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康贝子爵夫人 18
18
我们刚才讲了发生在利布恩的惨剧。当惨剧结束时,蓬佩正在清点康贝夫人的财产,而康贝夫人坐在一张曲腿桌前给卡诺尔写信。
“又晚了一步,我的朋友。我准备把你的名字告诉给亲王夫人,争取她允许我们结合时,传来了韦尔斯失守的消息,我的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你在受苦,但我没有力量包揽你我俩人的痛苦。
“我们要是不下决心控制住局势,这场恶战无论胜败都对我们很不利……明天,我的朋友,明天晚上7点钟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这是我的行动计划,希望你能采纳并且照办。
“自从我把你介绍给拉拉斯纳夫人及其姐妹后,拉拉斯纳夫人对你十分赏识。你午饭后就去找她,若有娱乐活动,你就随大流,但切莫玩到晚餐的时候。天一黑,你身边若有你的朋友,你设法避开他们。当你是一个人时,你会看见有个信使模样的人走进来,他是谁,我还不知道。不过他会直呼你的名字,装着有事要求你。不管他是谁,你跟着他走就是了。他是我派去的人,他的任务是把你带到我等你的地方。
“我希望这地方是给我留下温馨回忆的卡尔姆教堂,但我还不敢肯定。如果教堂方面同意给我们提供方便,临时关闭教堂,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我忘了从你手中抽回我的手时,你怎么对待我的手,你就怎么对待我的信。今天,我要对你说明天见,明天呢,我要对你说天天见!”
卡诺尔收到信时,心情正不好。因为昨天一整天和今天上午,他没有看见康贝夫人。短短的24小时里,他在窗口望过不下10次。这是年轻恋人常有的心理反应。卡诺尔嫌康贝子爵夫人娇媚妖艳,怀疑她水性杨花,因而他不由自主地冷静下来去想娜农。娜农贤淑、忠诚、热情,几乎把克莱尔当作是羞耻的爱情当作是光荣。卡诺尔唉声叹气,凄凉的心一直在不能忘怀的已得到满足的爱情与难以得到满足的向往爱情之间犹豫不决。康贝子爵夫人的信为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出康贝夫人所料,卡诺尔把信看了又看,象亲她的纤手一样,把她的信亲了不下20次。卡诺尔对康贝夫人的爱过去和现在都是他一生中最严肃的事,卡诺尔心里这么想,口头上却不承认。若遇上别的女人,这种感情就变样了,特别会以另一种形式发展。卡诺尔扮过有桃花运的男子,装得像个获胜者,见异思迁的习性基本未改。相反,遇到康贝夫人,他就感到被一种强权所制服,无心奋起反抗,因为他觉得今日当奴隶比昔日当权贵更舒心。在他对克莱尔爱情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情绪低落不开心时,他就大胆承认了一个弱点,即他一年前认为康贝夫人是小人,而现在觉得失去她却是最大的不幸。
但是爱她,是为了得到她,为了占有她的身心。既然子爵夫人不要求他为亲王夫人的党派而放弃他的信念,只要他爱她,那他将来就完全能独立地占有她了。前途无限好,作王家军官最富有。为什么忽略钱财?钱财并不碍什么事。如果陛下真能赏识他的忠诚,就为陛下效劳,照王家的说法,如果陛下是个无义人,那么他就离开。这难道不是一件他在美梦中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吗?
可是娜农呢?
唉!娜农呀,娜农,这是永远埋在崇高者心灵深处的缠绵隐疚,只有那些低俗人才不去再想他们曾给他人制造的痛苦。娜农呀,可怜的娜农!当她知道她的情夫是有妇之夫的可怕消息时,她会做什么?会说什么?会有什么反应?……唉!她有办法报复,可她不干,因为她怕卡诺尔吃不消……唉!她要是真想报复,无论她怎么个报复法,负心汉就会把她视为仇敌,这至少可以使他摆脱良心的责备了。
他在来信中告诉娜农不要再给他写信,娜农果真没有给他写信。娜农真信他的话么?当然,娜农要想给他去信,10封信都有办法给他转过去。娜农没有写,是不想给他写信!啊!但愿娜农不再对他存有痴情!
