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康贝子爵夫人 21
21
两个俘虏被关在同一个碉堡的两个牢房里。两个牢房都在一楼,而且相邻。监狱的一楼可以当成四楼,因为监狱楼房的起层同普通楼房不一样,不从地面开始,它们一般有二层牢房。
每间牢房都有一队士兵看守。他们都是由亲王夫人的卫队里选调来的;群众看到准备工作做得符合他们的报仇愿望后,就陆续离开监狱。他们是得知卡诺尔和科维尼亚被关押在这儿的消息后赶来的。在监狱的内通道安排看守,不是怕愤怒的百姓伤了囚犯,而是提防囚犯越狱逃跑,因为卫兵撤走了,监管工作由看守负责。
群众发现他们呆的地方没有什么可看的,自然就往刑场,即广场去了。由议会大厦顶向群众发布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来分析评论。有消息说得清楚,今天夜里或最迟明天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件,想确切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群众都认为是件大事儿,因为这对他们有吸引力。
工匠、市民、妇女儿童都往城墙根那儿跑。天黑尽了,月亮还没有升起,许多人手里举着火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开着,不少窗台上或点着蜡烛,或挂着灯笼,好象是逢年过节。然而,当你听到群众的低语声,看到好奇者惊慌的眼神,望着步行和骑马的巡警一拨又一拨走过,你就知道这是在迎接并非一般的凄凉的节日。
人群中不时有愤怒的喊声。这一群群人的形成与消散很迅速,显然属于受某些事件的影响。
这些喊叫声不管重复两次还是三次,但内容都同传入法庭里的喊叫声没有什么不同。
“打死俘虏!为里雄报仇!”
这阵阵呐喊声,这通明的灯火以及嘚嘚的马啼声使康贝夫人摆脱了祈祷。她走到窗前,看着目光凶狠的人群,他们喊声粗野,像一群放进马戏场的猛兽,咆哮如雷地呼唤着他们要吞食的生灵,她感到很不安。他想起俘虏与这些人无冤无仇,他们怎么可能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可怜的女人,她只知道人情暖人心。
康贝夫人从窗口向外望去,城堡箭楼高而暗的顶尖出现在花园和屋顶之上。她特别注视箭楼,因为卡诺尔关在那儿。但她仍不时往大路上瞅一眼,她看着那些满脸杀气的人,听着他们报仇的喊声,好象快要死的人那样直打冷战。“啊!”她说,“无论他们怎样阻挠我和他见面,我非见到他不可!这呐喊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会以为我把他给忘了,他会责怪我,他会生我的气。唉!我时刻设法安慰他,好像我对不起他似的。他有求于我的时候,我是不会无动于衷的。嗯!我一定要见他……是呀,怎么个见法,我的上帝!谁把我引进监狱?谁又给我开监狱的大门?亲王夫人拒绝给我签发探监通行证。她再三申明她有权不给我通行证。监狱周围有卫兵又有敌人,他们气势汹汹,虎视耽耽,不让别人抢走他们的战利品。他们以为我要劫走他,拯救他!啊,是的,他要是没有殿下口头安全保护的话,我会救他的,我告诉他们,我一定要见他,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还会拒绝我的要求。做违背亲主夫人意愿的努力,会不会影响已得的好处?我会不会弄巧成拙,导致亲王夫人收回承诺?就让他这样在漫漫的长夜里熬吧,啊,我首先觉得不行,我想他也有同感!祈求上帝,也许上帝会给我们启示。”
于是康贝夫人第二次过去跪在耶稣像的十字架前祈祷。亲王夫人要是能听到她的祈祷的话,一定会被她的虔诚之心所打动。
“啊!我不会去,我不会去!”她说,“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去监狱。他一夜可能都在责怪我……但明天,我的上帝,明天会在他面前替我说情的,不是吗?”
这时外面的闹声越来越响,群众的心情越来越激愤,道道阴森森的亮光闪电似地照到她身上,不时把昏暗的房间照亮,吓得她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把头紧紧贴在跪垫上。
门开了,她没有听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同情地看着她,发现她在抽抽搭搭地哭,肩头痛苦地一伸一缩,便进了门,走到她跟前,哀怜地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克莱尔吓了一跳,连忙挺起身。
“勒内先生!”她感到意外,“是勒内先生!啊,你没有抛弃我!”
“没有,”勒内说,“我想你还没有完全放心,所以就大胆来问问你,我能否帮你做点什么。”
“啊,亲爱的勒内先生,”子爵夫人感慨地说,“你真好,谢谢你!”
“看来我没有搞错,当你想到有人受苦受难时,”勒内惨笑着又说,“啊!上帝!你很少搞错。”
“是的,先生。”克莱尔大声说,“对,你说得对,我的确在受苦受难。”
“你没有得到你希望得到的一切,连我希望的你都没有得到,夫人,我说得对吗?”
“对,有可能,可是……”
“可是我知道你看到这伙嗜血成性的刁民高兴,你就心惊肉跳,你同情另一个即将替你情夫去死的可怜虫的命运,不是吗?”
