神色与态度中已经察觉到我内心的种种感情了。请宽恕我,亲爱的父母亲。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我对它也无可奈何。

下午他起床了,并派人请我到他的卧室中去。他的健康情况好像已经好多了,他的心似乎也已经好得多了(我为这感谢上帝)。疾病有时是一种多么可喜的天意。他跟我在一起时十分从容和高兴。朱克斯太太在那里,他就对她说,“我的好帕梅拉答应我的请求,高高兴兴地回到这里来,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朱克斯太太,我想我们应当允许她完全自由行动;如果她愿意乘坐四轮轻便马车出去兜兜风,那就请满足她的要求,不要向她问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