卡诺尔一想到娜农不再爱她了,脸一下子就阴了。高贵的人竟然也这么自私,实在令人痛心。
卡诺尔幸好有个忘事的法宝,那就是反反复复看康贝夫人给他的信。这法宝还真灵,我们的这位情郎通过反复看信,果然把一切与自己幸福无关的事都统统忘了。卡诺尔按情妇的话把自己打扮漂亮,去见拉拉斯纳夫人。像卡诺尔这样的年轻人,长得英俊潇洒,打扮起来很容易。打扮停当,两点的钟声一响,卡诺尔就动身去议长夫人家。
卡诺尔操心最多的是他的幸福。他来到河岸边时,没有看见他的朋友拉韦利正在河中边划桨,边向他招手。去幽会的情侣,总是脚底生风,疾走如飞,等拉韦利把船划到岸边时,卡诺尔早走远了。
拉韦利上岸后向船上的人交待了几句,匆匆忙忙往孔代夫人那儿跑。
亲王夫人正在吃饭,听到候见厅里有响声,忙问佣人是谁在大声喧哗,佣人回话说是她打发去找拉梅勒雷先生的拉韦利男爵回来了。
“夫人,”勒内说,“我觉得殿下最好马上去见他,因为无论他带回什么消息都很重要。”
亲王夫人同意了,拉韦利走了进来。拉韦利脸色苍白,惊恐不安,孔代夫人看他那神态就觉得事情不妙。
“有事么,上尉?”亲王夫人问,“又出意外了?”
“夫人,我觉得事情紧急,就这样来进见,请多多包涵。”
“见到元帅了吗?”
“元帅不见我,夫人。”
“元帅拒绝接见我的使者?”亲王夫人问。
“哼!夫人,不光如此。”
“还有什么?你说!你快说!我想听听。”
“里雄这个饭桶……”
“我知道了,他当俘虏了……我打发你去是商议他的赎身金问题。”
“我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趟。”
“你晚了!”勒内一怔,“他有麻烦了?”
“他死了!”
“死了?”亲王夫人惊问道。
“他以叛徒罪被起诉,最后判处死刑。”
“判决!处决!啊!夫人,你听见了,”勒内很沮丧,“我早告诉过你。”
“哪个吃豹子胆的给他判的刑?”
“审判是由埃珀农公爵主持的,确切地说,是王后亲自主持的。他们判了他死刑还觉得不解恨,就没有让他好死。”
“怎么!里雄他……”
“被绞死了!当作坏蛋、小偷、杀人凶手绞死了!我在利布恩的敞厅下见到了他的尸体。”
亲王夫人听了倏地站起来,好象椅子上装了暗弹簧把她弹了一下。勒内撕心裂肺大吼一声。康贝夫人本来已经起来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手捂着胸口,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立即昏死过去。
“快把子爵夫人弄走!”拉罗谢富科公爵说,“我们没有时问照顾她。”
两名侍女把子爵夫人抬了出去。
“这是悍然宣战,”公爵说。
“可耻!”亲王夫人很气愤。
“残忍!”勒内说。
“失策!”公爵又说。
“哼!我希望我们马上就进行报复。”亲王夫人大声说,“报复一定要狠!”
“我倒有个设想。”图维尔夫人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大声说,“报复,殿下,非报复不可!”
“且慢,夫人。”勒内说,“你太性急了。事情相当严重,应该三思而行。”
“不,先生!立即行动!”图维尔夫人坚持说,“国王进攻速度快,我们反击不能拖泥带水,必须干脆利落!”