克莱尔扶住膝盖站起来,静立不动,脸色灰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勒内,然后又举起冰凉的手,抹去前额上的汗珠。“啊,请原谅,你干脆骂我吧!”她说,“我利己,我就没有往这方面想,没有,勒内,真的没有。我老实告诉你,这种种担优,这股股泪水,这声声祈祷,都是为了那个要活下去的人,因为我的爱迷了我的心窍,把另一个要死去的人给忘了!”勒内脸上露出惨然的微笑。
“是的,”他说,“事情应该是这样,因为利己是人的本性,说不定能普救众生的就是人的利己之心呢。每个人都在自己和亲朋好友周围用钢剑划了个圆圈。这样吧,夫人,”他又说,“要忏悔就忏悔彻底,说实话,你希望那个可怜虫快点死,因为他死了,你未婚夫的性命就保住了!”
“啊!我向你发誓,我还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你可别让我的思想停留到这个问题上,因为我很爱他,我不知道我在爱得发狂时能希望得到什么东西。”
“可怜的孩子!”勒内很同情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啊,我的天哪!你在吓唬我。是太晚了,还是他彻底没有救了?”
“他有救了,”勒内说,“因为亲王夫人已经发了话,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唉!这个世上的事谁都说不来。你和我一样,你以为他有救了,那你怎么不高兴,还要哭呢?”
“我哭的是不能去探视他,我的朋友。”克莱尔回答说,“你想想看,他听到这些可怕的呐喊声,可能以为大难临头了,会责怪我对他不热情,把他忘了,对他不忠诚。啊,勒内,真难哪!亲王夫人真要知道我有苦衷,她会同情我的!”
“真的,子爵夫人,”勒内说,“应该去看他。”
“看他!不可能。你知道我找过殿下,她拒绝了我的请求。”
“这我知道。我打心眼里赞成你去看他,可是……”
“可是你在鼓动我不听命令!”克莱尔一边大声说,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勒内,勒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资历深,亲爱的子爵夫人,',勒内说,“但通过这件事,而非在这个时候,我不相信我资历深,因为亲王夫人的话神圣不可侵犯。她说过,只有一个俘虏会死。但是,在漫长的生活岁月里,自以为幸运的人往往倒运,这事我见得不少了,所以有了机会就应该抓住不放,这是我的原则。子爵夫人,去看你的未婚夫吧,相信我的话,去看看他。”
“啊!”克莱尔大声说,“我向你保证,你把我吓得够呛,勒内。”
“这不是我的原意。难道你要我劝你别去看他?不会的,是吗?假如我来向你说谎,你一定会骂我的。”
“是的,这我承认。但你告诉我准备去看他,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祈求上帝,这难道办不到么?”
“有占领圣乔治岛的女人办不到的事吗?”勒内笑着说。
“咳!”克莱尔说,“怎么溜进监狱,我苦苦思索了两个小时,没有想出什么妙策。”
“我要是给你个办法,”勒内问,“你给我什么?”
“我给你……啊,有啦!我与他结婚的那天,我会把手伸给你,让你搀扶我。”
“谢谢,宝贝!”勒内说,“我真的像慈父一样爱你。谢谢。”
“办法!办法呢?”克莱尔急了。
“有!我向亲王夫人要了一张探监通行证。要是有办法把科维尼亚上尉救出来的话,我就想拉他参加我们那一派。可现在这张通行证没有用了,因为你刚才为卡诺尔先生祈祷,宣判了他的死判。”
克莱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给你通行证,”勒内又说,“通行证上没有姓名,你看好。”
克莱尔接过通行证,只见上面写着:
监狱长同意持证人同战俘交谈,具体二位中的哪一位,由持证人决定,交谈时间为半小时。”
克莱芒斯·德·孔代
“你找身男装穿上。”勒内说,“你有通行证,一定要派上用场。”
“可怜的军官!”克莱尔忘不了替卡诺尔去死的科维尼亚,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
“他接受了普通法律的制裁。”勒内说,“因为他是弱者,所以被强者吞噬了;因为他没有后台,所以当了有后台者的替死鬼。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我真替他惋惜。”
在勒内说话时,克莱尔把通行证拿在手里,颠过来倒过去地看。
“你知道,”克莱尔说,“你想用这张通行证来考验我?你知道,我一旦抱住我可怜的朋友,我就有办法带他去天涯海角!”
“夫人,如果事情成了,我会给你出主意想办法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张通行证可不是万能的,你不能用作他途。”
“有道理。”克莱尔又看了一遍通行证说,“他们已答应把卡诺尔交给我了,那他就是我的了!他们没有办法再从我的手中把他夺走!”
“没有人往那方面想。好啦好啦,夫人,别浪费时间了,穿上你的男装走吧。这张通行证半小时内有效,我知道半小时不长,但在这半小时之后,就是整整一生。你年轻,生活的道路还很长。愿上帝保佑你生活幸福!”
克莱尔抓住勒内的手,把勒内拉到她跟前,像亲父亲一样,在勒内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走吧走吧!”勒内推开克莱尔说,“快走,有爱心的人没有耐心。”
勒内看着克莱尔进了另一间房门。篷佩在那儿等着帮克莱尔换衣服。
“咳!谁知道会怎样呢?”他小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