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第二十八章
“你们上哪儿去?”在望景楼上避雨的侯爵夫人见讲经师和堂维克多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二十余步朝前走着,便大声地问道。他俩已全身湿透,雨水从衣襟和帽檐上往下滴个不停。
“上地狱去!谁知道这家伙要将我带到哪儿去!”堂维克多气呼呼地回答说。他说话声音不高,张开的雨伞不是撞在树枝上,就是让荆棘钩住了。
侯爵夫人一面继续大声询问,一面打着手势,但堂维克多已听不清了,堂费尔明连听也没有听。
“请您等一下,老弟!请您走慢一点儿!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个走法。您这么急匆匆地将我带到哪儿去?”
显然,那位“老弟”压根儿就没有听见金塔纳尔的话,因为他继续头也不回地大踏步朝山上走去。
山上到处都是蜘蛛网。那些细如蚕丝的蜘蛛网黏在堂维克多的眼里和嘴上,他连吐带抹,又气又恼,大声地说:
“我们都进了缫丝厂了!”他已经被绳索一样的蜘蛛丝弄得狼狈不堪。他竭力避开蜘蛛网,一路上跌跌爬爬,磕磕绊绊,滑倒了又爬起来,急得他一反常态,大叫大嚷:“堂费尔明,等一等我!我要迷路了,还老是跌倒!”
回答他的是一声炸雷,吓得他跪在地上,叫声也停止了。
“堂费尔明,堂费尔明!看在人道的面上,等我一下吧。”
讲经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望了望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尽量显得和蔼地说:
“像您这样的人也算是个猎手,真使人难以相信!”
“我只在晴天打猎,老弟,今天这么大的雨,真像倒下来的一般,我怎么受得了?这些蜘蛛网都快吃进肚里了。再说,当英雄也得有点儿实际意义。巴格利维奥①说:‘如果我们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用处,那我们得到的只是一种虚荣。’②请问,我们究竟上哪儿去呀?如果您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①十七世纪意大利医生。
②原文为拉丁文。
“去找唐娜·安娜呀!她也许遇到危险了……”
“怎么会呢?您以为他们都是呆子吗?他们一定会找个地方避雨的。您以为他们会像我一样,在泥水里滚,让蜘蛛网弄得走不动路?他们又不是没有腿,自己不会回家吗?难道他们不认识路?您会说,我们给他们送伞去,可在树林里伞有什么用呢?”
讲经师的脸红了。在森林里,伞确实不起作用。
“您爱怎么干,请便吧,”他说,“反正我还要往前走。”
“您这不是在将我的军吗?”堂维克多说。他有点生气,但仍继续吃力地往上爬。
“我没有这个意思,先生。”
“是这样的,先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安娜是我的妻子,我不急,您为什么这么着急呀?我说这样的话,请原谅。坦率地说,我觉得这样做太荒唐了。”
金塔纳尔明白,他的这番话对讲经师是一种侮辱,但他正在生气,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堂费尔明真想拿伞柄狠狠地朝那个白痴的脑袋上砸去,但出于种种考虑,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继续默默地朝山上爬去。
金塔纳尔那一番侮辱性的话他并不怎么在意,此时他只有两个念头,它们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是‘环境的影响使人心理发生变化’,另一个是安娜他们可能在樵夫之家。讲经师平时不怎么相信命运和巧合,但他今天却有些迷信,生怕他上午跟佩德拉在那儿幽会一事与庭长夫人身上发生的事形成了巧合。
“环境的影响使人心理发生变化。”他一边走,一边想。“是这么一回事,是这么一回事。我也太粗枝大叶了……女人总是女人嘛,最纯洁的女人,也是女人。我太粗心了,现在晚了,我已完全失去她了。这个无耻的家伙……”
他飞快地朝山上跑去。
“这个人准是疯了!”金塔纳尔想道。他气喘吁吁地跟在讲经师的后面,又拉下了二十多步。
讲经师竭力不让自己迷路,但一直在回忆着上午是从哪条道走下樵夫之家的,但他还是走错了道,因为他将路上的一些特征记混了,在树林里走来走去。堂维克多跟在他后面,像避开锁链一样躲开那些蜘蛛网。
最好是继续往上爬,因为樵夫之家在山顶。但山顶的面积这么大,他又上哪儿去找呢?
讲经师停下脚步,他只当堂维克多刚才什么话也没有说似地露出亲切的神态,以恳切的语气说道:
“金塔纳尔先生,看来我们得分成两路才能找到他们。请您从右边上去,好吗?”
堂维克多没有同意,但讲经师坚持要他上。他采用激将法,说他不肯上是因为他胆小。被讲经师这么一激,堂维克多就从右边朝山上走去。
见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人,德·帕斯便撒腿朝上飞奔。一路上不是碰到了树枝,就是碰到了荆棘。这些他全不顾了,一门心思只往上爬。他心里充满嫉妒,恨不得立即飞到那里,将正在谈情说爱的庭长夫人和堂阿尔瓦罗当场捉住。有没有可能巴科、华金、比西塔辛、奥布杜利娅这些一起上山的人也在那儿呢?预感告诉他,这不可能。他这样想,也有自己的道理。堂阿尔瓦罗是情场上的老手,他会抓住机会,也许他已做出安排,让自己和安娜单独待在一起。巴科和华金是不会给他们制造障碍的,说不定他们俩也设下巧计,让自己和埃德尔米拉及奥布杜利娅单独待在一起呢。比西塔辛可能还帮了忙。贝尔穆德斯是个书呆子……如此看来,庭长夫人和阿尔瓦罗肯定单独待在一起了。他加快步伐,跌跌撞撞地往上爬,被雨淋湿的法袍有好几公斤重,教士服早已沾满了污泥,嘴里和眼睛里也帖上了不少蜘蛛丝。
他终于爬上了树林茂密的山顶。雷声尽管还相当响亮,但已离得越来越远了。他确实走错了道,樵夫之家不在那儿。他朝右边走去,吃力地拨开挡住他去路的灌木和荆棘,终于见到了那间隐没在树丛中的茅舍。他发现里面好像有人,便发疯似地朝前奔去。究竟跑去干什么,他心里也没有底。如果真的见到了他想像的那种事情,他会杀了他们……
“啊呀,您吓了我一跳。”正在茅屋里休息的堂维克多大叫起来。他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凳上,使劲地拧着软帽,雨水哗哗地往下淌。
“原来他们不在这儿!”讲经师说,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表情、行为和颤抖的声音会不会引起他人的猜疑。其实他刚才的行为已完全和一个吃醋的戴绿帽子的丈夫一样了。
堂维克多这时心里也很着急,他心急是有原因的。