“哎!夫人,”勒内说,“法兰西的王后好像是你似的,你说打仗就能打仗。还是把你的高见留着,等殿下问你时你再把它贡献出来。”
“夫人说得对。”卫队长说,“报复是战争的法则。”
“算啦!”沉着冷静的拉罗谢富科公爵坐不住了:“我们不要把时间都花在空谈上。这消息一旦在全城传开,一小时后,我们就将失去对事态、战争和对民众情绪的控制。殿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采取强硬态度,稳住阵脚。”
“好。”亲王夫人说,“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公爵先生,我完全相信你有能力为我争取荣誉,为你的亲友们报仇。里雄在为我做事之前,他曾经是你手下的人,我是从你那儿得到他的。你是把他当作仆从而非当作朋友举荐给了我。”
“放心,夫人。” 拉罗谢富科公爵鞠了个躬说,“我欠你的情,也欠他的情,这我是不会忘记的。”
图维尔夫人陪亲王夫人出去了,勒内痛苦地拍拍脑门,相随而去。拉罗谢富科公爵走到卫队长跟前,低声给卫队长说了很长时问的话。
子爵夫人站在门口。她苏醒后首先想到的是去见孔代夫人。她在路上见到了孔代夫人,孔代夫人情绪不好,一脸的不高兴,她就没敢吭声。
“天啦!天啦!怎么办呀!”子爵夫人双手合十,战战兢兢,呼天唤地。
“我们要报仇雪恨!”图维尔夫人郑重其事地说。
“报仇!怎么报?”克莱尔问。
“夫人,”勒内接上说,“你如果能影响亲王夫人,不妨利用一下你的影响,不要借报复之名大动干戈。”
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惊恐万状的克莱尔。
其实,凭借特殊的感觉就能预料到,卡诺尔的音容笑貌已立即浮现在克莱尔的脑海中。克莱尔仿佛听到她心里有个悲切的声音向她提起这位不在眼前的朋友。克莱尔又急忙上楼回到房间,开始梳装打扮,为三四个小时后去约会做准备。卡诺尔按照子爵夫人的指示去了拉拉斯纳夫人家。那天正好是拉拉斯纳议长的生日,有庆祝活动。这是一年里最晴朗的日子,宾客们都聚集在花园,套环游戏就设在花园里的大草坪上。卡诺尔玩套环游戏,不仅内行,而且动作优雅,旗开得胜,屡套屡中。
在旁观看的贵妇们盛赞卡诺尔心灵手巧,嗤笑卡诺尔的对手们笨手笨脚。卡诺尔每掷一环,叫好声经久不息,手绢凌空挥扬,唯独没有人给他扔鲜花。
游戏场上的胜利没有使卡诺尔忘了正事。不过他必须耐心,无论要达到目的的心劲多么迫切,只要迟来的是喝采,也不可操之过急。
等待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卡诺尔频繁地朝宾客们出入的栅栏门张望,因为说好来找他的人必须经栅栏门进来。卡诺尔正在为他等不了多久而暗喜时,宾客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喧哗声。只见宾客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而且看卡诺尔的眼神都有些奇怪。起初,卡诺尔以为是他的长相和他的机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心里还挺乐呵,没有细究其中原委。
然而,正如我们所说,卡诺尔开始注意到他们对他的关注不大正常,于是就想过去和他们说说话。卡诺尔面带笑容往几个宾客跟前走,他们见他过来了也是笑脸相迎,可是那笑容不自然,个别人不想同他说话,转身走开了。
卡诺尔见状又转身往回走,这时他发现宾客们悄悄地四处逃散,好象有什么坏消息把他们吓跑了似的。拉拉斯纳议长在卡诺尔身后来回踱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在胸前,神情悲伤。
议长夫人和她妹妹乘人不注意凑近卡诺尔,虽没指名道姓给卡诺尔说话,但她们的话让卡诺尔听了心里不安。“我要是战俘,即便是有释放作担保,而担保人由于心有余悸,说过的话不能兑现,我就骑匹好马往河边跑。如有必要,我给艄公出10个路易,20个路易,100个路易,让他把我送过河,但是,我争取时间……”
卡诺尔觉得纳闷,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好像很害怕,打了个手势,卡诺尔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过去问一问,又见她们俩个一个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别出声,另一个给他打了个走的手势,然后幽灵似的跑了。
这时栅栏门口有人呼叫卡诺尔。
卡诺尔惊了一跳。那个人很可能是康贝夫人的特使。卡诺尔急忙往栅栏门口走去。
“卡诺尔男爵先生在这儿吗?”一个宏亮的声音问。
“在,我就是卡诺尔男爵。”卡诺尔只记着克莱尔的承诺,其他的都忘了。
“你就是卡诺尔男爵先生?”栅栏门后出来一个人,进了栅栏门,看样子是个士官。
“是的,先生。”
“圣乔治岛总督?”
“是的,先生。”
“纳瓦伊兵团前上尉?”
“是的。”
士官转身摆了下手,从马车后面跑出来4名战士。马车开始滑动,滑到栅栏门口,上下踏脚板挨近门槛后停稳了。士官请卡诺尔上车。
卡诺尔看看四周,没有发现有其他人。拉拉斯纳议长夫人和她妹妹像两个幽灵似地躲到远处的树丛中,拉手勾背在偷看。
“上就上!”卡诺尔心里说。因为不知道详细情况,总觉得康贝夫人先派接他的人有点怪,又一想觉得无所谓:“在方法的选择上不必挑三拣四。”
“长官,我们在等你,”士官说。
“对不起,先生们,”卡诺尔说,“我这就上车。”
卡诺尔上了车,士官和两名士兵也先后上了车,另外两名战士一个坐在车夫旁边,一个坐在车夫后面。马车上路了。事情的经过很怪,开始引起卡诺尔的深思。
“先生,”卡诺尔转身问士官,“现在我们都是自己人了,能告诉我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先去监狱,长官,”士官回答说。
卡诺尔瞪大眼睛看着士官。
“去监狱!是不是个女的派你来的?”
“是的。”
“是康贝子爵夫人吗?”
“不是,先生,是孔代亲王夫人。”
“孔代亲王夫人!”卡诺尔感到很意外。
“可怜的年轻人!”一个过路的女人一边低声说,一边在胸前划十字。
卡诺尔更害怕了。
远处有个男人手里拿着长筒枪在跑,看到马车上有当兵的,立即站住不跑了。卡诺尔侧身往外看,那个人可能认出了他,顿时恶狠狠地向卡诺尔挥拳头。
“啊!他们竟敢在你们的城堡里耍赖。”卡诺尔强笑着说,“是不是有人同情我,有人憎恨我?''
“先生,',士官说:“同情你的人没有错,威胁你的也许是对的。”
“这我会明白的,”卡诺尔说。
“过会儿你就明白了,先生,”士官说。
监狱到了。卡诺尔下了马车,人群开始聚拢过来。卡诺尔被送进一间戒备森严的牢房。
“哼!我一定要弄清是怎么回事。”卡诺尔在捉摸。
卡诺尔摸摸口袋,掏出两个路易硬币,走到狱卒跟前,二话没有说,先把钱往狱卒手里塞。狱卒推诿不收。
“拿上,我的朋友。”卡诺尔对狱卒说,“我问你的问题不会对你有影响。”
“说吧,长官。”狱卒接了钱,装进口袋。
“好!能告诉我突然被抓的原因吗?”
“里雄先生死了,你难道不知道?”狱卒问卡诺尔。
“里雄死了!”卡诺尔和里雄关系很好,一听里雄死了,很是伤心,便大声问,“他怎么死的?是被人杀了吗?”
“不是,长官,他是被绞死的。”
“绞死的!”卡诺尔双手并在一起,面色如土,看看周围阴森可怕的刑具,又看看杀气腾腾的狱卒,小声说,“绞死的!真是见鬼了!我的婚事看来要无限期地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